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花到茶縻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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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珑走后,阴森寒冷的牢房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无月也无星的夜晚,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狄朗对着凌珑消失的方向愣了很久,心情,随着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阵阵秋风,沉沦坠结……
奈茉朵的死因,全都是狄梅尔告诉他的,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狄梅尔。
毕竟,狄梅尔是他的亲姐姐,而且,奈茉朵也是狄梅尔带回皇宫的,多年来,狄梅尔对奈茉朵的照顾和疼爱宫里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但方才凌珑坦荡无愧的态度,正气凛然的指责,使他坚如磐石的信念,开始动摇!
狄朗不是蠢,他只是被愤怒和仇恨冲昏了头脑,如今被凌珑当头棒喝,冷静下来想一想,层层抽丝剥茧,发觉个中确实存在着许多疑点。
可惜……他已经没有机会重新调查考证!
正心乱如麻间,牢门外忽然传来守卫恭敬畏怯的声音,“军师大人,这么晚了,还来巡视天牢啊?皇上才离开没多久呢?”
男人异常低沉的嗓音含着几分不耐,“就是皇上命令我过来的,这个俘虏,还需要审问,快打开牢门!”
“是,是!”
守卫不敢怠慢,过一会,厚重的牢门便再次推开,门边的火炬也再次点燃。
男人摒退了守卫,独自走进牢房,高大的俊朗的身影令狭小的空间一下子紧窒起来。
随着他缓步的走近,狄朗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只觉一股与凌珑异常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无形气势,如山如海般朝他压迫过来!
这种感觉,竟是如此熟悉,熟悉到缭绕心头多年的一个模糊的影像油然浮出水面,几可脱口呼唤!
“你……你是谁?我们曾经认识的吗?”
来人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叹,“头脑还算清醒,反映也够机灵,唉——却为何,会糊涂至此?”
手掌轻轻地拍落在狄朗没受箭伤的肩膀上,动作眼神,带着浓厚的怜恤和痛心疾首的嗔责。
狄朗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彷佛小的时候,也经常被他这样拍过肩膀。
来人没有再让他猜谜,缓缓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啊——君莫哥哥?”
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喊被及时按压在喉咙,狄朗瞠目结舌地呆视着君逸凡,抑低了声音道:“你……怎么竟会是你?”
君逸凡微微一笑,俊朗的面孔如云拨月,“难得你还记得我?呵呵,你也长大了!我在战场上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都差点认不出你了。”
“你……?战场上……?”
狄朗喃喃叨念,脑海中灵光频闪,倏然间整个暴跳起来,君逸凡一把捂住他的口,“别叫,否则我今晚救不了你!”
“你……你混帐!谁要……你救?!”
狄朗咬牙切齿的怒骂从君逸凡宽厚的指缝间断续溢出,宝石般碧蓝的眼眸挟着四溅的火花。
他明白了!
终于什么都明白了!
怪不得他会输得这么惨,原来凌珑的军师竟然是君逸凡!
曾被桫椤国誉为战神的博弈老人一生收过无数弟子,却只对君逸凡和狄朗这两名徒弟赞不绝口,预言普天之下,能在战场上打赢狄朗的,只有君逸凡一个人!
而他如今沦为阶下囚,也完全是拜眼前这个曾被他敬为兄长的男人所赐!
如火山爆发的怒气使狄朗忘形地挣扎,想挣脱牢牢桎梏着他的链锁,扑上去找君逸凡拼命!
君逸凡早有准备,一指点了他**道,他爆跳如雷的身躯顿时软颓下来。
“你先别激动,冷静下来听我说。”
君逸凡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今夜,是特地来救你的,但在这之前,我有几句肺腑之言,希望,你能听得进去。”
俊美无匹的脸庞,随着幽长的叹息笼上一抹比夜色更为深沉的阴郁!
是的,他来了,他来救人了!
因为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狄朗白白送掉性命,所以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来冒险!
毕竟,这也是他唯一可以为奈茉朵做的事情了,如果狄朗死了,奈茉朵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狄朗的哑**也被君逸凡一并封住,傲气的蓝眸毫不妥协地眨动,诉说着他满腔的愤怒。
君逸凡好笑地拍着他的肩膀,沉吟少顷,认真地道:“奈茉朵不是凤天国君杀的!杀死她的另有其人,你恨错人,也找错报仇的对象了,凤天国君……的确是冤枉的!奈茉朵被杀害时,我恰好在远离京都的地方碰见了凤天国君,所以,我妹妹的死,根本与她无关!”
狄朗闻言,心头大震,苦于**道被封,只能瞪大了蓝眼充满惊疑地盯视着君逸凡。
君逸凡道:“如果你答应不喊叫,我便解开你的哑**。”
虽然厚实的牢门隔音效果很好,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必须处处谨慎,否则功亏一篑,他今夜的牺牲就不值得了。
狄朗拼命眨眼,眸中狂野锐利的锋芒也渐渐疲软下来。
君逸凡再叹了口气,边解他**道边道:“时间不多,我只能长话短说,总之狄梅尔都是骗你的,她想入侵凤天国,却怕打不过镇守落雁关的凌霄,才会对你慌称奈茉朵是凤天国女皇杀害的……”
“哼,你有什么证据?”狄朗急切地截口,“你如今偏帮着凤天国对付桫椤国,叫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话?”
君逸凡俊颜一端,严肃道:“奈茉朵是我唯一的妹妹,难道我心中的悲恨,会比你少吗?而我的为人品性如何,你也应该清楚!你就算不肯相信别人,也不能怀疑我说的话!”
狄朗脸色发白,整个沉默下来,狄梅尔虽然是他的亲姐姐,但君逸凡是他和奈茉朵从小就景仰崇拜的人物。
如果凌珑真的是杀死他妹妹的凶手,以他的精明睿智,决不可能会被仇人蒙蔽而调转矛头帮助仇人!
狄朗越想越心惊,握拳透爪,浑身僵冷,嗫嚅道:“这……这么说……那杀害朵儿姐姐的到底是谁?”
君逸凡冷笑,“这恐怕要问你二皇姐才清楚了!我曾经回国向你皇姐解释过,想劝她退兵,但她根本不听,只一口咬定凶手就是凤天国君。哼哼,我想,这整件事情,恐怕都是你二皇姐一手策划的!”
“不……不可能!”
狄朗大惊失色,颤声反驳,虽然狄梅尔不顾他的安危拒绝与凌珑签约,令他有些心寒,但他还是无法相信从小疼爱自己和奈茉朵的皇姐,竟然是如此歹心狠毒之人!
“当然,这些都是我猜测的,你不相信可以回去查证,这也是我今晚来救你的目的,希望,你将来可以找出真凶,为奈茉朵报仇!”
君逸凡也不急着逼狄朗相信,伸手掂掂栓铐着他的锁链,发现竟都是玄铁所铸,寻常兵器无法砍断,心头掠过一丝无奈的苦笑,朗若星辰的俊目中绽出复杂幽深的光芒,就算他没命等到狄朗找出真凶那一天,但若能消除狄朗对凌珑的误会,也算功德圆满了吧?
思绪间掌力透指,玄铁链应声而断,君逸凡毫不迟疑,出手如电,接连解开狄朗全身被封的**道。
狄朗得了自由,马上一跃而起。
君逸凡脱下自己的外衫给他穿上,又把人皮面具递给他道:“巡夜的将士都已经被我调往别处,你身材跟我差不多,等会就假扮我出去,驻守天牢的侍卫都很敬畏我,不会盘问你什么的,而且天黑他们也看不清楚,我的马就绑在牢房外,它是匹通性的良驹,会带你到关门。”
君逸凡说着,掏出一方金光闪闪的令牌,俊目含情,依依不舍地摸了摸上面镶铸的金漆,毅然塞给狄朗道:“这块令牌,是凤天国君以前赐给我的,你拿着它出关,保管畅通无阻。”
狄朗接过令牌,迟疑道:“你放了我,自己会不会有危险?凤天女皇原本要在明天吊死我,你这么做,分明是跟她作对,虽说你立过大功,但伴君如伴虎,她……她会原谅你么?”
“唉……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君逸凡沉声低叹,轻推狄朗到门口,“你不用管我,我自有脱身之策,快走吧,天亮就麻烦了!”
“好!”狄朗咬咬牙,抱拳道:“君莫哥哥的救命之恩,朗儿记下了,回去以后,我一定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君逸凡欣慰一笑,道:“我还有一事要拜托,你皇姐曾经透露,她在凤天国君身边安插了奸细,但我查探了好些日子,总是没有头绪。如果你有心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希望你肯让我把这个人情卖给凤天国女皇,替她探听出这个奸细是何许人也。”
狄朗错愕地望着君逸凡,不禁对凌珑的能耐刮目相看,暗忖:“想不到心高气傲的君莫哥哥,竟会对她忠心耿耿!能让君莫哥哥这么死心塌地卖命的人,恐怕真的是不简单吧?”

敛起心中异样的感觉,伸掌与君逸凡紧紧相握,郑重许下男人之间的承诺!
“好!我答应你!”
“谢谢你!”
君逸凡松了一口气,吹熄了门边的烛火,扬声命令守卫来开门,自己则躲在门背后,让狄朗冒充他走出牢房。
狄朗忍着一身的伤痛,竭力保持镇静,守卫果然不敢多言,弯腰恭敬送他出去。
出了天牢的大门,狄朗恍如再世为人,不及多做感叹,骑上君逸凡的骏马,飞驰而去。
留在牢中的君逸凡在墙角慢慢坐下,平静地等待着红尘十断的发作,没有告诉狄朗更多,是因为知道就算告诉了狄朗,他也来不及替他去取解药了。
今夜,狄朗受的打击已经够大了,就让狄梅尔在亲弟弟的心目中,保留最后一点点形象吧!
反正,他呆在凌珑身边,每天相见不能相亲,也是备受煎熬,活得生不如死!
就这样死了也好,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俊美的朗目轻轻阖上,穿过记记的时空,与心版上铭刻着的曼妙身影幽然神会,弧度绝美的唇瓣梦呓般喃语,“楚儿……楚儿……如果有来生,你会不会原谅我……”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
天刚朦朦亮,凌珑便被仓惶失措的喊叫惊醒。
柳影利索地披上衣衫,下床去开门,喝道:“何事惊惶?”
刑狱官磕头如捣葱,彷佛惊吓过度,语无伦次,“闹……闹鬼了……牢房……变了人……不……不见了……”
凌珑整好衣冠走出来,叱道:“镇定点!如此慌张成何体统?你方才说谁不见了?”
刑狱官胡乱摸一把脸上的汗珠,结结巴巴道:“今……今早上……我们发现王子……王子不见了……变……变成了另……另外一个男人……”
“哦?竟有这等怪事?”
凌珑蹙起秀眉,闹鬼之说当然不可信,狄朗八成是被人救走了。
可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她的眼皮底下偷梁换柱?
俏脸微沉,按压下火气,挥手道:“走,朕看看去。”
“遵……遵旨……”
刑狱官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在凌珑后头。
凌珑带着柳影和铁血卫赶往天牢。
牢门外,一干狱卒围着“闹鬼”的牢房指指点点,却谁也不敢冲进去捉人。
铁血卫踢开沉重的牢门,鱼贯涌入,将坐在墙角的男人团团围住!
凌珑随后走近牢房,黎明薄弱的阳光透过小天窗投射在男人身上。
男人屈缩在地,彷佛正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楚,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动。
凌珑好不容易才看清了那张俊逸非凡的脸,难以置信地倒抽一口冷气,惊呼道:“你……怎么是你……?”
君逸凡艰难地抬起头迎视凌珑,掩抑着巨大痛楚的俊目,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神采,苍白如纸的薄唇微微颤动,逸出一声暗哑的低语。
“不错,是我……”
话音未落,蜷曲的身子又是一阵痉挛,勉强吞下涌到喉头的腥甜,淡然道:“而且,狄朗也是我放走的!”
凌珑微微一震,绝美出尘的容颜上没有任何表情,盯着他的眼眸宛若两泓寒潭,清澈,但冰冷彻骨!
“为什么要救狄朗?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君逸凡黯然一笑,心底更添几分凄凉,俊脸上的表情亦是高深莫测。
“我不忍心看他这么年轻就送掉性命,而且以我的武功,这座天牢还难不倒我。”
如果凌珑要因此而杀了他,他决不会皱一下眉头,死在她手里,该是他最好的解脱吧?!
凌珑沉眉,与他那双虽然失去神采,但依然深邃俊朗的瞳眸对视。
发现他幽然黯淡的眸光里,盛着沉挚的温柔,苍凉的无奈,压抑的痛楚,还有流转了千秋万载,却始终无法对人言的刻骨爱恋……
凌珑被这样复杂而奇异的眸光触动,脑海中掠过一片短暂的空白,神思晃荡,蓦然间醒悟了什么,失声道:“你——原来你……就是子虚?”
君逸凡呼吸略一停顿,英俊的脸容扭曲成混合着痛苦及哀伤的情绪,却没有摇头否认。
忿怒,顷刻像某种张开的羽翼紧紧地攫住了凌珑!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欺骗她?
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易容化名来助她击退桫椤军?
如今,却又不惜与她对抗,私自放走狄朗?
他——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太多的震惊和疑惑搅得凌珑方寸大乱,几乎要为自己的愚笨和迟钝痛心疾首了,难怪一直觉得那个相貌普通,却有着致命吸引和神奇魅力的军师,熟悉而亲切,原来他,竟然是君逸凡易容假扮的!
“捉住他!别让他逃了!”
柳影不认识君逸凡,也不清楚他与凌珑之间的恩怨纠葛,当即毫不迟疑地对铁血卫下达命令。
铁血卫见识过君逸凡的厉害,迅速摆开阵形,刀剑出鞘,运足十二分功力袭向君逸凡。
红尘十断发作,君逸凡早已是无法动武,眼看刀剑化成密集的光网当头罩落,暗叹一声,闭上双眼,任由宰割。
鹰和雁大感奇怪,但没有凌珑的命令,他们也不敢擅取君逸凡的性命,杀招在千均一刻之际收敛,化掌为擒拿,将君逸凡狠狠按倒在地。
“哇——”地一声,君逸凡已是极其脆弱的身子经不起粗暴的对待,抑在喉头的鲜血再也控制不住,狂喷而出,铺染了一地。
凌珑吃了一惊,因地上骇然刺目的颜色心悸不已!
铁血卫并不因君逸凡吐血而有所迟疑,将他从地上拽起,拖到凌珑面前。
君逸凡毫无挣扎的能力,被这一拽一拖,牵动五内,气息又是阵阵翻搅,经络百骸,剧痛难当,顿时全身冒出冷汗,死死咬住牙龈,不让痛苦的呻吟溢出唇角。
凌珑将他的痛楚的神色看在眼里,心头莫名地揪起,强行忍住探看他的冲动,冷冷道:
“你可知私自放走死囚,罪无可赦?”
寒若冰霜的声音如矢箭般射出,与肆虐着的红尘十断一起狠狠击中君逸凡。
君逸凡微微一笑,笑容却是惨淡无比,“我知道!我愿意接受任何惩……”
“罚”字未能说出,体内排山倒海的痛楚呼啸袭来,君逸凡再也忍耐不住,一弯腰,满口的鲜血迸出紧闭的唇瓣,狂溅而出。
凌珑惊跳起来,却是闪避不及,衣袍下摆犹如在血缸里浸染过,悚目惊心!
挟持着君逸凡的铁血卫也是大大吓了一跳,手劲不由放松,君逸凡无力站稳,身子一歪,向前软软滑倒。
凌珑心窝宛如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双手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接住他倒下的身躯。
“楚……儿……?”
日夜思念的温柔怀抱,比什么都强烈地震撼了君逸凡此刻脆弱的神经,他下意识地轻唤了凌珑一声,心情激荡,不禁气血翻腾,一口口鲜血,又是不受控制地汹涌泄出,彻底沾污了凌珑一身漂亮的衣袍。
持续的巨大痛苦迷糊了君逸凡的意志,他神智不清地望着凌珑,噙着血喘息道:“如果……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为我流……一滴眼泪?”
“你……会死?为什么?!”
无形的恐惧和尖锐的刺痛,霎时如电流窜过凌珑全身,她惊惶失措,再也无法装作无动于衷,忘形地将他不停抽搐的身子紧紧纳入怀中。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虚弱狼狈的君逸凡,他一直像棵坚毅不拨的苍松,又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山岳,世上任何人,任何事,彷佛都不能撼动、伤害他分毫。
但这一刻,君逸凡前所未有的脆弱,却使凌珑彻底乱了阵脚,那些被强力冰封在心底深处的感情,瞬间淹没了她冷静清明的神智,唤醒了她从未对人言的痛苦记忆……
这时,牢门被人用力撞开,云晓彤如风卷残云般冲了进来,看到倒在凌珑怀中呕血不止的君逸凡,顿时脸色大变,“咕咚”一声跪倒在凌珑面前,大声嚷道:“楚儿——楚儿你听我解释,大哥他是有苦衷的,他为了你……已经就快要死了……”
“他……原来他,就是桫椤国的玄武王……”
凌珑听完云晓彤简短明了的禀报,不禁呆若木鸡,虽然发过誓不会再为他流一滴眼泪,但一直在眼眶中滚动不休的晶莹热泪,终于滑落下来,在秋风中冷却后,滴在冰凉沉寂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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