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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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木宏的目光明显的定了一下。
聂名扬放心大半,这次任务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大不了现在就提手一剑割了乃木宏的喉管!举杯一饮而尽,笑道:“乃木阁下倒是真好生大胆,如此明惹闲人眼光,也敢进得宁波城来,安不知戚继光每日欲食海上好汉血肉才肯就寝?恐怕阁下正是食其肉寝其皮之一。”说话同时左手再发下明确命令:无论什么代价,绝不放目标离开这个房间。重复,无论任何代价。
厢板又是几响,蒙炽回道:明白。
乃木宏又皱眉顿了一下,也没太拿这个声音当事,摇摇头说道:“恐怕在戚继光眼里,我还轮不到他当我是回事,他眼睛里是全部海盗。不过说实话,我这个集团还不算太大,实力不是很强,所以才急着找容先生您来买这批军火,您看我都自己冒这么大危险亲自来了,所以容先生看在我这诚意有求的份上,能不能在付款条件上都通融一点?我知道容先生这批货抢手,但我不是只要一次,合作机会多的是,您觉得呢。”
得到回复的聂名扬再没其它可顾虑的因素了,脸上的笑容收起,抓起酒壶在乃木宏面前的酒盅里斟满,平静地说道:“军火的事情好说,先喝点酒吧,放松一下,咱俩先聊点别的事情。”
乃木宏心里急着谈军火交易的事情,又不好拂了面子,所以就直接去端酒盅,但手指才一接触到酒盅就定住,抬起惊愕万分的眼睛,嘴巴哆嗦了两下才说道:“容先生说的是什么地方口音?”
“唉……”聂名扬叹了口气,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慵懒地说道:“我跟你是老乡,来自同一个地方。”
这两句的口语发音和字词组句就听得更清楚了,乃木宏的神色惊谔加大,说道:“说实话,我不是日本人,是中原人,容先生是什么地方人?”
聂名扬端起酒盅浅品,说道:“我也是中原人,不过话说回来,这得看乃木阁下指的是广义上和还是狭义上的中原,如果是狭义上中原所指的话,那就有点区别了,我来自中京。”
乃木宏身体剧烈一震,要不是双腿的确残疾就真跳起来了,双眼死盯着着聂名扬不知转睛:中京这个地名,在明朝是不存在的!
聂名扬抬眼看看,平淡地说道:“中京,我来自中京。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但奇怪的是,你这神情好象是有点惊讶?不应该啊,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这个城市么?直辖市呢,你不可能没听说过,你是知道在哪儿的。瞧,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是哪儿人了,要不乃木阁下也说说你是哪儿人?没准咱俩还真是老乡呢。”
乃木宏深呼吸一口空气,腰就在轮椅上坐得直挺了,手指丝毫不颤地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再轻轻搁回桌上,镇静地说道:“能再说明白点吗。”
聂名扬心下惊异此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一般人在自己这么几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迷糊了,而这个所谓乃木宏的心理承受能力真是强悍,这两句话时间就恢复了过来。心里怎么想和嘴上怎么说是两回事,气势上镇不住人就什么也别谈了,聂名扬微笑着说道:“想打听一下乃木阁下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噢,好吧,我说更得明白一点:请问乃木阁下,您是从什么年代来的?”
乃木宏冷冷看了眼,一笑,给自己再斟了满杯酒,眼睛看着酒盅里的酒,嘴上说道:“一九八零年,满意了吗。”
聂名扬点点头,说道:“我来自二零一零年,如果按正常流程的时间算,在二零一零年,我应该叫您一声大伯了。哈哈,奇妙的时间旅行,结果就都出现在这个时间段里了,咱俩都差不多年纪,差不了几岁,还真不能称呼为您,挺别扭的感觉。”
也没谁规定偷渡者必须就是从现代的同时间一举穿越回过去时代的,除了管理局是用现代科技来有意识激发扭曲力场开通、并控制主虫洞以外,因各种原因临时扭曲出的四度空间通道本来就不是个固定的存在,任何朝代都有可能。特勤队出勤历史上最离谱的是强制带回了一个从东汉回到秦孝公正力主卫鞅变法时代的偷渡者,要不是去得快,卫鞅就别提当商君了,左庶长都没命当。
“三十年后……”乃木宏长叹声有一种怅惘,说道:“三十年后的中国是怎么样的?”
“国家富强,科技日盛,老百姓不敢说人人都生活得很幸福,但温饱不成问题,奥运会、世博会,都在中国举办过了,国际外交上说话有一句算一句,陆军依然无敌,空军自研战机破天巡海,不日就出的海军航空母舰战斗编队剑指大洋,简单说吧,中国现在已经重新是世界前几之列的列强。”
乃木宏的脸色又现出一种向往,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重新站立在世界之颠的祖国……”
“不敢说已经恢复成天朝上国的天下第一,但在未来的日子里,会看见这一天的……”聂名扬突地说道:“不想跟我回去看看么?”
乃木宏失声一笑,“你是为这个来见我的?”
聂名扬说道:“是的,现在不谈你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四度空间通道来的,只是有一点你必须明白,既然你能来,那么别人也就能来,我不就出现在你面前了么?我代表了一个组织机构,而这个机构就是为了不让历史产生而存在的,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正在改变历史。所以我来的目的,就是带你回去,在通过一系列程序后,如果你不愿意回去一九八零年,那么留在二零一零年工作生活也可以,但就是不能在这个年代胡来。”
乃木宏淡淡说道:“怎么是胡来?”
“招兵买马购置军火,联合倭寇统治成军对抗戚继光,这不是胡来是什么。”
“我是要对抗戚继光,并且要打败他,杀死他,但我不是为自己,我为了中国。中国的近代史太不堪忍受了,那就是血泪史,我要消除这一段。我打败戚继光之后就会横扫日本,整合提升日本国力后就会进攻大陆灭明,建立一个完美的法制国家,再回头灭了日本,我要叫中国的强大永远不会断代。”
“听起来很好,至少前景是美好的,但不容易做到。”
“事在人为,只要去努力做了,就总有机会的,不做,机会永远是零。”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成功了,那你想过没有,在二零一零已经存在的中国,那个经历了上百年鲜血洗礼、已经浴火重生了的中国,会怎么样?”
乃木宏眨眨眼睛,好象是以前也的确没思考过这问题,但现在思考了也没个答案,问道:“会怎么样?”
“我不想解释太多,你和我回去了之后,会有专人给讲解你所做的危害性后果的,现在我只能说:后果无法想象。”
乃木宏凝神思考半晌,淡淡说道:“如果我不跟你走,会怎么样。”
聂名扬诚实地说道:“我现在是来劝说你主动跟我回去的,并积极主动的想办法消除你行为上给历史带来的影响,还有指明你通过时间通道的地方在哪儿。如果你不同意,也许是下一分钟,也许是明天,还会有人来找你的——带着武器来。”
“直接肉体毁灭啊,知道了。”乃木宏点点头,接道:“反正我也明白了,你只是为找我来的,那批军火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而我是为这批不存在的军火来的。现在既然不存在这批军火,告辞了。”说着就推动轮椅要转向。
聂名扬站起身来,冷冷说道:“我把你的这行为视为拒绝,可以么。”
“没错,这当然就是拒绝了。”
“既然你是为了中国,那么,你就应该为了保证中国的未来发展而回去,否则你就是在毁灭现今最美好的一切。”
乃木宏停止转动轮椅的动作,抬头盯着聂名扬说道:“未来的事情我还不知道,也没看见,也许你是在骗我,但我自己很清楚,我的计划能使未来的中国更好。”
聂名扬沉声一叹,说道:“那就是劝服不通了。”
“我也不是圣人,要说完全没有私人原因在里面,也不是。”乃木宏说道:“我不是天生残疾,知道我的腿怎么废的吗?”
“我觉得,现在没必要知道了。”
“不,我认为你很有必要知道。”乃木宏慢条斯理地撩开两片盖在腿上的长袍下摆,露出两条明显肌肉萎缩的的腿来,然后轻松地掳起裤管——聂名扬倒吸一口冷气!
两条小腿上全是黑色和深紫色,丑陋到见之欲呕的皮肤是烂的,是花的,斑痕坑洼凸起处有红有棕,无一不是透着极度破坏人体组织后的恐怖,而这所谓皮肤下面扭曲萎缩的肌肉竟象千百条绿色生蛆似的纠缠在一起,竟然好象还是活的在蠕动!
聂名扬有什么死人没见过的,被155MM榴弹炮改装诡雷炸成碎肉吹成飞灰的战友遗体,都是全班一点点用手捡回来的,当时就没觉得恶心,只有伤心,就连自己手下都杀了多少人了,看见什么也不会恶心。但这双腿很恶心,因为这双腿是在一个活人身上!也不想看大腿是什么样子了,肯定是一样。
乃木宏放下裤腿还是盖上长袍下摆在大腿上,捋捋长袍的不平整处,淡淡说道:“M2A1杠7式火焰喷射器烧的。知道那是什么武器吗。”
聂名扬疑惑地说道:“M2A1杠7式?那是美国军队早期火焰喷射器的制式。一般人在社会上怎么碰上这东西?”
“你对外军武器倒是很熟悉的,参军过吧?在和平的社会上当然碰不上,是在一九七九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场上碰见的。”
聂名扬迟疑着问道:“您是……参与过当时反击战的一线指战员?”
“55军164师,我任某部排长。我姓来,叫来卫红,未来的来,保卫红色政权新中国的卫红。”
聂名扬不自觉地站得挺拔。
来卫红音调自然地说道:“一九七九年二月,我部斩关破隘连克坂然、丹登、巴外山、波寮,最后的攻击目标是谅山省府,全歼越军王牌第三师。三月二号总攻打响,我排就在才冲过奇穷河南岸的没几步,从个隐蔽工事点里跳个越军喷火兵,冲二十多米的我排战士一阵猛喷,我不知道是最幸运的,还是最不幸运的,五个兄弟当场烧成了焦碳,而我只是双腿被喷着了,我活了下来……我就拖着这样可爱的一双腿活了下来,再就送到了野战医院,164师的其他弟兄还在越军炮火下死守谅山市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国内。”
聂名扬喃喃说道:“55军,164师……”
来卫红继续说道:“接下来的事情你也能想明白了,伤残军人嘛,回家。虽说我腿这样了,也就是个废人了,但是英勇杀敌,保家卫国,我无怨无悔,这是我军人本分。现在回家了嘛,请祖国母亲尽尽她的本分,来照顾照顾我这个废孩子……”
聂名扬轻声说道:“有个人告诉过我一句话:别问国家为你做过什么,先得问问你对国家做过什么.”
“肯尼迪说的。我可以问心无愧的反问:我没有为国家做过什么?”
“……我道歉。”
来卫红突地就有两行眼泪滚下了眼眶,声音嘶哑地咬牙说道:“我不知道二零一零年的部队待遇是怎么样的,但是在一九八零年,你知道我的伤残军人退休金多少吗,你知道我疼得用牙嚼烂了枕巾的时候有谁在身边吗?我的老娘抱着我说,儿啊,儿啊,不疼,不疼啊,娘替你去疼,你干得好,你对国家只是尽本分,你对娘是骄傲,所以不疼啊,娘心里也不疼,娘有你就不疼……你知道那些村官怎么欺辱我父母的吗,因为我站不起来了,没法象其他三十岁的汉子一样跳起来用锄头保护我的老父老母,所以他们就可以随意欺凌侮辱……我是为了保卫他们而作战的,我是为了他们才成现在这样子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和我父母……”
聂名扬站得直挺挺的,默默听着。
“我生于一九五零年,我的老父老母受新中国政策的恩惠分了土地,活得幸福,活得有人的尊严,劳动吃饭的日子红红火火,就给我取名来卫红,我,他们的儿子,是来保卫这个让贫苦老百姓生活幸福的红色政权而出生的,来保卫这个红火的幸福日子而出生的。事实上,如他们所愿的,我也尽了一切力量来保卫了我的祖国,为我的祖国在战场上打出了尊严……”来卫红热泪狂喷,悲愤地低声嘶叫:“但为什么这样对我!忘恩负义啊,人还有没有良心!”
聂名扬无话可说。对于那个年代,对于那个大环境,对于那些个的确该人道毁灭的人渣,聂名扬无话可说。
来卫红压制着情绪继续说道:“我去告那些人,镇长把我撵出来了,乡长直接就叫人把我塞上车回家到门口扔下,我求告无门,因为我是废人,而那些欺凌我家的人,有权有势。我没办法,我就给我所有的战友写信,告诉他们我的遭遇,希望他们能帮帮我,可是你知道吗,只要是已经在家的人……哼哼,我们是战场上的英雄,是啊,英模报告会,鲜花,军功章,都有,作为军人来说,我们用生命去应该挣得的荣誉,已经给我们了,我很满足。但作为一个老百姓,我在家的时候,也请祖国母亲照顾我这个废物孩子一点点,我这个废物孩子已经为祖国母亲流过血了……”来卫红仰头向天放声狂呼:“别让我再流泪!”
悲愤的狂呼震得整个酒楼上下都听得见,嘈杂的声浪平息了会,然后马上还是热闹了起来,所有人都当这不过是个醉鬼在狂喊乱叫,只要不打在他们自己头上,管这醉鬼叫的个什么胡话,该喝酒的喝酒,该吃饭的吃饭,就如现代社会上很多人一样:只要不关我事,你全家死绝又与我何干?
“我多少弟兄在前线被火炮撕没了,我多少弟兄被机枪穿成了血葫芦还在朝山头冲锋,我多少弟兄在城市阴沟和山地单兵坑里用牙齿跟越南兵的刺刀肉搏……我们也是人啊!我们一样怕疼怕死,我们也有牵挂的父母妻儿,但为了背后的祖国,我们没有去选择什么,祖国需要我们去战斗,我们就去战斗,如果祖国需要我们去死,我们就去死。但求一点,请同胞们别忘记了:我们是在为谁而战斗!”来卫红猛地把脸塞在双掌中,整个身躯剧烈颤抖,沉闷如雷的悲嚎声怎么也不能只用双手就捂得住的。
聂名扬站姿直挺,看起来挺拔如松苍劲有力,但只有自己才知道全身有多么虚弱。结果,就虚弱得连眼睛都控制不住,两行热泪在腮边淌下,一滴,两滴……

来卫红埋头嚎哭了好一会,终于止住了声音,抬起头随手拭去眼角泪痕,深呼吸几口试图恢复激动的情绪,说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了吧,知道我为的是个什么样私人原因?不是为了我个人,而是为了整体伤残军人的不公。我要让每一个为国奋战过的英雄都得到应有的待遇,我要叫他们笑着流血!以自己能为中国的崛起而流血为莫大荣耀,感觉自己只能为锦绣中华奉献一次生命而遗憾!无论结果是什么,我只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我要这些为国而战的热血男儿:永,不,流,泪!”
聂名扬深深一个鞠躬到地,再抬起头时泪水也已止住,哽咽着说道:“碍于条令,我不能敬礼,请接受我的这个礼节。首先我想告诉您,您是我的前辈,您所在的55军164师因为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战功卓著,威名显赫,作为一支功勋部队,没有在一九八四年大裁军中裁掉番号,而且在九十年代末改编为海军陆战队164旅。而我正是164旅出来的,现在还保留有军籍,没有您这些位为国捐躯的前辈们在越南血战,攻无不克,就没有我在这支英雄传统的部队里服役,在此,向您,和向您一样伤残的军人,还有战死在越南的老前辈们鞠躬了!”聂名扬再次深深鞠躬下去。
来卫红说道:“按这么说,你还真是我的后辈了,光荣的接班人。八四年大裁军?海军陆战队?海军陆战队164旅……”来卫红点点头长声一叹:“不错,不错,弟兄们没有白打死打活,总算是留住了164……”
聂名扬平起腰身,继续说道:“第二点我想告诉您,我对您的目标,和您的人格表示钦佩,由衷的。”
来卫红抬头看着,抬起双手搭在轮椅的两边扶手上,并没有回答什么话,对这句漠不关心。
聂名扬的声音放平静了许多,缓声说道:“最后一点,我想告诉您:请跟我走,我保证您能看见一个全新的世界。否则,我就杀了您……”两颗泪珠毫无征兆地啪嗒掉落,不过这次只有两颗,而且聂名扬的声音机械得不带一点感情,表情也是很冷漠地说道:“无论您的遭遇多另令人扼腕,无论您所受的不公有多么令我痛恨,无论您的想法有多崇高,但,我的职责是来带您回去的,职责就是职责。您也是军人,您知道命令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无论我自己愿不愿意,您不跟我走,我就杀了您,这就是我所接受的命令。命令,就是命令。”
来卫红冷漠地听着,等了一会才说道:“完了?你刚才说,如果劝服不通,也许下一分钟就有人来要我的命,嗯,这个人也就是你自己了。动手吧。”
聂名扬缓声说道:“我不想这么做,请再考虑一下,老前辈。”
来卫红哼哼冷笑:“亏你还是军人,命令就是命令,不懂吗?别婆婆妈妈的,动手吧,你我都早点解脱。”
聂名扬移步桌边拿起长剑缓缓拔出鞘,“为什么这么固执。”
来卫红气定神闲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你有你的,我有我的,就这么简单。”
聂名扬挺直长剑指向不动,说道:“说实话,我很难下手。但您今天一定会死,因为我不是一个人,我已经下了命令,如果我不能劝服您,无论任何代价,都不能让您活着离开这个房间。那是个弓箭手,能比李广养由基,就算我下不了手,您也难逃他一箭,在您的称呼理解里来说,他就是个首屈一指的神枪手。”
来卫红看看聂名扬现在站的位置,再一扫眼窗框,说道:“你挡住了射界,知道吗。”
聂名扬道:“我故意的。”
来卫红道:“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军人,资格也浅,而您是英雄,是我的老前辈,宁死我手也不能让他。否则就是对您的侮辱。”
“很好,你我都是军人,而且一脉传承,都为同一个番号而战斗过,我很荣幸死在你手上。但是现在好象有点小问题,你根本就下不了手。”
聂名扬脸上的神色不知是什么,沉重,也好象是犯罪感,但还慢慢扬手将剑斜向高举,随时能闪电般划下割断气管喉管,但没有,剑尖在颤抖。不幸被来卫红言中了,聂名扬很难下手杀死这么一个人。
来卫红金丝眼镜后面深陷的双眼古井不波,就是看着,好象是在期待这一剑快点下来似的。
时间就这么僵持着,一秒,两秒,三秒……
‘咻……铤’,一枝狼牙箭在从窗外飞进了雅间,将聂名扬的长剑剑尖射得一偏,尾部气流带得烛台上的烛光一抖。
来卫红冷冷扫了眼地上的白羽狼牙箭,说道:“看来外面的神枪手有点着急了。”
聂名扬用力抓紧了剑柄,咬牙说道:“他是在说,要是我下不了手,他可以代劳!”
来卫红双手将轮椅的扶手抓得更紧,聂名扬重新扬起了剑——两人突然停止了动作,因为这一箭射来叫醒了两人的注意力,同时听见外面一片嘈杂?
蹬蹬蹬的脚步声中,黄昭的声音在门外说道:“官爷,我家主人是良善之人,正会客吃酒,何故如此相搅?”
“休得罗唣许多,否则一发拿了你去!有人报得衙门此间高呼小叫,恐发殴打私斗,你再挡得官家事情,座个同罪!”一个粗豪的声音喊罢,‘嘭’,门被踢开,三个腰挎柳叶官刀凶神恶煞的捕快出现在门口。
聂名扬收剑在背后,来卫红抬眼相对,两人早已气定神闲的样子实在不象是几秒之前还在剑拔弩张。
当先进门的捕快向前迈了一步,打量两人几眼,傲慢地说道:“你们是那里人氏?”
来卫红没回答,聂名扬微笑应道:“愚自游历访友而来,扬州人氏。”
捕快先扫了来卫红两眼,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再仔细打量聂名扬几眼时,脸色就有点变了,疑惑地说道:“你象极一人,本月初四,你在何地?”
聂名扬轻松说道:“在本城许万鑫许大官人家中煮酒清谈。”
门口多了几条人影——捕快脸色变得更是疑惑,手也将刀柄抓紧,说道:“你二人……”——‘扑哧’,捕快的嘴巴上多了一只手,胸口冒出一截从背后穿出来的明晃晃的刀尖,上面还带着血丝。‘扑哧、扑哧……’,几声利刃捅穿人体的声音同时响起,渗得人牙酸,靠后一点的两名捕快至少各被三个人捂住嘴巴乱刀捅戳,利刃破皮声音停止时,三名捕快都早已毙命,还多挨了几刀。
聂名扬早在门口阴影一晃时就退步跳到了窗口一边,留出了大半个窗口的射界,长剑斜挡在身前,低下视线看了眼地板上的三具捕快尸体,再抬眼看着已经堵得门口满满的十六个刀手,冷森森地说道:“好一口快刀。”
当先从背后捅死问话捕快的刀手抽出短刀,在捕快尸体擦拭刀上血迹的同时,抬起双细长且嗜血的眼睛问道:“纳尼?”
聂名扬再无疑惑,用日语说道:“好一口快刀。”
这刀手还以为聂名扬和来卫红的军火交易谈得很好,现在算是半个自己人,于是就笑了笑说道:“搜无斯得噶。”直腰起身——‘喀嚓’,寒光惊掠,劈肉斩骨,腥血立地喷起,人头被血压差点冲得撞上了房梁,无头尸体的双腿还没完全站直,于是就直接双腿一软,扑倒在半分钟前被自己杀死的捕快身上。
聂名扬一抖剑上血珠,剑尖嗡嗡颤动着直指众刀手,语调冷森地说道:“此剑可快?”
十几刀手愣神,当先一个抹了把甩在自己鼻尖上的血珠,低声长吼:“起苦西呦……!”举刀前冲——‘咻,笃’,白羽电至,在人视网膜上凝固成一条有点虚幻的定影,再等看清白羽时,一枝狼牙箭已钉进眉心一指深,将刀手钉得头下脚上的一个倒栽葱摔倒,立时毙命。
还有十四个刀手眼见还有弓箭手埋伏,其中一部立即就手抓出隐藏起来的长弯刀和武士剑,另几人操起板凳作盾牌用挡在一直面无表情、也一言不发的来卫红身前,叫弓箭再也伤得不首领。
这批倭寇本来就都是日本战国混战中打败仗死了家主的浪人,身份且不说,但长年修炼剑术和白手术那可不假,的确够得上是正经武士,而且长年厮杀下实战经验丰富,战术动作迅捷实用,就是用板凳挡箭这一下,纵然破狼弓拉满后力可裂石穿甲,但也射不透层叠的人体再杀来卫红,而且也没带专用的破甲箭簇,更是不行,这毕竟不是步枪。
聂名扬眼见这批浪人武士无一不是好手,中式长剑硬干起来也不是长弯刀和武士剑的对手,而且这是在狭小室内敌人又是实在太多,没有空间游斗,连飞龙枪都使不上,人多的一方挤压上来逼死活动空间后就乱刀剁成肉泥,而且现在是没有一丁点机会杀来卫红了,所以趁这些浪人武士一愣神的工夫就先逃命再说。
当先反应最快操武士剑在手的浪人一见这家伙翻身就从窗口下跳了下去,同伴被杀的愤怒冲得昏了头脑,狂叫着举起武士剑就跟在从窗口向外跳,脚才蹬离窗台——‘咻,噗’,锐矢瞬发即至,正胸口中箭,身体在半空中被狼牙箭上带的冲击力撞得失衡,打着转从五米高度嘭隆摔落在青石板的街面上,手脚抽搐着直吐白沫。
聂名扬惟恐死不透,右手长剑冲上两步疾刺进这浪人武士正咽喉半指深,抖手一挑,‘嗤……’,轮胎放气声音似的,剑尖割断气管脱出。聂名扬就手一甩血珠将长剑还鞘,抽出怀里飞龙枪咔哒咔哒就接成长枪状态,仰头大叫:“楼上倭贼,可敢与我一战!?”
楼上还在雅间的黄昭正要指挥众浪人武士找东西挡住弓箭再冲下去砍死聂名扬,来卫红淡淡说道:“算了,走吧,没必要杀他。”
眼见楼上跳下来个人再紧接着摔下来个中箭者被割破了喉咙,街道上行人和商贩已经是吓得魂飞天外,再见跳下来的文士持枪叫战,竟然还是叫战的倭寇?满街人登时逃光,商贩们连摊点都不要了,只有一个买桃子的胆大,跑了两步还知道回头来抱起钱箱再跑,甚至连许万鑫派来的七个人都逃命大吉了,百味居食客早已轰然逃散,夺门而出,就剩掌柜和众小二缩在柜台下直发抖。
聂名扬还在街道上放声咆哮:“倭寇狗种,乃木贼酋,安敢下得楼来吃我一枪!?”先开始对这位老前辈的敬仰和尊敬,在亲眼看见纵容日本倭寇杀死明朝子民时便荡然无存,现在再给一丁点机会杀了来卫红绝不会有半分迟疑。而且已经跳到了宽阔的街道上手持飞龙枪,十来个浪人武士还真算不上是个大问题,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杀不光这批浪人,至少也能堵死百味居的大门不叫他们逃掉,缠斗时间一长,巡城官兵也就到了,来卫红也无生理。
那至于巡城官兵赶到后连自己一起抓了,自己的结果会怎么样,聂名扬不做考虑,特勤队的信条就是成败第一,手段第二,代价第三。
再叫得几句,已经看见在一楼大堂里众刀手抬着来卫红从楼梯处下来了,聂名扬攥紧飞龙枪怒目相对,正这时候,街道两头分别冲近两群人来,总数不下四十人。聂名扬两头一扫眼,穿的不是制服铠甲,兵器也是五花八门,可以肯定不是巡城官兵了,那就是倭寇。
竟然带了这么多人进城来!?聂名扬一算敌我兵力对比,自己就算加上蒙炽还能顶得住几分钟不死、拖延巡城官兵赶到的时间?答案是自己最多一分钟就玩完,蒙炽也顶不过两分钟!二对六十左右,神仙也禁不起这么个群殴法,甚至还能看见暗红色的火光,那是火绳枪,被夹在中间一轰的结果不用想也知道!
聂名扬从不做无谓的傻事,因为死人更完不成什么任务,立即拔腿就冲进了蒙炽预指的那条巷道。跑不了几十米就有个拐角,才拐了过去就看见蒙炽从墙头跳了下来低声叫道:“至少看见十杆火枪,硬干起来咱们不是对手!”聂名扬根本没空多话,拉起蒙炽的手就拔腿飞奔,逃命要紧。
现在被倭寇追上死咬住的后果不堪设想,因为跟这些倭寇缠斗没有意义,都是些喽罗,来卫红肯定是另找通道出城的。而自己这边就算不被倭寇杀死,被巡城官兵抓住之后肯定是因为萧作基一案而进了大牢等死的,也跟任务失败没两样。
两人在大街小巷里转弯过角一通狂奔,本来也就没走多远,这跑回去也用不了多大会就迂回到了许万鑫大宅后院高墙边。聂名扬面墙单膝跪地两手垫肩,蒙炽飞奔几步助跑踩在聂名扬肩上双手借推力翻上了墙头,再回手拉了上来,两人同时落在墙内小花园里,左右看了几眼没什么动静,才小心翼翼避免惊动其他人的摸回到了那座独立小院。
蒙炽抢进小厅就抓起桌上茶壶将冷水冲头上一浇,双手拄着桌子低头直是喘气,滴答滴答的茶水淋得满身满地都是。
聂名扬在门边仔细听了会动静之后才将院门闩进屋,再将小厅的门也闩好,现在才有空坐在门边地上来得及喘口气。
蒙炽喘息小会也就顺过气了,头也不抬地直接说道:“再怎么办?”
聂名扬不答反问:“刚才你那一箭是几个意思?”
蒙炽沉默,只是背后看见的双肩绷得非常僵硬。
聂名扬冷冷说道:“你听不见也看得懂唇语,你不知道他说的什么?你不知道那是和你爸一样浴血奋战过的英雄,你不知道他所遭受的不公?你想干嘛。”
蒙炽平静地答道:“就算他不纵容倭寇杀死那三个捕快,就算捕快没有上来好了,你会杀死他么。”
聂名扬突地抱住脑袋发颤,抱得很用力,就象是想把自己的脑袋挤炸掉似的,足过了一分钟才毅然说道:“执行任务时的特勤队员是人渣,不需要人性。不管我的脑子是想怎么样的,我的手会杀了他。”
“那平时呢。”
聂名扬微眯着眼睛神情木然,但语调很沉重地说道:“平时再说。”
蒙炽又沉默了,肩膀更僵硬。
聂名扬淡淡看着,好一会才平静地说道:“所以你就准备自己去受这个良心的折磨?你真打算好了,有事你顶着,反正死人受不受良心折磨都无关紧要,我这活人不受就成了。”
蒙炽又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声说道:“随便你怎么理解,无所谓。反正你答应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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