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紫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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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午后,艳阳炽热,山谷里的画眉、百灵鸟都无精打采不再歌唱,熏风拂面,让人不自觉地慵懒起来,连奴才侍卫也偷懒打盹去了,反正主子正午憩中,他们也乐得轻闲。
一名身穿碧绿夏装的小美人从一幢雕梁画栋的精美楼阁内鬼鬼祟祟地溜出来,与门外等候的红衣少年会合。
这个小美人不是别人,正是凌珑。一个多月前,她跟着君逸凡和云晓彤来到长汀郡的紫霞山,君逸凡特意拨了南厢的“紫雨轩”给她居住,还安排了数名婢女奴才服侍她起居。
摄政王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一直在搜寻的女皇,竟已经离开京城十万八千里了!
藏书阁内,云晓彤一边望风,一边催促趴在地上抱着卷册看得津津有味的凌珑,“楚儿,看够了没有?快走吧,被人发现不得了!”
“再等等嘛,侍卫没这么快回来的啦……”凌珑胡乱地应着,继续自言自语,“妙,妙啊!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五百多年前的武林盟主已经深悟用兵之道了?啧啧,了不起!”
她菱形小嘴不住一开一合,看完一本,塞进怀中,又急切地翻开另一本。
“哈哈,这本原来记载了大哥的丰功伟绩,彤儿快来快来看!”凌珑兴奋地招呼。
云晓彤翻翻白眼,有气无力道:“我才不要看呢,这些书很无趣耶,而且除了大哥,玄武帮其他人都不能看的!大小姐,拜托你快点走了啦!” 云晓彤汗如雨下,天气已经够热的了,凌珑更是让他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原来,云晓彤的身份除了是君逸凡的义弟以外,还是玄武帮四大管事之一,自从回到紫霞山,他就跟着君逸凡左右忙开了。为怕凌珑闷着,特意把紫霞山收藏的书册偷了一些给她看,不料凌珑对其中的江湖史记一看入迷,嫌他偷来的不过瘾,还硬逼他带她亲自来选。
江湖几百年来武林盟主代代相传的武林秘宗塞满整个藏书阁,凌珑爱不惜手,看地不亦乐乎。
“哇——大哥原来是这样收拾黑虎帮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高招高招!大哥真是天才啊!”
守在门口的云晓彤连连跳脚,“爱看的话晚上再来嘛,大白天的多危险啊!”云晓彤急地汗流浃背,人家做贼都是要在晚上,不明白凌珑为何明目张胆地大白天跑来。
凌珑赠他一个“你懂什么”的白眼,“晚上打着灯笼才危险,夏日午后人人犯困,警惕性最低,这个时候才是最安全的!”
“呵呵,算你歪理多!”云晓彤永远说不过凌珑,这样的理论他还是第一次听,但想想也不无道理,晚上通常戒备最森严,而且晚上想看书要亮灯,自然容易被发现,凌珑有时候真是聪明地让他惊叹。
左搂右抱着一大叠站起来,“好了好了,就这些,走吧走吧……”
“走……?你们以为走得了吗?”低沉磁性的声音忽然传入耳际,转瞬已到眼前。
“大……大哥?”两人同时吓了一跳,凌珑怀中的卷宗“哗啦啦”掉了一地。
云晓彤急忙一跨步挡在凌珑面前,“大哥,不关楚儿的事,是我带她来的。”
君逸凡俊脸一沉,“你好大的胆子,明知道这里是禁地还敢带人来?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不关彤儿的事,是我逼他带我来的。”凌珑也急忙推开云晓彤。
“哼,你们俩倒是相亲相爱?” 君逸凡无奈地摇摇头,蹲下来抽走凌珑怀中剩下的卷宗,“你的婢女来报告,你已经两天没有好好吃饭喝药了,如果你今天肯乖乖地把药和饭都吃了,我就不罚你们。”
“不要!”凌珑整个跳起来,“大哥你罚我好了,我宁愿受罚也不要再喝那些苦死人的汤药!”
由于凌珑体内的寒毒一直无法肃清,回到紫霞山后,君逸凡召集所有医术高明的大夫给她看病,大夫们使尽浑身解数,开出一大堆汤方药方,把凌珑又医又补,折腾地够呛。偏偏君逸凡认真无比,每天逼着她吃啊喝啊,丝毫不讲情面。难得这两天君逸凡忙地没空去管她,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打小报告!
凌珑气呼呼,一把抢回君逸凡手中的卷册,嘟哝道:“横竖要受罚,看了再说!”
君逸凡失笑,“真的这么爱看么?”发现她选的这几本都是历任盟主治理江湖的决策篇,内容极为沉闷,没想到她竟会对这些感兴趣。
凌珑点头如捣葱,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喜欢看这些东西,她对自己的过去依然回想不起来,偶有模糊的片段闪过,头脑就发疼发胀,彷佛是她自己潜意识地在选择逃避。
沉凝片刻,君逸凡摸摸凌珑的头道:“好吧,你爱看就看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几本破书而已。”
“真的?谢谢大哥!” 凌珑高兴地跳起来,忘形朝他扑过去,君逸凡一愕,不自觉地张开双臂,让她撞入怀中。
“但条件是你必须按时吃药!”君逸凡俊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表情。
凌珑狡黠笑道:“商量一下,如果我喝了汤药就不吃饭好不好?”
君逸凡啼笑皆非,“没得商量!你以为是做买卖,还讨价还价?”
凌珑拖长了音调腻声叫,“大——哥——喝药都喝饱了,肚子哪有空位再吃饭嘛?”
君逸凡俊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意,语气却没有转圜的余地:“一定要全部吃完,一点都不能剩!”
凌珑五官顿时象吃了黄莲一般的苦,但看看怀抱的卷宗,又不禁展颜一笑,这一笑,如清月拨开云雾,满室生辉,明艳亮丽地连天地都为之陶醉。君逸凡与云晓彤虽然看多了她的笑靥,已不再如开始般惊艳,但仍是被她瞬间绽放的飞扬神采所熏惑!
“那,我以后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不可以来请教大哥?”
“好!” 君逸凡点头答应了,对她的溺宠简直连他自己都莫名其妙!
凌珑日子就这样快快乐乐地溜过去了,不久,紫霞山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武林盛会。
所谓的武林盛会,有点象朝廷官员的述职,就是江湖各派的掌门前来晋见武林盟主,报告本门派一年来的状况。各门派如果遇上无法解决的事情,还可以把难题拿到大会上商论,请武林盟主主持公道,同时会上也会制定和颁布一些江湖上的新规矩新措施等等。
为了这个盛会,玄武帮提早半个月就做准备了,而随着盛会日子的临近,君逸凡及四大管事亦忙得不可开交。
这天黄昏,落日余晖遍洒在“紫雨轩”的琉璃瓦上,闪烁出耀眼流光,使檐梢姿态各异的鸟兽雕饰栩栩如生。
凌珑趴在楼阁上凭栏张望, 斜阳将她白得有些不正常的脸色染上了一层桃红。
无聊地丢开手中的书册,这些原本是凌珑的最爱,但是今天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伸出自己的青葱十指一根根地扳着,“都十几个时辰了,大哥怎么还不回来啊?”今天一大早,君逸凡就率领四大管事下山去了,说是要迎接一个很重要的客人。
哼,什么客人这般重要?居然要所有人马都提前在山门候迎?!凌珑转首望着远处君逸凡的住所“望日楼”,不禁发起呆来。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凌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对君逸凡生出了这种眷依之情。和君逸凡谈天说地,每日缠他讲江湖趣事,共同研究史料,探讨治理决策都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君逸凡天纵其才,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凌珑跟他在一起,委实受益良多!他给了她所未有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一种心灵上的交流与默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小姐——要不要把晚膳开出来?”婢女东东过来询问,对凌珑经常性的失神已是见怪不怪。
“我没胃口,撤了吧。” 凌珑懒懒地提不起劲。
“不行呵,如果被盟主知道会责罚奴婢的。”另一名贴身女婢西西慌忙接口。
说来好笑,东东和西西两个婢女的名字都是凌珑取的,奴才换了主子照例由新主人另起名字好使唤。凌珑也懒得细想,随口就以东西为名,这件事当时被紫霞山上下传为笑料,使向来严肃沉闷的玄武帮众大大地娱乐了一把,立即就接受了她这个有趣的不速之客。
东东担心地道:“小姐,你今天吃得很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要!你们别大惊小怪。”凌珑急忙阻止,这边有个风吹草动,君逸凡那边马上就知道了,现在正是他最忙的时候,她不能再给他添乱。
一名小厮脚步匆匆地奔进来,连声叫道:“武林第一美人到了,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
“啊,大美人今年来得可早,听说盟主就是专程去接她的呢?”东东与西西熟络地议论起来。
“武林第一美人……?”
“是啊,就是玉剑门的掌门苏婉婉。”东东连忙给凌珑解释。
西西双手捧腮,作无限向往状,“放眼江湖,没有比苏姑娘更美貌的女子了,而且,她还很有本事,十八岁就接掌了玉剑门,唉——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江湖上真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小姐呀,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西西忽然压低了声音凑到凌珑耳边。
她是个十足的八卦精,知道凌珑好奇心重,最会投其所好,“江湖上不知有多少男人为苏姑娘神魂颠倒,但是她全都看不上眼,只对咱们盟主情有独钟,是目前江湖上最有希望迎娶盟主的女人呢。”
“你说什么,大哥要成亲?”凌珑失声惊呼。
西西耳膜差点被震破,急忙捂住双耳,扁嘴道;“小姐不要在人家耳边这么大声啦。”
“大哥有心上人了?”凌珑一颗心忽然毫无章法地跳动起来。
“是啊,苏姑娘是前任盟主‘灵剑女侠’的女儿,他俩很早就认识的呢。”
东东年纪稍长,比西西成熟多了,急忙道:“小姐不要听她胡说,都是江湖传言而已。”
凌珑只觉得呼吸困难,不知怎么地,一想到君逸凡有可能会嫁给别的女人,心口就堵地慌。
“武林第一美人?她真的很美么?我要看看去!”凌珑捂着胸口,转身就要下楼,一团红云烧上来,差点跟她撞个正着。
“楚儿,你急匆匆地要往哪儿去?”云晓彤一把抓住她。
“你们终于回来了?你们陪那个什么美人一起上山的吗?” 凌珑也用力地揪紧云晓彤。
“是啊,怎么了?” 云晓彤从没见过凌珑如此紧张的神色,很是奇怪。
“小姐说想去看看苏姑娘有多美呢。” 西西八婆地替凌珑接口。
“切,再美也不及楚儿十分之一。”云晓彤嗤鼻,“不用急,大哥今晚在辉月园设宴招待苏掌门,你到时自然会看到她。”
“辉月园?真的在辉月园?”凌珑以为自己听错,忍不住再追问一遍。
“辉月园”是君逸凡寝楼后面的小花园,因园中有一个观月台而得名。这个观月台,是紫霞山的最高点,只要登上观月台,整个紫霞山的风景可以尽收眼底。君逸凡平时设宴多在公共花厅“庭芳园”,而今居然为了苏婉婉动用到“辉月园”?
凌珑这下是完完全全惊呆住了!
乐声悠悠扬起,汉白玉砌成的观月台上,一个珠环佩绕,身穿千层白纱裙的女郎,在溶溶月光下冉冉起舞。
凌珑怔怔地盯着女子刚健婀娜的舞姿,久久说不出话来,她……她真的好美啊!成熟妩媚,体态袅娜,明丽照人,武林第一美人,果然是当之无愧!
美人舞得倦了,斜倚在白玉栏杆上歇息。君逸凡走过去,将手中盛满琼液的酒杯递给她。美人格格娇笑道:“盟主真是细心人,知道我已经口渴了。”
君逸凡但笑不语,领着她走下舞台,原本看得如痴如醉的观众这时才回过神来,发出如雷的掌声。
“来,我替你们引见。”君逸凡拉起坐在云晓彤身边,兀自发着呆的凌珑。
“呵呵,她一定就是盟主新认的妹子楚儿吧?这一路上山,我早听彤儿说了。”苏婉婉不等君逸凡开口,已经熟络地拉起凌珑小手上下打量。凌珑今夜穿了一袭淡紫衣裳,高贵飘逸,清灵绝尘,有如随时乘风而去的月下仙子,年纪虽幼,但与武林第一美人并肩而立,竟毫不逊色!
“楚儿妹妹,你以后就叫我苏姐姐吧。”苏婉婉笑颜如花,柳腰款摆。
凌珑心房一阵抽搐,只觉这声“妹妹”刺耳极了!难道,在君逸凡心目中,自己也仅仅是小妹妹而已吗?
苏婉婉大方地拉着凌珑入座,亲热地问长问短,凌珑神思恍惚,对苏婉婉说的话半句也没听进去,全由云晓彤代答了。
君逸凡一边招呼着其他客人,不时回头加入他们的话题,说到高兴处,还会露出难得的笑容。
彻骨的寒凉一点一点地袭上心头……君逸凡生性孤高,素来对女人避而远之,凌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对别的女人笑得如此温柔。
“楚儿,你不舒服么?”君逸凡终于发现凌珑脸色有异,忙低头探问。
凌珑已是遍体冰冷,冻澈筋骨,无法抑制心底直兜上来的如山刺痛,竟毫无预警地倒了下去。
“楚儿——”君逸凡与云晓彤同时惊呼,凌珑自从上了紫霞山,已经许久不曾毒发过了。
君逸凡抢先一步抱起凌珑,向自己的寝室飞掠而去。
云晓彤望着抱空的双手呆了呆,也急忙跳起来追了上去。
苏婉婉楞在原地,对着君逸凡迅速消失的方向瞠目结舌,第一次看到向来稳重如山的君逸凡也有惊惶失措的时候!
两天后 长汀郡 吉北城
吉北城的大街上忽然来了一队威风凛凛的人马,清一色的女子,身穿清一色的月白服饰,打着清一色的剑旗,人马护着中间一辆华丽精致的马车,浩浩荡荡煞是气派!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珠子都一眨也不眨地望过去,惊叹声此起彼伏:“美人,美人,真是美人啊……”
原来,人们的惊叹并不是因为看见了这样排场的马队,而是看见了从马车上款款走下来的两名绝代佳人,年纪稍长的披一身镶满珠片的白纱衣,明眸皓齿,国色天香。
年纪较轻的顶多十四、五岁,却出落地清雅灵秀,楚楚动人。她身穿翠黄衣衫,盈盈的纤腰上扣一条流光如润的琥珀腰带,执地长裙上缀了一圈孔雀翎羽,风一吹,五彩的羽毛随风飘动,煞是好看。
苏婉婉对四周人们惊艳的目光早已见怪不怪,得意洋洋地抬首挺胸,领先走进闹市,完全没意识到这些目光其实有一半是因为她身边的凌珑。
话说那晚,苏婉婉亲眼目睹了君逸凡对凌珑的紧张,意识到君逸凡对这个新认的妹子十分看重,便也刻意讨好凌珑,趁着武林大会还未正式召开的空闲,邀凌珑下山去游玩。
凌珑虽然对苏婉婉无甚好感,但盛情难却,何况她自上了紫霞山,就一直呆在山上养病没有出过门,也想下山去散散心,便与她结伴同游了。
艳阳高照,辣的光线让人有些消受不了,尽管天气炎热,但街市之中,小贩叫卖,人影穿梭,好不热闹喧哗;酒楼之上,人声鼎沸,听曲说书,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凌珑有些意外地审视着这片充满了北国风情的疆土,没想到吉北这个边远小城居然如此繁荣,苏婉婉走了几步发现凌珑没有跟上来,急忙回头拉她道:“想什么呢?快走吧,我带你去吃地道的北方菜!”
今天,对吉北城最大的酒楼——“客来福”来说,又是一个客满的日子,因为吉北城的县令吕如霜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一早就包下了二楼所有的雅座。
身穿官服,相貌素净,气质不凡的吕如霜看着桌子对面一名锦衣华服,左搂右抱的男子,心中暗暗叹气,摇头不止,一年不见,他似乎比从前更加风流不羁,玩世不恭了。
男子俊美地惊世骇俗的容颜上挂着狂野放荡的笑容,将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们迷得神魂颠倒:有的殷勤送上万里快骑摘来的荔枝;有的把香蕉桔子剥好了皮,小心送到他口中;有的更不嫌肮脏地用手接下他吐出来的果核渣皮。
当其中一个女子竟嘴对嘴地喂他喝酒时,吕如霜再也忍无可忍,拍桌瞪眼道:“你们也真是够了吧?别在我面前做这么恶心的事情!”
绝俊男子哈哈一笑,眯眼看她道:“莫非……你吃醋了?”
“呸——我才不是!”吕如霜忙不迭地啐口,脸上飞快掠过一丝酡红,有种被说中心事的慌乱。
围在美男子身边的女人们格格笑开了花,她们都是当地一些名门富豪,官宦子女,彼此之间非常熟络,当下纷纷嘲笑道:“县令大人怎么会吃醋?她心中除了雄图大志,根本没有男人的位置嘛。”
“是呵是呵,如霜向来不近美色又不爱财,唉——搞得我们想贿赂她都摸不着门道。”
“面对天下第一美男子,也只有她可以保持冷静,不为所动哦,真是定力超强,无人能及。”
“呵呵呵……”
美女们讪笑声此起彼伏,吕如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发作又没有借口,最后目光只好锁定绝俊男子,指着他怒喝道:“齐玉铭——你不许跟着她们笑!”
齐玉铭——?
原来这名俊美无双的年轻男子,就是梨园世子齐玉铭!
齐玉铭嘎然止住了笑,放开怀中一干女人,站起身走到吕如霜身边坐下,柔声道:“好啦,别生气了,我难得来看你,你就不能开心点么?”
吕如霜仰头喝下面前烈酒,适时地将心底几欲冒出的酸楚通通压下。
北方的女子生性豪爽,比南方佳丽更敢大胆追求心仪的男人,只是……只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齐玉铭不会为任何女子动心,他多情却也无情!为了避免最终受到他的伤害,聪明的人只好从一开始就隐藏起对他的爱慕。而她——正是这种无奈的聪明人!
见她这么狂饮,齐玉铭笑弯了眉,“你不是又想跟我斗酒量吧?要知道喝酒我可是从来不会输的。”
“哼——喝就喝,谁怕你?”俗话说一醉解千愁,也许醉了更好,偏偏她一直太清醒!
玩笑的神情渐渐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关心探究的目光,“你有心事?”
“不劳挂心,我好得很。”心智陡然清醒,吕如霜小心地掩藏起一切蛛丝马迹,聪明地将话题转了开去。
“一年前你大闹醉乡楼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不该得罪摄政王的小郡主,唉——皇上毕竟年幼,政权都掌握在摄政王手中。”
吕如霜不无惋惜地叹气,五年前,她幸运地考入三甲,并被刚登基不久的女皇点为状元。小皇帝的聪慧果断和反应敏捷给吕如霜留下了深刻的映象,直觉自己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好皇帝,本满心希望可以用自己满腹才华为这样的君主效力,不料却被摄政王发配到最边远的吉北城,雄心壮志日益埋没在这边疆的黄土风沙之中……
齐玉铭优美的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浅笑,轻浮之色不自觉地敛去,代之而起的是别人从不曾见到过的黯然愁绪。
吕如霜心头微微一颤,敏感地觉得齐玉铭跟以前有些不同了,他原本澄清如水,傲亮如天上星的双眸,竟意外地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郁,一种——分明是属于感情的忧伤。
梨园世子——这个从来不爱任何女人,从来不把女人放在心上,天底下最风流多情却也是最傲慢无情的男人,脸上居然会露出这样的神色,真真是破天荒第一遭!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可以在这个天涯浪子的心中刻下伤痕?
不敢贸然问出心中的疑窦,吕如霜起身为他添满杯中酒,“这一次,打算留多久?”
“不知道,也许明天就走了吧。”这一年来,他走遍万水千山,只为排解心头难言的烦闷,也为了,寻找那一抹如梦般消失了的俏丽身影。
“啊?这么快就走么?我还以为你是来参加武林盛会。”吕如霜下意识地只想留他在身边多两天,“恰逢紫霞山一年一度的武林盛会,你不去凑凑热闹?”长汀郡这个全国最边远的地方也多亏那个所谓的武林盟主君逸凡才带旺了人气。
齐玉铭优雅地品着杯中佳酿,不以为然道:“梨园只是乐府,并不归属于武林。”
吕如霜莞尔笑道:“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勤学武功?传闻现任武林盟主武功盖世,你不想去讨教几招?说不定受益非浅呢?”
齐玉铭闻言微微一笑,却笑不入眼,落在远处的目光又迷蒙起来……
吕如霜定定地看着他,就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他的人虽然就在她面前,但是他的心,却越过千山万水,落在那遥远遥远的地方。
“告诉我,她到底是谁?这一年来,你到底遇见了谁?”再也忍不住俯身逼视着这个令她心动神牵的男人,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想知道到底是谁有能耐拴住了这匹脱缰野马的心!
举杯的手忍不住一颤,差点泼洒了满斟的绿液,有个太过精明的红颜知己委实是很危险的事,什么都瞒不过她犀利的眼睛!
“我不知道……”幽幽地叹了口气,俊美至极的脸庞上是说不出的疲惫和挫败,“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与她只有一面之缘,那一夜过后,她就象是清晨的露珠一般,消失在太阳底下了。”
齐玉铭向来优雅清爽的嗓音,压抑着久久深藏的苦闷,“我们明明约好了的,但她却没有来赴约,而且再也没有出现过。”
“居然会有女人爽你的约?”吕如霜震惊张大的口几乎可以塞进一只鸡蛋。谁能想象得到女人堆中的香饽饽,情场上所向披靡的天下第一美男子也会被女人甩?这真是特特大号新鲜事啊!
勉强吞口唾沫,吕如霜正待说什么来安慰安慰,忽然外面传来烦人的吵杂之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吕如霜脸色一沉,扬声喝问:“外头发生何事?”
酒楼老板慌忙跑进来,恭敬行礼道:“回大人,楼下有一名自称是玉剑门掌门的女子,吵着要上二楼的雅座。”
“玉剑派掌门?武林第一美人苏婉婉?”
吕如霜一愕之后双眼泛光,转头看看齐玉铭,格格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全天下的美人都往吉北城来了?呵呵……我倒想见见这位姑娘,看是否真如传闻般美貌呢。”
齐玉铭耸耸肩,不置可否,除了凌珑,普天下已经没有任何女人可以入他的法眼。
吕如霜转头吩咐掌柜道:“请她上楼来吧?远到都是客,不可怠慢了。”
凌珑与苏婉婉一进“客来福”的大门,已经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
凌珑万没想到所到之处都成了视线的焦点,感觉不自在极了,偏偏苏婉婉兴致勃勃,还坚持要上二楼的雅座品尝“客来福”的招牌美食,差点便与阻拦的店小二吵了起来。
幸亏掌柜及时传达了县令的邀请,才化解了尴尬。苏婉婉二话不说,大摇大摆地径直往楼上走,凌珑无奈,只好也跟着苏婉婉上楼。
“不知玉剑门门主光临鄙城,失迎失迎!”
吕如霜适时迎出,礼貌地说着官场客套话,眼光不落痕迹地打量苏婉婉,武林第一美人果然是美若天仙,艳丽无双。
只是——跟在她身后那名少女,气质却似乎更胜一筹,她脸上虽然稚气未脱,但神韵清雅,尊贵不凡。
不过——这名少女……怎么如此面善啊?
吕如霜忍不住对凌珑看了又看,当年殿试,她只是跪在阶下晋见女皇,不敢随意抬头张望,所以对凌珑的容貌并不十分清楚,而且女大十八变,长大后的凌珑模样已经比五年前改变了许多。
正想开口询问这位少女是谁,原本懒洋洋靠依在窗边的齐玉铭忽然中邪一般站起来,星眸死死盯着那名少女。
“珑儿——?!”
突然,他爆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声呼喊,旋风一般卷到凌珑面前,一把捉住她手臂忘形大叫:“珑儿——珑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终于……我终于找到你了!”
难言的狂喜顷刻如潮水淹没了他,他顾不地礼仪,顾不得风度,顾不得世上一切的束缚……眼中心中,只剩下这个从天而降,在过去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让他魂牵梦索的少女!

凌珑被疯子一般横冲过来的男子吓了大大一跳,迅速甩开他的手,喝道,“你是谁?竟敢如此无礼?!”
齐玉铭愕然怔住,瞪大了俊目死死盯着凌珑,凌珑看他的眼神好陌生,彷佛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人似的!
狂喜的心情如遭重击,惊疑道:“珑儿,你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认识你的么……?” 眼前男子俊美得匪夷所思,如果见过一定不会忘记,凌珑不由地在脑海中极力搜索,倏然,熟悉的头疼又来了,她脸色一变,悻然道:“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我?”齐玉铭完全会错了意,震惊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居然会有女人说不记得他。这下可真是嗅大了,当下跳起来叫道:“你怎么会不记得我?难道你不是珑儿么?!”
几乎撞破耳膜的声音冲击着脑海中那层隔着记忆的弥障,惊惧蓦然慑住了凌珑的心,她下意识地道:“我叫楚儿,不是叫珑儿!你认错人了!”
齐玉铭震惊地退后一步,将凌珑从头看到脚,不——决不会认错的,虽然她比一年前长大美丽了许多许多,但是那清亮的眼睛,那秀挺的眉毛和那小巧的樱唇……这一年来都在他心尖上深刻地象伤痕,不——他决不会认错!!
齐玉铭是何等傲气之人?想到她一年前莫名失约,一年后竟又假装不认识他,他这辈子也没在女人面前这般丢脸过!
心中不禁无名火起,大声喝道:“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你怎么可能不是珑儿?我决不会认错人的!”
他越说越激动,忍不住用力抓着她纤细的双肩猛摇,“我找了你那么久?你居然说不认识我?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你怎么可能不是珑儿?!”
齐玉铭气急败坏,激动地青筋爆突!
“放开我!”见他状似疯狂,凌珑又惊又气又怕又慌,使尽全力挣脱他铁臂,转身飞奔下楼,不知怎地,她的心也跳地特别急,象要逃避什么似地拔足跑地飞快。
“珑儿——”齐玉铭发出撕心大喊,想也不想地紧追而去,好不容易才找到朝思慕想的人儿,如何能再让她逃掉?
在凤天国,男人当街非礼女人可判死罪,当街追逐女人也是惊世骇俗之举,但齐玉铭心急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
蓦然,疾掠的身影被数十名白衣女子团团围住,为首的女子丰姿若柳,娇笑道:“公子何故对楚儿苦苦纠缠?楚儿不是说了不认识你么?”
“楚儿?她真的叫楚儿?”齐玉铭霍然顿住了脚步,难道……她的真名是叫楚儿不是叫珑儿?原来她告诉自己的竟是假名!但为什么?她为什么要骗他,又为什么不肯相认?莫非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请问公子是谁?你可知你的行为非常失礼?”
齐玉铭方才看见苏婉婉与凌珑一同上楼,心想她不知是凌珑的什么人,当下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在下梨园世子,见过玉剑门门主,失礼之处还请门主见谅。”
艳阳下,他长身玉立,清华绝伦,风度翩翩,宝石般的眸子在阳光照耀下似能焕发出五彩光芒,衬托地他那完美的五官勾魂慑魄!
只一眼,苏婉婉便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本以为君逸凡已经是人间极品,不料这世上还有比他更为俊美的男子,有别于君逸凡那浑然天成的霸气,齐玉铭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潇洒不羁!
见苏婉婉半天没有反映,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自己,齐玉铭不禁皱了皱眉头,这样痴迷的目光他实在看得太多了,唉——又是一个被他美色所惑的女子!
勉强忍下心中的厌烦,继续施礼道:“请问姑娘是楚儿什么人?因何拦在下的路?”
听他开口闭口就是凌珑,苏婉婉心中不禁有些不快,她从小到大都是人群中的焦点,齐玉铭却连正眼也没有瞧过她!
但面对如此绝世美男,苏婉婉也不由得收敛起一派掌门的架子,款款回礼道:“我与楚儿的大哥是朋友,敢问世子是不是认错人了?楚儿方才好象说不认识你。”
清明的星眸迅速涌起一片阴云,齐玉铭眼神冷凛,咬牙道:“她说谎,她分明在说谎!她不可能不认识我,更不可能忘了我!你快告诉我她往哪儿去了?她家住何处?”
“她凭什么一定要认得你?一定要记得你?你又是楚儿什么人?”齐玉铭执着的眼神与一叠声的追问不禁使苏婉婉莫名恼火,“世子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象登徒子么?”
齐玉铭被她突然的疾言厉色弄地有些莫名其妙,但旋即漠然一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必跟姑娘废话了,还请姑娘让开,别挡我的路!”赶快去追凌珑才是要紧,傻瓜才会继续在这里跟她蘑菇!
“你——!”苏婉婉惊讶得张大了口,半天说不出话来,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人敢对她如此傲慢无礼。她自小貌美,见到她的男子无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想尽了办法讨好巴结,万万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男人,气得她差点吐血!
当即怒喝道:“无耻的臭男人,你以为你是谁啊?本姑娘就是不让路,你奈我何?!”
“你——简直不可理喻!”齐玉铭跺脚,眼看凌珑已经跑得没影了,偏偏苏婉婉还在这里纠缠不清,怒急攻心,嘿嘿冷笑两声道:“你再不让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你……你这卑鄙无耻的浪荡子,看本姑娘怎么收拾你!”苏婉婉简直气炸了肺,再也顾不得仪雅风度,拔剑出鞘,一招玉女穿心便朝他脸门刺了过去。
齐玉铭不料她说打就打,身形微晃,避过迎面一击,银丝鞭跟着飞出,缠住苏婉婉的长剑。
玉剑门的弟子见状,纷纷挥剑上前夹攻,助掌门一臂之力。
苏婉婉对这个目中无人的梨园世子恨之入骨,恨不能在他身上狠狠刺两个窟窿,抖落银鞭挑剑回旋,变招飞虹疾刺,招招凌厉,毫不留情!
齐玉铭的武功原本不弱,但他根本无心缠斗,出招留有余地,而玉剑门的弟子人多势众,一时间竟把他困住了。
于是乎,一帮人从楼上打到楼下,从楼内打到楼外,原本热闹繁华的大街上更加热闹了,鸡飞狗跳,烟尘滚滚,百姓们吓地左藏右躲,纷纷走避。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吕如霜匆匆赶至,见此情景不禁拍额顿足,大声喝道:“住手——住手——统统给我住手!谁准许你们在我的地盘上打群架了?!”
“啧啧……你那个新认的妹子楚儿可真了不得,居然让天下的第一美男子追着满街跑呢。”
日落西山,苏婉婉拖着长长的影子,风情万种地走进望日楼,开口就语出惊人。
书桌后面的紫衣人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坐地稳如山岳,“你今天也够劳累了,怎么还不歇着去?”
略带笑意的话中有话,听得苏婉婉脸上一红,想必早已经有人将今日山下发生的一切向君逸凡报告了,她身为一派掌门,居然这么沉不住气地当街跟人打起架来,确实有失体面,但当时那种羞愤的心情却不是别人可以体会得了的,她长这么大,还是平生第一次受男人的窝囊气!
看君逸凡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禁撇嘴道:“你好象一点也不担心楚儿呢?”
君逸凡失笑道:“担心什么?只不过是世子认错人了,小事一桩,你也不必太介意了。”
“小事——?”苏婉婉声音陡然拉高八度,“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么?”
“奇怪?奇怪在哪里?”君逸凡气定神闲地品着香茗,不以为然地道。
“世子一看见楚儿,便象着了魔似的,我敢打赌他们两人一定认识,而且看世子那种激烈的反应,他们不只认识,恐怕还关系非浅呢。哼,传闻梨园世子放荡,红颜知己多不胜数,是男人之中的耻辱,楚儿与这样的男人有交情也太不寻常了吧?”
君逸凡一口茶差点喷将出来,老天,她也未免太能扯了吧?
摇头轻笑道:“放心吧,楚儿不会认识世子!”对梨园世子,君逸凡亦多有听闻,传言围绕在世子身边的都是成熟风骚的女人,楚儿年纪尚幼,有如一颗青涩的果子,断不可能引起世子的兴趣?!
“你就这么笃定?!”
苏婉婉不禁有些来气了,踏前一步大声道:“我可是为了你好,你身为武林盟主,万事都该小心为上,楚儿的身世来历,你可有调查清楚了?她说自己失去了记忆,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假装的?梨园美其名曰是皇家的乐府,其实背景极为复杂,平日与三教九流、邪门歪道都有来往,楚儿若真的认识梨园世子,身份也一定不简单!”
君逸凡心头微微一震,敛眉沉默了,对凌珑的身世来历,他当然是警惕而怀疑的,凌珑就像从水面上凭空冒出来似的,派去查探她背景的探子全都无功而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却慢慢地渗进心里,凌珑的纯真,凌珑的美丽,凌珑的聪慧与善良,还有她淘气时的活泼可爱和生病时的柔弱无助……这一点一滴都化做了千丝万缕,一圈又一圈地缠紧了他,在不知不觉间攻城掠地,击溃了他所有的心防……
爱看她的笑,怕见她的哭,溺宠她,纵容她,与她天南地北地瞎扯都渐渐变成一种习惯和快乐,他半生孤独,成名前的艰辛和成名后的寂寞都是因为凌珑的出现而有了慰籍!古井不波的心从此驻进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竟再也丢不下放不开……
“禀盟主,山门外头有个自称梨园世子的人,吵着要见楚儿姑娘。”忽然,玄武卫士通报的声音打破了君逸凡幽游的思绪。
君逸凡愕然抬首,“梨园世子?”
“呵呵——来得还真快,世子果然是锲而不舍啊!”
苏婉婉抿嘴而笑,美目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烩,今天,她留下了足够多的线索给那个该死的“梨园世子”了!
“让他进来吧。”君逸凡忍不住扫了苏婉婉一眼,勉强压下心底异样的感觉!
半个时辰之后,紫霞山的议事堂上,一名怀抱古琴,丰神俊朗的男子缓缓走进来,顿时满堂生辉,艳惊四座!
君逸凡端坐主位,居高临下地打量来人,心中暗赞:“梨园世子,天下第一美男,果然名不虚传!”
“不知世子光临紫霞山有何贵干?” 梨园是乐府,严格说来并不属他这个武林盟主管辖。
齐玉铭也在暗中打量眼前这位名震天下的武林盟主,冷峻雍华,不怒自威,也不由在心中喝了一声彩!
抱拳行礼道:“我不是来找盟主的,我找楚儿。”
“楚儿?”君逸凡不想他如此开门见山,心底莫名涌起不快,沉吟道:“你认识楚儿?”
“我们曾有一面之缘,我有些话,非要问清楚她不可,恳请君盟主让她出来。”在气势迫人的君逸凡面前,齐玉名也不由收起狂傲之色,恭恭恭敬敬地回答。
君逸凡不动声色地试探道:“只有一面之缘?那你如何能肯定楚儿就是你要找的人?你可知她是何许人么?”
齐玉铭绝俊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嗫嚅道:“当年相识,因为分别过于匆忙,未及询问她的身份,没想到,她竞会是盟主的妹妹。不过,我们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她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我相信自己没有认错人。”
原来他所知也不多?君逸凡蹙眉,仅凭一面之缘,就对个陌生女子死缠烂打,不知羞耻,果然是梨园世子的作风!
心中的不悦加深,表面上依然七情不动道:“但据我所知,楚儿今日在‘客来福’已经说了不认识你,楚儿一向不会说谎,我想,一定是世子搞错了吧?”
虽然理智上明白应该请凌珑出来与世子相见,不管如何,只要世子真的曾经与凌珑相识一场,多少会对唤醒凌珑的记忆有些帮助,但不知为何,他却忽然觉得很讨厌世子,讨厌到不希望凌珑与他有任何瓜葛的地步!
听到君逸凡言语中明显的推拒之意,齐玉铭身子不禁微抖了一下,心想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来,决不能功亏一篑,忍不住便提高了音量道:“不——我决不会认错人的!一年多前的三月十五,我和她约好了在京城的‘醉乡楼’见面,说过不见不散,可是她却没有出现,我找遍了京城也打探不到她的消息,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知道她失约的原因!”
醉乡楼?京城乃至全国最最有名的青楼——醉乡楼?!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闻风而来看热闹的群雄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敢相信看起来清纯高雅的凌珑居然会上那种地方。
竟在青楼约会?!
君逸凡心中打个郁结,说不清气从何来,一拧浓眉,叱道:“住口!楚儿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哼,你敢叫她来跟我当面对质么?”
好狂的小子!
君逸凡不禁勃然变色,此关系到凌珑的名誉,他无法再沉得住气,冷了脸道:“你请回吧,楚儿决不是你要找的人,你毋庸再浪费时间!”
齐玉铭急了,顾不得面前的人是武功天下第一的武林盟主,大声道:“若你坚持不肯让我见她,我便只好硬闯了!”
“放肆!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撒野?!”此话惹怒了玄武帮所有的人,云晓彤第一个跳出来开骂。
齐玉铭傲然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想到要怕过,今日见不到楚儿,我决不会走!”
“哼——想见楚儿,问过我的拳头再说。”
云晓彤挥舞着小拳头就扑了上去,他早看齐玉铭不顺眼了,齐玉铭口口声声要见凌珑,那认真迫切的神情令他妒火中烧,怀疑齐玉铭可能就是凌珑原来的心上人,这么一想,越想越是心慌,恨不得马上将齐玉铭赶下山去!他在紫霞山上位列四大管事之末,人称“铁臂神拳”,年纪虽小,但武功尽得君逸凡真传,在江湖中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齐玉铭见云晓彤一拳袭来,滑退数步,手腕微甩,银丝鞭自袖中飞出,无声无息地反击回去,竟将云晓彤劈山开河般的一拳轻轻巧巧地化解开去。
云晓彤一拳砸空,愈发恼怒,双掌一立,猛地拍出,一股劲风向齐玉铭小腹击去。齐玉铭溜溜地转了半个圈子,长鞭左拨右带,便又卸了他的掌风。
云晓彤不想齐玉铭鞭法巧妙如斯,一张可爱的苹果脸气地通红,发起狠来,运足十二成的功力,将双拳耍得虎虎生风,齐玉铭不徐不缓地应对,挥鞭如舞,竟还能在激烈的打斗中保持潇洒优雅之态。
云晓彤性子本就急躁,一心要取胜,瞄准空档反手抄住当胸点来的银鞭,正想使内力震碎鞭子,不料一股排山倒海的劲力籍由鞭身向胸口撞来,他撤手不及,当场便被击得口吐鲜血。
云晓彤的武功以刚猛取胜,齐玉铭武功走的却是阴柔一路,四两拨千斤,竟在短短的十余招之内就将云晓彤打成重伤。
二管事胡延寿飞跃上前,接住云晓彤倒下的身子,三管事沙满都及两旁伺立的玄武卫士早已气愤填膺,纷纷拨出兵器上前将齐玉铭团团围住。
齐玉铭从容不迫,衣袖飞舞,只听“丁丁铛铛”声音不绝于耳,大堂上顷刻刀剑齐闪,人影翻飞!
“住手——都给我退下!”君逸凡忽然一声断喝,浑厚的内力震动整个大堂,玄武卫士顿时停止了进攻,回头看去,君逸凡已经离开虎皮座椅走了下来。
“盟主——您想亲自动手么?”一旁的大管事西仲急忙道:“杀鸡焉用牛刀?让属下替盟主收拾这小子吧?”君逸凡贵为一帮帮主,又是堂堂的武林盟主,岂能轻易跟后生小辈动手?
“让开!”君逸凡只简短地回了一句,脚步不停地走向齐玉铭。
西仲担忧地望着君逸凡的背影,方才分明看到了他俊目中闪动的怒火,君逸凡一向很沉地住气,他的镇静睿智无人能及,就算山崩于前也可以面不改色,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回只要关系到凌珑,他就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自持!
径直走到齐玉铭面前站定,齐玉铭也收鞭回身,漠然伫立,两个超凡绝世的男子凛然对峙,互不相让,整个大堂一片肃静,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俩之间的剑拨弦张!
“我是楚儿的大哥,你想见她,必须先过我这一关。”两人对视片刻,君逸凡森然开口,慑人的气势自然而然地凌驾于顶。
“好,那休怪我不客气了!”偏偏齐玉铭也是狂傲之人,没有被君逸凡强劲的气势吓倒,放下怀中一直抱着的七弦琴,缓缓举起银丝软鞭,振臂一抖,银鞭化成一条笔直的兵刃,如枪棒,如长矛,向君逸凡疾刺而去。
眼看长鞭刺到,君逸凡居然安之若素,不避不闪,群雄不由暗暗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群雄只觉眼一花,鞭端已经稳稳握在君逸凡手中,群雄不禁齐喊一声“糟”,这跟方才云晓彤的情形岂不是一模一样?!
如海啸般的劲道透过鞭身席卷而来,君逸凡身形依旧不动,五指一收,提送之间,已经将这股暗劲狠狠击了回去,齐玉铭一个站立不稳,被整个掀翻在地。
撑起身子,齐玉铭难以置信地仰头瞪着君逸凡,他从小拜遍名师,因天资聪慧,又肯勤奋苦练,自出道以来,还从没有在一招之内就落败的纪录,自始方知君逸凡这个武功天下第一的武林盟主并非浪得虚名。
君逸凡不动如山,俯首冷冷盯着齐玉铭,“武功这么差,还想硬闯紫霞山?”说着松开长鞭,齐玉铭麻木的身子才得到纾解,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挥鞭又上,但神情肃穆,已一改方才的狂妄。
君逸凡冷笑一声,隔空拍出一掌,掌力犹似千军万马,铺天盖地,势不可当,将齐玉铭整个人牢牢罩在掌风之中动弹不得。
齐玉铭大惊失色,万不想君逸凡的武功竟已到出神入化,匪夷所思的地步,心知这一掌自己万难抵挡,黯然一叹,闭目等死。
突然,门外冲进来一抹纤细的身影,人未到,声先至:“大哥——住手!”
劲风霍然顿住,君逸凡收掌蹙眉,“楚儿,你怎么来了?”
凌珑飞奔进君逸凡与齐玉铭之间的距离,捉住君逸凡的手臂焦急叫道:“大哥,你放了他吧,他只不过是认错人了,无意冒犯你的。”
凌珑方才从婢女口中听到齐玉铭居然杀上山来找她,坐立不安之下忍不住前来探看,不料竟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她虽然不记得齐玉铭,但如果齐玉铭因此而死在君逸凡的掌下,她也会愧疚一辈子的。
“敢在紫霞山上撒野的人论罪当诛。”见凌珑居然维护齐玉铭,君逸凡微微一怔,心中顿觉得不舒服极了。
“大哥——不要啊……”凌珑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回头见齐玉铭仍倔犟地抿紧美唇,一副斗争到底的模样,不禁心头更慌。
老实说,遇见齐玉铭,凌珑心中是惊骇而又矛盾的,不知为什么,一直以来凌珑对自己的真实身份都心存畏怯和抗拒,心中总有个强烈的预感,如果想起了过去,眼前这种幸福快乐的日子就会永远结束了!一旦恢复了记忆,她可能就要离开紫霞山,离开君逸凡,离开云晓彤,离开这里所有所有的一切,回到那个真正属于她的世界里去了!
所以齐玉铭的出现让她害怕,因为她真的不愿意回想起自己的过去,她潜意识地只想要逃,想要逃地远远地,逃到再也没有人认出她的地方去!
但是逃避归逃避,心底却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她是真的认识齐玉铭的,他的出现,牵动了她心底深处一根深埋的神经,一根——曾经只为他跳动过的神经……
此刻见他俊容灰白,星眸黯淡,心房不禁一阵悒痛,转身推他一把,气道:“居然敢一个人跑来这里胡闹,你脑子有问题啊?!”
“你在担心我?”齐玉铭挑起一道秀眉,俊颜瞬间被喜悦染满,“这么说你真的认识我的罗?”
凌珑见他死到临头了居然还笑得出来,真是服了他,跺脚道:“我说了我不认识你,求求你不要再对我纠缠不清了,赶快向我大哥道歉,下山去吧!”
他缠她?
她竟说——
他纠缠她?!
一阵尖锐的痛楚戳过心脏,喜悦之色迅速自齐玉铭的俊颜上敛去,但很快地,他又笑了起来,那笑容,竟说不出的凔然落漠。
“你不认识我?你真的不认识我?为什么?一年前的三月十五之约,说好了不见不散,你却失了约!你可知道这一年来我找你找得多苦?如今我好不容易见到了你,你却说不认识我,为什么?你明明是珑儿,却不肯认我,为什么?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一连串的“为什么”,问地凌珑心头揪痛,楞楞地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响,缓缓低下头去,自贝齿中艰难地迸出声音,“对不起……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
再也不敢抬起眼来与他对视,也许,忘了她,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排吧?!
齐玉铭深深地凝望着凌珑,忽然,仰天哈哈大笑,笑声却凄厉已极!
原来被情所伤竟是这样痛的,他以前从来不知道!没想到他齐玉铭也有今天,他虽然风流放荡,玩世不恭,却从不为任何女子动心用情,害地天下无数女子为他伤心难过,但怎么也想不到,自命潇洒的他竟会对这样一个羽臭未干的小女孩一见倾心,无法自拔,谁说苍天无眼?冥冥中早有安排!真是报应,报应啊!!!
所有人都因他的笑声而心悸,痴情自古空余恨!眼前的男人真的是传闻中风流不羁,女人于股掌之中的天下第一美男子么?这样绝美的男人伤心的表情能令天下人心生不忍!
君逸凡见齐玉铭神情狂乱,举止失常,唯恐他会突然对凌珑不利,忙将凌珑拉到自己身边,对齐玉铭冷然道:“我可以放你离开,但紫霞山已经是你的禁地,下回再敢乱闯,我决不会轻饶!”
他浑厚的内力透过声音传出,竟压过了齐玉铭撕心裂肺的狂笑。
齐玉铭止住了笑,神情木然地弯腰拾起七弦琴,转头对凌珑哑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要在三月十五之约上弹琴给你听?为了这个约定,我特意为你普了一首曲子,现在,容我就在这里弹给你听吧。”
说着,也不理会凌珑的反应,自顾抱琴席地而坐,修长优美的十指就在琴弦上飞舞了起来。
一波又一波如泣如诉,哀恸凄婉的旋律在大堂上空幽幽然飘荡起,众人从没有听过如此忧怨悲苦,凄凉绝望的琴声。
凌珑怔怔地听着,心脏阵阵揪紧绞痛,一股莫名的热潮随着高低起伏的曲韵在胸臆间翻滚沸腾,听了这样的震慑人心的琴声,才知道自己伤他有多深,凌珑不禁有些后悔了,可是伤害已经造成,怎么能想到这个情场浪子,居然会用情至深?!
忽然,琴音陡然拔高,锵然一声响,宫弦竟被拉断了一根,齐玉铭弹地浑然忘我,修长的指尖被断弦划破,鲜血随着跳跃的音符溅落。
凌珑的心彷佛也被划开一道口子,疼痛难忍,大叫道:“够了够了,别再弹了!”
齐玉铭充耳不闻,越奏越急,鲜血也随之越溅越多,越溅越多……
不久,铮然又是几阵弦响,又有二根琴弦齐断,嗡嗡的声音伴着绕梁的余韵回绝于耳。
一曲终了,大堂之中哑雀无声,人们久久未能从这样惊心动魄,神醉魂驰的音律之中回过神来。
齐玉铭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凌珑,绝美的俊颜苍白灰败,鲜血直流的双手按在断裂的琴弦上,发出令人心寒的叮咚声。
“这一曲,是我专门为你弹的,从此以后永成绝响!”
齐玉铭说罢,抱琴起身,翩然而去!
视线在瞬间一片模糊,在他转身而去的时候,凌珑分明看到了他那如琉璃般四分五裂的心,尽撒了一地,但为什么,她的心,也在片片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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