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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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相传,那天命石与生死簿是自鸿蒙之初便已存在的圣物,又有说,它们的年头甚至可能比鸿蒙还要久远。
生死簿里记载着生灵万物的轮回与寿数——除了神族与魔族。神、魔是天地之主,死后元神寂灭,回归混沌,不入轮回。而关于神魔的命数,便都刻在那天命石之中。
这两样物件主宰着六界的秩序,自父神创世至今,从未听说出过什么闪失,怎么会一下子都丢了呢?
我问夜轻寒:“那生死簿如果没有了,世间生死怎么办?会不会就不再有生,也不再有死了?”
夜轻寒道:“你错了,不是有了生死簿才有生死,那簿子只不过是个记录,即使丢了,该三更死的也绝拖不到五更,麻烦的是冥界那些阎王判官和一众鬼差,本来做的是这六界顶顶清闲的差事,每天只需照本宣科,簿子上写去哪里拘魂就去哪里拘魂,写到哪投胎就到哪里投胎,写落几层地狱就落几层地狱,看上去是把这地府管理的井井有条,其实从来不过脑子。现在簿子一丢全都乱了套,你没见这几日外面孤魂野鬼多了不少,鬼差都像没头苍蝇一样豕突狼奔,疲于奔命。”
我听了好奇,站起来往窗外张望:“小鬼三两只而已,并不很多啊?”
夜轻寒起身来到我背后,将指尖轻抵在我的额头。
顿有一丝寒意直入灵台,眼前世界仿佛清晰了数倍,纤毫毕现。果然见到许多荧荧的鬼影在上上下下的飘荡,我平常即使看见鬼魅也常常是虚虚一团,像素从未如此高清过,只见好多新死之鬼,能清晰地辨认出死前的情状,有的像是久病卧床形容枯槁,有的在车祸中压的稀烂,有的挺着鼓鼓的肚子浑身是水,还有一个突然大头朝下从我窗前倒吊下来,长发乱舞,舌头一直坠到脑门,在两眼之间晃晃荡荡。
我倒退一步撞进夜轻寒怀里,扯住他的手要把它拉下来:“好了好了不看了,还是让我做个近视眼吧。”
“不要动!”他止住我,声音凝重。
我不知发生什么事,屏气凝立,心也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
又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把手放开。我回过头问:“怎么了?”
他眉尖蹙起,“你的元神落入过幽冥之地?”
“不曾。”我断然回答。
记得师兄说过,我的元神靠紫玉潭水的仙泽浸润而生,灵根天生不稳,与幽冥地府的阴重之气相克,在那里不出三日便会灰飞烟灭,所以是万万不会去的。
“那为什么它曾被冥府的戾气所伤,而且伤势颇重,有人将它补得十分完好,如果不是刚才无意中探到,我竟也没看出来。”
“真的?”我见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诓我,但仍有些将信将疑,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一点记忆都没有?
夜轻寒静静地打量我,我猜他又要说我来历成谜,追究我从何而来了,忙转了话头道:“这么多孤魂野鬼在外面,不及时拘回地府的话,人间不是要大乱了?而且冥界没了生死簿,还怎么司掌生死呢?”
夜轻寒一笑置之:“不过就是操劳些,鬼差们勤跑跑腿,判官多动动脑,冥府那十殿阎罗躺在生死簿上吃了这么多年干饭,满脑肥肠,也该动弹动弹了,你不用操心他们。话说你作为天界之人,怎么也不关心关心你们那块石头?”
“天命石?”
天命石与生死簿不同。
听说那石头形若一颗鸡子,就像父神曾经栖身的混沌。石蛋内部是空的,所有记载都刻在蛋壳的内壁之上。要想知道里面的内容,只得把壁敲破才行。但六界得道者皆知,天命石上镇着五字警言——
私窥者永寂
传言那警言为父神手书,没人敢不当真。
是以,生死簿可阅,天命石不可阅。凡灵之生死可见,神魔之命不可见。就连历代天帝和魔尊都从无一人窥晓过其中的秘密。
我曾问杏姑,既然谁都没瞧见过,又怎么知道里面真的载有神魔之命呢?不会是假的吧?
杏姑立刻堵住了我的嘴,斥我不要胡言乱语,像是生怕被别人听了去。见她那紧张的样子我还觉得好笑,盘帝山那么大,我就算放声大喊都不会被外人听见呢。
总之杏姑不许我妄议那块石头。
那里面有师兄所说的天命。
我回夜轻寒:“天命石无论在哪里,总归是没人敢动,原本放在天庭也只是当镇宅的宝贝供着而已吧,又不是真有什么用。”
夜轻寒笑:“你倒是心宽。可要知道,这两样物件关系着六界的根基,平常人等连求之一见都不得,现在居然不知所踪,这真是滔天的祸事。”
“这么金贵的东西,不知要有多少神兵鬼将把守着,什么人能把它们盗了去呢?”我思来想去,嫌疑最大的莫过于最近幺蛾子频出的青云山了,“会不会是妖族?”
夜轻寒嗤道:“他们要是有这本事,万年前就不会被灭族了,该是一统六界才对。”
“那还有谁呢?”有个念头在心里一闪,我犹豫不决地看向他,“该不会是……君上您吧?”

他将秀长的眉尾轻轻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你这是觉得本君无所不能?”
我点头。心里在想,大人你不仅无所不能,还无所不为呢。
他眉头落下去,眼睛弯了起来, “谢筝儿谬赞,可我偷它们做什么?”
“……好玩?有趣?”
夜轻寒朗声大笑,揉了揉我的头,“你倒真是了解我,可我觉得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玩有趣的了,何必舍近求远?”
我看他笑得如此开怀,感觉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口中虽说滔天大祸,但其实一点都不挂心,甚至也不关心那些圣物到底哪去了。
他比我心宽多了。
不过天宫和地府丢了东西,的确也轮不着我们着急。我最忧心的还是宁北辰的事。
“夜,你说妖族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呢?他们为什么要跟人类说自己是‘异界’,还拿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来许诺?”
“你要是名声不好,也会想改头换面的。”他说,“名声不好的遇上了记性不好的,这事也挺有趣。”
“不行,我明天得去告诉宁北辰,现在六界生乱,老妖们要是趁乱害人,那可就糟了!得让他多提防。”
口中又渴,我拿起杯子要去盛水,被夜轻寒接了过去,一倒手的工夫,递回来的时候已经装好了一杯温茶,连蜜饯都放好了。
我感叹:“夜,现下我们都不用假装为人,真是太好了。”
他也拿了杯茶在手上,低头轻轻吹了吹浮叶,抬眼问:“看样子,你和你那前夫也已经无话不谈?”
“嗯,我终于能和他坦诚相见,也是好极。”
“他待你如何?”
“他待我呢,比以前好了许多,可……总觉得还不够。”
师兄说,要在一月之内重新让天佑心系于我,便证明我们的确还有一世情缘。
要怎样才算“心系于我”呢?
“娶你。”
“嗯?”我回过神,发现竟把刚刚心中所思问出了声。“娶我?”
“他若真的心里有你,必定会想娶你,日日同你在一起。”
我扯过一个抱枕把脸埋在里面,哀叫着,“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在这个月里娶了我!”
“你就这么恨嫁?”头顶的声音凉凉的。
我抬起头,苦着脸告诉他:“我答应了家人,如果不能在一个月之内挽回他,就要回家去。前世之缘,一笔勾销。”
“哦?”
“本来我是有些把握的,他已经把我调去了他身边,还愿意同我讲许多话,我在山中那两日,他似乎也会紧张我,担心我的安危,有时还会照顾我安慰我。尽管他仍然不记得我,可我觉得只要在他身边待下去,他会渐渐接受我的,但是,现在妖族横生枝节,平白占去他许多注意,恐怕现在还在忙于工作呢……”
夜轻寒打断我:“莫非他对妖族所言之事……很感兴趣?”
“那的确诱人不是么?若我是凡人,也会感兴趣。”
“所以明知是诱饵,也要去试。”
听这话语中似乎带着几分讥讽,我忍不住要为宁北辰辩护:“他是个聪明、谨慎的人,不会轻易上当,而且我也会帮他。”言及此我想起来,光凭自己这点三脚猫的本事能帮到宁北辰多少呢?眼前分明有个更强大的盟友,为何不争取?
精神一振,刚刚的伤春悲秋也被抛诸脑后了。
“夜轻寒,不,魔君大人。”我凑到他近前,殷殷地看着他,“你愿不愿意也帮我们呢?”
他垂眸对上我的视线:“你们?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因为……”我搜肠刮肚,这位大人心思莫测,不晓得怎么说才能引他上心。“你不想知道妖族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要起什么风波吗?”
“不想。”
“妖族复苏,圣物失窃,没准两者真有关联呢?要是能就此找回天命石和生死簿肯定是大功一件啊。”
他冷笑一声,表情是连话都懒得说。
“那,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找了来,都给你。”
他目光如镜,平清照影,仍旧默不作声。
我也意识到这话说的实在是自不量力,可又无计可施,索性扯下脸来耍赖皮,“怎么说我也是救过大人您,虽然误杀了你的鬼獒,但初心是好的。你当日不是说,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了?堂堂魔君,说话作不作数?”
夜轻寒仍未言语,但眼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融了开来,漾开波纹。
我趁热打铁,“那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想想不能太贪心,“至少一件可以吧?我只求你能帮我们。”
夜轻寒抬起手,执起我额前的一绺长发,缠在指上卷了几卷,又松开,淡笑道:
“如你所愿。”
“真的?”我喜出望外。
“不是帮你们,但可以帮帮他。他想要什么?我倒想听一听。”
好好,我头点得像鸡啄米,开心得快要飞出天际。
并未听出,他说的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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