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脸黑线，那不变成我的专场讲座了？早晓得就认个输服个软，坐在这下头吃吃喝喝听听风花雪月多好。我扁着个嘴望向掌梦人，想他给我解个围。
他却是因了我这一场出尽风头，大觉自己面上也多添了几分光彩，听得别人赞扬，早是开心得眼睛眯做条缝，“鬼丫头，再给大伙说一个吧。我也很想知道，你还有没有本事再讲出个和刚才一样精彩的故事。”
又来激将法！我摸摸鼻子，看他们真心期待的眼神，想拒绝也拒绝不了。眼珠一转，“我再讲个也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拈了块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等我讲完了，大家都得轮流讲一个自己听过见过或者亲身经历过的有意思的故事。听者有份，不许落跑，不许赖账。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讲了。大家坐着喝喝茶聊聊天也好。”
众仙面有难色，谁想排在我后头去讲？掌梦人瞪我一眼，击掌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下一个我先来，我讲完了……”目光淡淡又是一阵横扫千军。立时有人应声，“掌梦仙讲完了我来讲一个。”底下纷纷响应。
我心里已有了底，又喝了一大口茶，清清喉咙，施施然又走回那台阶上坐下，粲然一笑，“我的下一个故事，还是关于鬼的……”看到底下有人禁不住又打了个冷战，嘻嘻一笑，“且听我慢慢道来……”
别急，此鬼非彼鬼。这一回可不是什么惊秫故事。
您问我讲的是什么？
嗐，还不就是那南宫昔大手笔弄出来的百鬼夜行么！
这一回换了语气，轻快惬意，用来配合的面部表情，时而促狭，时而活泼——我自己编的还能说得鲜活灵动，更何况这是我亲身经历的，说起来更是格外细致。
同样是说鬼，上一个阴森恐怖，这一个却是妙趣横生，场内一扫适才的低抑气氛，席中不时爆出阵阵欢快的笑声。掌梦人老脸放光，大觉我争气，不住地得意扫视场内诸仙。
水澜云也听得忍俊不住，不时掩口轻笑，细巧的眼里也多了些钦佩。殿外聚集过来听故事的青婢和玉仙越来越多，门口黑鸦鸦一片人头。还有几个身影悄悄地挤进殿中。我见人多，更是有心卖弄，索性把一身本领尽数使了出来。或嗔或喜，眼波流转，颦笑斥骂，将这一段小小的趣事直变作一场唱作俱佳的大戏。
这一话终了，夜色似乎也被殿里殿外响彻云霄的欢笑声驱淡许多。我盈盈起身，正想退下，却听殿门那边传来一声极熟悉的轻唤，“主人。”绝色的少年欣喜而含蓄地微笑。
“猫儿！”我“呀”地一声，掩不住满脸满眼的欢欣，疾步飞奔，遇池不停，心念瞬转，隐翼顿展，轻轻巧巧地自那满池莲花之上一掠而过。这惊喜来得突然，我笑得无比灿烂，才落地便不顾旁人讶异的眼光，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熊抱。
他赧红了脸，却欣然接受了这真诚热情的迎接。他身旁几个人微笑着开口招呼，“凌姑娘。”身后又探出两个小脑瓜，一脸的兴奋喜悦，“凌姐姐！”
我紧紧地将他一抱，又退开来。一手一个，把那两个小丫头狠狠地抱个满怀，在那两张甜蜜的小脸上一边落下一个响吻。她们被我如此直接的表达感情的方式吓得瞪圆了眼睛，不知所措地呆望着我。我哈哈大笑着放开她们，又即刻换了副斯文模样与五位长老含笑见礼。
那五个看我此般热情奔放，正暗自发愁，怕我一时兴起，连她们也挨个抱过，不知会引来多少异样目光。此刻见我虽是不掩眼内的狂喜，却极有分寸地换了规矩的方式见礼，不由得松了口气。
哪知我才规矩了不到一分钟，便又故态复萌，趁她们不备，仍旧是一个不落地熊抱一番。任是紫长老这等豪爽的男子，也叫我弄了个大红脸。黄长老一张木讷的脸上更是红得几乎滴下血来。连红长老也被我弄了个措手不及——走之前分明是憋了一肚子气的人，怎地连她也给予相同的待遇?
我看得出他们的不解——不过是隔日相见，为何此等欢悦？
于他们来说，与我相见仅只是隔了一天一夜。可于我而言，这一天一夜里几乎没有一刻不是在与人斗用心机。我在月栖山的时日也不长，但在这个不甚熟悉的地方，他们简直就形同我的家人一般。他们的到来会给我多大的安慰与鼓励，我又怎地能不欣喜若狂？！
我这一番异常热情的举动直叫殿里殿外的一干人等看得大跌眼镜。到过月栖山的自然知晓他们的身份，不明内里的已开始交头接耳。掌梦人只略略地扫了一眼，复又淡淡地继续饮茶。水澜云却是讶然地望着这边——不知来者何人，竟当得她如此逾礼相迎？
我粲然笑着，侧过身去，望着诸仙曼声笑道，“这便是月栖山的少主和长老。诸位仙使大多都已见过，我就不一一介绍了。”又一手一个拉住青芙和玉蓉，朝着长老们含笑颌首，“这里坐着的，好些都是到月栖山做过客的老熟人。还请长老们入座同欢，不必拘束。”
当日在场的明知不是那么回事，可我如今身份已大是不同，我如此说，他们也不好反驳。虽是自恃仙身，不屑与妖族招呼，此时也只得纷纷笑着起身表示欢迎。殿外聚集的人让出一条道来，几名青婢从殿外抬了些矮几来加座。我伏在为首的那名青婢耳边低语几句，她们又抬着矮几匆匆行过殿中，将座位安置在掌梦人旁边。
长老们身属妖族，自然知道仙界对妖族的态度。如今见我淡淡几句下去，呼啦啦起来一片欢迎的，大是不惯，忙不迭地微笑回礼。我本就是不想在客套上浪费时间，才这般简洁介绍。见他们又要开始，颇是不耐。叫着猫儿，拉着那两个小丫头，招呼他们一声，在诸仙复杂的目光中施施然往掌梦人那边去了。长老们暗暗叫苦，只得放弃繁复的回礼，紧追其后。
到了新添的矮几那里，他几个与掌梦人打了个照面，又是一惊，禁不住在心内埋怨我不会办事——怎地偏把座位加到这人身边来！
我嘻嘻笑着，强拉他们坐下，又从掌梦人面前的小碟里捞了几块酥皮软饼塞给青芙玉蓉。望着他就要阴下来的脸，这才腻过他身边去，嬉皮笑脸地为他把香茗斟满茶杯，“师傅，别老板着脸，您多喝点茶，消消气。”又咕哝道，“知道刚才我光顾着开心，没招呼您就自己跑了，是我不对……”眼珠一转，歪着脑袋送到他面前去，“不如您敲我两下出出气？”
掌梦人又好气又好笑，瞪了我一眼，举手真的作势要敲。我慌不迭地一缩脖子，叫道，“哎呀，等等！”一脸震惊地望着他，“师傅，您真要敲啊？！”他皱了眉头不说话，我只得乖乖地再把脑袋伸到他手下去，口中兀自说道，“那您敲吧。下手轻点，别把我敲傻了就行——敲傻了就没人讲故事了!”
诸仙见我如此无赖，哄堂大笑。掌梦人也忍不住笑了，把我脑袋一推，“胡闹！”席间的气氛登时舒缓许多。他缓了眼色，主动朝长老们点点头，算是招呼。
长老们已是看得目瞪口呆，忘了回礼，不晓得我们这是演的哪出——怎地一日不见，两个针锋相对的冤家对头竟做了师徒？
青芙和玉蓉也满脸诧异，心说这凌姐姐是搭错了哪根筋，竟跟这凶恶的老头这般亲热。
我瞥了眼微笑不语的猫儿，他恰巧也正朝我投过询问的目光。两厢一对眼，他的眼底蓦地闪过一丝了然，淡淡一笑，垂下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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