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北国商城时，我感觉到了身后如影相随般的一双眼睛。回头看时，是一个新潮女孩，是21世纪的主流人类——新人类。金黄的头发，闪亮的指甲油，大大的眼影。我将记忆飞速搜索了一番，没有印象，不认识。莫非是……？
我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任何一个小偷也不会把自己打扮成如此招摇的样子，这样引人注目的印象是没法做生意的。正想离去，新人类却向我边招手边跑了过来，还不停地叫我的名字：“步凡，你站住，我认出你来了！”还没等我来得及站住，新人类已如一阵风般展现在我面前：“猜猜我是谁？”她将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合成两个圈放在眼睛前面，然后笑咪咪地看着我。
“莫！”我几乎是惊叫起来。怎么会是她？不可能！可是眼前一览无余的站立的又分明是她，没错，是我的高中同桌莫，是那个梳着两条大辫子，只笑不说话，只低头学习不活泼可爱的莫。怎么会变成这样？
莫的解释是女大十八变，我不信，陪着她喝着冷饮仍觉得酷热难耐。莫的是一所南方大学，我则相反去了北方。现在大家又回到了自己的中原城市，又没有缘由地聚在一起，我对整个事件的真实性和偶然性产生了怀疑。
但莫不停地说话，不停地晃动她的奇装异服提醒她在我面前真实存在的事实。莫告诉我她的初恋，她的工作，她的E—mail，她的一切，并告诉我这个世界将是新人类的天下。她滔滔不绝，我哈欠连天。当她喝完第十杯冷饮时，我打断了她兴高采烈的叙述：“我想声明一下，如果你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的话，我还有要紧事要办！”
莫笑得很不以为然：“要紧事？别逗了，是不是会见美国总统克林顿？不是吧！那就得了，别整天装得像个谁都离不了的重要人物。现在是周末，同志，法定的休息和闲聊时间。而且，地球不以个人的意志而停止转动。”
我终于愤怒了，这愤怒源于内心深处的某种失望抑或是对青春所产生的误解，我不得而知，反正我冲莫莫名其妙地发了火：“你以为都像你一样成天无所事事，招摇过市，告诉你，什么新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需要的是真正的实干家，是具有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的创业者，而不是你这样的标榜为新人类的地道的消费者！”
众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照过来，想探听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值得他们关心或者开心的事。莫的表现果然机灵，她站起来用手摸摸我的额头：“可能是吃冷饮太多了，急火攻心！我想想你是几几年生的，对了，你是1976年5月生的，仅仅比我大一岁。我还以为你是生在旧中国，长在红旗下呢，怎么一脸的苦大仇深？”
众人笑。在众人的笑声中莫像拉小孩一样将我拉出了冷饮店。我不理她，一个人向前走。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这么小气和心胸狭窄，无缘无故地气自己又气别人。莫也不追赶，只在后面喊：“我有你的电话，会打电话给你的。不过我相信你总有一日会主动找我的！”
我想起一件事：高三那年我曾经给莫写过纸条，莫也回了纸条，意思是来日方长，让我们大学里见。我当时喜欢的是莫的文静与秀气，是她含而不露的美。而现在的感觉似乎是一种偶像与梦想的破碎的痛心。青春的故事往往如此，，但我不敢肯定事隔多年以后的今天我还会对莫充满幻想。一切都杂乱无章，没有头绪。算了，往事如烟，年轻也没有答案。
我的上司是一位刻板、做事一丝不苟的女人。说实话，我对她没有一丝好感。虽然她不像另外一些四十多岁的女人一样梳着辫子，穿着背带裙嗲声嗲气地说“我们女孩子”，但她总喜欢在快下班的时候找年轻的男同事谈话，一直谈到吃饭的时间，她就会随口而又看似无心地说：“一起吃饭吧，我们可以边吃边继续我们的谈话，怎么样？我买单！”当然我们这些单身的男同事都有很坚定的看法：她对我们以及我们对她绝对没有想入非非的念头。事实看来也是如些，这正是我们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几乎每个单身男同事都请她吃过饭。因为她既是领导又是女性，虽然声称自己买单，但我们无一例外用男性的优势抢先一步付费。这不是巴结上司，这其中有涉及男人尊严的重大问题。男人只要和女人一起吃饭，上至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因为对方是女性，男人都会毫不犹豫并且大度地掏出身上或多或少的钞票。
终于走过了盛夏熬到了凉秋。中午，我伏案休息片刻，电话响了，是莫：“我今天可是第35次约你吃饭，你别太嚣张了，不识抬举的人将一事无成！”这是谁的名言？我纠正她的错误：“你这是第35次打电话给我，前34次你从未提到过请我吃饭，小姐，请注意你的用词。”莫笑起来还像当年一样清脆悦耳，我感觉自己有点走私了，但我还是谢绝了莫的盛情邀请。莫的口气没有一丝失望：“我就知道你会用拒绝来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不过我可以原谅你，因为下午你会主动来找我！”我恼羞成怒，正想骂一句脏话，莫聪明得像一条泥鳅，抢先挂了电话。
下午，我被吕后上司指派到另一家公司取一份极其重要的文件。吕后是我送给她的外号，一来她确实姓吕，二来她有时也确能干出吕后一样的业迹。不过这只是比喻，没人当真。我赶到离我们公司有很长一段距离的目的地时，倾斜的阳光告诉了我天色已晚的事实。吕后又在占用我的休息时间，她明明告诉我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我看看表，整整用了两个小时。真是小人！
推门进去时，接待小姐笑意盈盈地说：“先生，有没有预约？有，拿资料，好，您先等一下，我打个电话！不好意思，先生，莫小姐正在开会，您先在这里等一下好吗？”
半个小时像自来水一样白白流掉了。正坐立不安时，接待小姐温柔地说：“先生，您可以进去了。”我点点头，大步流星地推门进去。只见一位小姐背朝着我面墙而坐，她不回头看我，抬腕看表：“不好意思，你迟到了五秒种，我们下班了。公司有规定，下班时间一律不许谈私事，不好意思，抱歉！”
她边说边转过身来，却是笑意盈盈的莫，我大吃一尺，不是为莫坐在这里吃惊，而是为莫一身职业女性的打扮而心惊肉跳。这哪里是什么新人类，分明是一个光芒四射，亮丽动人的白领小姐。我找不到极好的形容词来比喻自己的感受，只好用惊讶的表情掩盖内心激烈的心理活动。激烈什么？我想莫会明白一切。
是我主动提出请莫吃晚饭的。莫以胜利者的姿态答应。没有办法，谁让她以不让我拿资料来威胁我呢，我可不想再跑上一趟。吃饭时，我用了一些恶毒的语言攻击吕后，说出了她种种可笑以及怪异之处。莫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的样子犹如花枝乱颤。我开始心乱如麻，开始意乱情迷。我的话也越来越多，开始施展平生幽默之能事逗莫开心。为什么？难道仅仅因为莫换了一身新衣服？我不认为自己有这么浅薄。
莫对吕后挺感兴趣，在得知吕后是我免费奉送给她的外号时，莫眼珠转动：“你有没有给我起什么损人外号？”我坚决而快速地摇头，同时解释说：“还没有来得及！”
莫忽然意味索然了，她居然当着我的面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哈欠。还没等我适可而止地提出送她回家，莫竟然不留情面地先提了出来：“我有些累了，想早些回去。你也回去吧，被吕后折腾了一番，估计也心力交瘁了。”我忽然想起自己竟然没有莫的电话，问莫时，莫冷淡地说：“没关系，我有你的电话，我打给你好了，如果有必要的话！”什么意思，这不是让我无地自容吗？但很快我就调整了心态，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应该研究研究下一步该如何走。原来莫也可以如此安静而且仪态万方。梦想重新升起，希望再次浮现，不知是莫改变了自己还是我轻易地转变了观念，我排除了要将没出息三个字用在自己身上的可能。作为一个男人，未婚男人，有一些非同寻常的思想观念及行为上的巨变是很正常并且完全可以理解的，而且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谁让莫曾是我的初恋？
一个月后，饥渴难耐坐卧不安无所适从的我走进了吕后的办公室，先是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其中加杂着不少言不由衷地恭维。时机成熟时话题一转：“您有没有莫小姐的电话？哪位莫小姐？就是您让我去拿资料的创想公司的莫小姐？有什么事？也没什么事，主要是一些个人的私事！什么个人的私事？……”我简直就要暴跳如雷了，这个吕后，这样刨根问底式的追问无疑是趁火打劫。我既不想回答她又不想得罪她，正在努力想一些措词谨慎的字眼时，吕后递给我一张纸条：“给你她的电话。不过我要事先声明，小伙子，你的希望不大，可要加倍努力！”
我不知道我的脸是否红了一下，还是心虚得有些紧张，走出吕后的办公室我才明白她看穿了我的心思并且小看了我的魅力。等着瞧，吕后，有让你大吃一惊并且难以置信的时候。
我一直数着自己给莫打电话的次数，第36次打电话就已改变了称呼：“，我承认自己的错误还不行！说实话我就是不喜欢奇装异服内心空虚的女孩子，她们新潮而怪异的打扮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和容貌上的某些不足。不过你不同，，你不过是偶而轻松一下，用形体上的反叛来表达对一成不变的生活的批判。你有没有在听？这可是我第36次打电话给你，你已经扳回了面子并且胜了一局。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OK，老地方见！”放下电话，我兴奋得右臂一扬做了个成功的姿势。目光倾斜处，竟是脸色阴沉的吕后。吕后从头到脚给我泼了一盆冰水混合物：“上班时间打私人电话，扣掉本月奖金！”没关系，我熊熊燃烧的爱情之火早已将我烧得忘乎所以，任你如何风吹雨打也别想冷却和浇灭。
以后的日子我忽而天上忽而地上，被莫折磨得好不痛苦。我指的是她的奇装异服。莫似乎有意跟我过不去，一会儿是端庄丽人，一会儿又是新新人类美少女。我只好求她：“拜托，，你就把你的形象固定在我眼前，好不好？你这样换来换去让我眼花缭乱多不好！”莫洋洋得意的解释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我嗤之一鼻，乱花？杂草还差不多。
不过杂草看多了看久了也会习惯的。一段时间后，我对对面莫走马灯似的换衣服失去了兴趣，转而对和她组成两人世界产生了兴趣。莫对我终于习惯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变迁感到满意：“我就是要将你改变过来，看看爱情的力量可不可以改邪归正。你这人偏见太多，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丰富多彩的。现在感觉怎样？”
我不想和她讨论这个问题，想起了她说过她有一个奇怪的总是帮她物色对象的老妈，就好奇地问：“你那个老妈，有没有帮你找好如意郎君？”
莫吸了一大口冷饮：“如意的没找到，找到了一个可以对付一下的！”她用嘴中的吸管一指我，“就是你！从我妈上次派你到我这里取资料时我老妈认准了你。当然，我的意见要占更大的比重！”
老天！她的老妈就是吕后！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太奇怪，太没有道理和逻辑可言。为什么莫的老妈偏偏就是被我恶意攻击过的吕后？而且莫从未透露过半点风声。
偶而，我也和莫一样穿上奇装异服出去潇洒地彻底放松一次。爱情可以改邪归正，不错，只是我没有认真考虑究竟是我改变了莫还是她改变了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吕后对我关爱有加欣赏有加的态度绝对是因为我为离婚多年的她介绍了一个很不错的男朋友。爱情可以改邪归正，现在用在吕后身上最合适不过。因为目前同事们都在惊奇不知什么原因吕后对他们温和多了。这是秘密，我不会告诉他们。
还有一个秘密是，为吕后介绍对象是莫出的主意。这个古怪精灵的丫头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有孝心。但我一直怀疑她对老妈是投桃抱李。好在我这人大人有大量，不会计较这些芝麻绿豆一样的小事。现在我每天早起要干的大事是为莫画眉，没办法，谁让我自投罗网呢？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