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五十五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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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晚上吃了药,又与师兄一番交谈,渐渐去了心火,人也恢复了精神。
我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怎么想都觉得丹朱之死透着蹊跷,师兄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里,不知省略了多少个中曲折。丹朱以女子之身成为天族战神,当是性格刚强的女中豪杰,怎会因为一桩不合心意的婚事就轻易自毁元神?再说她并非寻常女子,且不说就算是寻常女子师兄都不会逼迫,何况是堂堂战神、天庭倚重的上将军?谁能逼迫的了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师兄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便认了罪责,自请入囚?天帝天后呢?他们也不为师兄做主么?
我琢磨了半宿只琢磨定了一件事——这里头必有隐情。
既是隐情,师兄是肯定不会讲的,也决计不能再去问夜轻寒,但又必须得再找人来问个明白。冥思苦想,在所有我能说上话的神仙里扒拉扒拉,还真的扒拉出一个极合适的人选。
要问这天上哪位神仙讲故事讲得又细又好,莫过于对门的司命星君了。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天府宫的时候,司命星君正在他的观尘台上喝茶看景。
“星君似乎心情不错,今日又有何新鲜事?”
司命正把观尘镜看得津津有味,见我来了兴致勃勃地道:“清音仙子你来的正好,快看,凡人自从穿越了一重天,就开始遍寻天族的所在,可那一重天和二重天根本一片荒芜,没有任何生灵,今天终于被他们闯进了第三重。三重天里巨灵族地界广,身形大,首当其冲被逮了个正着,巨灵族人从没在自家地盘见到过凡人,场面着实有趣。”
我自观尘镜望去,仿佛是在一座宝殿之中,两名人类使者走在宽广的步道上,身后跟着一个巨灵力士,步道尽头正襟危坐的大概就是巨灵族国主,那步道对凡人而言未免太长了些,走了半天也走不到,国主等得颇有些百无聊赖。
跟在使者后面的力士身形巨大,比我在魔界遇到的巨灵使还要大上几倍,那巨人跟着两个小人,一个脚趾头一个脚趾头的往前挪,场面的确有趣。终于,巨灵力士忍无可忍,捉住人族使者的后腰,一手一个,大步流星地几步就走到了王座跟前,国主不以为忤,反而眉开眼笑起来。
司命星君看得乐出了声,“巨灵一族个子虽大,性子却鲁莽简单,人族生的细巧,心有七窍,这两族相遇,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故事。”
“以凡人之力,从人间走到三重天要走多久?”
司命不慌不忙地伸出三根手指:“三十年。”
我心生感慨:“三十年去,三十年回,用这么多光阴就是为了看一个自己没看过的地方么?”
司命将手中折扇摇了摇:“不,他们不会回去,他们会继续往前走,这些巡天使者一但离开故乡,就注定要死在路上,去到他们去不了的地方为止。”
“巡天使者。”我忽然心念一动,“敢问星君,如今人界是谁主事?”
司命微笑,“正是你那位旧友,宁北辰。”
果不其然。
这样不倦不休的求索未知之域,的确是只有宁北辰和像宁北辰一样的人才会做的事。
见司命星君看的正在兴头上,我不好打扰,便也一边喝茶一边陪坐了会儿,到底是心里有事,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司命没过多久就发觉了,转头问我:“仙子今天似乎有话要讲?”
“确实。”我把茶碗搁在桌上,尽量随意的道,“我想听星君讲讲丹朱将军的事。”
司命手中摇扇蓦的停住,像被施了定身术。
我清了下喉咙,轻道:“昨日太子殿下已将万年前的事同我讲过了,但你也知道,殿下他向来简言简语,有些地方我听得不是很明白,所以才想到星君这里来讨教。”
司命耸起半边眉,“太子殿下与你讲起丹朱?”
“正是。”
司命面上神情终于松动了些,叹了句:“玉宸君与清音仙子真是清风朗月般的一双。此事你也确实只应从殿下口中得知,换了任何一个旁人,都有搬弄是非之嫌。不过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小仙也就无须再避讳,有什么问题仙子尽管问来。稍后在下亦有些疑问,需待仙子来解。”
我见司命如此爽快,心里高兴,索性将昨晚上百思不得其解的几个疑团竹筒倒豆子般的一口气问了出来。
司命听我说完,哑然失笑。
笑得我不明所以,“怎么了?星君觉得哪里不妥?”
“没有不妥。只是见仙子得知自己未婚夫婿曾另有所爱,首先关心的不是他与丹朱的旧情,而是丹朱焚灭元神的真相,不禁有些意外。”

“师兄与丹朱的情意……”我抿住唇,顿了一下,“自是不用说的,他既然求娶丹朱,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当真不……好奇?”司命话说半截打了个磕巴,看他闪烁的眼神,我猜他原本想说的两个字是“妒忌”。
我斟酌道:“师兄如何待丹朱,我的确不知道,但师兄如何待我,我却清楚的很,所以我并不妒忌她。”
司命一笑:“清音仙子年纪不大,胸襟却坦荡,又或者……”
我等了一会,“或者什么。”
他笑着摇摇头,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叶,复又放下,“说起玉宸与丹朱,万年前的那场变故确实是一桩悬案,对此事存疑的不止你一个。如仙子所言,丹朱不是普通女子,她是自开天辟地以来我天族唯一一位女战神,她出生之时伴有异象,虽是夜里,却满天红光,映得整座天宫像是着了火一样,故名丹朱。”
“丹朱天赋异禀,修为奇绝,天生擅长驭火,她像仙子这么大时,已经把三昧真火炼得纯青。一万岁时,操练场上对战陵光神君,逼的陵光现出朱雀真身不说,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南明离火竟然失控,任由丹朱牵引,险些燎着尾羽,羞得陵光接连闭关五百年不肯露面。”
“她三万岁那年,九天神兽三足金乌忽然发狂,趁其不备伤了昴日星官,从红日之中脱逃,落到了下界的章莪之山。金乌落地,方圆百里如同炼狱,凡间草木尽枯,生灵涂炭。那金乌携有太阳真火,除了昴日之外寻常神仙根本无法接近,丹朱请命下界收服金乌,天帝未允,因那金乌与日月同生,而日月由父神双目化就而成,因此它虽是兽,却有父神的神力,发起狂来十分凶险。天帝本意待昴日伤好,再让他带着几名天将一道前往,合力围剿,没想到丹朱初生牛犊,一声不吭就下了凡,半日之后骑着那神鸟踏风而归,众天神惊叹不已。”
我也听得惊叹起来,“半日?这样的难事她半日之内就做到了?”
司命瞧了我一眼,“天上半日,人间半年,丹朱孤身一人,与金乌在下界不屈不挠地缠斗了半年,才得惨胜。神鸟从那以后,可是每次见到丹朱都要抖上几抖。”
啊,原来如此。
“待她养好伤,没过多久便飞升上神,之后又被封为上将军。能在三万岁上下就飞升上神的,如此天资整个神族……”
“只有两位。”我接道。
“你晓得?”
我点头,“另一位正是太子殿下。”
司命叹了口气,“玉宸与丹朱青梅竹马,少时在昆仑共同学艺,之后又在军中戎马倥偬,赤焰承影,双剑合璧,不知共退多少强敌,谁能料到,这后来……”他大概觉得自己说的太顺嘴了,没顾及到我的存在,遂戛然而止。
他这一停,我也尴尬起来,只作若无其事地拣过话头道:“如此神勇的女子,性格得有多刚强,后来怎么就自寻短见了呢?”
“的确是说给谁都很难相信,但此事却并非空穴来风,出事之前,有人亲耳听到丹朱对玉宸说,她宁可死也不要嫁给他。”
“什么人?什么人听来的?”我声音不由高了几分,“谁知他有没有胡说八道?凭他一面之词就能给师兄定罪么?”
司命苦笑,“此人不是别个,正是丹朱的父亲,勾陈帝君。”
我倒吸一口凉气。
“清音仙子博闻广记,应该也知道,数十万年前勾陈帝君亦曾执掌十方天军,统御兵戈万雷,在军中威望盛隆,丹朱元神寂灭,帝君震怒!天族刚刚经过一场浩劫,眼看又要风波再起,幸而此时太子站了出来,自请囚罚,又有盘古大帝出面,才将将平息了帝君的怒火。前有丹朱那句话,后有太子伏罪,这件事便任谁也翻不了案啊。”
说到此处,司命将折扇在掌心之中敲了一记,颇有扼腕之意。
我按住他的扇子,“但星君大人也觉得疑点重重是不是?”
司命定定地看了看我,像是在下什么决心。是什么呢?
“仙子真心想要追查此事?”
“千真万确。”我毫不犹疑。
“在下听说仙子本是一只灵狐,不知能否斗胆请你现出真身一见?”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想要见我的狐身,但这有何难。
我立刻幻出狐狸样子,让他看个清楚。
司命并未端详太久,眼中已经有了几分了然,“在下想带仙子去一个地方,不知你敢不敢去?”
“星君是指哪里?”
司命意味深长地吐出四个字:
“碧海丹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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