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信阳之乱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五日后,小有在两队王府侍卫护送下,赶到了开封与豫王会和。
到了开封第一件事是向豫王问好,第二件事则是向沈静请罪:
“得罪了,沈先生。”
自从进了豫王府,沈静提心吊胆了许久,最终却还是没躲过这个结局。小有软硬兼施,在没有告诉他实情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就将他拉进了一场一着不慎便可能会让人灭顶的旋涡。
他再好的耐性,也有三分脾气,难得的对小有口气不那么客气:
“不敢。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在王府里为王爷做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我要是怪你,看在别人眼里,只怕都会觉得我太不知道好歹。”
小有也颇为无奈:
“你这话,就是在怪罪我的意思了。”
“……”
“我也是没有办法。王爷出来之前锦衣卫就打探到有人要行刺。南京的事又耽误不得,王爷便定下了这个‘暗度陈仓去南京’的计策。偏偏王府里都是些用惯了的老面孔,找不到合适的人跟随左右。”
沈静无奈道:
“天下人才济济,京城更是汇聚天下英才。以王爷的身份地位,哪里寻不到效力的人才?”
小有提起桌上的茶壶,为沈静斟满,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在氤氲的茶香中慢慢说道:
“外人都觉得王爷深受陛下荣宠,手握兵权,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不知道王府里的种种艰辛。”
“自孙尧老将军没了,陛下能信得过的也只有王爷了,这么些年王爷在西边苦苦支持,总算把局势稳了下来。如今又来了倭寇。”
“王爷这么些年一直带兵,从甘肃到宁夏,身边倒不乏忠勇之士追随。只是忠勇有余,谨慎细心的没几个。偏偏又不肯多结交大臣。沈先生人品可靠,又机敏能干,难道叫我搁着你这块美玉,到别处去寻石头?”
沈静摇头:
“论机敏能干,我哪里比得上你?”
小有幽幽叹道:
“不知道沈先生看出来没,我是内使出身。”
沈静尽管极力克制,面上仍难免露出了些惊讶之色来。
内使,即是太监。
小有虽然心机深了些,但为人和气,相貌端正,身上丝毫没有软弱谄媚的气质,沈静实在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身份——
小有笑了笑,神色却坦然:
“我今年已二十有八,比王爷还长了三岁,看不出来吧?我们这些人就是这样的。总看着面嫩显得少相些。”
“……”
“这二年百官和学生们闹得越来越凶,反对内监干政。我不是不想为王爷效力,而是害怕!王爷这些年出生入死积攒的名声,要是因为我的身份受了玷辱,那我就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见沈静不语,小有又劝说道:
“我多少知道你的难处。虽不能考科举,一辈子还长着呢,不如暂且为王爷效力,假以时日由王爷举荐做个一官半职。往小了说,算对得起祖宗父母的栽培;往大了说,能够报效朝廷,总好过在乡村野店里整日柴米油盐酱醋茶,一直做个烟熏火燎的厨子吧?”
沈静听了,长叹一声:
“罢了,我明白了。承蒙王爷不弃,绵薄之身,自当倾力。”
万事有小有操持,沈静暂且轻松许多。
又在开封踟蹰了两日,信阳附近的民乱渐渐平息。
第八日一早,豫王由督军曹丰、都指挥使王彪、宁夏指挥同知方廷祥护送,浩浩荡荡,经由信阳出河南界,往南京去。
到信阳前一天晚上,一行人宿在驿馆。
晚饭之后沈静闭门在房中翻书,小有敲门进来,喝了两碗茶,随意闲话了两句,忽然低声嘱咐道:
“明天到信阳后,过午让曹丰派人带你先出城。等你见着王爷之后,便直接上路。”
沈静一愣:
“不是说的在信阳歇息一天,大后天一早出发?”
小有言简意赅:
“你和王爷先走。我和卫铮留下善后,等大后天一早再上路。”
沈静点点头不再多问。
小有右手一翻,从袖里扯出一只小布袋:
“这里是路上的盘缠,不多,但尽够你们一路到南京了。王爷对市井衣食住行不怎么熟悉,万事仰仗你多操心了,沈先生。”
“我一定尽心竭力。”
小声说完了,两人又闲扯了几句,便各自歇息。
次日一早大队人马便进入了信阳境内。
虽然路上随处可见逃荒的流民,但比之前的几个州县却好了些。沈静与曹丰坐在后头的马车上,河南都指挥使王彪和方廷祥一左一右骑马走在豫王马车两旁,依稀听见两人不时同豫王隔着车窗聊两句信阳这边流民作乱的情况。

沈静觉得曹丰有些自来熟,同他一辆马车本来觉得有些不自在。可是曹丰自从上了马车,和和气气同沈静问了好,便开始闭目养神,反倒叫沈静省了应酬的功夫,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
晃晃悠悠走了半天,离信阳城门越来越近,忽然听到马蹄声疾驰而近。沈静放下书刚想撩起车帘看看,身边曹丰忽然已抢先一步起身,直接掀起了前头的车帘。
沈静跟着侧身往外看去。
来人身着将校飞鱼服,神色惶急,猛地勒马停在了王彪身边。王彪也勒马,附耳过去听来人嘀咕几句,片刻脸色顿时大变。
沈静不知外头何事,却见曹丰将车帘一甩,也不避讳身边的沈静,冷笑一声往后靠上车壁:
“好戏来了。”
沈静虽然不知所以,听了这话也知道其中大有文章,便将手上的书收进随身的行囊。正侧耳倾听外头动静,马车停了下来。他又撩起车帘往外看,却见王彪已经骑马转到了方廷祥那侧,两人一起窃窃私语两句,便又转向后面这辆马车。曹丰撩起一侧车帘问道:
“这是怎么了?”
王彪看看方廷祥,低声道:
“督公。信阳府衙被乱民占领了。”
曹丰猛地坐起身:
“什么?!”
“昨日入夜,流民攻入府衙杀害知府许秉之,将粮仓抢掠一空,然后四散逃走了。信阳城里现在乱成一片,根本没法进去啊!”
曹丰简直怒火攻心,起身将车帘一甩,一步跨到车辕上,手指着方廷祥和王彪沉声道:
“方将军的人不是还驻扎在信阳城外?!他们就眼睁睁看着流民作乱?王使君,前几日你不是抢着要派兵来驰援信阳?昨日还跟我说信阳里如今万无一失!如今当着王爷的面,竟然闹成这样!”
王彪急忙分辨:
“我虽派兵驰援,但方将军的意思是不要扰民,所以一直在城外驻扎,谁知道——”
“王使君,您话可不能这么说——”
曹丰冷笑一声:
“行了,你们二位,这会说什么都没用了。有话不如去王爷面前说吧。”
王彪硬是急出一头汗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鬓角,从窗口又凑进来:
“督公——”
曹丰冲他摆摆手:
“王爷马上进城,火都烧到眉毛了,我劝你和方将军尽早去王爷跟前请罪的好。咱们一条线上的蚂蚱,到时候我若被罚的轻些,一定为你们二人求情。”
王彪又擦擦汗,无奈转身看向方廷祥,方廷祥也是一脸晦气:
“走吧。”
眯着眼见两人走远,曹丰往车外看看,回头低声嘱咐沈静:
“沈先生,你带好行李同我一起下车。”
两人下了马车便见到王彪和方廷祥站在前头的马车旁,豫王疏冷而沉着的声音,从马车里一字一句传出来:
“王指挥,你的意思是,几个吃不饱饭的流民,在你们两个眼皮子底下,一个堂堂一省指挥使,一个身经百战的重镇大将,杀了朝廷命官,抢掠了公家粮仓?”
王彪和方廷祥同时跪了下去:
“臣等知罪!”
“来人。”
卫铮带着十来个王府亲兵围上前去:
“在。”
就在此刻曹丰回头使了个眼色,马车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杂役走了过来,曹丰又看了沈静一眼,微微点头:
“沈先生,一路小心。”
沈静跟着这位不起眼的灰衣杂役一路匆匆走到队伍最末,上了一辆遮着粗布帘子的骡车。灰衣杂役在前头驾车,沈静略带忐忑的坐在后头,从布帘缝隙里看着马车渐渐驶离队伍,沿着一条小路往东南去。
信阳城外流民纷乱,骡车远远绕过城墙东南角,到了南城门外一片稀疏的林子里便停了下来。日头渐渐过了晌午,沈静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看。那杂役看了他一眼,递过来一只布袋,低声恭敬道:
“离约定的时辰还有一会。王爷也未必能准时来。沈先生若饿了,就先吃点垫垫。”
沈静点头接过布袋,从里头掏出还冒着热气的肉饼和水囊,慢慢吃了起来,吃完了又从行囊里摸出书,借着车帘缝隙的光线翻看起来。直到日色渐渐昏暗,沈静听到外头有动静,还未起身,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撩起车帘,探头往车里看了一眼,对他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同上午马车里传出的森冷声音仿佛判若两人:
“妙安,久等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