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眼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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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话说今天晚饭吃了两个肉菜,一个过油肉藕片,一个油菜腐竹红烧肉。红烧肉很肥很肥。我很开心很开心。所以写文也比较有劲儿。
话说明日要出门去看姐姐。明日恐怕不能更新了。今天要努力多写点儿。
话说……那个啥……写文吧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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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言独自一人坐在院子当中的石凳上。
手里拿着刚裁好的锦布片,另一手拿着针线,很认真地缝那只眼带。
冻得青紫而麻木的手,几乎抓不住针柄,不小心又歪了一下,扎到左手食指尖,殷红的血像一滴眼泪,幽幽渗出来,在冷风里固结成冰。荆言叹了一口气,把血直接按在锦布上。原本是白色的锦布,已经被血染成了星星点点一片桃花梅红。
小闪看不下去了,从屋子里奔出来,跪在荆言面前,“二殿下,就快下雪了,您还是回屋里吧。”
“你回去吧。”
“二殿下,让奴婢来缝吧。”
“说了不用你,你给我回去。”严厉的声音,小闪却一点也不怕。
“那奴婢在旁边,陪着二殿下一起。”
荆言总算抬眼看了一下,柔了柔声线,“不用。”
坐着继续缝。
“二殿下是要缝什么?”
“你说像什么?”荆言反问。
“以奴婢看……是……是个小孩儿的鞋底吧。”
荆言只见过一次眼带,加上他不怎么会裁剪,所以剪出来的眼带底布形状都不对称,活像一只鞋底。听了小闪的回答,苦笑一脸道:“我缝小孩做什么。我是给树海作个眼带。他让我给他缝一个。”
小闪听了一愣,心里柔的如一潭水。没想到这二殿下的心性,竟比女孩子还软上几分。只恨刚才说错了话,于是马上补救,“这也是很好看的,白色,很配树海少爷呢。”
荆言一笑。“对,我也这么觉得。只是这形状……”
“不碍的,让奴婢们去用白缎子缝几个玲珑的雪花,绣在边上。这雪花图还是树海公子交我们画的呢。”小闪立刻付诸实行,颠儿颠儿的跑回屋里召集姐妹开始动工。
看着那离去的快乐背影,荆言有些出神,木讷讷的连眼睛也不动一下。
记得树海煨在他怀里,曾经说到雪。
美人王子啊,树海你知道是啥意思吗?树海就是树的海洋!可是我姓白,白树海就是白树的海洋,就是雪啊。笨!白雪的雪啊。雪下得像森林像海洋。暴凶,超凶。N凶。
超凶?恩凶?什么意思?荆言问。
就是超级凶。N是英语,以后再教你。
超级?荆言还是不明白。
超级……超级……不明白就算啦。懒得解释。我可没有耐心那种古人的优良品质。反正就是很大很大。下得像森林像海洋一样大的一片雪。然后我妈妈说,她去了雪地,堆了个雪人,雪人你知道是什么吗?
荆言的唇角钩着。摇摇头。
雪人都没堆过,我鄙视你。
嗯。
下次下雪了,我带你去堆雪人。上面一个球,下面一个球,下面的球大。哎你别乱摸。你个**。想到哪里去了啊。刚才说哪里了?噢对了,我妈妈堆了个雪人,然后等雪人化了,我就在那里面。我是雪孩子。是在雪的森林雪的海洋里面出生的。怎么样,酷吧。
所以你身上才这么冷?
这……这是我缺乏锻炼,我不是说了我以后要锻炼了嘛。运动会我一定拿第一,你敢不信?
荆言在他身上轻轻的抚摸,“我信,我信你。雪人化了就是你。你会出生在冰天雪地。”
我信。我信你。雪人化了就是你。你是雪的孩子。
宋简快步进了院,脚步声似乎把荆言从梦里惊醒,他豁的站起来,顾不上伤口扯得生疼,迎上宋简,急切地问:“打听到了吗?树海他怎么样?”
宋简一脸难色,让荆言更加着急。
“如实说!”
“听内禁卫的人说,树海公子他……伤了胸骨,腕骨的旧伤也裂了。加上前些日子的风寒…………”咬咬嘴唇,终于还是不忍心再说下去。
最清楚树海身体的莫过于荆言。就算不把这些挠人心肺的话说口,面前这人也听得出来。荆言略略沉默了一下,回到石凳处坐下,拿起石桌上未缝好的布锦,捏起针柄继续缝。只是冻僵的骨骼怎么也不听使唤。缝得一针比一针艰难。
新血落旧血,鲜红浸暗红,层层叠叠。
“宋简。梁夙仇那边怎么样了。”
荆言没有再追问树海的状况,有点出乎意料。不过总算也是过了一关。宋简赶紧往上禀报。“梁大人那边已经妥当了。只等今晚。”
“中军什么动向?”
“中军前两日出城以后,没有秘密潜回的。构不成威胁。”
“左军于元于大人和右军雷大人两边来了信儿没有?”
“于大人已经来信,左军已整兵出发,只需5日之内便可到达。于元和梁夙仇关系甚密,不会作出什么其他举动。但……雷厉山那边恐有变数。”
“管不了那么多了。”荆言手里并没有停下。血印子看得宋简一个劲儿心疼。却听荆言继续问,“宋简,你是不是觉得我……私欲太重,不顾王朝和百姓?”
“这……宋简不敢。”
“无妨。说说你怎么想的。”
“殿下今夜若是成功,也就是这天下苍生蒙难的开始。”
荆言身子一震。针尖扎进手指,停了良久才拔出来。冷冷道:“继续说吧。”
“二殿下,若是梁夙仇当了权,必定会胁迫二殿下,干预朝政,甚至废除二殿下的帝位,自己登帝称王。到时候朝中中军势力必将遭到完全铲除。那雷厉山老奸巨滑,大概想趁此机会分出去,在东陲自己当王,逍遥快活。其他各洲,必定趁朝中内虚的时候,各自为政。棉阴仅仅统和16年,又重新分裂,到时候……必定生灵涂炭,血满山河,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荆言抬头愁苦的笑了笑。淡淡问:“好哥哥,那你为何不劝我?”
宋简心口一酸。
好哥哥。傻哥哥。
他和宋雄两人从小就是这样被荆言叫大的。
他比宋雄只大一岁,但却大荆言七岁。眼见着这位少主,从一个开心会笑疼痛会哭的稚嫩幼儿渐渐为自己戴上不合年龄的冰霜面具。做哥哥的看在眼里怎么能不心疼?
如果二殿下是个本就没什么心的傻人痴人也就罢了,可惜却天生的冰雪聪颖,少年老成。面冷心却无法冷,身在魂却常不在。若不是树海来了,这个人恐怕还是那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了无生趣,度日如年。

叹了一口气,向二殿下双手一恭,“二殿下已经叫我一声哥哥了,我……我怎么还能说得出口……”
“好哥哥。我知道这世上最疼我的莫过于你。”
见荆言这话说得蹊跷,宋简不禁抬眼讷讷的看,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挑起这个话头。
荆言接着说:“你说得不错。今晚我要做的事,悖人伦,违天理,天地不容。以你对我的了解,还不知道吗?用天下人的血,只为换我和树海一夜的缠绵。这种事,我荆言怎么做得出来……”
一针一针,扎在荆言手指上,一句一句,却仿佛扎在宋简的心口。
宋简炸而明白了荆言的话,心几乎跳出了胸口。急吼一声,“二殿下你!”
“嘘……”荆言向他暖暖的看了一眼,又瞥了瞥屋里正在叽叽喳喳绣着雪花的仕女们。温柔的笑笑,继续低头缝那条眼带。
“二殿下……你、你要去宫里送死?!”宋简的声音压抑的几乎爆裂。满眼的通红几乎要灼烧掉框中的眼泪。
“不算去送死。”
荆言打断他的话。
“怎么是送死?我只当是去看树海,把礼物给他戴上,这个。”
伸手扬扬手中缝了一半的眼带。脸上的幸福似乎不言而喻一般。
“我的存在也不过是一枚棋子,为了消灭梁夙仇以及里州的势力。能遇到树海,完成我的使命,我此生也就知足了。”
“不,二殿下,这不行。他们不能这样对你。我、我现在就给你安排出城的法子。宋简保着你,杀出一条血路去。等到出了城,总有办法把树海公子接出去……”
“宋简,”荆言定定地看着宋简的脸,“你想让梁夙仇得到消息,然后狗急跳墙,一举攻入宫中夺朝篡位吗?你,想让这片棉阴大地生灵涂炭,血满山河,尸横遍野,民不聊生吗?我不能走。已经到这里了,我不能走。再说还有树海……”
树海两字之后,一阵静默,荆言眼中的悲伤还是隐忍不住,低下头去,一针一针缝着眼带。许久后才喃喃地开口,
“父王说……树海他,他快不行了。他已经……等不了我太久了……”
宋简如困顿的公牛,胸膛起伏,却丝毫呼吸不到空气一般压抑难受。
他已经不行了。
我没有时间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
瞒着我,瞒着我们,瞒着你情同手足的哥哥,自己一步一步往死里走。
“二殿下,你,你早就知道……你早知道,竟然、竟然还让我帮你安排……?你竟然骗你的哥哥、让送你去死!你……”
荆言并不理睬他一般,静静地缝,淡淡的说话,“好哥哥。今天让你来,是为了求你一件事。”
“……什么?”宋简一愣。
“你先答应我好吗?”
“你还想骗我去做什么?”宋简的双拳握紧。
“我求你带着宋雄,去尹泰然尹大人府上,告密。”
“求我?告密?”
宋简一时间无法明白话里的含义。为什么要告密。这不是荆棘和尹泰然他们早就知道的一个布局吗?
看宋简还不太明白的样子,荆言诚恳地看着他,说道:“告密,投靠在尹大人旗下。留在中军,保着棉阴。”
“不!”几乎冲口而出。宋简扑通一声跪在荆言的面前。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道一道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泫然成冰。“二殿下,我不走。为什么你自己去……然后让我们都活着……你,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样……”
“宋简。听话。别让我担心。我曾听说尹大人很器重你。他早有意将你招入门下。如果你们假意告密,好好求他,他必定竭力为你们洗脱罪名。他那里是个好去处,你们去了,我就不担心了。”
“二殿下你别逼我。我……”
“那天尹大人在府门口的话,他会兑现的。他虽玩世不恭,却是个守信之人。”
“不!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去的。我宋简生死跟随二殿下身边。生和死都和二殿下在一起。”
宋简已经收了哭声,声音里一片阴滞,也好似在喃喃自语,“我这就去,这就去,安排出城。出城并不难,现在走还来得及。我去告诉宋雄让他……”
刚想站起来的身子,又被荆言大力按在地上。荆言眼里掠过暴怒,震得宋简满目的疮痍顿时都冻结在冰里。
“你以为我只是让你们逃命?”伸手抓着宋简的后脖领子,向屋子的方向一指。屋里嘤嘤的歌语声顿时灌入宋简的耳朵。“你来看,好好的看。认真地看。看看他们。这些人,就是你活下去的目的。能救多少救多少。不能救的,替我好好安排他们亲人的未来。别亏待他们。给他们机会都活个明白。”
看着木然无语的宋简,荆言默默地搂过他的脸,放在膝盖上靠着。刚才的暴怒在嗓音里已经找不到分毫。却缠着一丝沙哑。
“给他们机会都活个明白。就像我这样。”
“这算我最后一次求你。好哥哥,你就成全我这一次吧。最后这一次……”
手掌划过身边人的头发。
哥哥。
好哥哥。
成全我。
最后一次。
成全我和树海最后的一次。
“成全我一次……最后一次……”
有了这一次,我这一辈子就活全了。爱尽了。哭干了。
有了这最后一次,得到,付出,呕心沥血,我的这个轮回就全了。
再多的,都是下一条命的,下一个人的,和这里的我再无瓜葛。
此生只走此生路,来世再过来世桥。
这一次,真的可以出了这座围城。出了城,海阔天空,四野飘摇。不用再受那些凭白而来的苦楚。
这是好事。我的好哥哥。
人活着,不过就是活个明白。
爱了,得了,给了,全了,也就该死了。
大家终究都会活明白的。
终究都难逃一死。
“你……你见过……见过有哥哥,有做哥哥的,成全弟弟去死的吗?你个傻瓜!你个傻瓜!傻弟弟!我是个傻瓜!傻瓜!啊——啊——”
对于这伏在膝盖上,因哽咽和压抑而断不可闻的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埋在膝下地裂般哭吼,荆言知道,已经没有回答的必要了。
在抽扯心肺的哭声和盈盈燕燕的女红调里,在荆言忘向天际的清澈眸子里,二王子府,留莱,棉阴,迎来了第一抹雪白的花瓣。随风,白色的树海,将会长满棉阴大地每一个角落。不是掩埋,而是一点一点生长,生长出和春夏一样拥有生命的,冬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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