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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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传来各种鸟叫,我一下子就醒了,腾开四足循着声音飞奔而去,只见海边的大片滩涂上挤满了众多飞鸟,我兴奋极了,极目去看,想从这密密麻麻的鸟群中找出熟悉的身影,青云山是我的后花园,那里的鸟兽我都能认个八九不离十。
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一个眼熟的。
夜轻寒走到我身边道:“不用找了,你没见这都是早上出来觅食的水鸟,没有过路的候鸟。”
定睛一看,果然如此,我顿时泄下气来,兴奋劲一过,肚子就开始饿了。
这个倒好办,进了山林不一会就抓了一只山鸡回来,变出烤架和炉火,连盐巴都变好了给他。
夜轻寒看来也是在山野混惯的,我趴在草地上晒太阳的工夫,他已经把早餐倒弄熟了。
他递了一根鸡腿给我。
“不用,我刚刚吃过了。”还是做狐狸省心,不用这么多锅碗瓢盆麻烦事。
夜轻寒摇摇脑袋,“茹毛饮血,还挑食,吃来吃去都是鸡。”
“有时也吃人。”我朝他挥挥爪子。
他笑着闪了一下:“你是不打算变回来了?”
清晨的阳光渐暖,一夜大雨过后,草地的泥土蒸腾着清冽的香气,微风从海上吹来,拂过我毛茸茸的身体,惬意地很,我的确想再多做一会狐狸,但想起还有好多正事要办,又只好不情愿地幻回人身。
夜轻寒看到我的那刻,忽将目光别转过去,似有一丝闪躲,他微咳了一声,说:“这里就是鸟道,但白天路过的候鸟不会太多,鸟族迁徙,大鸟和猛禽多在白天,可以利用白日上升的气流节省体力,但成群的小鸟都在夜里,因为夜里天敌更少。”
“啊,这么说又要等天黑了。”
“正是。”
我望向天空,青云山上人烟那么多,哪来什么猛禽,看来只能等了。忽又想起我这趟出来的急,还没跟宁北辰通消息,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找我。想打个电话给他,手机翻出来一看才发现这里完全没有信号。
我举着手机在山坡上上蹿下跳,还是一点信号都找不到。
“别费功夫了,这里离人群太远。”
我叹了口气,把手机收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里面夹着两片小蓝的花蕾制成的干花,忘在这里很久了,没想到还用上了。
将那瓣花注入灵力往空中一丢,便扑簌簌地变成一只小蓝鸟,飞在半空等我留话。
“去告诉宁北辰,我在山上寻消息,晚些就回去,少则一两天,多则三天,让他别担心。”
小蓝鸟点点头,欲飞走。
“等等,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接近青云山,等我回去再说。”
它又点点头。
“还有,如果他在香樟路19号,你不要进小楼,一定要在外面等他出来,那地方有结界,你进不去的。”
小蓝鸟歪着头,等我接着说。
“没了,你去吧,要在隐蔽的地方传话给他,别让人发现了。”
它扑闪扑闪翅膀,冲入云间飞远了。
夜轻寒挑眉问道,“你刚刚说宁北辰的地方有结界?”
“嗯,宁北辰造了个什么什么力场,像个结界一样罩在那里。”
“人造的结界?”
“是啊,很厉害的,在里面我的灵力完全没有用,什么都不能做。”
“哦?”夜轻寒沉吟道,“有趣。那他们为什么不造个更大的直接罩住青云山?”
“我猜是还造不出那么大吧,所以宁北辰很想知道青云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说如果知道了就有可能想出法子来对付山上的妖怪。”
夜轻寒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我又忍不住望了望天,看日头大概才早上七八点钟,离天黑还要很久,长日漫漫。
“会不会变鱼竿?带你去海湾钓鱼。”夜轻寒饶有兴致地提议。
我心不在焉地随他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哈欠连天。钓鱼这种既看不到猎物,又不知道何时才能上钩的方式完全不适合我。索性把钓竿丢在一旁,幻作一只红嘴鸥,飞到海面上与那些鸟儿搭起话来。
鸟儿们叽叽喳喳的,告诉我的跟夜轻寒说的差不多,陌生的过路鸟群要在太阳落山之后才会出现。至于他们从哪里来,有没有青云山方向的,没有鸟能说的清。
我在海面上盘旋了半天,偶尔瞥一瞥下面,都见夜轻寒一动不动地坐在岸礁上,半明半寐地等鱼上钩。
我重新落回他身边,见他脚边的小桶里已经盛了不少的鱼,不由叹服:“你可真有耐心。”
他勾起细长的眼尾,露出个疏懒的笑容,“对待你的猎物要有耐心,有时候耐心可能是你唯一的胜算。”
“我们狐狸捕猎只在一纵一跃之间,抓得住便好,抓不到就弃了,哪用这么多工夫。”
“凡入我眼的,断不放弃。”他说得漫不经心,扭头朝我微微一笑。
“咬钩了咬钩了!”浮漂突然坠下,我脱口叫他。
长长的鱼线在太阳底下划出一道光亮的痕迹,一条七星鲈鱼被甩在了沙滩上,啪嗒啪嗒地做着无谓的挣扎。
这下夜轻寒不用抱怨老吃鸡了,他的鱼多得吃了两顿都吃不完。
天终于黑了。
倦鸟归林,海边的水鸟们也都回了各自的营巢,天空倒比白天更冷清了些。
“它们什么时候才会来?”我不知问了多少次。
夜轻寒咬了根草梗仰躺在草地上,枕着手臂,说:“急什么?你又不像凡人一样人生苦短去日苦多的,怎么也急这须臾片刻。”
平素里我也不是这么急的,但眼下与师兄有一月之约,现在算算只剩二十几天了,觉得分分钟都像在被追赶一样。这些话不好同夜轻寒解释,只得叹了口气。
“嘘。”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我看天空。
我抬头望去,情不自禁的“呀”了一声。只见漫天星斗,浩瀚璀璨,银河如玉带般万里绵延,点点星光映在海里,如无数萤火一般。
“真美!我在人间这么多年,灯火日盛,已经很少见到这样壮美的景致了。”
夜轻寒叼着草梗,闲闲地道:“星空永在,万物有神,人忙碌于低头看自己,才会越来越自大,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如今妖族重现,扰动六界安宁,小小人类,连远古的记忆都不曾留存,再怎么折腾都是蜉蝣撼大树而已,你与宁北辰纠缠下去,小心入了泥潭。”
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夜,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吗?”他一脸无辜地说。
我有吗?我在肚子里暗自嘀咕。
“来,说说看,喜欢哪一个?”
“嗯?”
“星星,喜欢哪一颗?喜欢就送你。”他往天上大手一挥,说的轻松又愉快。
我啼笑皆非:“你们凡人,就这点不好,总是爱讲大话,活不到一百岁,偏要唱爱你一万年,蹦不了三尺高,却动不动就要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越是做不到的越要许出来了,好像是送了老大的人情,那些做得到的反而不说了。我昨天问你讨房租你都不给,现在动动嘴就要送星星?切~~”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人今晚脾气格外的好,对我的牢骚一笑了之,还是问:“喜欢哪一颗?”
他微微歪着头,含笑看着我,不知是不是夜色抚平了桀骜的棱角,掩住了那抹对一切都似有若无的讥诮,他的神情倒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认真。

我觉得拗不过他,便朝北斗七星中最亮的那颗随便一指,“那个。”
“玉衡?好眼光。”
我望着天上那柄巨大的长勺,玉衡就像勺柄上镶嵌的一颗宝石,喃喃道:“在我长大的地方,玉衡比这里还要亮上许多呢。”
师兄教我观星,首先认识的便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这七只,师兄告诉我,沿着天璇、天枢便可找到北极星,从此再也不怕迷路。
一走神的工夫,眼中玉衡仿佛起了变化,光芒渐盛,我初初以为是因为自己盯得久了起了错觉,可往旁边一看,它竟渐渐地要比西南方的木星还要亮了。
这可真是奇了!
我摇摇夜轻寒,“你看到了吗?玉衡好像不对劲。”
他含混地嗯了一声。
我略略有闻,在紫微斗数中,玉衡又名廉贞,称“杀星”,玉衡异动,总感觉大事不妙。
这念头刚起,果然就大事不妙了。
从西北天空卷来一股黑烟,速度奇快,倏忽便至眼前,黑烟化作一团雾气,在半空中盘旋,有森寒的灵力从中绵绵溢出。来者不善!
我噌地站了起来,持剑在手,对身后的夜轻寒说:“你快躲起来!”
回头再看,人已经不见了,跑得倒真快。
我朝那黑团大声喊:“何方神圣?望现身一见。”
黑雾散去,现出两个身影。一个兽头人身,披着黑袍,面孔上长着三只緑瞳,发出鬼火一样莹莹的光,另一位略为顺眼些,眼睛不多不少正好两只,额头却多了只独角,身披银翼,羽毛一根根的泛着甲胄一样的光泽。
“你又是何人?报上名来!”三只眼的那位厉声喝道,声若雷鸣,震得我耳朵疼。这人真是蛮横,逼上门来,倒要问我是谁。
无论如何,闯荡江湖先礼后兵,碰见明显打不过的更是得卖乖。
我一揖手,回道:“小女清筝,见过两位大人。不知大人到此有何见教?”
“哼!你为何擅动星辰?”三只眼劈头盖脸地问。
啊?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您老是说那玉衡?我哪敢动它?我哪动得了它?”
“还敢狡辩!”三只眼大哥不知从哪抡出一面巨斧,丈八有余,横过来斧刃比我都长,我一见脸都白了,就算横过来都不够他砍啊!
“喂喂有话好好说嘛!我真的没有动那玉衡,顶多,顶多就是指了指,难道指不得吗?”
心里暗怪夜轻寒,刚刚非要我指,结果也不知怎么赶的这么寸,竟指出祸端来。
三只眼一看就是个暴脾气,二话不说真要过来砍,还好旁边那长着银翅膀的像个斯文人,张开半边羽翼将他拦住,“梼禹,休要莽撞。”
听他唤出三只眼的名字,我灵光一闪,隐约想起他们的来历。
小时候杏姑常给我讲起六界之事,当故事一样听,刚刚一见他们长相我已猜到该是魔界中人,但就是对不上谁是谁,听他说到“梼禹”又隐约想起了什么,可心里又怕又急,话到嘴边偏偏说不出来:“你们是……是……”
银翅膀的略一拱手,说:“我们是幽冥二将,在下……”
“枭荼,对,你是枭荼!”
杏姑说幽冥二将是两位气吞山河的魔族将领,辖有百万魔兵,在上古大战中立有赫赫战功,如今驻守魔族领地幽冥地府。这两位活在传说中的大魔为什么也要屈尊下凡来?
硬碰硬是不要想了,我将长生剑收了,准备同他们讲道理,这位枭荼将军看上去是个可以讲道理的。
枭荼先开了口:“仙上认得我们?真是惭愧,我等与仙家近万年没什么走动,有眼不识,不知仙上来自哪座仙府?”
我忙摆手,“我不是什么仙上,也没有仙府,只是仙界一只灵兽。我灵力低微,实在没能力动什么星辰,还望大人明察。”
梼禹冷哼一声,“看你这身仙泽怎可能毫无来历?灵力是不是真的低微,还是使了障眼法蒙混,本将一试便知!”
“别别!我哪经得住你那大斧头一试。”
枭荼上前一步,又帮我拦了一拦,转头对那三只眼低声说:“你既也留意到她这身仙泽,为何还要妄动,如今六界情势微妙,须谨言慎行。”
梼禹粗声粗气地道:“就因为情势微妙,这等可疑之人岂能轻易放过,至少也该带回去详查。”
我紧张地看着他们俩,枭荼似乎也被说服,对我道:“仙上博闻,应知晓虽然星官都列位于神族,然这满天星辰乃我魔族之物,动一发而牵全身。适才我二人路过此地,恰见玉衡星有异,我们循迹找到这里,只见仙上一人,难免会起怀疑,还望仙上随我们走一趟,清者自清,如无干系,我等自会恭送仙上归府。”
“去哪?”
“魔都垩城。”
“容我考虑一下。”
我抚着下巴做沉思状,往左踱了几步,又往右踱了几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他们远了一些,方抬头做痛定思痛状:“好的我决定了,跟你们走……”话音未落,我朝他们身后一指,做了个惊恐万分的表情——“小心獙妖!”
厮混人间这么多年,我自认最精进的莫过于逃跑,只要他们有一刹那的疏忽,我就可以化作一道光钻进密林,同时用玉锁开启盘门,转眼就可回到盘帝山,到时候他们上天入地都找不到我。
我在七步之内想出来的计划,堪称完美。
没想到比我更完美的是这二魔出神入化的默契……
我指头刚伸过去,三只眼的梼禹以看不见的速度转身与银翅膀的枭荼形成背靠之势,枭荼则纹丝不动地盯牢我,见他未如预料般转过头去,我的动作反而有了万分之一秒的迟滞,等我往密林而去的时候,枭荼的银色羽翼早已展开铺满天际,他的身影竟瞬间到了我的前方,挡住去路,更要命的是后方有利刃破风而至!
那三只眼的凶兽竟真下杀手!!
我避无可避,甚至来不及思考,只得以破釜沉舟之势向身前的枭荼撞去,赌身后那梼禹为免伤及同袍会偏上一偏。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身体像是被什么托起,陡然一轻,预想之中的巨痛并未来袭,反而重新化回人身跌落在草地之上,只觉眼前一花,伴着一声清越的鸟鸣,有条长长的黑影从我头顶飞掠而过,待我抬头望去,已经无影无踪。但那影子在星光下分外分明,它有飞鸟一样的冠和头,有丰满的双翼和长长的尾羽,像是一只黑色的……凤凰?
三尺开外,梼禹、枭荼二将也呆立着望着天空,同时出声。
一个问,“那可是玄衣影卫?”
另一个说,“莫非……”
很快,两人相视一眼,双双跪地,向虚空中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说:“小将不知君上在此,惊扰君驾,万死莫辞。”
言毕,两魔迅速起身,倒退数步,化作一缕黑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简直比来的时候还要快。
我亦望向虚空。
彻夜长空,星光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冥冥中有股凉意沿着我的后脊骨一点一点爬了上来。
我盘腿于地上,运功将体内因惊吓而翻涌的血气压制下去。
“没事吧?”夜轻寒不知何时重新出现,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肩头。
我缓缓睁开眼,凝视着他的脸,久久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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