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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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冬天是近几年来少见的一个寒冬,城里的头场雪刚下过不到两天,寒流就再度带来了一场。雪片大不过豆,却纷纷扬扬地把这个南方城市裹了个彻底,满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雪海,只偶尔有点点杂色穿插其中,但点缀得恰倒好处。
环城公路自然是免不了银妆素裹一番,虽然路面上的积雪已经被交通和环卫部门连夜铲成了绵长的战壕,但路灯和栏杆顶上的厚厚一层却保存完好,看起来很像圣诞老人衣帽的摺边。城北高速公路以西的公共墓园应该算是这片纯白的画卷中最完美的地方了,原本单一的泥灰和青绿色调在融融白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寂静,而且还很令人讶异地凭添了几分生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让人选择在这个季节前来扫墓,但是无论如何这里都不是一个用来赏雪的地方,所以公墓管理员在看见那男人提着烧酒走进墓园的时候禁不住问了一句:“扫墓啊?”
男人点头,同时向管理员敬了支烟,自己也顺便点着了一支,接着默默绕过墓园门前的牌坊,拾级而上。
“十区……十区……”沿着墓地边缘的标排和个个相挨的墓碑找过去,那人又上了几级台阶,终于在右手边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墓区。
默数着墓碑的排号,他在第八排中间稍左的一块墓碑前停下,俯身用戴着手套的左手轻轻拂掉了沾在碑身刻字上的浮雪。
单辉。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名字上方本该放置照片的方框空着,让这两个字看来孤单,却又有种难言的孤傲。
那男人脸上的神色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嘴里叼着的香烟细细地腾着烟雾,绕开他的双眼。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埋怨似的自语:“唉,就是你,何苦逼我逼得那么紧……”
无奈地扬眉,他俯身掸开了墓碑前方地面上的积雪,懒懒地坐下去,就着自己的烟头重又点上一支烟,把过滤嘴对着墓碑搁在贡台上,脱掉手套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二两五的烧酒杯,小心地斟满酒与香烟并排放好。
喘口气,他举起酒瓶灌了一口酒,让酒劲一下子冲红了双眼,满满的烦恼与无奈随之透过瞳仁浮上眼底——逼得太紧……他会被吓跑啊,难道说……他又得重头来过?
“突突、突突、突突突……”
左手按住车座,夏宇有些吃力地弯着腰用右手转动发动机的踏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火花塞。
“不打火,先把火花塞拆下来看。”很快得出了结论,他松开手站到一边,用抹布擦着手上的机油,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一口,半天才吐出青烟。
工读生依言过去卸了车座,蹲下身去拆火花塞。夏宇喝了点水,走过去蹲他旁边看着,不时搭个手帮忙。他的嘴里还是叼着烟,红红的烟头随着呼吸一亮一亮,腾起一阵阵烟雾,呛得工读生有点睁不开眼。但他似乎是过于专心了,一点都没有发觉,直到工读生实在受不了地挤着眼睛轻咳起来,他才反应过来,站起身暂时掐掉烟。
“小宇,小宇,”门外在这时传来伙计小陶的声音,“小宇出来一下,又来两辆车。”
“呵,今天生意可真好,人手都有点不够了。”工读生闻言抬起眼睛看他,却见他只是扯了扯唇角,没说话,也没笑。
又把水杯拿过来喝了点水,夏宇把刚才掐掉的半支烟搁在桌面上,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墙上的小圆钟——十一点。垂下眼帘,他给水杯里添满了水,顿了一下之后又重新把那半支烟叼上、点着,然后才没什么精神地走了出去。
门口躺着两辆摔得快不成形的车,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勉强还分得清车头和车尾。左边一辆的前轮整个变了形,向外扭成个花生状,右边那个更惨,从中间断成两截,叶子板朝一边别了进去,在轮胎里卡出一道很深的印子。
“这干吗?”有点茫然,夏宇不明白这样的车还能拿来干什么用。
“哦,你就是老板啊?”拖着车来的小子看起来年纪不大,理着平顶的脑袋有点儿刺,一口北方口音,“这我哥们儿的车,昨儿晚上在那边高架摔瘫了,我老大让我就近拖来看看,看凑合着拼一辆成不。”
夏宇听他说完,看了他一眼,有点听不惯他说自己兄弟摔车的语气,但也没表现在脸上,而是蹲下身拨弄拨弄那堆机车的残骸。
“拼起来不如换辆新的了,也没剩几样还能用的东西,钱不少花,性能还不一定好。”小陶跟他一起拨弄了一阵,说出的话夏宇很同意。
“那我管不着,我老大只说看能不能拼,能拼就拼上,没让我问价。”刺儿头的小子说着点上一支烟,不耐烦似的抖着腿,“你要说拼不成我就走了,这天儿冷着呢。”
“那你就走吧,过一个星期来拿车,叫你老大准备五万块钱。”夏宇站起身把烟头吐在门边雪堆上,搓了搓手上的黑机油。
“五万块,你宰人哪?”那刺儿头怔了一下,瞪了他一眼,低头看看那堆东西。
“你不是说你老大没让你问价?话带回去不就得了?要是你老大觉得不值就别来拿。”小宇没什么好气地冲回去,微微瞪了瞪眼睛斜过去,看得那刺儿头小子瑟缩了一下。
“行……那我就照原话跟我们老大说。”那小子丢下一句话,悻悻地坐上先前拖那堆残骸过来的吉普,一溜烟开上公路,很快没了影。
“小宇你不是来真的吧?”小陶看着他离开,不确定地看着夏宇,一是担心这车是不是真能拼出来,二是担心他刚才对那小子的态度会惹恼对方的老大——毕竟飚车的也是黑社会,他怕他会惹上什么麻烦。
“没事,忙你的去吧,这车我一个人来。”夏宇明白他的意思,摆摆手让他不用担心,再度蹲下来拨弄那堆残骸,一样一样把还算完好的东西拆出来放到一边。
小陶见他这样,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转身走回车行的同时又不太放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个时候夏宇正从口袋里摸出另一支烟,光在嘴里叼着却没有点,他的另一只手伸在裤子口袋里摸打火机,摸了半天却摸了手机出来定定地看着,良久,长叹一口气。
谢天从桌上拿起一支烟,却遍寻不到打火机,只得就这么叼着靠进椅子里。早上拎去墓园的烧酒还剩了一半,被他重又拎回来扔在了墙角边,冰冷的瓶壁在屋子里搁不了一会儿就起了一层雾,时间长了,又凝成水顺着瓶壁淌下来,在地面上形成一圈水迹。
车行的外间隐约传来工具和零件相互撞击的声音,和着伙计们的谈笑,听来微微有些杂乱。谢天静静地坐着,无意识地听着,只觉得百无聊赖,把叼在嘴里的烟反复咬了又咬,最后重新丢回桌面上。
“老大?”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一道缝,车行里的大个子伙计小心地探头进来,“活干完了,下午车主来提就能走,你要不要先来看看?”
“不用,你们弄好了就行,搁着歇会儿吧。”谢天摇头,像是没什么劲,伸手捏了捏脖子,把腿从桌面上放下来,想找杯子喝水却没有找到。
“那,那个,老大,那我们打会儿牌行吗?就一会儿,来人就撤台。”大个子嘿嘿地笑着,一边说一边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
“行啊,你们玩儿吧,我去看门。”谢天倒是难得地爽快,像是被他的样子逗乐了,却只有唇角微微翘起一个尖,接着重新叼上之前那支烟朝外面走去,路过大个子身边的时候跟他借了打火机。
大个子似乎是对他的反应有些不太习惯,有点发怔地帮他点了烟,直到他真的走到车行门口并且找了张小凳子坐下来之后才回过神来——已经第四天了,谢天的态度依旧反常,不过谁都猜不透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也不好问,只能就这么静等事态的发展。
扬扬眉,大个子冲着跟他一样觉得茫然的其他伙计们耸耸肩,走过去跟他们一块儿搭台子打麻将,四个人各自摸好了方向坐下来的时候门外开过来一辆便三轮。
“谢哥,真巧啊今天你在。”“嘎”的一声在谢天面前停下车,便三轮的司机笑呵呵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你小子走运啊,正好今天这趟货结现金,还能顺便把上两回的款结走。”谢天看看他,顿了一下才笑出来,慢两拍地站起身接过他从车上卸下来的两板组合零件,转身往办公室里走。
“那还不是谢哥你照顾?”那司机嘿嘿地笑着,把剩下的几板零件一起搬进去放在正在打牌的大个子指给他的地方,又给每个人都敬了支烟才跟着谢天走进去。
“那我照顾你你也得照顾我啊,”谢天看着他进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钞票,当他的面点清了之后却没有马上交给他,“我跟你说真的,这次不管,下次开始你看这价格能不能再低一点?你也知道我城里刚开了间新行,你能再把价压低,我两间行的货就全从你这走,货量怎么也要翻一倍的,而且全给你结现金,你看怎么样?”
“……行啊,”那司机想了一下之后点头,“你也是老主顾了,我回去跟老板说说,想办法再给你降五个点。”(注:即价格再降低五个百分点。)
“好,那我们就说好了,这是今天加上前两趟的,你再点点,多的算我请你喝酒。”谢天说着把钞票递到那司机手里,又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塞进他的口袋,搭着他的肩送他到门口。
“谢哥你太客气了,那我先走了啊,有事打电话。”那司机乐呵呵地笑着,也没推辞,上车之后还不忘关照。
谢天点头,看着他离开之后才重又在门前的小凳上坐下,静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抓在手里看了半天,最后重新放回口袋。
『我从小就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所以我的成绩一直一般,高中毕业也没有考上想念的大学。我的反应不快,虽然算不上迟钝,但有时候对于一些事情却也并不能马上就理解,就比如谢天突然从我身边消失这件事,我一开始并没有觉得会是跟我看出他想吻我的事情有关。
到我开始意识到这两件事情的相关性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来车行,也没跟我打个招呼,甚至连手机都一直没有开机。因此我很容易地就觉得他是在躲着我,也因而有些生气——毕竟是他想来招惹我的不是吗?所以即便是疏远,也应该是我疏远他才对吧?』
“呼啦”一声拉下卷帘门,夏宇掏出钥匙把门锁好。工读生在一边看着,因为太困而走了一会儿神,到反应过来应该伸手帮忙的时候夏宇已经抬起头把钥匙塞回了口袋。
“不好意思啊,让你留到这么晚。”夏宇看了他一眼,又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十二点了,要不你打车回去吧,这么晚应该没车去城北了。”
“啊,那没什么,这两天比较忙嘛,人手又不够。”工读生摇了摇头,抬手看了看手表,心想自己的确是要打车回去了了,于是向夏宇道了别,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却被他叫住往手里塞了车钱。
“那个,小宇哥,我自己有钱。”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推辞。
“拿着吧,害你留到这么晚,就当是加班费好了。”夏宇还是把钱塞给了他,并且叮嘱他路上小心。
工读生像是很感动,道了谢之后才转身离开。夏宇坐在自己的SPADA上,远远地看着他出了巷子在公路上拦了车并且坐上去,抬脚踩响了发动机。

拐出巷口,夏宇催着油门上了高速,这两天雪刚化完,气温一下子降低了不少,午夜的冷风从衣领窜了进来,凉得刺骨。
他于是降了车速,同时耸了耸肩膀,身上的血液才像是流通了,开始能够抵御一些寒气。不过寒冷的感觉倒是赶走了困意,让他头脑清醒,眼睛也像是明亮了许多,看什么都特别清楚。舒口气,他慢慢地维持着目前的速度,像是无聊,又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一左一右地绕着路灯投在地面上的光圈缓缓前进。
这样走了没一会儿,身后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很快来到他身后,接着就有几辆车“轰”地从他身边擦过去。
那车来得太快,忽地带起一阵风,夏宇下意识地朝反方向侧身,差点就摔了下来。还好他及时用脚撑了地,车就这么斜斜地停在了路中间,接着只听见“嘎”的刹车声四起,好几辆车就这么四散地停在了他的周围,车上的骑手们无一不是对他怒目相向。
“嘿,嘿,小子,学爬哪?轰个五十码也学人上高速,找死啊?”离他最近的一个骑手抬手挥开了头盔上的面罩,第一个出声。
“嘿,哥们儿,还是SPADA哪,偷开你爹的车吧?”另一个紧跟着接了上来,前后瞄了夏宇的车一眼,伸手拍了拍车子的后座。
夏宇倒是没有反驳什么,只默默地扶正了自己的车,抬头朝着这两个说话的人陪了个笑脸,连连道歉说是自己刚被风呛住了,不是有心挡路找麻烦。
“那这么大半票的人,就这么给你挡下了在这儿喝了半晌的风,你说怎么办吧?”那人倒也“直爽”,摆明了一副敲诈勒索的嘴脸。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大家同走一条路,也算是缘分。”夏宇说话的时候一直维持着笑脸,连眉毛也纹丝不动。
“掏两百块给哥们儿买烟吧,今天就算你走运。”
夏宇二话没说就掏了钱塞进对方手里,那伙人才算是勉强满意了,重新催开油门绕过他,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公路上。
叹了一口气,夏宇重新踢开车撑,其实心里很不爽,因为自己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天也不一定就能赚到的两百块,只这么来回几句话就白白送人了。但是回过头来再想,如果刚才是依照自己原先的脾气跟他们杠起来,那后果可想而知是绝对不只两百块这么简单的了,所以他现在也觉得谢天那套破财免灾的理论的确是有他的道理——毕竟他还年轻不是吗?钱没了可以再赚,命赔上可就真是亏大了。
兀自点了点头,夏宇跨上车重新上路,速度比先前加快了一些,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家。
家里没人,父亲今天是夜班,桌子上留着张字条告诉他饭菜热在电饭煲里,是临走前帮他准备好的——这样的日子早已习以为常了,所以他一边吃饭,一边打开电视机,也不管里面播的是什么,反正只是随便看看。
吃完饭洗掉自己吃饭的碗,他把剩下的饭菜装盘放进冰箱,关掉电视准备洗澡的时候才想起因为一直是阴天,前几天换下来的衣服都还没干晾在外面。他于是又打开门走到院子里,在防雨棚下面一件件摸过晾在竹竿上的衣服,把干了的全部收回家一一折好分成三叠,一叠是父亲的,一叠是他的,还有一叠……是谢天的。
微微顿了一下,夏宇把父亲的衣服放进他卧室的抽屉,自己的和谢天的则拿回自己的房间,挑出一会儿要换的,将剩下的摞在一起塞进衣柜。
他没有立刻关上柜门,而是扶着柜门站在那里发怔,良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看了看,却又很失望地把它扔在床上,抓起衣服走进浴室。
隔天一早夏宇醒来的时候,天空中出现了久违的太阳。天气看起来很晴朗,没有雾气,只是干冷干冷的,冻得人头皮发紧。
夏宇在被子里缩着,不太想动,只露了脑袋在外面叼着支没有点着的烟,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前方某处,停了许久,直到听见父亲开门的声音。
“小宇?”父亲叫了他一声,是习惯性地进门招呼,也可能是看见了院子里停着的车。
“在房间。”含糊地应了,夏宇这才伸手出来点烟,整个身体往上钻了钻,半坐着靠在床头。
“起来吗?我买了包子和豆浆。”父亲把房门推开一个缝探头进来,说话的时候微微一顿,“哎,就你一个人?”
“当然,你以为你有几个儿子?”夏宇听他这么问,没什么好气地皱着眉头掐掉烟,语气听起来有点冲。
“不是啦,车行昨天关门晚嘛,所以我以为小谢也在——你起来吗,还都是热的。”夏父笑了笑,对他早起的坏脾气不以为意。
“啊。”夏宇点点头,等父亲转回头去把买来的早饭放到餐桌上才掀开被子爬起来,丝丝地吸着冷气穿好衣服,到浴室里刷牙洗脸。
吃过早饭夏宇招呼父亲去睡觉,自己则收拾好餐桌,又喂了猫,然后才拿上钥匙准备出门。他把车推到门外,锁门之前发现忘了带烟,于是折回房间在床头柜上拿了头一天剩下的小半包,想想觉得不够,就打算在床边的书桌抽屉里再拿一包新的。
拉开抽屉,他一眼看见和香烟堆在一起的单辉留下的存折和文件袋,习惯性地顿了顿。接着,他像是突然做了决定似的抓起烟快步走向门口,三两下踩响了发动机跨上车,催着油门直奔高速公路。
谢天又晚了半个钟头到车行,他到的时候行里的伙计们正在给几辆旧车重新做漆。
他没有开车,看样子像是走路来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上定型水的头发因此而被冷风吹得有些凌乱,铺在前额让整个人多了几分颓废。
“早啊,老大。”一个伙计先看见了他,车行里便连续响起一阵招呼声。
“早。”有些没精打采地应了,他走过去看了看他们在做什么,顺手摸过一张小凳坐下,几分钟之后就像是坐不住了似的站起来,在车行门口转了几圈抽了一支烟,最后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因为没有人气,所以感觉上比外间还要冷。谢天一进去就打了个寒战,于是找来个纸杯倒了杯开水喝了一口。
他坐进办公桌前的椅子里,怔了一会儿之后打开抽屉翻了叠修理单出来看了看,又拿出计算器把单上填的修理费数额一一相加,没几分钟却又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叹息似的吐出第一口烟雾的同时,他向后靠进椅子里,仰起头看向白乎乎毫无特别之处的天花板,两只脚高高地跷上了桌面。
夏宇推开门的时候谢天就是这样一副形象——颓废,还好像很没精神,完全不复平日神采奕奕的样子。他有些意外,却又似乎在预料之中,心情还像是解了什么气似的突然轻松起来,一瞬间居然有想笑的冲动。
不过夏宇并没有真的笑出来,只是轻轻关上门走到谢天面前,伸手拍了拍他跷在桌面上的小腿,在看见他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吃惊地怔住、并且有些狼狈地把脚放回地面上之后一**坐上桌面,抿着嘴把双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
“……小宇?”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谢天掸了掸掉落在身上的烟灰,正了下坐姿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呃,今天怎么有空来?”
“……给你这个月分红的奖金。”夏宇顿了一下,原本是打定了主意想要直接问他一些问题,但是真到这样面对面地坐在他面前的时候,到嘴边的话却又有点说不太出口,只得绕了个弯子,从口袋里掏出已经装在身上一星期的信封递给他,然后垂下眼帘,手不自觉地又到口袋里摸香烟。
“啊,你还专门跑一趟啊……”谢天接过来,看也没看就直接放进抽屉,想说谢谢又觉得以两人现在的气氛太过客气了反而不好,便抿了抿嘴硬把话咽了回去。
“要不然怎么给你?说不见就突然不见了,我哪知道你什么时候再过去?”夏宇没什么好气地说着,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突然起身走到一边的沙发里坐下,把烟叼上,点着。
谢天又怔了一下,抿着烟看他,像是努力揣度他之前的话和语气究竟代表怎样一个意思。良久,他像是得出了结论,试探性地跟过去坐在夏宇身边,摆出一副调笑的脸:“听你这么说怎么都像在抱怨——干吗,很想我啊?”
夏宇看了他一眼,不说话,重新低下头默默地抽烟,过了好久才又抬眼看他,眼睛忽明忽暗地闪了闪,然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口:“你那天……是不是想亲我?”
谢天觉得自己突然屏住了呼吸,同时很努力地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心脏,让它不要跳得太大声,以免让人听出自己的心虚。他的手心很凉,甚至微微有些颤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夏宇,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有些避让,但又下意识地总会溜回来看进他眼里,想从里面看出他提问的真正用意。
又是许久,谢天决定拼一下,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喉咙,调回眼神正视夏宇的眼睛:“不只那天……还有好几次都是。”
“你同性恋?”夏宇顿了一下,紧接着又问了第二个问题,对于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倒是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喜恶,只是这第二个问题答起来更是棘手。
谢天下意识地抿起了嘴唇,暗忖良久之后伸手揉了揉夏宇的头发,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地在口袋里捏出一手冷汗:“这问题问得真是老土——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思想这么古板?”
夏宇被他揉得缩了缩脑袋,却没有让开,而是更为不解,拇指在被夹在食指和中指指缝中的烟身上捏了又捏:“那你为什么想亲我?”
“喂喂,我一把年纪了,你不是一定要我说得那么明显吧?”谢天这回是真的笑了出来,手从夏宇的脑袋落上他肩头,轻轻一揽,眼睛直盯着他的。
夏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像是明白了他没说得很“明显”的含义,耳朵随之慢慢红了起来,不知该如何反应地重又垂下眼帘去看自己的鞋尖,同时把烟送进嘴里,半晌才又抬头看向他:“……可是我是男人啊……这样也行啊?”
“当然。”谢天点头,心里像是有了底,手一勾把他揽地更近,不太正经地上下瞄了他一眼,“而且只要你觉得没问题,要“那样”都行。”
“滚!”然而这回似乎是有些过火了,夏宇闻言用手肘狠狠捣了谢天的小腹一下,接着就站起身走了出去,关门之前说了一句:“我走了。”
谢天再一次怔住,盯着那扇先前被夏宇推开,现在又被夏宇关上的门,好一会儿才想到应该起身去追。
就在这时,那扇门却又再度被人推开了一条一人宽的缝,夏宇就站在那里看着他,抿着嘴掐掉了剩下的烟头:“……你明天过不过来?”
一秒钟的迟疑,谢天在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抱着肚子陷进沙发里摆出一脸正经:“去,当然去,只是这下伤得不轻,所以有可能会迟到。”
“那我不管,反正你迟到我就扣薪水。”夏宇也摆出一副正经的脸,说完之后就重新关了门,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门关上的瞬间有一抹笑意悄悄爬上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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