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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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凤天国,青楼里卖笑的都是男子,俗称“阿哥”,也叫“召郎”,卖艺不卖身的称“艺郎”。
醉乡楼,是全京城最大的青楼,也是全国最有名的青楼,里面各式服务一应俱全。
“走快点,时辰快到了,梨园世子就要开始弹琴了,今晚非占个头位不可……”
“是啊是啊,梨园世子弹琴献艺,可是醉乡楼每天的压轴好戏呀!”
“世子的琴声真是百听不厌,唉,我简直都上瘾了,可惜他每天只弹一曲……”
凌珑一路走,就一路听到两边的人群吵吵嚷嚷地议论着,鱼贯往前方的“醉乡楼”涌去。
梨园世子?
凌珑对梨园倒不陌生,梨园是凤天国规模最大的艺曲学院,与书院、书斋的形式相同,只不过梨园教的是音律乐器。
全国第一流的乐师,全是梨园出身,宫中的许多乐师,也都来自梨园。
懂音律,爱好乐曲乐器者无不以能进梨园学艺为傲。
二十多年前,梨园出了个能奏出天籁般琴音的乐师,先皇听后凤心大悦,不但将此人封为天下第一乐师,更御赐梨园“天下第一乐府”的金字招牌。从此梨园身价倍增,不但平民百姓趋之若骛,连达官显贵,王公贵族亦将子女送往梨园学习视为时尚。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梨园世子竟然会在青楼弹琴献艺,凌珑大感意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随人流挤到“醉乡楼”的门口。
一群花枝招展的妖艳男子立即围了上来,柳影二话不说,踏前一步挡在凌珑面前,沉声喝道:“统统滚开!”
他面色铁青,拔刀出鞘,恨不地砍了那些胆敢想碰凌珑的脏手。
莺莺燕燕们见他如此凶神恶煞,不禁吓地“呼啦”一声作鸟兽散。
柳影回过头来,忍耐地道:“主上,真要进去吗?请主上三思。”
柳影的冷静自持无人能及,少有如此失控,凌珑见他如临大敌,比遇到刺客还要紧张,不禁好笑,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我只是进去瞧瞧,满足一下好奇心,不会乱来的,你放心吧。”说完朝他挤挤眼睛,上青楼居然可以令柳影如此失态,看来青楼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地方,没有来错。
柳影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不竟有些不好意思, 但不知怎地,一想到凌珑要上青楼寻欢就满心不舒服,控制不住自己,恨不得将所有的狐媚男子都赶跑。
凌珑大摇大摆地走进“醉乡楼”,里头的豪华和热闹超乎想象,各式男女肆无忌惮搂搂抱抱,高声调笑。
凌珑虽然面罩薄纱,衣着也不算华丽,但她气质高贵,举止优雅,身旁还带着护卫,无不昭显其尊贵不凡的身份。势利的老鸨母直当她是有钱人家的小姐,立即殷勤地迎上来问:“姑娘是要寻欢还是听曲观舞?”
“听说梨园世子在这儿献艺?”
“是啊是啊。” 老鸨母提起梨园世子立即笑得合不拢嘴,世子不知道已经带旺了她多少的生意。
“姑娘也是来听琴的?”
“不错,只不知闻名天下的梨园世子,为何要到这里来弹琴?”凌珑对这个问题真是好奇极了,按理说梨园也算皇家的乐府,世子身份非同一般,何以要在青楼卖艺,抛头露面?好象并没有消息说梨园已经频临倒闭,要世子卖艺挣钱啊。况且,就算要表演,也大可不必在青楼这种地方,他就不怕辱没了身份?
“这个么……” 老鸨母打着哈哈,她好象没有必要告诉凌珑那么多。
凌珑察颜观色,示意柳影拿出银两。
老鸨母捧着一锭元宝笑得眼睛都没了,急忙道:“我也不知梨园世子为何要在我们‘醉乡楼’弹琴,他跟我们定了契约,在这里献艺一个月,每天只弹一曲,其他的我就没敢问了。不过,自从世子在这儿弹琴以后,咱们‘醉乡楼’的生意真是好得不得了啊,喔哈哈哈……”
老鸨母得意忘形,笑地露出满口熏黑的金牙,难看以极,凌珑一阵恶心,急忙阻止她再笑下去,
“好了好了,带我进去吧,我要一个僻静干净的地方。”
老鸨母将他们带到听琴的大厅,那里面早已经满坑满谷,人声鼎沸。
听琴的大厅呈个半圆形,前方是演奏台,下了重重纱幔。
中间是一排排普通的座位,后面高出来的部分做成好几层的雅座。
凌珑找了个最僻静的雅座坐下来,柳影立于她身后侍侯
虽说是最僻静的位置,仍不可避免地被种种不堪入耳的话骚扰。
“听说梨园世子拥有绝世的容貌,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呢,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见。”
“你就想了,世子每次弹琴都隔着纱幔,谁也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呢。”
“哎呀真可惜,我认识梨园的人,都说世子天资国色,倾国倾城,每次出现都万人空巷呢”
“不止如此,我还听说这世子是个风流胚,迷恋他的女子多不胜数呢。
“男人也能长那么美么?真想一见啊,可惜他不接客……”
“嘿嘿,是啊,这么美的男人一定很好玩……”
青楼果然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唾涎梨园世子美色的老少皆有,丑态百出。
凌珑有趣地笑了起来,“倾国倾城么?”男人也用倾国倾城来形容的话,倒真想看看有多美。
回头瞧一眼柳影俊美的侧脸,忽然来了捉弄之心,猛地拉低柳影的身子,在他下鄂上捏了一把,娇笑道:“如果他长地比你和方竹表哥都好看,我才要承认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凌珑的模仿力极强,才入青楼个把时辰,已经学会调笑的把戏。
“啊主……主上?”柳影措手不及,俊脸刷地红遍。
凌珑纯粹是好玩,调侃完了又格格笑着转回头去看台前,根本没注意到柳影的窘迫。柳影望着凌珑曼妙的背影,脸上露出复杂难言的神色,慢慢地双拳紧握,心中泛上一丝苦涩。
每次都是这样呵,总是肆无忌惮地撩拨起他心底的涟漪,弄乱他冷静的思绪,然后又恶劣地撒手不管。始作蛹者的她,就象是一只顽皮任性的小猫,扯乱了线团以后跷尾而去,任他独自收拾这一团混乱,受尽痛苦的煎熬。
是呵,每次都这样,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就再也不是平静无波的了,也许,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那时,他才刚刚做了凌珑的贴身侍卫三个多月……
“柳影,快来!快来……”柔若无骨的小手毫不避嫌地拉起他,拔脚往后宫跑去。
“陛下,要去哪里?”柳影不着痕迹地摆脱凌珑的握持,小心地与她保持半步的距离。
“嘘——”凌珑竖起一根手指头,神神秘秘地道:“小声点,咱们捉鬼去。”
捉鬼?!
柳影扬起一道剑眉,幸亏他定力够好,才不至于惊呼出声。
跟了凌珑三个月,对她花样百出,不时异想天开的出轨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
捉鬼……?
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真搞不懂这个小女皇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咋都是些古灵精怪,匪夷所思的玩意?害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小侍卫目不暇给,疲于应付!柳影活这么大,过去的日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三个月精彩!
凌珑轻车熟路,籍着月色,在皇宫九曲十八弯的复杂地形上左拐右转,巧妙避开夜巡的禁卫军,将柳影带到了一座荒芜孤独的庭园前面。
“这是冷宫,已经荒废好久了。”凌珑伸长了脖子看看又缩了回去,一付神经兮兮的样子。
柳影抬头望去,但见门口半歪的横匾上刻着朱漆剥落的“浪苍园”三个字,废园围墙破损半倾,青藤绕瓦,几棵古松从墙内向外斜伸出来,里面没有灯火,一片漆黑,这种地方就算大白天也阴森恐怖,更别说是在寂静无人的夜里。
凤天国的皇宫占地极广,各种不同风格,不同功用的亭台楼宇连绵百里,稍有不慎就会迷路,有些地方,平时人迹罕至,就算在宫中住了一辈子的人也不一定去过,尤其是位于西北角的那些冷宫,而“浪苍园”,正是众多冷宫的其中之一。
“你怕不怕?这里面闹鬼哦——”凌珑拖长了声音小声说,神情半是兴奋半是畏惧。她很早就听说了这里闹鬼的传闻,曾大着胆子来侦察过数次,可惜从前那些陪她来的宫女奴才们胆小如鼠,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地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往回跑,害她一次也没有勇气走进去过。
“陛下,世上并没有鬼。”柳影冷静而坚定地回答。
“你确定?听说这里面闹鬼闹得很凶呢。”柳影的镇定多少给了凌珑一些鼓舞,“那——我们进去瞧瞧好不好?”

柳影直觉不妥,毕竟女皇三更半夜不睡觉夜探鬼屋这种事情太过荒唐,但又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对,况且御前侍卫对女皇本就只有乖乖听令的份。
“奴才遵命。”柳影答应了,领先走向“浪苍园”的朱漆大门。
门锁早已锈蚀,用内力轻轻一震就断了,“咦呀”的开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凌珑急忙跟上,半点也不敢落后。
走进废园,没想到里面的布置竟十分精致考究,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只是雕栏倾圮,门窗斑驳,树木浓密,荆棘丛生,其阴森荒凉仿佛与园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令人很难想象这是处身在富丽堂皇的皇宫内苑。
“浪苍园在皇奶奶的皇奶奶那代就成为冷宫了,曾经住过很受宠的侍君,后来因为失宠就自杀死在这里了,听说从那以后凡是住进来的侍君都会失宠,也陆续地死了好几个人,后来,后来就开始闹鬼了……”
凌珑压低了声音,边走边对柳影解说着听来的传闻。
柳影默默地听着,表情保持一贯的木然,对这些宫中的传奇故事丝毫也不感兴趣,只全神戒备地留意着四周动静,不管有鬼没鬼,保护女皇安全是他唯一的职责。
踩着已被深草掩没的青苔曲径,望着灰尘和蛛网所掩盖的零落建筑,凌珑忽然心有所触,感慨道:“将来如果不是真心喜欢的男子,朕决不会随便纳入后宫,而一旦他们入了宫,成了朕的人,朕就一定会好好对待他们,宠爱他们一辈子,决不会让他们在这样荒寂的冷宫中了却残生。”
听到她这样的言词,柳影脚步不由地缓了缓,微诧地望了凌珑一眼,俗话说宫门一入深似海,后宫等着受宠的男子大抵都是一样的命运吧?红颜未老恩先断,古往今来,坐拥后宫上千男宠的女皇,哪个不是绝情薄幸的呢?别说帝皇了,就算是民间的女子,也少有对君郎爱护到老的。
“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是这个国家女人的专利!
可是,眼前的女皇,却出人意料地说出这样情深义重的话来!柳影直觉地想,将来能够入主凌珑后宫的男子,大概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吧?
凌珑全然不知自己竟无意中拨动了柳影的心湖,走了几步发现柳影竟没跟上来,心中发怵,急忙回身喊道:“喂喂你快跟着朕啊 !”
话音未落,旁边杂草堆中突然窜出个黑影,一下子朝她扑了过来。
“啊——有鬼!有鬼!”凌珑吓得魂飞魄散,想也不想地飞身扑进柳影怀中。
黑影一个“刺溜”,消失地无影无踪,原来竟是只巨大无比的老鼠。
柳影也大大地吓了一跳,凌珑身份何等尊贵,岂是他这种卑微低贱的奴才可以碰触的?!但怀中的人儿瑟瑟发抖,少女特有的幽香直钻鼻息,柳影不知怎么地,冷寂的心房竟掠过一丝柔情,不由自主地护住她单薄娇小的身子,轻声安慰道:“陛下别怕,是硕鼠而已。”
“真……真的?你没骗我?”
凌珑颤抖着自他臂弯中探出头去,荒草萋萋,夜色寂寂,果然什么也没有。
壮壮胆子迈出柳影的怀抱,但葱白十指仍死死攥着他的手臂不肯放松,此时的凌珑完全没有了帝王的气势,十足是个被吓坏了的孩子。
柳影只觉好笑,明明怕地要死却偏要进来满足好奇心,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女皇!
凌珑惊魂稍定,忽觉后颈一凉,好像有什么人从她背后呵了一口气似的,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看见,这时又有一阵冷风吹来,吹地她连打几个寒噤,寒毛直竖,再也无法多停留片刻,怯惶地对柳影道:“朕已经看……看够了,回……回去吧?”
不等柳影反应过来,掉转头拔腿就跑。
“陛下,等等奴才!”柳影急忙追上去,不想凌珑的轻功好地出奇,他一时之间竟追赶不上。
凌珑使尽了吃奶的力气狂奔,穿过亭台、楼阁、跨过小桥、流水……她一心一意只想要跑出去,无暇细看路况。蓦然,脚下被横生的树茎一绊,竟整个人向前扑跌了出去,身后的柳影看地真切,急忙仰倒飞铲过去,及时当了她的垫背,他的后脑却重重地撞到突起的石头上,顿时血流併出。
“柳影——”凌珑大惊,一骨溜地从他身上爬起来,“你怎么样了?”
“奴才……没事!陛下没有摔着吧?”柳影撑起身来,只觉头脑阵阵昏眩。
凌珑一张俏脸比方才还要苍白,指着他颤声道:“我……我没事,可是你……流了好多血……”
柳影见她吓地面无人色,不禁深感自责,“奴才保护不力,让陛下受惊了!”
“不,是我不好……”凌珑急切地打断他,如梦美眸隐泛泪光,“对不住!都是朕的错,朕不该叫你来捉鬼的,害你受了伤……”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一道惊雷闪电直直劈进柳影的心里,他瞠视着凌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女皇居然会向他道歉?她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会向奴才道歉的女皇了吧?!
顾不地伤痛急忙爬起来,双膝跪下磕头道:“奴才惶恐,奴才罪该万死!”
这一磕,头脑中又是一阵昏晕,凌珑急忙扶住他,“你何罪之有?你别乱动了……你在这里等着,朕叫人来救你。”
“陛下,奴才没有大碍,奴才保护陛下离开这里。” 柳影慌忙拉住她,忍痛站起身来。
“你真的不碍事么?”凌珑不放心地审视着他,鲜血已经流了他一脸,凌珑第一次对自己的顽皮任性内疚不已。
柳影心底掠过异样的感觉,凌珑关心焦急的神色,他从未在别人脸上看到过,他只是个一个身份低贱卑微的奴才,女皇为何如此紧张?
“来,还是让朕扶你吧。” 凌珑说着,一把拉过他的手臂环在自己单薄娇小的肩膀上。
“不……陛下,奴才不敢……”柳影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挣扎。
凌珑强硬地拉紧他道:“你乖乖让朕扶着!这是圣旨!”
柳影骇然呆怔,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掀起了狂风大浪,他三岁就被至亲所遗弃,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也从来没有人在乎过他,但是凌珑却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感觉,他悸动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楞楞地任凌珑扶着,一起慢慢地走出浪苍园……
女皇半夜三更一身狼狈,带着满脸是血的侍卫回宫急召御医,这件事不用等太阳出来就已经传遍整个宫廷。
太上皇知道后勃然大怒,一早便命人将柳影押到圣寿宫教训。
恰逢凌珑上朝去了,留下平时不离左右的柳影在寝宫养伤。
太上皇的侍卫可不管柳影是女皇特别吩咐要照顾的人,凶神恶煞地将他从床上拖起来。
柳影没有反抗,被押到圣寿宫后,太上皇二话不说便赏他一百梃杖。
“该死的奴才,居然纵容皇上去闹鬼的冷宫?宫中养着你们这些奴才都是干什么吃的?如果皇上有个什么闪失,你这狗奴才死一百次都不足抵命!”
太上皇火冒三丈,恨不能马上剁了柳影,喝令侍卫将他狠狠地往死里打。
凌珑下朝回来得知,连忙赶往圣寿宫。
此时柳影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凌珑救下柳影,并宣布今后不许再有人为难他,然后带着他扬长而去。
“珑儿——你为何如此袒护这个奴才?”太上皇气急败坏,追上前喝问。
凌珑回眸一笑,娇嫩的嗓音清清柔柔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既然他已经是朕的人了,朕就有保护他的责任!”
“既然他已经是朕的人了……”
……
凌珑永远都不会知道,她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给柳影造成了多么巨大的影响和震撼,心坎上那道经年累月堆砌起来的坚固围墙,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蹦塌!
凌珑,就这样走进了他与世隔绝、空寂无人的内心世界,再也挥之不去了!
柳影痊愈后,在一个无月的午夜,于宫外僻静处叩别了董千纤。
“奴才这条命是皇上救的,从此以后奴才就是皇上的人了,今后不能再听命于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三个响头之后,柳影留下口瞪目呆的董千纤,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柳影正是摄政王董千纤安放在凌珑身边的耳目,但她做梦也想不到看似天真单纯,整天只知任性胡闹的凌珑居然在短短的三个月就收服了柳影的心,这一步棋,成了摄政王毕生最大的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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