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欢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呢？我无法准确说出她信马由缰的性格和天马行空、来去无踪的特征。不过我能准确说出尚欢的生日：1978年5月27日，比我小两岁，精确到不差一天。尚欢生肖属马。
收留尚欢的时候，尚欢刚到石家庄这座多风、少雨、干燥的北方城市。从大连一所大学毕业的尚欢来石家庄的原因是因为一次也没有来过石家庄，我不信，一个人会冲动到为了看看这座城市而非要留在这座城市。尚欢不置可否地笑，不再做任何解释。后来尚欢就搬进了我租住的两室一厅中，不是同居，是同住，同租一间房子。这是菲菲的主意。菲菲是谁？是我的初恋情人。
我和尚欢是这样认识的：菲菲要结婚，邀请我看在初恋情人的面子上参加她的婚礼。菲菲的意思我明白，是想让我看看她嫁的男人是如何优秀与出色。我当然不会上当，不会酸溜溜地去为初恋情人捧场。于是我斩钉截铁地一口拒绝，把话说得没有一丁点儿回旋的余地。但菲菲知道我的缺点和优点，咯咯笑了一阵，就在电话的另一端说：“步凡，你不会还对我心存幻想吧？当初分手可是你先提出来的，是不是见我卖了一个更好的价钱便心生不满，然后由不满引发嫉妒、仇恨。不过我可是旧情难忘，一直想着你的种种好处。实话告诉你吧，我的伴娘可是个绝色美人，非常适合你，既古典又现代，既保守又浪漫，典型的现代矛盾派。”
我如约而至。我说过菲菲十分清楚我的优缺点。虽然我为自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但看到菲菲一脸幸福状依偎在她肥硕的丈夫身旁，甜蜜得像花儿一样开放，我的腮帮子就有点儿发疼。菲菲，你这么快就忘记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欢乐时光。菲菲用眼神告诉我：旧欢如梦，不提也罢。
对，不提也罢。我边喝酒边看伴娘，果然是一代佳人。我喜形于色，频频用媚眼轰炸伴娘。几个回合下来，伴娘终于不再矜持，向我展颜一笑。我心花怒放，正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忽然一人从身后闪出，一伸手抢走我的酒杯，嗔怪说：“何毕，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不许你喝酒了，跟我回家！”
此人是谁？年轻、青春、亮丽的一个女孩子却醉得一塌糊涂，醉眼朦胧中拉住我的手不放。“我是尚欢呀，我从大连追你到石家庄，你却躲在这里逍遥！告诉我，你还爱不爱我？”同桌的一些人吃吃地笑。我红了脸，想甩开尚欢的手，却被她抓得更紧了。情急之中我看伴娘正一脸怒气双目圆睁地在远处看我，完了，苦心经营的前奏嘎然而止，不可能再进入主旋律了。气急之下，我冲尚欢喊道：“快放手，小魔女，谁又认识你是尚欢？我不是你的何毕！”
尚欢不依不饶说：“你还记着我的昵称，证明你心中有我。何毕，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众人开始哈哈大笑，同时窃窃私语。我这人脸皮薄，无法忍受这种不明不白之事，正想站起来夺路而逃，尚欢却身子一歪跌入我怀中，醉得沉沉睡去。
菲菲也不听我解释，认为我在乘机占她朋友便宜。天地良心，这世界还有无道理可言。菲菲又进一步强调说：“别怪我不给你机会，我的伴娘开始时对你印象不错，可是你竟自作主张看上了尚欢。我帮不了你了。对了，尚欢是我的一个朋友介绍来的，刚从大连来，还没有地方住。你不是租着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吗，分她一间房算了。”我恨得咬牙切齿，碍于众人在场不好发作，只好压低声音在菲菲耳边说：“菲菲，根据我的医学知识所知肥胖的男人一般情况下性能力很弱，我看你这一次吃大亏了！”菲菲镇静自若：“那又怎样？他有花不完的钱不就行了！”
其实我这人也不是天生的坏，偶而为之一两次。这一次便是一两次之一。我撇开菲菲，径直走向肥胖的新郎官，在他耳边低语：“有一个男人刚才告诉我说菲菲的左有一颗黑痣，不知是真是假？”肥胖的新郎官立即脸色大变：“阁下是谁？”我不答话，嘿嘿一笑扬长而去。
菲菲也不甘示弱，对我的做法以牙还牙。她让尚欢带着行李和她写的纸条找到了我的家。尚欢敲门时正是晚上十点，她大包小包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我无家可归，无路可退。”菲菲又抓住了我的弱点，知道我心肠软，尤其见不得女孩子的可怜相。尚欢，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子在认识我不到两个小时后就大摇大摆地住进了我的房子。
两天后，尚欢就恢复了本来面目，她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马对我的客厅进行了改造，表达了她的主观愿望。尚欢不理睬我的抗议，还振振有词地说她在为我美化生活。我提醒尚欢：“你要明白我才是这房子的主人！”尚欢不以为然地笑：“开玩笑！要知道我们两人都是租房者，只不过你先到一步而已，要是我出价高说不定你还会被逐出境呢，明白？”
我当然不能明白尚欢不讲道理并且自以为是的逻辑，但对尚欢主动为我做饭洗衣大加赞赏。吃着香甜的饭菜，我忽然感到了不妙：“尚欢，做饭洗衣可是你自己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是一种值得表扬的行为，但与经济无关。我的意思你明白，房租还是要交的。”尚欢顾左右而言它：“我看过你的身份证，和我同月同日生，不过早了两年。记住女孩子的暗示吧，告诉你生日是表明她对你有好感，希望你能送礼物给她！”
尚欢每天早出晚归，来无影去无踪不知忙些什么。问起时她总说这是女孩子的秘密。我一直不相信尚欢说她来石家庄是为了好玩，这种信口开河的说法印证了尚欢的性格。尚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除了爱哭爱笑之外，她大大咧咧的样子让我无端地怀疑起她似乎在伪装什么。
菲菲把电话打到了我的办公室：“步凡，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你对我那可怜的老公胡说什么呢？很可惜你失算了，我的那颗黑痣被我美容掉了。我老公这才相信有人嫉妒他老婆漂亮和他婚姻美满。对了，尚欢很不错吧？忘了告诉你，尚欢那一次醉酒是我教她这样做的。还是你输了，步凡，一开始你就被我斩了一刀。没办法，朋友把她介绍给我，她赖在我这里不走，我只好找个人替我受罪了。初恋情人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了。”菲菲的长篇大论只换来我短促有力的三个字：“去死吧！”
石家庄的秋天秋高气爽。这是我最钟爱的季节，一切在秋天都会变得清晰起来。在尚欢入住我的房屋三个月之后，我第一次见到了尚欢的真实的另一面。
陪几个客户去一家酒巴喝酒，听见陪酒女大声而放肆的笑声和划拳声中有一个特别熟悉的声音。仔细听了片刻，终于断定这声音来自左前方。我循声望去，终于发现了浓装艳抹的尚欢正与几个客人划拳。她刻意打扮的容颜，暴露的衣服以及毫不顾忌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的姿势，一切的一切与我所见的尚欢判若两人。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一直看到尚欢发现了我才转身离去。
一连一周我没有和尚欢说一句话，也不吃她做的饭。第八天，尚欢将一沓钱摔到我面前：“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付你房租，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们的关系是合租者，你没有理由和权利干涉我的自由，爱干什么那是我个人的事，你凭什么摆出一副高姿态高高在上来压我？”
我将钱用手指弹到地上：“尚欢，我没有资格对你的所作所为下评论，但我认为这钱不太干净，拿了脏手！”尚欢发疯似地冲上来，用手指在我的胳膊上留下五道伤痕。我一动不动，冷冷地看着她。尚欢一言不发返回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晚上十二点，我决定出去寻找尚欢。夜色凉如水的都市夜，尚欢何去何从，更何况她是如此孤独。我冲下楼，刚走出楼梯尚欢就从黑暗处闪出，一把拉住我，痛哭失声：“步凡，我怕！”夜色无边，尚欢的泪水晶莹如露珠般闪亮。这个谜一般的小女子，有着怎样如水的心事？而就在这一刻我也终于承认，原来不知何时爱情已生根发芽，长成郁郁葱葱的一片。
返回房间，尚欢一直紧握着我的手，仿佛担心稍一松动握在手中的依靠和幸福就会飞走。窗外的城市依然灯火辉煌，尚欢不许我开灯，轻声说：“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吧！有一对恋人从大学时代就开始谈恋爱，爱到深处情至刻骨。然而有一天男孩儿因有事回石家庄老家，从大连出发他走水路顺便到烟台办事。接下来的事情你也许听到过，在那场着名的海难中，男孩儿的生命和爱同船一起沉没在水中。在缓慢下沉的船上男孩儿用手机打电话给女孩，告诉她他将永远爱她，并且希望她能去一趟石家庄，替他看望一下他的父母，他此次回去的目的就是为了安慰两位老人孤独的心。在电话中，女孩听到了风声浪声，听到了一生一世的承诺。那是怎样的一种悲伤与无望，我一点一滴地听到了至爱的人离我远去的声音。我想你已经明白，那个女孩就是我！”
雨声伴随着凉意一起从窗外传来。我的心轻轻颤抖：“尚欢，让我来呵护你一生一世吧！”尚欢继续说：“我见到何毕的父母后，才发现两位老人一贫如洗。我想在最短的时间内为他们赚来一些钱留下，于是我就去了酒吧，于是后来又被你看到。这便是所有一切的是是非非。”
尚欢一边脱衣服一边流泪，一边流泪一边喃喃低语：“步凡，你知道一个人心如死灰的感觉吗？”当我拥尚欢入怀时，我似乎听见尚欢说：“步凡，我很想爱你，但我不能。”这一夜，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一觉醒来，天色已亮，而身边空空如也。尚欢在我生命中的停留就如昨夜的秋雨一样短暂而在记忆中永恒。掀开床，留下来的是点点触目惊心的落红。
床头放着一张纸，轻盈得没有重量。是尚欢的话：开始便是结束，步凡，你没有必要也不会找到我。一夜即是永远，这样结局不是很好吗？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的爱情在水中，已沉没到无法打捞的海底。
尚欢的爱情在水中，那么我的呢？尚欢尚欢，旧欢如梦，前尘如烟。而这一切，真的将永不再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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