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盖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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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当然请不动盖聂,但赵国大将军李牧可以。
李牧先在塞外击败匈奴,接着又在河北两败秦军,秦国两位上将军桓齮和蒙武先后败于李牧之手,李牧因此名震中土,声威显赫。现在不但赵人把李牧当作救世主,就连关东诸国都把李牧当作阻御秦国的强悍武器,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在北方战场上能够有更大做为,继而牢牢牵制住秦军主力,帮助合纵军在中原战场上取得胜利。
李牧众望所归,由他出面邀请盖聂,这位赵国的大剑师没有理由拒绝。时值国家存亡之刻,盖聂理所当然要为国效力,所以他接到李牧的邀请后,赶赴魏国大梁,随魏国巨贾孔氏抵达南阳宛城。
历史上的盖聂因为荆轲而留名,他应该属于奇人异士,可以归为追求剑道的隐士,与荆轲、田光这样的节侠有本质区别。
中土大权贵无不养“士”,府中奇人异士越多,代表权贵的威望越高,实力越大,在中土的名气也越大。李牧现在是大将军,属于新崛起的军功权贵,为了维持目前的权势,他必然要养“士”,靠这些具备各种技能的“士”人来增加自己的实力,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盖聂以剑道而闻名,个人武技已至巅峰,当然是李牧折节相交的对象,可惜盖聂无意攀附权贵,他追求的是剑道,是宇宙真理,是天下人的福祉,他有着远超寻常人的崇高理想。
盖聂带着“救世”的理想到了南阳。魏国孔氏通过楚国猗顿氏,向南山子报讯,赵国大剑师盖聂来了。猗顿氏当然见不到南山子,但猗顿氏知道少师残月与南山子关系密切。
这天盖聂独自一人步行出城,在白水河堤上徜徉良久,忽然看到一叶扁舟顺水而来,船头坐着一位竹笠老叟,正是南山子。残月一袭布衣,长发素面,轻轻划动双桨,小舟缓缓靠向河堤。
盖聂遥遥拱手,“老友别来无恙。”
南山子笑容满面,“一别九年,聂卿风采依旧。”说着独臂挥动,伸手相请,“来来,老夫特意备了兰陵老酒,今日一醉方休。”
盖聂上了小舟,与南山子相对而坐。残月久闻其名,一双美眸好奇地打量着盖聂。这位剑道大师大约四十左右,竹冠布衣,削瘦的脸庞上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朴实无华,和蔼可亲,尤其让残月惊讶的是,他腰间竟然无剑。
盖聂望向残月,微微躬身,“有劳少师了。”
“先生客气。”残月急忙深施一礼,恭敬拜见。
“我与尊祖春申君曾有一面之缘。”盖聂叹道,“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残月执弟子礼再拜,然后拨动双桨,小舟离开堤岸,顺水而下。
盖聂剔开酒坛泥封,倒了两碗酒,一碗递给南山子,一碗仰头喝下,没有半丝拘束。
“这次出山,是想会会老友,还是受人之托?”南山子放下空碗,笑着问道。
“大将军亲顾草庐,以国家兴亡相托。”盖聂抹了一把长须上的酒渍,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也该出山了。”
“邯郸难以支撑?”南山子暗自吃惊。
“代北形势危急。”盖聂说道,“大将军率军南下,匈奴人乘机越过阴山,直杀长城。不出意外的话,云中要失陷,雁门岌岌可危,大将军说,以目前代北的兵力,最多只能守住代郡。”
南山子微微皱眉。从去年大漠形势来判断,匈奴人乘机攻打赵国,显然是想乘着秦赵两军对峙河北无暇北顾之际,拿下代北,继而从河南和代北两个方向威胁太原和上郡,拖住秦军主力,以便集中兵力攻打河西的大月氏。匈奴人的计策可谓高明。如此一来,赵国北有匈奴,西有大秦,两路受敌,不要说守住代北了,就连河北都难以为继。
“大将军有何对策?”南山子问道。
“大将军要不惜代价守住长城一线,确保代北三郡的安全。”盖聂说道,“秦军两次战败于河北,损失严重,再加上合纵已成,中原即将爆发大战,所以大将军认为,今年秦军的主战场在中原,河北可保无虞,但韩魏势弱,赵军受制于匈奴,合纵军能否在中原战场有所作为,全靠楚军,这导致中原战场危如累卵,一旦合纵军战败,形势将不堪设想。”
南山子的心情愈发沉重。他想到了武烈侯的预言,难道赵国的气数当真已尽?
“唯一可以扭转中原危局的就是齐国。”盖聂继续说道,“我到南阳来,就是想请你随我一起赶赴齐国。”
“你怎么知道我在南阳?”南山子问道。
“你要杀李园。”盖聂抱起酒坛一边倒酒一边说道,“我要阻止你,在赵国的危机没有化解之前,李园至关重要,你不能杀他。个人的恩怨和王国的存亡比起来不值一提。”
“我在南阳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想杀李园。”
“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赵国的存亡才是头等大事。”盖聂说道,“大将军为了顾全大局,主动和相国握手言和,为此他甚至抛弃了公子嘉。试想一下,此刻大将军假如和相国大打出手,邯郸血雨腥风,最终便宜了谁?赵国内忧外患,还能抵御外敌吗?邯郸要稳定,任何人都不能为了自身的利益而置王国的存亡于不顾。王国没有了,赵国上上下下还有谁能保住自己的利益?”
南山子迟疑良久,问道:“齐国参加合纵的可能有多大?”
“我们要全力以赴。”盖聂说道,“现在赵韩魏楚四国的使者,甚至包括燕国太子丹都在临淄,大家都在想方设法说服齐国出兵。即使是不可能的事,我们也要把它变为现实。”
南山子从盖聂的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东西。赵韩魏楚燕五国靠嘴皮子说服不了齐国,当今形势对齐国来说还是有利。从齐国的立场来说需要时间坐观其变,但合纵军形势严峻,急切需要齐国的合纵,这时候齐王建的态度非常重要,而更重要的是齐国朝堂上的派系之争要分出胜负,只要让坚持合纵的齐国大臣控制朝政,那形势就对合纵军非常有利了。
李牧需要齐国参加合纵,李园也需要,关东五国都需要,在这种大势所趋的情况下,各国都会不遗余力。可以想像,值此生死关头,李牧请出来的人不仅仅只有一个剑道大师盖聂,肯定还有其它隐士奇人,而其它几国也是一样,中土的隐士奇人会蜂拥赶往齐国。齐国“热闹”了,而“热闹”的背后是各个势力的殊死博弈。
南山子心动了。他一辈子都在为赵国而奋战,虽然他现在势单力孤,但他没有放弃自己的使命。现在盖聂来了,一些老朋友大概都出来了,都在为赵国的生存而战,他没有理由拒绝。
“你到南阳来,不仅仅是为了寻找我这个老友吧?”
盖聂笑着点点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张良长大了,但还是没有长进,让人失望。”
南山子笑着摇摇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还算有血性。张氏有此子弟,我觉得很不错。”
“他只看到韩国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却不能站在中土俯瞰这个世界,所以他只能做出刺杀武烈侯这种愚蠢的事情。”盖聂叹道,“他应该顺势而为,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这样还有挽救韩国的希望。”
南山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谁要置韩国于死地?”
盖聂摇摇头,再度叹息,“齐国参加合纵的难度很大,我们不但需要在内部发力,更需要借助外力进行推动。中原局势如果没有足以影响到齐国安危的变化,外力推动如果不能让齐国感受到足够的威胁,那么齐国何时才能出兵抗秦?时间紧迫,时不我待啊。”

“所以要牺牲韩国,任由秦军攻陷韩国,是吗?”南山子质问道,“这是大将军的主意,还是李园的策略?”
“秦国这头恶狼在河北两战两败之后,鲜血淋漓,但其凶残成性,依旧张开血盆大嘴要择人而噬,而武烈侯公子宝鼎就是其中最凶残的一条狼,他要在中原掀起血雨腥风,他甚至狂妄地叫嚣三年内灭亡我赵国。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难得的机会。武烈侯要主动出击,试图以凶猛的攻击击败我合纵大军。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示敌以弱,把秦军诱出来打,力争在中原战场上给其以致命一击。”
“我合纵大军数次攻秦,屡屡受阻于函谷关下,导致合纵战果有限,无法给秦国以沉重打击。这次大将军和李园决定改变策略,不再以攻城掠地为主要目标,而是以围歼秦军为第一要务。只要合纵军能在中原战场上围杀二十万甚至更多的秦军,那么必定可以给秦国以沉重打击,如此各国不但可以收复失地,还能杀进函谷关,直扑咸阳,彻底打死西秦这头恶狼。”
“若要完成这个策略,就必须把齐国拉进合纵军,以便在兵力上形成绝对优势。”盖聂说道,“齐国就是一头蛰伏四十年的猛虎,如果没有鲜美的诱饵,这头猛虎绝不会下山。”
“此刻赵国两路受敌,韩魏孱弱,燕国观望,楚国独木难支,中土形势十分恶劣,但这还不足以威胁到齐国的安危。这时候武烈侯的攻击就显得尤其重要。武烈侯攻击韩国,合纵军蓄势待发,中原局势紧张,秦军主力必定从太原南下。韩国灭亡,秦军直杀魏国。魏国若亡,齐国就危险了,所以只要秦军灭韩,齐国必定参加合纵。只待齐国出兵,燕国就不会再犹豫,必定出兵救援赵国,如此赵国就能抽调部分主力进入中原作战。”
盖聂举起双手,做了个围歼的姿势,“中原决战,是赵韩魏楚齐五国复仇之战,这一仗的胜负直接决定了中土未来百年之大势。”
南山子沉吟良久,微微笑道,“秦国和齐国不一样,秦国有山河之险,凭借大河和重重关隘,足以将合纵军阻御于国门之外。齐国无险可守,四十多年前才在六国联军的攻击下差点亡国。这个策略一旦成功,可以重创秦国,但合纵军想攻克函谷关还是异常困难。”
停了片刻,他又说道,“大将军既然把这等机密策略告诉你,显然是想借我之口,把这个策略转告武烈侯,逼迫武烈侯不惜一切代价攻打韩魏两国,以便把太原的秦军主力调到中原战场,从而给赵国赢得足够的喘息时间。”
“这是大将军的借刀杀人之计,借助合纵军的力量重创秦国和齐国。秦国知道了合纵军的策略,必定全力备战,双方势必在中原打得两败俱伤。秦国固然受创,而齐国也必定伤痕累累,如此秦国短期内无法威胁赵国,而齐国也失去了攻打赵国的最好机会,赵国则乘机迅速恢复实力,不过韩魏两国肯定就此灭亡,中土将走向四国鼎立之局,未来的中原将成为四国逐鹿天下的战场。”
说到这里,南山子思路大开,霍然顿悟。
“我明白了,大将军高明,实在是太高明了。楚国以一己之力独自支撑合纵大军,当然有所图谋,而齐国参加合纵的目的当然是拓展疆土,所以齐楚两国都急切需要借助中原大战来消耗其它各国的实力。不出意外的话,齐楚两国肯定把未来的中土设想为三国鼎立,他们既要借助秦国的力量击杀赵国,又希望秦军能帮助他们击杀韩魏,这样秦军在两个战场作战,一旦中原大战爆发,秦军战败,那么齐楚两国就可以平分中原。”
“现在齐楚韩魏四国都希望赵国把秦军主力拖在太原,而目前匈奴人入侵代北,正好给了太原秦军再攻河北的机会,赵国因此岌岌可危,合纵军势必要在中原战场拖延时间。大将军则想方设法尽快挑起中原大战,以便把秦军主力引向中原战场,从而引导中土局势向四国鼎立的方向发展。”
盖聂沉默不语。过去南山子一直追随平原君,见识不凡,从这个策略里估猜到更多的秘密不以为奇,但两人毕竟不是主宰王国命运的大权贵,他们只能从天下大势来推断,而天下大势变化无常,各国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各国权贵都有自己的小利益,形势最终如何发展,谁也不知道。
南山子冷笑,“关东六国各怀心思,这一仗还没有开始就在算计自己的盟友。看得出来,齐楚是一伙,奔着三国鼎立而去;赵燕则是另外一伙,固守四国鼎立之策;至于韩魏两国则进退失据,只能以命搏命,以死相争了。怪不得你说张良没有长进,以我看,张良不是没有长进,而是很有长进,他已经看到了中土的未来,所以他非常绝望,只能以死报国了。”
“我到南阳来的另一个使命就是阻止张良刺杀武烈侯。”盖聂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件事做完了,你我就赶赴齐国。临淄有很多老朋友,大家可以聚一聚。中原论剑,看看鹿死谁手。”

盖聂的出现让武烈侯和张良的谋划全部落空。
月黑风高之夜,盖聂带着三名弟子,南山子和残月带着十名南墨剑士,突然向潜伏在宛城的韩魏秘兵发动了袭击。
张良和张耳拼杀突围,其属下遭到血腥屠杀。
黑冰秘兵措手不及,急报南阳府和封君府。章邯和甘罗闻讯,火速封锁全城,但除了一堆死尸和韩魏秘兵谋刺武烈侯的证据外,一个活人没抓到。
天亮之后,宗越回报武烈侯,此事极有可能是楚人干的,目前宛城有实力将韩魏秘兵一扫而尽的只有楚人。
宝鼎大为恼怒,“去把南山子请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宗越还没有出府,南山子就驱车而至。
“先生为何突然出手?”宗越十分疑惑,“难道张良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南山子笑着摇摇手,“武烈侯不过需要一个出兵的借口而已,何必非要以身犯险?如今借口有了,武烈侯随时可以出兵攻打韩国。”
“武烈侯顾忌的是咸阳。”宗越苦笑道,“一旦战场上受挫,此事会成为咸阳攻击武烈侯的借口。凡事都要预留后路,否则武烈侯何必大费周折?”
“盖聂来了。”南山子忽然说道。
宗越脸色顿变,马上把嘴巴闭上了。赵国竟然请出了盖聂,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
宝鼎听到这个消息,怒气立时消散,“消息准确?”他现在必须防备盖聂的刺杀了。
“我昨天和他泛舟白水。”南山子悠然说道,“张良的刺杀已经失败,但我欠盖聂一个人情,明天必须陪他去齐国。”
宝鼎马上意识到这里有名堂,“先生可否说得更明白一些?“
南山子也不避讳,直接说了去齐国的目的,并且有选择地透漏了合纵军的策略,“齐国随时可能参加合纵,武烈侯攻韩的速度必须要快。”
“明天我就率军北上。”宝鼎断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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