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老神在在，心想大凡女子无论三界，都喜欢听些才子佳人，鸾凤和鸣的故事，不管她想听什么，他俱可以顺手拈来，不料她却出人意料地问了个极普通的问题。那双桃花眼怔了一下，蓦地掺进些不解，但依然耐心地解释道，“姻缘石本是天地灵石，自分三界即已存在。石上生烟，烟中有七色灵精珠，每一颗珠子上都写着一对能成就姻缘的人的姓名。缘起自行增多，缘断则珠灭。若是想确切知道谁的姻缘，只需向石说出那人的姓名。属于那个人的姻缘灵精珠便会自行跃出，变大，显现此人以及与此人有姻缘之人的今世模样、姓名和结缘的经过。一切都由姻缘石自行生成，并非外力可以强行改变的。”
我摸摸鼻子，“那就是说，你根本不可以随心所欲地给别人牵红线，而是一切都属命中注定？这么说来，这姻缘石倒甚是神奇。真的只要说出姓名就可以得知有缘人的一切事情和结缘经过？”
他微笑着，手指优雅地卷弄着脸畔的一绺散发，“不错。所以说天宫中并没有什么月老，也没有凌儿说的脚拴红线一事。”
我望着他年轻的面孔，噗嗤笑出声来，“从前我一直以为……”
他眼波荡漾，无限娇媚，“以为我是个老头子，对么？”薄唇含笑，侧脸凑近过来，“凌儿你看，我可有那么老？”
我呸！面皮倒年轻，谁晓得你是多少年的老妖怪了！我腹诽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听你一说，我真想亲眼看看那姻缘石现出下界姻缘的情景。”
他微微睐了眼，唇溢讥诮，半是调笑半是试探，“恐怕是凌儿想问问自己的姻缘吧。”
方才的玉仙送上来几碟小点和一壶香茗，我轻拈了一块，慢慢吃着，缓缓摇头，“我想替朋友问问。我的么，我不想知道。”
他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摆明不信。一双细巧的眼睛悄然注意着我的表情。
我耸耸肩，“你信不信也无所谓。我确实不想知道我的什么姻缘。”
身后的若樱惊讶地插嘴，“连天宫中的女子也都想知道是否能遇仙侣。大人又怎会不想知道自己的姻缘呢？”
这丫头，总算回过神来了！我笑着瞥她一眼，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如果事事你都未卜先知，还有什么乐趣可言？若是看得中意，那自然最好。可万一同你料想的相去甚远呢？我宁愿给那段缘分留点美好的幻想。”
“说得好！”他眼中一亮，脸上毫不掩饰赞赏，“没想到凌儿你竟能想得如此通透，澜云真是佩服！”
“上仙过奖了。”我淡笑道，“其实我还是很好奇的。不过懒得自找麻烦。倒是想替朋友问问，看看前世的一段缘份，今世是否能圆满。”
水澜云微垂了眼，轻笑道，“凌儿，你可知道？就算是前世亲密的爱人，也先要经过冥界公断方可决定转世与否，转为何等身份。有时候，前世的血亲转世后化作结缘的夫妻，可有时候……”他顿了一顿，转眼望我，倒是一片真诚，“如果凌儿你执意要问，我便带你去。”
我想了一想，抬眼粲然一笑，“算了，我也只晓得她前世的姓名，要问怕是问不出什么来的。”蓦然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喧哗和笑声，我转头望去，原来是青婢去请的仙人陆续到了，正由一名玉仙引着往这边过来。
“好了！”我跳起来整整衣衫，欢然笑道，“找个大点的地方，我们一起坐下来热闹热闹！”我扭头冲他顽皮地一笑，“上仙不会嫌我抢了你主人家的风头吧？”
他无奈地一笑，起身，“凌儿取笑了。我这幻情天倒是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他话音才落，我早已按捺不住小跑出去——那群翩翩而来的仙人之中，走在最前头，笑得最大声的，不就是刚刚才作别的掌梦人么？说起来，我在这仙界相熟些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如今我两个冰释前嫌，关系融洽，一望是他，颇觉亲切，忍不住上前去迎他。未到跟前，已堆了一脸甜甜笑意，清脆地喊了声“师傅”。
旁人俱是疑惑不解。只看那掌梦人听得这一声，眉开眼笑，加快步子朝我走过来。他掌管仙界刑罚，惯观色擅周旋，颇得上尊倚重，却生性孤傲，在这仙界甚不得人心。日日只愿与魔虫毒药为伍，不愿屈就结交，面上常挂微笑实则心性冷僻。但任他再冰冷的心，也抵不住这一声真心欢悦的轻唤。他的心蓦地一暖，也觉得面前这小姑娘亲切许多。“怎么跑到大太阳下面来了？”他半是嗔怪半是疼爱地问，清瘦的面上笑意洋溢，三角眼斜斜一瞥我身后的水澜云，脸上的笑色就下去三四分，“莫非这幻情天连个遮阳蔽日的待客处都没有？”
我欣然笑着挽住他的胳膊，“看师傅说的，哪有这样的事儿！还不是我见师傅来了，先巴巴地跑来献献殷勤，想赚您夸我声乖巧。上仙想拦都拦不住我。”
他许久没与人这般亲近过，身子不自觉地僵了一下，心里却是暖然。听我这么说自己，忍不住放声大笑，“你这个鬼精灵！行了，你都这么说了，我便腆着老脸向幻情上仙赔个不是吧。”
水澜云哪会真让他赔不是，桃花眼盈盈一弯，“澜云怎么敢当。掌梦仙莫要折煞澜云。众位可都是平日里想请也请不到的大忙人，难得赏脸到我这幻情天来，澜云今日倒是沾了凌儿的光，得见众位的仙颜，不胜荣幸啊。”
我暗呸不已，先前明明还一副无奈的厌弃样子，这会儿话倒说得冠冕堂皇的。
那后面的一群人大都是那日上过月栖山的，当日我与掌梦人针锋相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虽然昨日他带头求情，那也是顺应上尊的意思。此时得见我一口一个“师傅”，两个人把臂言欢，亲密无比，真真是怪异莫名，一个个脸上的表情比见到世界末日还震惊。又听得那水澜云唤我做“凌儿”，直不知我究竟有何本事，短短一夜间竟同两个天宫里出名难相与的仙人打得这般火热。
我转头看见他们夸张的面部表情，这才想起来我光顾着跟掌梦人说话，还没跟他们打招呼，干笑着松开掌梦人的手臂，挠挠头，朝他们拱拱手，“看我光忙着跟师傅卖乖，忘了给各位仙使行礼，莫怪莫怪！”
掌梦人冷冷的一道眼风横扫过去，那一群方恍然，忙摆手的摆手，回礼的回礼，口中都道，“无事无事。”心里却是纳罕不已——看他表情，分明对这血翼天狼维护得紧。怎地一夜不见，他竟做了那丫头的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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