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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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森冷,映着洞口的余光,赫然看到一双熟悉的笑眼,和他额心的一点血痣。
“夜轻寒!你怎么在这里?”
只见那人拨开剑尖,施施然上前一步,“话说最近,我总觉得这山蹊跷,今日无事,就上来看看,老远听到这边有不寻常的动静,循声找过来,什么都没见着,就见到筝儿你,真是山水有相逢,我们命中有奇缘,你说是不是?”
“不要动!你真的是夜轻寒?”我剑锋一抖,横在他颈间,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又抚了抚他额心那点红,心中犹疑不定,那獙妖擅长幻术,谁知眼前人究竟是真是假?
他嗤笑一声,迎着剑锋又上前一步,“摸也能摸出真假?那你又是不是真的?我要吻了才知道。”他作势凑上来,反而逼得我后退连连。
眼见他一味作死,脖颈肌肤快要被剑刃印出血痕,且又是如此熟悉的一副满不在乎的做派,我咕哝道,“这么不正经,除了你也没有别人。”长生剑随意而动,倏然隐去。
“筝儿舍不得。”他笑意更深,仿佛忽忽一阵春风吹,眼中有桃花流水,淙淙而过。
我没他那样的好心情,返过身去看宁北辰,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在昏睡中眉头紧蹙,额头覆着细密的一层汗珠。我细细查看他的全身,在左侧小腿处发现一处洇湿,摸上去粘粘的,竟是血迹!不知刚才一片慌乱中怎么伤到了他。
“哪里来的野男人?”旁边有个不识趣的脑袋凑过来,“筝儿,我这才走不久,你就又来山上拣男人?”
“什么野男人家男人,他是……”我咬了咬唇,心想眼下情形多半得请夜轻寒施以援手,得告诉他实情,“他是柳天佑,现在叫宁北辰。”
他反应得倒快,几乎脱口道:“你那个前夫?”
前夫?什么叫前夫?我横了他一眼。
“好好,你那个亡夫。”
“你……”简直被他气死。
“转生之人,音容样貌全然不同,你又怎么知道一定是他。”
“知道便是知道,我与天佑血魄相连……唉,说了你也不懂,总归就是知道。”
夜轻寒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筝儿,没想到你竟深情至此,让人好生感动。”他眼里仍然带着笑,话音却凉凉的,听上去可一点也不像感动。
我无心计较他阴晴不定的心思,只想尽快解决眼前的难题,“怎么办?他受了伤,得尽早带到山下医治,一会你帮我一道把他送下山吧。”
夜轻寒挑眉,“女侠你不是会飞?哪还用我帮忙?”
“你不知道,宁北辰他本就在疑心我并非人类,这次上山是要试探我的,山下所有出入之处都布满了摄像头,我要是没出现在摄像头里就把人带了回去,他们会起疑,我要是自己把他扛回去,他们也会起疑。一个柔弱的普通女人是扛不动男人的。”吃一堑长一智,我自从上次在健身房那件事上吃了教训,现在学聪明了。
夜轻寒边听边点头,还以为他是答应了,谁知他道:“说得很有道理,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被他问得愣住,平素我与人交往不多,因缘巧合与夜轻寒相处了一段时日,便下意识地觉得与他亲近些,说话也更随意,如今他这样问,才醒觉自己不免有些想当然,当下重新客客气气地道:“你要是愿意帮我,便算我欠你一次人情,日后必当归还。你若是不方便,也没关系,我自己再想办法。”
“方便,方便得很,我最愿卖人情。”夜轻寒笑眯眯。
明明刚才还不情愿的样子,转眼又热络起来,这个人,忽冷忽热,忽近忽远,真是难以捉摸。我忧心宁北辰的伤势,没有心思仔细猜度他,也不知那老妖和水底的怪物会不会卷土重来,眼下应该速速离开此地,可马上又想到个问题,要不要叫醒宁北辰呢?若是想快点下山,他要醒着才好,可要是他醒了……
“现在就走?”思绪被夜轻寒打断,他正要把宁北辰拉起来。
“等等。让我想想怎么跟宁北辰解释,我俩一同上山,现在他忽然晕倒,又受了伤,还多了个大活人你……这前前后后的故事,可怎么编才编得圆?”
“这有何难,他既然是你前世情郎,你开诚布公一番直言不就行了,虽然你们人狐殊途,但看在你这千年难见的死心眼……我是说一片痴心的份上,他总不至于把你送去马戏团吧?”
嗯,依我对宁北辰的了解,送马戏团是不会的,但会不会送去解剖台就难说了。
想着想着,脸就皱成个包子样。
夜轻寒呵呵两声,朝我勾了勾手指:“过来。”
“做什么?”
“附耳过来。”
“有什么不能大声说?”
“上好的故事,包你要多圆有多圆,想不想听?”
我不情愿地挪到他身前,“有话快讲。”
他俯下头,温热的唇刷过我的耳廓,气息随着吐纳一阵阵地拂过,怪痒的,我下意识地偏头躲了一躲,被他长臂一伸,环着肩膀固定住,又被迫挨得近了几分。
“还不快说。”我催他。
夜轻寒慢悠悠地交待了一番。
“就这么简单?”
“嗯。”
“这样就行?”
“嗯。”
夜轻寒的故事听上去似乎说得通,关键是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出更好的,便决定听他的,可却有一点觉得不妥。“我不能跟他说你是我朋友。”
“为何?”他挑起半边眉。
我支吾道:“男的朋友,会让他误会。”
他冷哼一声,“那哥哥吧。”
“弟弟。论年纪我长你四百多岁,怎么能叫你哥哥?就算叫你一声弟弟都让你占了老大的便宜。”
“哥哥。”他坚持。
“弟弟。”
“哥哥,或男朋友,你选一个。”
“好好,哥哥。”这些无谓的小节,不争也罢,“只要你帮我把宁北辰好好送回家,叫你什么都行。”
本想说些软话哄哄他,不料这厮轻哼一声,含住我的耳珠便咬了一口。
我吃痛,一把将他推开,“喂!你属狗的吗?”
“到底走不走?”他斜睨我。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真想把他定成个桩子,挂在这洞里做蝙蝠。枉我这些时日偶尔还会念起他,今日再见,才想起他原来是这么讨嫌。
罢罢,正事要紧,转身捏了个清神咒,将宁北辰唤醒。
洞里光线昏暗,宁北辰初一醒来,似乎有些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辨认出我,“柳清筝?”
“是我,你怎么样?”我扶他坐起来,倚在一块凸起的大石上。
“我们在哪?”
“青云山,桃花潭。你说要做一些水下考察,我们刚到这里,山顶突然有滚石滑坡,把你砸伤了,大概撞到头,你晕了过去。我怕再有石头掉下来,把你带到了这座山洞躲一躲。你的腿还好吗?能不能动?这里仍然不安全,我们得尽快下山。”

宁北辰撑着洞壁勉力站起来,“还好,骨头没事,似乎能走。但晕倒前的事我好像记不起来了,青云山地质一向十分稳定,怎么会发生滑坡?”
“不清楚。”我嗫嚅着,刚刚已经把夜轻寒教的说词流利地背完,很怕宁北辰再追问下去。他尝试着走动了两步,牵扯到腿上的伤口,应是很痛,皱着眉忍了忍,没再说什么。
“因为雨太大了。”一旁夜轻寒懒洋洋地接道。
他一身黑衣隐在暗处,宁北辰这才发现洞里还有别人,疑惑地看向我。
“哦,他是我……哥哥,你受了伤,我带不动你,所以打电话叫他来帮我们下山。”
宁北辰不疑有它,朝着夜轻寒微微颌首,说了声“有劳”。
夜轻寒总算还配合,搭了宁北辰一只手臂在肩上,扶着他向洞外走去。
外面,天上乌云已散,但仍阴着,一泓潭水波澜不惊,岸边的那棵花树已不知所踪,除了刚刚打斗留下的一些狼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刚刚白练缠身湿冷滑腻的触感仍然十分鲜明,令人心有余悸。
略为心安的是,四周的草丛里,树林间,鸟语虫鸣,猿啼兔走,重新恢复了生机。我四下张望,想找个活物来打探下刚刚它们都去了哪里,一抬头,看到洞口附近的香樟树上,赫然立了一只乌雕,通体漆黑,羽翼丰满,身上泛着黑亮的光泽。
“好漂亮的雕儿。”不由赞叹出声,遂以雕语问它,“你从哪来?刚才在哪?”
那乌雕微微歪了一下头,睨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把头歪了回去。
“还不快走?”夜轻寒在前面道。
“来了。”
我赶上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雕,疑心我是否看错,刚刚那一眼,精光烁烁,似有几分不屑,又有几分威胁,宛如有灵性。
经过水潭,我捡起宁北辰刚刚散落在地上的工具和背包,临走想了想,又从岸边扯下几株无名草,偷偷揣进兜里。夜轻寒无端端地出现在这诡谲之处,总觉得事情不该像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他到底是谁?真的只是一介凡夫?我探不出他身上有任何灵力,但观其言谈举止,总有一种任性妄为肆无忌惮之感,要么就是他真的玩世不恭,无所畏惧,要么,就是他身居高位,随性惯了。这天底下再高位的凡人,无非权钱在握,他怎么看都不像有权有钱,那么就要从三界之外琢磨了……
我和夜轻寒一人一边,搀了宁北辰下得山来,我胡思乱想了一路,想那桃花潭里到底有什么古怪,引得那老妖在此盘踞?想宁北辰到底发现了什么,又到底知道多少,为什么要来以身犯险?想刚刚到底是何方神圣及时援手救我于危难?想夜轻寒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屡屡出现在我身边,难道真的只是有缘?
一个又一个的疑团,想得我脑瓜仁疼,也没想出个头绪。
所幸一路无事,我们顺利抵达了山下的停车场,宁北辰一声未吭,但看样子已经累到脱力。
“你还好吗?是不是很痛?”我把他扶进车子后座,摸摸他的额头,还好并未发烧。
他摇摇头,说还好。
“夜,你来开车,我们去最近的医院。”
夜轻寒随意地瞥了一眼宁北辰的伤腿,说:“一点皮外伤,没什么紧要,回家包包就好了。”
我问宁北辰要来车钥匙,塞给夜轻寒,“我们去医院。”
“真的没必要。”他不知怎么又犯起拗来。
“求你了。”我小声地说。
他静静看着我,僵持了几秒钟,终于接过钥匙上了车。
不知不觉天已黑了下来,夜幕拢住四周,刚有些起色的天气不知怎么又坏了起来,墨黑的云从天边涌起,不一会便盖住了整座天空,像是倒扣了一口锅。突然咣啷啷地劈下一道闪,又一道,然后很多道,一时间电闪雷鸣,又密又响,像有人挥舞着巨大的鞭子,把天上那口锅撕开好多裂口。
雨却一直不下。
宁北辰望着窗外,喃喃地说:“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随口扯道:“大概是神仙打架,有人在发脾气吧。”
他声音低哑,语带歉意地道:“今天不该带你出来,拖累你了。”
“这是什么话,天有不测风云,这种飞来的祸事躲也躲不了。”
“刚刚山石滑坡,你有没有受伤?”
我把搭在肩上的丝巾拢了拢,说:“没。你休息吧,不要说话,我们很快就到了。”
夜轻寒真是开得飞快,不多时就停在了一座医院门前。我扶了宁北辰进去,挂了夜间急诊,医生很快便做好检查,果然如夜轻寒所说,是些皮外伤,虽然伤口出血肿胀,看着有点吓人,但并未伤及筋骨。护士帮忙做好包扎,开好药,没多会功夫就从里面出来了。
夜轻寒候在外面,抱着双臂倚在车边,朝我哼了一声。
我讪讪的,“回家吧。”
“先送你回去。”宁北辰道。
“不用,你受了伤,先送你回家休息。”
“医生说没有大碍,还是先送你回去。”
来回争执了一会,我余光瞥见夜轻寒那张万般不耐烦的臭脸就要发作,忙道:“好吧,往你家走,我住的地方离你很近。”
“很近?”宁北辰疑道。
我硬着头皮, “很近。”
上次从健身房出来送我回家那次,我为了同他在车里多待会,故意说了个偏远的地址,今天要露馅了。
夜轻寒依着我的指引开进一座曲径通幽的小区,停在一栋高楼前。我拍拍他的肩说:“我们到了,下车吧。”
宁北辰刚刚有些半睡半醒,此时抬眼看看窗外,问:“怎么还是到了我家?”
我低头佯做整理包袋,“我家也到了。”
“嗯?”
我避开他询问的眼神,指了指旁边。
“你住在我对面?”
“是啊……好巧。”我弱弱地说。
潜伏在他家对面已经有段时日,刻意的早出晚归避开他,今天却实在躲不过去了。早晚他也要知道我处心积虑地接近他,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宁北辰没再说什么,我也没敢看他的表情,匆匆下了车。
夜轻寒摸着下巴,好死不死地插了句:“真巧。”
我尴尬地要命,草草地跟宁北辰道了别,不由分说挽住夜轻寒的胳膊拖了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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