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不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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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监狱返回庄园的一路上, 沈如磐异常纠结。
风波延续至今, 背后隐藏的费恩对科尔的父爱,她是想也没有想到。
该把真相告诉萧与时吗?费恩出于保护科尔的心态, 让萧与时成为了舆论攻击的靶心。
但是回过头想想,萧与时不肯反诉费恩的真实原因,也是避免舆论扩大波及科尔。那么还有必要把科尔的日记拿给萧与时看吗?
沈如磐拿捏不准萧与时是否知道科尔的感情, 如果不知道,萧与时突然看见那段隐晦的情感, 并且了解到科尔去世前想要联系他的原因……会不会很受冲击?
不知怎的,沈如磐能够理解科尔那通想拨却又没有拨出去的电话的心态萧与时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又是默默仰慕的知己, 如果让对方看见自己余温尚存的尸体……那个画面,可能会成为萧与时一辈子挥之不散的心理阴影。
沈如磐一想到这里,根本不想把日记拿给萧与时看。
思来想去, 她决定等待几日,看看费恩会否回心转意。
一连数日, 费恩那边毫无变化。反倒是沈如磐这边, 二周的假期匆匆流逝, 她必须做决定是退役还是继续比赛。
从晚餐开始前她就吞吐犹豫, 直至晚餐后洗完澡将要安寝, 她终于组织好语言,去主卧那边找萧与时。
眼下时间还不算太晚,萧与时没有睡,复核行业调查所需的资料。行业调查过程繁琐, 都是和台账打交道,诸如基金会利益所得、核销……萧与时虽然出生银行世家,一向不喜欢这些,但又不能不做。
于是沈如磐轻轻敲开门,恰好见到他靠在床头资料。床前灯将他的五官轮廓染上朦胧的色泽,神色是那么清隽宁静,乃至她有些难以分辨这位聪明睿智的物理学家,在漫长的不能做学问的日子,内心是否产生过波动。
萧与时抬眸见到沈如磐“你还没睡?”
她点点头,他又开口“过来。”
她挪步上床,缩到他的怀里,和他一同拥着被子资料。
过了会儿,她轻轻地说“我没有找到和假体相关的手稿。”
“没关系,我有空再找。”
“你要不找费恩谈谈?”
“谈什么?”
“谈解决之道。你什么都没做过,又是出于对科尔的怀念才帮助费恩出资启动实验,总不能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萧与时没有马上接腔,而是把手边不多的那部分内容看完,方才淡淡回答“我和费恩对过话。”
“然后呢?”
“我们之间有许多误会,所以现在的局面也不是一两次面谈就能化解。”
简单的总结戳中了沈如磐几天前的经历。她知道难以挽回了,语气不由得一涩“你有没有感到后悔?”
“没有。”
“怎么可能。换成我,我肯定觉得不值得。”
见她替他委屈难过,萧与时用手刮了下她的鼻尖,随之问“你听说过物理学的测不准原理吗?”
她摇摇头。
“测不准原理,又叫不确定原理。大意是人类观测微观粒子的手段是有限的,哪怕什么都不做,仅仅默默地观察,也会产生干扰。
“反过来,之于宏观世界,这个原理可用一句谚语做类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席理论绕来绕去。沈如磐扁扁嘴,不甘心地说“我不懂物理,但我懂你。你就是希望我看淡看开,不要替你鸣不平。”
“也不是。我出生在一个与众不同的家庭,哪怕自己审慎克制,也难免占据旁人一辈子触碰不及的资源。也因此我若犯错,必然要付出比普通人更多的代价,这不是不公平,而是有得必有失。
“再说矛盾和误会从来不是单方面引起,我也有过错。譬如我没有坚持反对你做手术到底,也没有及时发现数据错误,甚至——”
萧与时一直平静地叙述,说到这里忽然安静下来。沈如磐不解地问“甚至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抱歉“可能我在人情世故方面过于淡漠。明明费恩和我有嫌隙,对我积怨很深,我却感觉不到。”
“对你也是如此。我曾经以为自己表达得够明显,可你说体会不到我的爱,或许我真的应该好好反思自己。”
反思为什么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提起科尔,但是每一个奖牌底座下面都有致敬ck的缩写语。这大概是因为他很难把去世的好友经常挂在嘴边。恰如当初沈如磐要跟陆楠离开柏林,他是那么地意外以及不舒服,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所以,费恩对他的怨恨,以及费恩推卸责任想要保护什么的心态,他多多少少能够理解。
萧与时想到这里,微微阖下眼帘凝视沈如磐的眼睛。她是他的恋人,也是他的知己,故接下来的话他只能对她说。
“如磐,我和科尔共事六年,他名义上是我的副手,但是才华未必在我之下。我们从来没有谈论过荣誉方面的事,我也一直相信他不会有任何抱怨。”
“但是,假如科尔对我有误会,哪怕只是一丁点,我也没有机会对他澄清。因此你现在问我是否后悔,没有,我不后悔。我只是感到遗憾,遗憾自己明明知道世事无常,却没有为身边朋友做得更好、更多。”
沈如磐不是不知道萧与时冷静外表下有颗沉稳自持的心。然而究竟要有多么强大的自制,才能在被污蔑诋毁之际,做到不怨不艾,包容反思?
沈如磐叹口气,心里挺不好受,抬手摸了摸萧与时的脸庞“你不要苛责自己。你不是完人,科尔也不是思想浅薄的小人,你要对同伴有信心。”
“至于我当初说体会不到你的爱,那是骗人的。每每和你接触,我便情不自禁被你吸引。”

听着恋人的安慰,萧与时思忖两秒,认真问“第一次接触也是吗?”
“当然。”沈如磐拉长语调,莞尔笑了。
她双手顺势勾住萧与时的脖子,看着他说“虽然第一次见面你坚持要删去我的手术资格,但恰恰因为你的理智和严谨,我反而对手术有信心,怎么也不舍得放弃。”
只是后来谁都没有预料到,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存在失误。
萧与时的心口袭上自责,他凑近些吻了吻沈如磐的面颊,用抱歉的口吻说“我和权威医学专家谈过,已经出现金属碎屑的患者,目前没有太好的治疗手段,最多血液透析以及口服一些螯合剂,但是临床效果未知。或许只能缓解表面症状,难以根治金属碎屑压迫脊神经的问题。”
他不确定地问“你愿意现在就接受治疗吗?”
“好啊。”
萧与时本以为她会抵触,闻言放心了。
不知不觉夜色深沉,她发丝上的香气扑落到他的鼻端,暗香动人,他有些舍不得让她离开,遂将她垂落在肩膀的长发拂到颈侧,俯低薄唇吻了下,继续和她说话“对了,你方便见见我的家人吗?”
远在奥地利的父母已经知道沈如磐的存在。萧与时也不打算回避亲人,考虑趁父母飞抵柏林了解事故进展的期间让他们见一见沈如磐。
沈如磐其实并不介意在关系稳定的情况下见长辈,只不过眼下还有别的计划,她迟疑着说“你让我见你的家人,是普通的会面,还是……”
“你可以理解为普通的见面,但也不是特别普通。”萧与时解释,“因为除了父母还有二弟hon和三弟herann。尤其herann,他刚刚迎来一对可爱的双胞胎,会带着双胞胎和妻子来到柏林。我想让他们见见你,见见我的女朋友。”
听起来,这是一场郑重的家宴。
沈如磐为难了“能不能以后再见面?我必须回国,而且我还想一边配合治疗,一边抓紧时间备战比赛。”
萧与时怔住“比赛?”
他知道她舍不得花样滑冰,但是她抛开国内的一切来到柏林,他以为她已经放弃,没想到又……
他看着她,一下子说不出话。
沈如磐怕他误会,连忙将母亲颜曼的原话叙述一遍“我考虑了许久,决定将黄金联赛作为我运动员生涯里的最后一场比赛。”
做出这个决定很不容易,沈如磐长长地吐口气,对萧与时倾诉“你知道我第一次拿到世界冠军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我觉得自己这辈子还要拿很多很多的世界冠军,我要让观众都记住我,记得这是属于沈如磐和陆楠的时代。”
说完她便不好意思地笑了“偏偏我的状态一落千丈,我不服气,总想着东山再起,让所有低估我的人后悔。其实,观众的注意力又不会天天放在我身上,哪来那么多后悔?我真是太自负。”
她看看萧与时“但是这次不一样。事故闹得太大,我如果因为身体原因即刻退役,我一定会被新闻媒体定义成此次医疗造假事故中的受害者。这样的定义有失公平,与我的意愿相违背,所以我想把黄金联赛作为自己回归国际赛场的第一场比赛,也是最后一场比赛。”
“我希望通过比赛让外界知道,任何临床实验都不能100提前规避风险,也是测不准的,充满变数的。眼下的变故不是欺诈,只是一个失误。我的男朋友由始至终是清白的,他为了我的东山再起付出了许多,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不是凭借着家族背景上位的学术骗子、伪君子、利欲熏心的投机商人。”
“还有我。虽然我终将告别赛场,但我在自己的时代里努力过、奋斗过,我无愧于心,没有半分后悔——至于我的落幕,只是正常的世代交替,谈不上失败与否。”
她的陈述沉着平稳,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但萧与时听得出,每一句话都带着她对他的保护。
他从来不知道,她居然这么在意他的清白。哪怕豁出去在赛场上的最后一搏,也是因为维护他的名誉。
萧与时不禁动容了。
他知道她是个独立自主的人,如今把真心话和盘托出,必然不会因为他的阻拦而放弃。可是一旦进入赛时状态,她的身体又要面临严格的考验。万一……
他脸上的神情显出波动,良久,他缓缓问一句“你是不是连最后一场比赛的音乐都想好了?”
“嗯,和我们最有缘的曲子,《少年维特之烦恼》。”
求而不得,是每一个人都会有的苦恼,也是每一个人锲而不舍再接再厉的希望所在。
沈如磐回答的时候,凝眸直视萧与时,目光透出执着和向往。那斗志满满的样子,恰似当年处在巅峰状态的世界冠军,也是他倾心敬慕的模样。
他和她对视片刻,将她拥入怀中,低唇吻了吻她的面容,开口成言。
“去吧,我的女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本抽到书的读者是“睡在月球上的猫”(亲,你没有看见我的留言),烦请微博私信我送书地址。我的微博是钟花无艳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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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倒数第三章。不知不觉日更了两个月。
好消息是《亲爱的物理学家》这篇文签了出版合同,也售出了影视版权。但其实在漫长的存稿期,我写得非常非常艰难(极大原因是我能力不够otl),最终还是艰难地写出来了。此刻的感觉怎么说呢,有点临表涕零不知所云,除了感慨,还是感慨。
谢谢各位的陪伴。有很多老id,还有一些新id,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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