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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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北辰的车连小区门口都没开出去就被堵住了,遍地都是折倒的大树、破碎的广告牌和抛锚的汽车。我们从车上下来往前走了一段,仍是如此,好在触目所及并没什么倒塌的房屋,料想伤亡应该不至太过惨烈,但路边仍有不少受伤程度轻重不等的伤员,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人们自发地帮助受伤的人脱困,搀的搀扶的扶,往最近的医院运送。
我和宁北辰一路走一路帮忙。无论是压住人的大树,还是卡变形的车门,我挤在施以援手的人群中暗施咒法,轻松便都搞定了。宁北辰很快便察觉有异,他与我对视一眼,并未做声。
伤员渐渐都被送走,我们却半天也没走出多远,宁北辰看了看挡在路上的满地狼藉,问我:“你是不是可以瞬移?瞬移距离有多远?”
“可是可以。”我猜他是急着赶到十九号去,“但我修为尚浅,如果再带着你,瞬移不了太远。”
宁北辰挽起袖子,“现在车开不了,公共交通肯定也瘫痪了,看来我们要跑着去了,你跑的快吗?”
“不快。”我老实回答,“——不过我会飞。”
作为第二个被我带上天的凡人,宁北辰的表现既不像激动,也不像害怕,反而更像在沉思。
我们降落在香樟路19号附近的一处僻静处,我见他神情凝重,小心翼翼地问:“感觉怎么样?”
他从沉思中醒过神来,说,“感觉我的整个知识体系都坍塌了。”
“……”
“这不符合牛顿三定律。”
“……”
19号的大铁门前比上次热闹,不停有人走进去,每个人都忧心忡忡,互相打招呼也都低沉而简短。我跟着宁北辰走到花园中央的小楼前,忽然想起什么,顿时刹住脚步。
“怎么了?”他问。
“这座楼外面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我进不去。”我小声道。
“你来过这里?”
我点点头,“上次我隐了身,跟在你和石青后面来了这里,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不要动用你的力场,它暂时就不会侦测到你。”
“什么是力场?”
“你的异能。”
我想起来西月说的,他们所指的力场大概就是我们的法术。我上次隐了身,也许便触发了什么机关。依着宁北辰说的,这次我什么都没做,竟真的非常顺利地走了进去,没有任何异样,门在身后悄然关上了。
他把手机拿了出来,放在掌心,说:“试试你能不能隔空挪动它。”
我纳闷,这有何难?意念一动方才大吃一惊——它没有任何反应,我再试,仍然没有。紧接着暗暗试了其它一些小的术法,全都不管用。我顿时有些惊慌地看向宁北辰,不知这是什么缘故。
他压低声音道:“这座建筑罩了特殊的力场盾,进入其中它会压制你的异能。”
那就是说,我在这里与凡人无异,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我从未遇过如此情形,身不由己地向后退了两步。
“不要怕。”宁北辰走过来,向我伸出手,“也请你信任我,我不会伤害你。”
我无法拒绝他。
他牵住我的手略为用力地握了一下,又很快放开了。陆续有人走过来,步履匆匆地走进不同的走廊和房间。
我四下打量,这是一座上了年头的老房子,木头楼梯和木头墙板因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斑驳,但从那雕梁画栋的装饰和精致的黄铜壁灯还是能看出老宅的往日荣光。
我跟着宁北辰左拐右拐来到走廊尽头的一处电梯,电梯口笔挺的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人,他们向宁北辰敬了个礼,目光迅速地落在我身上,看得我一阵心虚。
“我的新助手。”宁北辰说。
二人收回目光,放我们过去。
上了电梯,里面只有两个按钮,一个箭头向上,一个箭头向下,宁北辰按了下行,电梯无声无息地开了下去,也不知下到多深,电梯停了,门一打开,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白色空间,布满各种仪器、屏幕和忙碌的工作人员,看上去比楼上的老宅大几倍不止。
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十九处了,我想。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小伙子迎了过来,急急递了几页纸到宁北辰手上,“宁老师,这是目前最新的监测数据。”
宁北辰一边翻阅一边道:“青云山上的人员全都撤离了?”
“是的,我们那份关于青云山生物能量场出现极端异动的报告递交的很及时,上头采纳了我们的建议,并且很快就采取了行动,山上一共107户人家,加上青云寺僧众99人,昨天之前就已经全部撤离到山下20公里外的体育馆,已经妥善安置好了。我们刚刚打过电话询问,震后体育馆建筑完好,没有太大伤亡。”
“山上的监控仍然无法恢复?”
“是的,山上民众都撤离后,特勤组派了小队去实地侦查,目前……失联。”
“失联?多久了?”宁北辰抬起头。
“大概十个小时。”
“那么是在地震前?”
“地震前。”
两人边说边进了一间办公室,正中央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方水晶铭牌,写着“宁北辰博士”。
宁北辰取过一支笔,在纸上划了几处,说:“小林,这几个监测点,请把近三个月的历史数据调出来给我。”
“好。”那年轻人利落地点下头,转身走了。
宁北辰将那几页纸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眉头紧锁,我凑上去瞧了瞧,满纸的数字和图表,什么都看不懂。

“我能帮你什么吗?”
“我需要知道青云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出现如此强大的能量场。”
“我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定与妖族有关。”
“你说青云山上的妖怪已经存在了一万年之久,可为什么除了虚构的文学作品外,人类从未在可考的科学文献里对妖怪这种异生物有过连续的记载?”
我被他说的有点晕,尝试以我有限的所知给他解释:“一万年前有场天地大战,神魔联手灭了妖族,妖王被诛杀,妖族镇界之宝也不知所踪,当时大多妖众都被剿杀,偶有漏网之鱼也随之寂灭遁世。青云山上那只獙妖曾对我说他‘避世万年’,我猜就是躲起来的意思,而这老妖最近为什么又会出来,我也不明白。可是宁北辰,你不需要明白这些,我只想你知道,妖族的力量不是人类所能抵御的,所以不要对青云山再做深究,更不要尝试与他们正面冲突,那样只会对你不利,甚至可能带来……杀身之祸。”
宁北辰目光清亮,丝毫不见畏惧,“你又怎知妖族的力量人类完全无法抵御?”
“这,这是显而易见的呀,一万年前,神、妖、魔三族大战,你猜死的最多的却是何族?正是人族。凡人太过弱小,根本不是任何一方的对手。要不是后来天地平定,神魔各踞一方相安无事,人族根本没有机会繁衍生息到今天这番盛景。”
“一万年前……”宁北辰沉吟片刻,“一万年前是地质年代更新世和全新世的交迭期,那时的人类刚刚有了原始的农业和手工业,甚至还没有文字,无法交流、学习、认识自身和世界,当然力量非常弱小。可正如你所说,人类至今已繁衍生息了上万年,早已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或许当年我们的祖先只能做炮灰,如今却也未必。”
我几乎瞠目结舌:“宁北辰,你对你所要面对的力量几乎一无所知,怎么可以有这样的自信?这会害死你的!”
“不,我们并非一无所知。早在几十年前,我们的前辈就已经发现,人类已知的物质的质量加起来在宇宙中仅占到4%,其余96%的物质的存在形式是我们根本不知道的,这部分被称为暗物质和暗能量。我在导师们的研究基础上进一步发现生物本身带有能量场,你们的异能正是来自于你们独特的能量场,它们很可能是宇宙暗能量的来源。我们正在一步步地了解它,认识它,并逐渐找出克制它的办法。这就是为什么今天你的异能在这里无法施展。”
那是因为我只是天界一根废柴啊!
“即使你们的这个什么盾可以压制我,以及其他一些修为浅薄的小妖小魔,也并不代表你可以同青云山的老妖相抗衡。”
“你说的对,从青云山上监测到的能量场数值大大高于我们目前掌握的历史最高数值,所以我迫切地需要知道青云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那里的生物能量场出现如此高速的增长,一旦找到原因,我就有可能找出应对之道。”
他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无比坚定,我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轻易扭转他的选择,不由颓然地扶着椅子坐了下去,心急如焚,不知到底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他远离这危墙之下。
宁北辰走到我身边,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我肩上,说:“不要难过。你难过的时候我不能专心思考。”
“……”
“我知道你很想帮助我,保护我。但有的事情越危险就越是必须有人去做,否则我们更加没有胜算,如果真的如你所预料,以青云山为始,强大的妖族即将复苏,那么整个人族的命运都将再次笼罩在阴云之中,届时覆巢之下,焉得完卵,我终将避无可避。你问我哪来的自信,其实我并没有太多自信,但人不能因为生而弱小就自暴自弃,如果我们自己不自救,又能指望谁呢?”
我抬头看向他,仍不死心地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你要知道,天有神族,地有魔族,妖族复苏一事事关重大,天上地下不知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那里,你又何必急于冲在前面?为什么不能往后站一站,静观其变?”
宁北辰笑了,轻轻一句话便令我无言以对,再也说不出什么。
“如果真有神佛悲悯,魔怪当头,那么万年之前那场天地大战,为什么死的最多的仍然是凡人?”
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坚若磐石。
突然想起老龟爷爷的话,宁北辰原本应该在上次前往桃花潭的时候死于青云山,但因为有了我,他死里逃生。他老人家又说,由于宁北辰没有死,世事被改变了既定了走向,“过去”被改变了,他因此不再能看到未来。
我恍然想到,如果老龟所说的“过去”便是师兄所说的“天命”,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的生死所改变?如果它变了,那是不是就是说,宁北辰并非一个普通的凡人,或者说,他其实是决定整个棋局的一颗不凡的棋子!那么他必将会有不凡的成就。
思及此,我倏然定下心来,也将手放在肩头,覆在他的手上,道:“宁北辰,如果你已决心这样做,我将尽我所能去支持你。”
老龟说,世事没有对错,只有因果,只需追随自己的本心。
我愿追随你。
天下之事,从我寻得宁北辰那一刻起,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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