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逢难林鸟各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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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一头死掉的马化!
巴雷的心骤然一沉,木立在溪水中,一阵失神。斜阳如血残照,水波粼粼,尸体好似闪烁着无数刺眼的血色光斑。
他恍惚听到族人的骚乱声越来越响,不断扩散出去,如同掀起一阵阵绝望惊悸的巨浪,淹没了他和寨子。
“让开!都让开!”支由拖着长长的袍摆,哆嗦着赶到尸体旁。“这是,这是……”他腿脚一软,“扑通”跪倒,发出一记撕心裂肺的哀嚎,“天杀的,这是哪个龟儿子招来的泼天大祸吆!”
巴雷身躯一震,蓦地清醒过来:“哪个头一个发现尸体的?在啥子时候?”
几个妇人慌忙上前:“就是日头刚下山的那阵子,俺们在溪边刷碗,突然上游‘澎’的一声,就瞅到尸体被水冲过来了。”“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像是被人扔到溪里去的。”
“巫武大人,得赶紧想法子!”支由颤颤巍巍地抓住巴雷的膀子,“要是被马化找上门……”
巴雷面色微变,暖融融的夕晖照在身上,只令他生出利刃般的寒冽。他环顾左右,尽是族人惊恐失措的神情。他想安抚他们几句,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说不出的羞臊。
他是雄心勃勃的巴雷!不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一股不甘的怒气突如其来。巴雷猛地甩开支由,抬起腿,狠狠一脚踏在马化的脑袋上。
“找上门又咋样?这里是百灵山!是俺们巫族的族地!是祖宗们一条条命换回来的地盘!”巴雷凌厉的目光像一把刀子,缓缓刮过族人,四下里逐渐平静下来。
“哪个要俺们死,俺们就先要他们死!”巴雷攥紧醋钵大的拳头,怒吼声如隆隆惊雷,滚过上空。
恐惧,反倒激起他血液深处的野性!
巴雷体内,一道猛烈的浊气猛然直冲丹田,血液“哗哗”喷涌,带动千百束肌肉自行膨胀、收缩,臂腿的青筋一根根暴绽出来,像恣意狂舞的电蛇。
巴雷心下一阵狂喜,这是雷巫炼体四方天瓶颈松动,临近突破的预兆!
这一刻,他神清气爽,心情酣畅,整个身躯仿佛向天地无限扩散,生出玄之又玄的精神感悟。
天地分清、浊二气,修炼分武道、术道。浊气演化地母,有形无质;清气衍生虚空,有质无形。武道运转浊气,术道吐纳清气。而无论武道、术道,若要修至高深境界,最终都将涉及奥妙的精神领域。
刚才巴雷心神激荡,战意勃发,无意中激起精神与功法之间的玄妙感应。武道顺势精进。他有种预感,只要能度过这次难关,他的雷巫炼体四方天必能脱胎换骨,进军真正的高手行列。
“你们几个,先去封了寨子。从今个起,大伙儿都给俺老老实实守住寨子。没俺发话,哪个也不准到外头去!你们去找巴狼,他晓得该怎么做。你们这队人,把寨子好好搜一搜,要挨家挨户地搜!还有你们,分成十二组,每隔一个时辰巡视寨子。剩下的人先散了,哪个发觉有啥不对劲,马上吹响牛角!”巴雷斗志大盛,不断发号施令,族人的情绪也愈发安定。许多男人自发拿起利刀、尖矛、钢叉,到处探察。妇人、孩子也不甘示弱,牵着猎犬,挨家挨户巡视。
支由一直未再做声,只低着头发愣,佝偻的身影被夕晖投在水面上,抖抖瑟瑟,似断似续。

马化的死,和这个老货没啥子关系吧。巴雷瞟了一眼支由,要是马化杀过来,全族都得陪葬,支由总不会蠢得自寻死路。
“巫武大人,这是关系全族生死存亡的大事。我要沐浴焚香,好好占卜一次休咎。”良久,支由如梦初醒地抬起头。
巴雷盯着支由看了一会儿,森然道:“要是让俺查到是哪个龟儿子在捣鬼,一定把他的卵子都捏爆!”
支由干咳几声,对王子乔告声罪,踽踽走远。
“这头马化浑身上下密布刀伤,很多伤口是故意添加出来的,还被捣烂,以此掩盖出手之人的武道路子。
“他手腕上有勒痕。”
“可能是先在外面杀了马化,再把尸体带进寨子,绑在远处的竹梢或藤条上,然后像发射弓箭一样,把尸体弹射出去,最后掉进溪水。”
“大概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
支由隐隐听见身后巴雷、王子乔的交谈,嘴角渗出一丝悲凉又讥诮的笑容。
巴雷终究是太年轻了。就像一头好勇斗狠的野牛犊子,哪怕撞上狼群,也不肯服输地用犄角,这根睿管出自于云荒六大魔门之一的墨门,多少风流贵公子抢着要买,好偷窥美人出浴呢。
扶着窗栏,支狩真望见楼外婆娑的竹叶间隐隐透出红光,脚步声进进出出。族人点燃火把,绕着寨子巡视,一缕缕火舌不时窜向夜空。
支狩真掩上窗幔,抛下千里镜,镜筒压着百花织锦地毯“骨碌碌”滚到孔雀云母屏风前,一大堆奇技淫巧的玩物在黑暗里闪着微光。
八宝转心酒樽、五彩投壶、双色翡翠玛瑙棋、七彩水铜风铃、焦尾桐木瑶琴、粉彩春宫瓷俑……全是晋楚一带最奢丽最风行的玩意,支狩真几乎花光了父亲遗留的积蓄,才从行商手里换购来。他伸手一拨,翻出一只洒金熏炉,点上白玉檀香,淡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支狩真和衣躺下,头枕着一叠丝帛书画,眼睑微垂,深深吸气。馥郁细腻的檀香沁入心脾,气血一点点活动开,经络通畅,精神舒缓,整个人慢慢松弛下来。
室内寂静幽暗,唯有红通通的香头一点。
支狩真久久注视香头,直到这点红光在眼中不断放大,巨如车轮,连火光一次次明暗起伏也纤毫毕现。
他站起来,忽而探手,掌心又多出一根白玉檀香。点燃香头,支狩真手腕轻轻一振,檀香倏然刺出,直击熏炉上插着的檀香。
这个直刺的动作一点也不快,也没什么力量。但从手腕的抖动,到肩膀送出,再到手臂舒展成直线,一连串衔接动作犹如流泉过岩,挥洒自然,有种说不出的灵巧感。
两点通红的香头倏地接近,精准相撞!
两支檀香齐齐颤动,支狩真回肩、缩肘、收臂,细长的白玉檀香撤回来,再一次刺出。
黑暗中,两点红光无声无息,一次又一次交汇,没有一次错开过。
这并非武技,更不含术法,只是最普通的瞄准刺击。但无论是眼力、控制力还是肢体的协调力,都挥洒到了近乎完美的地步。
半个多时辰后,两点红光同时熄灭。
“你来了。”支狩真侧首望向竹窗,平静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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