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鏊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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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为一个务实的民族主义者,罗虎坚信,一个习惯矮化对手的民族,永远不可能成为心灵上的巨人。
尽管‘金手指’从始自终贯穿了通古斯人入主中原的全过程,尽管入关之初的通古斯政权本质上就是一伙毫无格调的政治土匪,可又必须承认,通古斯人有那时最强有力的政治机制(半奴隶半封建,强项为镇压、屠杀、篡改历史),最狡诈最务实的政治领袖群,最凶悍耐战的本民族军队。最后一条乱世中尤为重要,可以是一切政治手段得以施展前提,而由本民族军事贵族组成将领群,又是这支凶名昭著的军队真正的灵魂。
在这个平均水准极高的群体中,出身舒穆禄氏,祖父为努尔哈赤时期的五大臣之一的谭泰,算不上璀璨耀眼,却俨然是元老级的功勋人物。老实说,由这位正黄旗满洲固山额真(权位仅次于旗主)、两黄旗第一将,来做罗虎的陪练,已是大有‘暗箱操作’的嫌疑了。
“呜……”质朴苍凉的牛角号响了,象征毁灭的通古斯人催动了**的骏马。骑队分成三个波次,交替推进着。这无疑是一种简单实用的攻击队形,既可使对方无法判断攻击的锋刃所在,也就无法实旗小范围针对性打击,又能最大程度保证攻击的连续性。
数十年无日不战,通古斯人在战术上早不是从前的吴下阿蒙。
近乎有形的威压扑面而来,暗暗感叹鞑子名下无虚的同时,震山营亦展开了自己的防御步骤。用做伪装的麻袋片被次第掀开,二十门精铜打造的小样佛朗机(二百斤上下的轻型后膛炮),阴森的炮口冷笑窥视着逼进的猎物。
一抹阴霾出现在谭泰的脸上。与之前那股关宁军的失之交臂,让他对谷中顺军的火力强度一无所知。可单凭这些就想动摇他的攻击决心,还远远不够。
攻击者离讯地还有三百大步时,佛朗机的炮捻子燃烧到了尽头。
“嘘……轰”隐隐挟着风雷的开花炮弹,将离自己最近的满洲兵华丽的轰杀至渣,碎裂的铁甲、横飞的兵刃、死人的肢体,甚至是心肝脾脏,林林总总的砸到了后排的人马身上,造成了更为严重的二次杀伤。一时间,整座通古斯军阵都被罩在了血雨朦胧中,好生残酷的诗意!
从千里镜里,将这一切看得异常清楚的罗虎面部骤然扭曲。想成为真正沙汤宿将,他还有漫长的心理路程要走。
爆炸产生连锁反应是如此之大,连远离战线后方的谭泰也未能幸免。一块爆速飞行的碎石在他毛茸茸的大腿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随即染红了小半个马身。
“阿玛!”一个十六七岁的牛录额真跳下马来,从怀里掏出一条不知那个姑娘送的香帕,就要给谭泰裹上。
“滚!”谭泰一见香帕顿时怒向胆边生,用刀背把儿子推开,忍痛坐稳了马鞍,边上的一个包衣赶过来为他止住了血。。
“阿玛,不如先行收兵,等后队上来再说。”年青的牛录拉住谭泰的缰绳苦苦劝道。
谭泰一马鞭下去,俊秀的圆脸上刹时多了一道血痕:“图布泰,带我的大旗去,去冲到最前头!”
少年悻悻去了,嘴硬心软的谭泰暗里使了个眼色,一小队摆牙喇赶紧跟上护卫。
把注意力调回当前战事上的谭泰,很快就陷入了思索中:‘顺贼的这炮够邪乎的,就象每颗炮弹都长了眼睛。’众所周知,这个时代的所有火炮都得依靠仰角才能命中目标,制造工艺又不大过关,轰击固定目标还凑合,打活动目标时,恐吓的意味往往大于杀伤的效果。
若有几个欧洲传教士在此,没准还能琢磨出点名堂,谭泰?这辈子是没有指望喽!
谜底就两个字参数!对山谷中的每一片土地,罗虎都让人进行了测量和试射。从那个地方向那个区域炮击,需要多少度的仰角,早就一一记录在案。为了精确计算的仰角度数,罗虎甚至亲手做了一批简易圆规,把一个直角分成九十等分。知识这在这里不仅仅意味着力量,更是活生生的人命。
当然,合格炮手也是必不可少的。前明有信用内官的传统,兵杖局名为仓库,却是研制、制造、测试一把抓,长年试炮下来,怎么也有两把刷子。对六根不全的阉人,心里固然觉着别扭,却谈不上有更大反感的罗虎,自然放过不会这批现成的优秀炮手。
尘土稍稍散去,顺军将士惊愕的发现,最前面的通古斯人,离自己只有二百大步了。
体积更小射程更近的虎蹲跑,射出成群的实心弹,小儿拳头大的滚烫铁球在满洲兵脚下慌不择路的乱跳,时而透入马腹,时而将骑士撞得跌落尘埃,煞是热闹。
可这并不能阻挡攻击者前进的步伐。
淡淡的硝烟中,王四急如星火的大叫:““火铣手、火铣手!”

火铣手来了,整整三排,每排足有二百多人。说是‘火铣’却已具备了步枪的雏形。废话,这本来就是明廷从澳门专为‘内操’购来的遂发火枪,啥叫内操?就是宦官演武供皇帝观赏,也是大明的‘光荣’传统。
超过七百的火枪手倒有两三成是从前的‘内操’,在他们的‘学生’的监督下,虽如丧考妣,却也兢兢业业。罗虎自行任命的火器都尉(属于黑官黑差遣)小德子身上更是一股子尿骚味。没办法,宦官去势时伤了尿管,一紧张就容易失禁。他都后悔死了,当初怎么巴结上了罗虎,岳爷爷英灵为证,他小德子学得可是伺候人的把式,进兵杖局也是知应差使,连只鸡都杀过,现在却要杀人!完了完了,下辈子一定变阉鸡了。
“开火!”小德子带着哭腔发令,喊完了心头才涌进了迟来的兴奋。
密集如雨的弹丸洞穿了铁甲。侥幸没有中弹的旗兵们却残忍的笑了。明军的火铣也不少,也用过分段射击法,可哪次最后不是被自己象绵羊般驱散。事实上,分次截取打击面的火枪战法,早在洪武时就发明了,此后在明军一直延用。别听小鬼子三段击、三段击喊得凶,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当第四排‘铁雨’嬖头盖脸的浇来时,满洲兵脸上那嗜血的狰狞,顿被不可思议的震惊所取代。他们不知道罗虎通过用浸蘸油脂的鹿皮片包裹弹丸这个小小的改进,减少了摩擦,加强了射速与威力,更大大减少了装填所用时间。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既相对精确又无须火蝇的新式火枪。他们不知道自己在用生命见证一个新时代的萌芽;他们只知道这铁雨来得太快,间隔太短,只知道纵声狼嗥;他们只知道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把扣在指间的利箭给射出去,尽管没有一枝箭能够得着目标。
周而复始下,本就有些零落的骑阵犹如一颗可怜巴巴的土豆,被一层一层的削去。与火枪间仅仅一百大步的射程差距(骑兵所用的角弓杀伤极限为一百大步),竟成了一堵厚厚的死亡之墙。
面对在绝望与不屈的倍受煎熬的‘狼群’,罗虎终于认识到这个民族的偏执与疯狂,与后世那个可恶的岛夷相比,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逐渐进入状况的小德子把射击节奏的控制得不错,可遂发枪到底不是真正的步枪,大部分火枪手的操练时间也太短,顺军中的第一个中箭者出现了,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嗖!”一支利箭破空而至,直奔罗虎面门,边上的‘一只耳’飞身抢出,刀尖一挑一压,利箭一头扎进了罗虎左侧的一颗榆树,余力未尽的箭杆,犹自嗡嗡作响。一队盾牌手赶至,将罗虎团团护住。
罗虎浓眉一拧,大手一挥:“散开!”那神态那语气,不仅威严而且铁血。王霸之气这种东西,光是装是装不出来的,得靠环境氛围去逼!顺着刚才羽箭飞来的方向,罗虎看到了一张年轻坚毅的面庞,那上头尘土与汗水早混做一团,却偏是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更看到了少年身后那杆分外招摇的大旗。
满洲兵更近了,近到肉眼都能看清‘金钱鼠尾’的甩动。
宦官们那见过这种阵倒,都顾不上架在脖子上的大刀了,退潮似的扭头就跑。稍后,震山营选出的火枪手们亦奉命撤下。一排盾手下掩护的步弓手接替了他们,与满洲兵展开发射。趁这个空子,顺军的长枪手也在紧急压上。眼看战斗就要进入另一个阶段。
很有经验的满洲兵暗暗靠拢,形成着一个个冲击集团,端的是杀气冲天。
谭泰一直绷紧的面皮,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以往的无数次战斗证明,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对手,满洲兵靠上去就等于突破,就等于胜利。就这一点,今天通古斯人比三百年前的蒙古铁骑更为自负。何况顺军装具十分简陋,比关宁军尚且多有不如,跟满洲兵便是两个挡次不止,这在白刃相交时,可是最要命的缺陷。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惊人,却又不怎么壮美的变故发生了……。
备注
牛录:通古斯人最基本的单位,由三百旗丁组成,分为一百战兵、二百辅兵,平时生产,战时按一定比例征招。牛录额真是一个牛录的最高长官,有时也是一种职衔,并不实领其事,谭泰之子属于后者。
金钱鼠尾:金钱鼠尾将四周头发全部剃去,仅留头顶中心的头发,其形状一如金钱,而中心部分的头发,则被结辫下垂,形如鼠尾。是满清入关前标准发式。所谓的留发不留头,便是指这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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