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德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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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第一次到清河县来的人,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竖立在十里亭的十二座牌坊。”
祖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像小时候,祖母将她抱在怀里,娓娓与她讲列女传的故事一样。
关于十二座牌坊的故事,顾云瑶已经听得滚瓜烂熟了。
清河县的十二座牌坊里,其中有五座是属于顾家的。
这也是当年为何顾家在士林中声名鹊起,崛起得那么快的缘由。
“可是,大姐姐她……”顾云瑶挣扎。
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不应该成为杀死亲人的借口。
那样鲜活,像花儿一样初绽的生命,怎么能就这样扼杀在礼教的桎梏下?
“虽然本朝比起前朝,对女子的束缚要小得多,女子再嫁也很多见。但,顾家却不同,清河顾氏立世的根本就是忠贞和节烈。如果没有了这两样,顾家诗礼传家的体面就全成了笑话。”
顾家是书香门第,向来以清流自居。
正因如此,顾家老太爷才能成为帝师,受士林人士所景仰。
还有一点,老太太并没有说,如今太后当政,受先帝所托,授命为顾命大臣的顾钧廷,自成为首辅的那一日起,便已是太后的眼中钉。
若非他在士林中的声望,以及与文官集团形成的盘根错节之势,让太后隐然有所顾忌,顾家早已成了皇权争斗下的牺牲品。
“三年前,秦学士卷入了贪墨案,病死于发配途中,秦家只剩下孤儿寡母。先前,秦夫人高义。未曾嫌弃你大姐姐是庶女,为秦家唯一的嫡子定下婚约。”老太太顿了一下,微微眯起眼睛,“若是秦家不曾败落,大姐儿还有路可走,可秦家落到这般境地,顾家如何能为世人所诟病。先行悔婚?”
这是顾云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以顾家大家长的立场来看待这件事情,忍不住张大了眸子。
三年来,她一直在心里怨恨着祖母。
可是。听到这番话,她又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怨恨的立场。
身为顾氏女,她没有像祖辈们那样一生守节为顾氏挣来诰命的志向,但她不能抹杀先辈们为顾家所做出的牺牲。
更没有权利轻视她们为后人所换来的荣耀。
而老太太所做的一切亦不过是为了维护这份荣耀罢了。
要说错。只能归咎于命运的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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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瑶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之后,老太太奇异地对顾云琬的处置保持了沉默。
大太太见状。心里自然有了新的想法。
她命周嬷嬷亲自走了一趟青阳城。虽然大太太没有说让周嬷嬷去做什么,但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是让周嬷嬷去青阳城打探永定侯夫人的动向了。
出了这种事,女子一方总是要比男子来得被动。
她们只能眼巴巴地等着侯夫人周氏上门来提亲。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二月二龙抬头。
周嬷嬷回来禀报说,世子爷在花灯会那晚受了点小伤,就嚷嚷着不愿意在青阳城养伤。毕竟,时人都知晓。永定侯世子爷平日里出行排场都摆得不算小,这会子受了伤,自然要求更高。正好侯夫人也打算启程回京了,便带着世子爷在第二日离开了青阳城。
大太太做的这些事情,自然瞒不过老太太。
听说,老太太在得知周嬷嬷的禀报之后,摔碎了最喜欢的一只青花瓷茶盏。
不过这些,都与顾家的几位小姐们没有什么关系。
除开那一天在祠堂里受了些不大不小的震撼之外,她们的生活仍是如平日一般,温静如水、乏善可陈。
好在,周嬷嬷带回来的消息虽然让大太太和老太太不甚满意,但却给顾云琢带来了惊喜。原来,自打顾云琢离开青阳城之后,离宝音如约与方韵柔进行了第三场比试。
原本,第三场是要比赛马的,可是,不知怎么的,被方韵柔见到了康王妃那一日提到的小马驹“火焰”。
方韵柔便以王妃曾答应送她汗血宝马为由,要将“火焰”据为己有。
离宝音自是不肯。
二人僵持不下,还是王妃作主,将第三场比赛改为驯马。
谁能驯服得了“火焰”,谁就既赢了比赛,又得良驹。
二人都没有意见。
顾云琢一边看着离宝音托周嬷嬷带回来给她的信,一边暗自赞叹,还是王妃厉害,方韵柔打从一开始就被康王妃牵着鼻子走。
恐怕到最后输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果然,信纸后面,离郡主的字里行间都带着胜利的喜悦。
其实,离宝音虽然年纪小,骑术却怕是不弱,端看她每日里马鞭不离手便知晓了。
而愈是宝马良驹,愈是有灵性。
离宝音当它是朋友一样爱护它,与它作伴,每天傻傻地跑去与它聊天。
所谓的日久见真情,岂是方韵柔可以比拟?
果然方韵柔闹了个灰头土脸。
“火焰”大大地给离小郡主长了脸。
离郡主一高兴,就来了个大封赏。只要是那一日花灯节上参加盛会的闺秀,都得了离郡主的礼物。
功劳最大的顾云琢当然也不会被落下。
不过,顾云琢瞧了一眼置于桌子旁边,离郡主特意为她寻来的礼物,微微摇头失笑了。
她一笑,那东西似乎得了鼓舞,扑腾着来了一句“郡主威武”!
顾云琢再也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还真是像离宝音的手笔。
她还记得打赌输给了自己,所以特意弄了只小八哥来日日唱诵“郡主威武”。
听到小八哥开口说话,沉香、藿香她们几个也是稀罕得不行。
几个人围着鸟笼子,一个拿银质的小水壶喂它喝水。
一个逗它,“小家伙。你除了会说郡主威武,还会说什么?”
小八哥不高兴了,斜睨着眼睛看了小丫鬟们一眼,最后懒洋洋地卧在鸟笼子里,把头埋在翅膀里睡起觉了。
一副懒得搭理你们的样子。
沉香淘气,拿手指戳了戳它。
小八哥不动,头埋得更深了。沉香不依。又轻轻戳了戳,小八哥怒儿立起,扑棱着翅膀。打翻了搁在鸟笼子里的银质小水壶,尖利的声音愤懑地叫嚣,“坏蛋!郡主威武!坏蛋!郡主威武!!坏蛋郡主!威武!坏蛋郡主!威武!”

小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正笑闹间,忽闻一道声音冷冷地道:“不知所谓!”
一屋子的笑声顿时都静了下来。
只有小八哥兀自不甘地声音犹在响起。“坏蛋!坏蛋!”
藿香使了个眼色,小丫鬟赶紧提了鸟笼子退了下去。
麝香斟了茶上来。“四小姐,六小姐!请用茶!”
顾云瑾点了点头,接过茶盏。坐到南窗下的湘妃椅子上,一口一口漫不经心地啜了起来。
顾云珂却是哼笑了一声,讥讽道:“郡主什么都不送。偏送只黑毛八哥来,不过是嘲笑你和八哥一样。只会徒逞口舌之利,亏你还笑得那么开心,当别人送的东西是宝,真是丢尽我们顾家的脸。”
顾云珂说完,冷着一张脸。
她倒是头一次来漱玉轩做客。
顾云琢讶异之余,好脾气地笑了笑。
离宝音送自己八哥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就是每日里让这只八哥在她耳边聒噪“郡主威武”,在她面前逞逞威风罢了,她还真是一点都不介意。
比起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整人的那些手段,她还是更为欣赏离宝音的痛快爽直。
顾云琢心里这样想着,脸色却不动声色地笑着,“多谢六妹妹提醒。”一边端起茶杯,拿茶碗盖子小心地撇着茶叶沫子,半晌,才像是想起什么来,挑眉笑道:“六妹妹不坐么?”
自家姐妹,难道还要她请?
顾云珂闻言,看了看垂着眼睛喝茶的顾云瑾,再看看笑得舒眉舒眼的顾云琢,赌气一般一把坐在桌案旁的梨花木椅子上。
坐是坐了下来,六小姐却又不说话,嘟着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情,看着顾云琢的眼光愈加不善。
顾云琢低头想了想,还真想不起来自己又是哪里惹了这位娇客的不快。
不过,她也不打算追问。
人都已经来了,要说的话自然会说。
反倒是,她想着方才离宝音信里最后说的那一段话。
上次她在明珠楼的时候,借着姑娘们互赠见面礼的机会,将沉香做的几个香包送给了性子较为和善的几位闺秀。
其中,自然包括小郡主离宝音。
起初,宝音郡主还未曾在意,不曾想,几日之后,才觉出那香包的好来。
再加上,得了香包的几个闺秀也托了她打听,她才写信询问顾云琢,香包的做法和来历。
做法么,她自然是晓得。
但这来历却要好好琢磨琢磨,要怎样向离宝音说?
三个人各怀心事,一时都安静下来,室内只有茶盏偶尔轻微地磕碰声。
丫鬟们都退到了门外。
“四姐姐。”终于,顾云珂沉不住气,不悦了喊了顾云瑾一声。
正巧,顾云瑾手中的茶盏也见了底。
她舒了一口气,放下茶盏,笑道:“五妹妹可别见笑,晨起因贪吃了几块栗子糕,这会儿正渴得紧呢。”
听她这样说,顾云琢扑哧一笑,像是被她逗乐了,赶紧唤了丫鬟进来上茶。
这么说笑间,有些紧绷的气氛便缓了一缓。
不得不说,顾云瑾确实是一个调节气氛的高手。
也难怪,她是庶女里面唯一一个能在大太太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
不过,这种脸面,顾云琢并不稀罕才是。
“听说,花灯节那一日,世子送了一件衣裳给五妹妹?”
终于说到了正题。
顾云琢看看一脸无奈?或者是一脸好奇的顾云瑾,再看看佯作漫不经心,望着窗外的顾云珂。
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么一觉得,她便真的笑了起来,笑声清亮,其音悦耳。
不过,听在顾云珂耳朵里,是怎么听怎么刺耳。
她回头,怒瞪了大笑不止的顾云琢一眼。
顾云琢也不回避,冲着她的目光眨了眨眼。她可是记得很清楚,顾云珂说过,她的好东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惦记的。
岂料,风水轮流转,有一天,她也会来肖想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过,笑归笑,既然大家心知肚明,她也无谓把话说得太满。毕竟,人家还没有开口要呢。
“不错。”顾云琢忍着笑,点了点头。“因为我半路惊了马,衣裳被扯破了,坐的又是康王府的马车,没有备换的衣裳。”
可话虽如此,一件替换的衣服而已,用得着送那么稀有的流云绫?
顾云珂嘴角一撇,露出一抹讽意十足的笑来。
原本,世子送那么贵重的衣裙,便于礼不合。如今,又爆出顾云琬的丑事,所以她们看待顾云琢的眼光,便有些晦暗不明。
顾云琢却是有苦说不出。
那件衣服的来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若说是世子卫无期送来的,她怎么也不会相信。但,李俊不过是世子身边的一名护卫,又哪来那么贵重的衣服?
怕还真是他顺手从世子那里牵来的。
所以,要说衣服不是卫无期的,顾云琢也没那么理直气壮。
“听说,那件裙子是用云国罕见的流云绫裁制的,不知道五妹妹能不能拿出来让姐姐开开眼?”顾云瑾笑道。
恐怕开眼是小,要据为己有才是真。
顾云琢倒不是舍不得那件裙子。
只是,李俊也不是什么豪门大族的公子哥儿,虽然有时看起来穿得十分富贵,但仗的也不过是永定侯府的势。
他送来裙子给自己解了围,她心里十分感激。
但要她贪他那么重的礼,她却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总想着哪一日,若有机会再见,她一定要把裙子还给他,跟他道一声谢。
是以,那件裙子,她是绝对不会让顾云珂拿走的。
顾云琢想着,嘴角勾起一抹讽笑。
“怎么?五妹妹舍不得?往常,姐姐那里若是得了好东西,什么时候不记着五妹妹你?就是这漱玉轩,也拿来与五妹妹同住。谁知,到了五妹妹这里,却是跟姐姐生分了。”顾云瑾捏着帕子叹了一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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