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情之所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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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人儿, 缩成一团,手在丝被上摸了摸,摸到一缕发丝, 便抱进怀里,小脸蹭了蹭, 一副满足的模样。
宿清云捉住被抱的那缕发丝, 轻轻地往外抽,君烜墨倏地睁大眼睛,翘起小脸,看到宿清云, 放开发丝, 坐了起来。
“师弟可是清醒了?”刚睡醒,他的声音还些糯糯的。
宿清云应了一声。“嗯。”
“可有头痛?”君烜墨问。
“尚可。”宿清云摸了下自己的领口,发现盘扣散了,他瞥了眼君烜墨, 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其重新扣上。
“师弟不善饮酒,往后切不能乱饮他人递来的酒。”君烜墨严肃地道。
宿清云放下手,将垂在额前的发丝捋至耳后, 回道:“仅此一次。”
昨夜被师兄气得失去理智,看到酒,便只想一醉方休, 却忘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与这些巫士只是萍水相逢, 暂时的友好, 难保之后因利益而发生争纷, 岂可在他们面前放下防备,随性饮酒?
君烜墨在丝被上爬了爬,爬至宿清云的手边,抱住他的手指,仰着小包子脸,语重心长地道:“师弟,我们初来乍到,对此界一无所知,本该同心协力,共度难关,即使你对我有诸多怨言,亦不可意气用事。”
宿清云轻叹一声道:“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君烜墨一愣,问:“什么?”
宿清云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脑袋,柔声道:“不管发生何事,我皆愿与师兄同进退,共患难,不离不弃。只是师兄愿不愿意?肯不肯?”
君烜墨眯了眯紫眸,享受地被他抚摸着。
“修仙之路漫长而艰险,充满荆棘坎坷,拥有无尽的诱惑,修成正果者,凤毛麟角。你的资质和毅力,绝无仅有,短短月余,便修练至临渊境界,可谓空前绝后,然而,百年、千年、万年之后,当你的境界达到最顶点后,能否不忘初心?”君烜墨道。
初心?
宿清云神情略为恍惚。
他最初求仙问道,只为了寻找大哥,后来与师兄约定,待见过大哥后,便随他一道去昊天界,助他一臂之力,不遑生死,无怨无悔。如今修炼了月余,他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修士了,人心却变得贪婪了。
情之所至,生之所达。
他对师兄的情感,已深入骨髓,无法自拔。当师兄似有若无地回避时,他难以自抑地感到难堪,暗自伤情,当师兄陷入心魔,欲杀他侮他时,他爱恨交织,如置冰窖,无法置信所爱之人竟无情如斯。
然而,他的情和爱,只是感动了自己,对方回不回应,却是另外的事了。
释然一笑,他对君烜墨道:“罢了,我当遵守承诺,摒弃非份之想,努力修炼,早日修成正果。”
君烜墨心中一沉,望着宿清云的眉宇间的忧愁,急声道:“师弟难道想退缩不成?”
宿清云沉默了片刻,道:“是我贪心了。”
“你如何方能原谅我陷进心魔时犯的错?”君烜墨沉声道,“冰魄惊天剑封我真身还不能让你解气,不若你拿银针狠狠地扎我,扎到你解气为止,如何?”
宿清云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握紧拳头,道:“我真正恨的人,该是自己。若我拥有与你相匹敌的力量,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陷进心魔,更不会……被你压着哭着求饶,实在……实在有些丢脸……”
他别过脸,两颊发烫,眼睛泛红。
“待我拥有与师兄并驾齐驱的力量后,再与师兄共偕连理,不知你愿不愿等?”
君烜墨深深地望着一脸认真的宿清云,只觉得这青年对他的感情如此纯粹,如此美好,如此惹人怜爱,怎舍得伤他?
“好,我等你追上来。”君烜墨应下了。
宿清云缓和了神情,眉宇间的忧愁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胸有成竹。“师兄且等着,我不但会追上你,还要超越你。”
君烜墨哈哈一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不过,既然我们冰释前嫌了,师弟是不是该把我头上这把该死的贱剑给拔下来了?”
宿清云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道:“我既要自力更生,便不能处处依赖师兄。”
君烜墨鼓了鼓腮,负气地道:“说来说去,你还记着冰晶白莲上的仇!”
宿清云轻轻弹指,把他推翻在丝被上,当下君烜墨打了数个滚,晕头转向。
“师兄这模样,挺好。”他嘴角微扬。
君烜墨稳住身体,抬起头,望着他的笑容,任何气都烟消云散了。罢了,只要能让清云开心,他保持这模样也无妨。
两人墨迹了许久,终于舍得起床了。
宿清云套上靴子,整理衣袍,边束发丝边问道:“昨夜师兄是如何带我进毡包的?”
君烜墨飘浮在他身边,回道:“自然用魔气把你拖进来的。我们原来的毡包被赫连丹占了,我便让巫士重新给我们搭了一个。”
宿清云把簪子插好,固定住发髻,道:“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巫王的行程怕是要被我们耽搁了。”
“无人来催促,便是无紧要之事,师弟不必担忧。”君烜墨轻巧地落在宿清云的肩上,揪了一缕他的发丝。
这次,宿清云未再赶他,如以前那般,由君烜墨在自己身上到处爬。
从毡包里出来,看到营地里忙碌的巫士,他朝几个相熟的打了声招呼。
昨晚守夜的巫士看到他神清气爽地出来了,恭敬地过来陪不是。
“宿公子有无大碍?小的若知道公子的酒量连三岁孩童都不如,定不敢倒酒。”
宿清云笑道:“不必自责,我确实不善饮酒。”
巫士搔了搔后脑勺,笑得腼腆。“那个……昨日小尊者的那条鱼,被我与小李一起烤着吃了。”
“嗯?鱼?”宿清云不解。
坐在他肩上的君烜墨道:“那是我在清泉里抓的鱼,肥大鲜美,味道定然不错。”
宿清云笑道:“你我皆已辟谷,无需进食。”
君烜墨道:“美食当前,想吃便吃,没那么多规矩。”
巫士搓了搓手,心中忐忑。
宿清云见他不安,道:“你们为我们重搭了一个毡包,这鱼便当谢礼罢。”
巫士松了口气,恭敬地行了个礼。作为巫王的巫士,他们的身份地位高于常人,但在绝对力量面前,亦不敢造次。那坐在宿公子肩上的小人偶,巫王都要敬他三分,何况他们这些巫士呢?

“宿公子起身了?”霍奇跳了过来,搭在巫士的肩上,朝气蓬勃地问宿清云。
“早。”宿清云对霍奇点头。
霍奇滴溜溜的眼睛转到他的肩上,盯着那精致的小人偶,咽了咽口水。昨晚出言不逊,差点一命呜呼,今日再次见到这小人偶,不禁感慨。
听巫王说,这小人偶或许拥有与巫尊相等的魔尊境界,不容小觑。
“巫王有请,宿公子可有空到毡包里一叙。”霍奇道。
“不知巫王是否介意多个人?”宿清云问。
“这……可是公子肩上的这位……尊者?”霍奇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自己又说出小人偶,被爆打一顿。
宿清云摇了下头,道:“是我那位朋友。”
霍奇思索了下,终于想起那个昏迷一路的蓝衣男子,昨夜他醒来后,突然加入了他们的战斗,来回几下,竟将那些蛮族杀得片甲不留,最后还敢与化胎蛮族抗衡,实力不可斗量呀。
“无事,巫王并未限制人数。”霍奇扬眉道。
宿清云点了点头,转步去赫连丹所在的毡包,想到昨夜的事,他略为尴尬。但再如何尴尬,也要面对,毕竟赫连丹成了他的下属,无可避免地要接触。
轻咳一声,他正欲开口叫唤时,毡包的帘子被掀起来了,露出赫连丹那张俊美的脸。
“宿公子。”他淡定地放下帘子,走了出来。
宿清云后退一步,尽量若无其事地问:“可是顺利?”
赫连丹微怔,看到宿清云发红的耳朵,不禁勾起嘴角,道:“自是一切顺利。”
宿清云轻咳一声。“那便随我一道去见巫王吧。”
“是。”赫连丹行了个礼,瞥见坐在宿清云肩上的小魔尊时,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玉盒,递了过去。“此为尊者昨夜落下的,物归原主。”
“多谢。”宿清云接了过来,转手给君烜墨。“师兄。”
君烜墨手掌覆在玉盒上,瞬间便收进了阴阳珠坠中。
当三人进入巫王的毡包里时,巫王正坐在柔软的兽皮椅上喝茶,见他们来了,便请了座。
“雷辛,泡茶。”俟蔺封道。
“是,殿下。”莫看雷辛是个粗犷的汉子,却精通茶艺。端正地跪坐在茶几前,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一会儿,便泡了三杯茶,敬重地端到宿清云和赫连丹面前的矮几上。
“请用茶。”
“多谢。”宿清云温和地道,不过他没有急着喝,而是让君烜墨从他肩上下来,落在矮几上,把白瓷茶杯轻轻摆在他的面前。
君烜墨取出小玉盒,拿出他的小餐具。
俟蔺封虽眼不能视,却可用神识查看四周的景象,当看到小魔尊端着一只小小杯子喝茶时,不禁莞尔。
喝了两口茶,宿清云放下茶杯,礼貌地问道:“不知巫王唤在下来,有何要事?”
“宿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俟蔺封开门见山地问。
“这……”宿清云一怔。他一来巫修界,便遇到了他们,一路随行走至沙漠,遇上蛮族来袭,早上醒来又与师兄谈了些私事,对未来的打算,还真没个主意。不过,有一点,他非常明确,那便是离开此界。
“我欲寻找我的兄长。”宿清云没有隐瞒地说道。
“宿公子的兄长?”俟蔺封问,“若是在巫修界,我或可帮助一二。”
宿清云摇首道:“我亦不知兄长在哪一界。他只道去修仙了,数载不曾返家,我做弟弟的实在挂念,便求仙问道,决定寻找他。”
赫连丹喝茶的动作一顿,微微转头,惊奇地望着宿清云完美无瑕的侧脸。
俟蔺封沉吟道:“宿公子如何肯定你的兄长修仙成功了?”
宿清云捏着茶杯,叹气道:“我原也有这等疑问,但我的二哥誓誓旦旦地说自己在除夕夜做了个梦,梦到仙人指点他,若能修成正果,两百年后,定可遇上大哥。之后他又跑去问观道的道长,道长解梦后,便说我们兄弟几人与道有缘,修炼成功后,必能兄弟团聚。”
君烜默放下小茶杯,道:“你那时候竟如此天真?信了那老道的话?”
宿清云低头一笑。“我若不信,岂会与师兄相遇?”
那时候世人皆笑宿家兄弟傻,放着诺大的财富不要,去求缥缈虚无的仙道,简直魔障了。傻也罢,魔障也罢,如今他坐在巫王的毡包里,便表示二哥的梦,并非他瞎编乱造,而是一个预示。
君烜墨被他问得语塞,装作没见到,继续喝茶。
俟蔺封道:“半月后,祈天城将举办百年一次的祭祀大典,宿公子不如与我一道前往,请巫祖帮你占一卦,或许有所帮助。”
雷辛猛地抬头,看向巫王,欲言又止。
宿清云面露喜色,又有些不确定地问:“若能得一二线索,我定当感激不尽,只是……我等乃外界之人,去祭祀大殿,不知是否会令你困扰?”
“无妨。”俟蔺王手掌按在雷辛的肩上,道。
“那便多谢巫王了!”宿清云扬声道。
“相逢即是缘,何况昨夜幸尔有你们帮忙,否则我们定成为蛮族的盘中餐了。”俟蔺王温和地道。
“举手之劳罢了。”宿清云谦逊地道,“不过……那个金发蛮族,似乎与巫王是旧识?”
“他叫廖瑾,确实是我的旧识。”巫王没有否认,但也只是点到为止。
宿清云见他不愿多说,便没有细问,喝完三杯茶后,离开了毡包。
等他们出去后,雷辛不解地问:“殿下,你为何邀请他们参加祭祀大典?诚如宿公子所言,外界之人进祈天城,十分不妥。”
俟蔺封慢悠悠地喝着茶,不太在意地道:“那又如何?”
雷辛盯着他绑着黑丝带的眼睛部位,长叹一声,恭敬地道:“殿下想如何,便如何吧。”
他只是巫士,无权改变巫王的决定。
俟蔺封放下茶杯,慵懒地靠着,情绪低落,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挂在腰间的一只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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