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这类言情故事在天宫是这么有市场的。我暗暗咂舌，还想着只有若樱这等小丫头喜欢听，未承想连掌梦人那等孤傲的人也是听得出神。这一屋子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随着水澜云抑扬顿挫的声音不断变幻着脸色。
我略略听了几句，到底也是凡间流传最多的欢喜冤家、苦命鸳鸯的版本。禁不住慢慢地回想起初中时代偷偷摸摸地在包里塞一本席绢的《穿越时空的爱恋》，想起在大学里天天扒在网上追看当木的《驭灵主》的日子，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生死相依，天长地久，看得多了，便信以为真。到头来趟进现实那趟浑水，才发现，男人，其实是可以对着你山盟海誓，却又背着你同别的女人床第交流的。
最可耻的是自己。不甘心就此放手，半闭着眼听他信誓旦旦要改过自新，然后看着他当你是傻子，**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忍，一忍再忍，只为曾经一句“结婚”。到头来也不过是忍无可忍之时撕破假面，换来一句“你比不上她。”。对的，曾经将他冰冷的脚在怀中捂热，也抵不住早晨六点起来为他收拾行装的一片真情。
我自嘲地一笑，却又傲然。之后又是谁来纠缠的谁？谁说过“你被淘汰出局”之后又恋恋不忘频频回首？我倒也不记得了。年代久远，面目模糊，偶尔忆起，仿若隔世，心底有时会有点滴刺痛，因那不留余地的狠毒。但，毕竟早已过去了。
我高高挑起半壁眉，听着水澜云如歌的声音随着池水流动的旋律而流动，眼中漠然。
真正的生死相依，未必有轰轰烈烈。确实的天长地久，也不是痴心相许便能梦想成真的。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的事，哪怕如杰克和罗丝，一个魂断冰海，而另一个，日子毕竟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还记得当时实习的事务所里，老老小小都半是怜悯半是好奇地频频试探，倒也不是恶意，八卦人人爱嘛。料着我经此大劫，必是元气大伤，只等我一蹶不振，方好安慰。哪知我依然如故，做事仍是有条不紊——该换订书针这等小事都不曾忘记。一干等着上前安慰的俱是大失所望，索性正大光明细细追问。到最后居然得出个结论——我虽人佳色美，却是心理变态，感情缺失。这结论倒叫我骇然失笑好几日。
变态恐怕不至于，生性凉薄却是必定的。我并非是感情迟钝的人，只不过已然看透太多世事，穿过来这时空，得以重活一次，不想浪费时间弄些无谓的事。就如我可以和猫儿很亲密，可以让十四抱来抱去，但是我绝不会对着黎海撒娇，更不会对南宫昔投怀送抱，就是因为我坚信妖的心不会那么容易陷进无谓的感情里去。而人，我不想再跟人类的男子发生任何的纠葛。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选择一个可以永远站在我身旁的男人，那么那个人必定是个可以在任何时候都同我并肩作战的人。只有那样，我才能真正舒心地在他身旁微笑。
我的唇畔洇开微傲的笑意，淡淡瞥了眼身旁的若樱，这丫头如愿以偿，魂思尽融入剧情，为着那不相识的一对人儿泪眼汪汪。我微笑着抱手靠在身后冰冷的壁上，目光淡淡地落在池中怒放的莲花上，开始默默地考虑些不得不考虑的事。
水澜云的第一个故事落下了帷幕，座中诸仙仍是深陷其间。半晌，四下里传出一声低低叹息，这一声叹息如同传染病一样，瞬间蔓延了整个大殿。门口的青婢也轻轻拭去了清目中蓦然落下的泪水。殿内诸仙俱是黯然神伤，心肠软些的已是泪光灼灼，都不禁为凡间那对苦命鸳鸯的悲惨结局感慨不已。
看，谁说他们没有七情六欲，不也如人一般向往、落泪？我微睐了眼，轻轻地笑。老头也曾羞恼，掌梦人也曾愤怒，他们也会有慈爱之心，玉源亭里那几个玉仙争风吃醋，身旁的若樱憧憬着仙侣爱情，他们同样有一颗充满着爱恨嗔痴的心。只是做了仙，便不可承认，不可以把身份贬得同人类一样——这不是虚荣？不过是入了天宫，绑了仙规，更多的规矩，更残酷的禁制，生生把他们的人性逼转做孤僻的仙性。除了寿命长些，吃穿不愁，反倒比人类来得更加可怜！
水澜云是说故事的人，却也是看惯了人间爱恨情仇的人，他设局，旁人入局。故事终了，旁人深陷，他却已淡淡抽身。如此悲惨的一个结局，只有他可以淡然微笑，眼中漠然……不，还有一个人！他淡定的目光顿在近门殿角的那个女子脸上，蓦地不能再淡定——她半隐在黑暗里，只有一双眸子映着殿里萤石的微光，闪闪烁烁，没有悲伤，有的只是淡漠和讥诮，还有一种叫他快要无法容忍的不屑一顾！
他缓缓地起身，紧紧地盯住角落的人影，轻笑着，却半带挑衅地道，“凌儿……天狼大人，我的故事‘左不过是些风花雪月，断诉离肠’，想来你必是带了更精彩的故事前来，不知我们可有此等耳福得闻大人仙音？”
殿里的人听到这一声，俱循着他的视线看过来。明白些的如掌梦人已听出他语气中的挑战之意，却是自那故事中脱出神来，捋须淡笑不言——让她讲故事？他才不担心——早是在她那张利嘴上吃尽苦头的。
看！这不就是记仇么？我被他叫破行藏，也不好再躲在角落里装死，索性落落大方地行向前去，笑笑地道，“上仙的故事已是很动人。我又岂敢在上仙面前献丑？”我穿前就是靠嘴吃饭，讲故事？我只怕到时候又嫌我不给他台阶下。
只说岂敢，不说没有。他微扬了眉，眼眸中映着些冰凉萤光，倒是把满目的桃花都冻了个结实——那就是说她可以接下他的挑战了？有意思！淡淡笑意浮现唇边，“大人取笑了。今日大家齐聚一堂，图的就是个热闹。聚会也是大人提议的，怎好自己躲在一旁光听不讲呢？”
诸仙这回算是听出来水澜云的意思，纷纷附和。七成是见过我嘴皮子厉害的，各自藏着些小心思起哄怂恿。还有三成是方才刚刚转化做水澜云的忠实拥护者的，巴不得看我出丑卖乖。
我倒不便扫了他们的兴致，欣然走到高座前的墨玉台阶上，轻提裙角，走上两阶，面朝他们盘腿坐下，含笑的目光慢慢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真是难为我了。该说个什么样的故事好呢？”
底下有人不屑地轻笑。掌梦人暗呸，谁能难为得了你？
我瞥了眼风过池中泛起的圈圈涟漪，淡淡地笑，“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灯光，倒恰好可以说个小小的鬼故事。”
底下的一群大失所望，嘘声不断——当着神仙说鬼，能吓得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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