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徐雅听了这话却攥紧项坠呜咽起来：“义父，这、是，不要……小雅了麽？”
林先生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递过去：“你我父女也算十年相依为命，虽不至饥寒加身，也给了为父天伦之乐。又怎么能不要小雅？但人总归是要知道自己的来历，难道小雅就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吗？”
他见徐雅渐渐平静，低头拭泪，接着又说：“此次叔棠来到书院，说要学习营造。为师心中突然一动，连日来反复翻阅书籍，又走访了不少奇人，心中便揣测：小雅的身世恐怕与那公输家有些关联。世上最善料理各种木头的莫过于公输家了！小雅若是能在送鲜于学艺之时，找到自己的父母宗族，岂不是两全其美？”
徐雅听了居然脸色微变，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再拜行礼：“徐雅早已将自己的身世忘记了，既然义父如此辛苦，此行便顺路问上一问。不过以公输家的脾性，就算小雅与他们有关系，恐怕也不会认的。”神情十分倨傲，此刻与林靖先生的样子颇为相似。
先生无奈地摇摇头，叹道：“随你吧！”又看着鲜于问了一句：“叔棠，家中可为你定下亲事？”
鲜于淳一愣，摇头结舌，还没张口，就见徐雅起身一福，转身就出去了。林先生摇头叹息：“还是个拗姑娘。”
他抬眼盯着鲜于，说道：“叔棠，小雅在书院中长大，对外面的世情不是十分了解。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但书院中的世家子弟来了又走，却没有一个向老夫提亲。月前与萧尧在这里相会，叔棠也是见过的，并不是只有萧尧，这里的士子对小雅礼敬谦让都有，却无一人爱慕。你是小雅带进书院里的，想来小雅对你多半有些情意，为师做媒，便将她许给你吧。”
“啊？”平白得了一个媳妇，惊得鲜于叫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张口结舌：“先生、我，那个，徐雅……”根本不能成言。
“义父！小雅不愿！”徐雅的声音就从槅门外传来，原来她根本就没走远，一直站在门外。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小雅真是跑走了！
鲜于淳好半天才有所反应，结结巴巴地对先生说：“先生，这个，淳真的还没想过。小雅是很不错的姑娘，可淳第一次见她便是男装，所以，所以淳心里开始真的当小雅是个男孩子，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还请先生见谅。鲜于淳多谢先生厚爱！”
林先生毕竟是个男人，这做媒的事情当真是第一次。他知道书院里那些世家子弟多半家中已经定下亲事，就算没有定下也必然不会娶徐雅这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自己的义女若是不能寻到个好归宿，恐怕也无法安心。今天实在有些冒失了，鲜于淳本来还是个孩子，没想过婚姻之事也正常。
他点点头：“明日就启程了，路上多让让小雅。她被为师娇惯久了，脾气犟。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提过，叔棠不要放在心上。小雅那里，为师自然会劝说。”
他又嘱咐了几句，便让鲜于淳离开。
林靖独自在房中焚起一炉香，看着缭绕的烟雾，觉得这半生时光也不算虚度了。宇宙无限，人生苦短。乱世之中，苟安却不愿苟活。若天下能安定，百姓不需流离失所，大家各自有自己的生活，天下大同。可这眼下根本没有一个人能振臂一呼，天下响应。本来他寄希望于南朝的这些世家子弟，可奢靡浮华之风越来越严重，如同前晋惠帝那“不食肉糜”的笑话还少吗？这些年，北朝渐渐被拓跋代国统一，而且他们不再像之前胡人建立的朝廷一样肆意虐杀汉人，开始请汉人做官。如果可能，让这些胡人学习孔孟圣人之道；或是崇尚佛法，少些杀生害命，那便是天下之福啊！
想到此处，又不由得为自己的弟子——鲜于淳叹息。这个孩子很聪慧，与那些南朝的世家子弟完全不一样。若说他是个胡人，却没有胡人的那种蛮横；但却又不像汉人士子那般拘泥，或是哗众取宠。可这个弟子却无心仕途，只是醉心于营造这等末学。虽说人各有志，可如此不就浪费人才了吗？罢了罢了！林靖长叹一声，闭目调息起来。
“义父，小雅的事情，小雅自会处理。让义父费心了！”徐雅看来是回来了。林先生睁开眼：“小雅你进来。”
进门，跪倒，徐雅不出一言。瞧着女儿还在生气，林先生免不了又自责一回，说道：“今日的事情是为父莽撞了。想着小雅你年已及笄，该是找婆家的时候。嫁不进世家大族，许给平民小户不是委屈了孩子你吗？为父想着鲜于也算得新贵，与你又向来投契，以后跟着他去了北朝，定不会有南朝人这些说阀阅，道门第的规矩。”
“谢义父，小雅不愿！”徐雅依旧埋着头，但话音里已经含了哭腔，“小雅走后，义父还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五石散这东西，还是少用几次好。义父总说仙风道骨，可小雅看着却有些害怕。至于小雅的婚事，孩儿心中自有打算：若是此行可以寻得父母，自然有父母做主；若然还是毫无线索，小雅必定回到书院，也如义父考校弟子一般，考得一个夫婿出来！”
“呵呵！真是拿你没办法！不早了，快去歇息，明日还得赶路，早些睡下吧。”林靖先生见女儿并不像之前那般委屈难过，倒也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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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是睡下了，可这徐雅和鲜于淳两个人却一夜辗转。
徐雅满肚子委屈尴尬，小女儿家的心里，不免对鲜于淳有了几分恨意。不管什么朝代，女孩子被人当面拒婚都是一件极其没面子的事情。虽然鲜于只是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这一点就让徐雅不高兴，暗暗怨恨：成天说的好听，还不是和书院里那些眼高于顶的人一样，欺负我是个孤女！本姑娘还不稀罕你呢！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胡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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