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矮几皆是围圈而设，众人落座后无甚分别，更添三界平等之意。但我随眼一瞥，便知端倪——引座的数百青婢依序将众人引至位上，却是将诸仙之位设在老头四周。冥界使者一队的座位与老头遥遥相对，妖族于左，魔族于右，界限分得甚是清楚。那矮几上的杯碟也分了三六九等——老头桌上的是暗金托子，玉底描蝶舞金花；诸仙的是白银托子，米白底浮藕荷青花；冥界使者那边的是白铜托子，白底淡飘落樱纹。到得妖族和魔族的桌上，杯碟直接用了白瓷无花的，分化之意无比明显。若众使皆是粗豪之辈，倒不会注意这些细节，但怎见得人人都是瞎子？
眼见得已经入座的一些个使者已然瞅着那桌上杯碟，面露不满，窃窃私语起来。我心底怒意一点点泛上来。我费尽心机为老头做嫁，只怕到头来倒要坏在这些微小的细节上！
引座的青婢本想提醒猫儿入旁边的坐席，刚吐出来两个字，叫我冷冷地拿眼一觑，吓得又将话咽回去，抖抖索索地退过一边。
老头注意到我的神情有异，循我视线一看，也由不得暗暗皱眉，回眼丢了个眼风给我。我自然知晓他的意思，面上复又换上甜美笑容，故意过去热情招呼为众使引座，虽不能全局尽挽，却也将四边的安排尽数打乱。
有青婢想要分辨的，我前一秒对着客人还是暖然笑意，下一秒侧头便是怒眼冷峻。她们于天宫中见惯了诸仙的温吞冷漠，何曾受过如此冷辣凶狠的眼光？我一瞪之下，收效甚佳。回头去对着宾客，脸上仍旧是半点风声也不露。众婢子心内甚是委屈，但见上尊目光总不离我身上，分明诸事皆看得清楚，却只是遥遥捋须微笑颌首，谁还敢不识眼色？只得噤声相随，将客人引到我指定的座上去。
掌梦人于一旁看得实在，他本就是察言观色的高手，心下一揣摩，便有了六分底。三角眼淡淡睥睨四周一回，缓步行到我身边来。这些使者中有不少与他是旧年见过的，却是头一回见他对这些下界的族类和颜悦色地打着招呼，心内纳罕不已。
我得他援手，更是如虎添翼。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直把个前场罩得滴水不漏。青婢们只得唯唯诺诺地将客人引到计划外的位置上去。
这掌梦人又有一项特长——虽他往日不屑与这些下界之人假以辞色，却只要是他往年曾在仙界见过的访者，那人的身份、姓名、来处，他皆是记得一丝不差。他不时悄悄指点我，这位是谁谁谁，那位又是谁谁谁。我与他说过的人打了照面，便能以其名号相称。众使受宠若惊，引以为罕，心内自然又更亲近几分。
老头见着这场面，更是笑意盈然，安心将事丢与我们，自去与身前身后的人闲谈。水澜云冷眼旁观，略一沉吟，便联想到一件事上去，心内微惊，冷汗淋漓，飞快收拾了那冷漠模样，低声嘱咐身旁的云魅一番。自己轻振衣袖，翩翩然行至我周围，谦和有礼地帮忙招呼客人。我淡淡瞥他一眼，也不多言，由得他忙前忙后地替我挡下许多事来。
猫药师与邻座的五位长老的耳目是这场中最清明的，如何会看不到这些变化。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心中也有了底。五位长老除了敬畏，又暗暗对我生出些惧意。猫药师面上笼着淡淡笑意，眼角眉梢也隐隐多了些忧虑。只有青芙玉蓉两个小丫头天真烂漫，见此等热闹，大是开心。早在涟漪殿听了些故事，如今听说要办三界同乐的故事大赛，欢欣鼓舞，满是期待。看我穿花蝴蝶也似地笼络着众人，只觉得她们的凌姐姐好生本事，引以为傲。连带着眉目间也溢出些得意之色。
忙乱了将近一个时辰，场上各人方入位妥当。我悄悄拭去额上泌出的细密汗珠，一觑他两个，也是忙得额间鼻侧隐隐油光，忍不住轻轻一粲，扯扯他两个的衣袖，示意他们先下去休息。掌梦人微笑颌首，行过老头那边去。水澜云瞅我一眼，面无表情地随他去了。我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一整衣裙，曼然行到中央的空地上。
场下叙旧的，闲聊的慢慢止住了声息。我清清嗓子，照例说了几句欢迎的场面话，又调过话锋转到幻情天故事大赛的话题上，介绍了参赛规则和评判标准，间中杂上几句诙谐调笑，场内不时爆出低笑，气氛渐渐轻快起来。我眼风往老头那一瞥，又照例请他为大赛做开幕发言。包袱一甩，轻轻松松地坐回猫儿身边去。
老头半嗔半笑地瞪我一眼，施施然站起来在原位上说了些鼓励的话，许下重奖奖励前三名，这才宣布大赛开始。众人听得奖品丰厚，眼光灼灼，却又面面相觑——使者们是不知如何进行，诸仙之前已有经验，但不知仙尊意思，不肯贸然打头阵。
我便不同，这大赛本就是我一手弄出来的，听完老头许下的奖励，不由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可不同于之前的巧取豪夺，完全光明正大，拿走也不怕他报复。
他却看出我的意思，微微一哂，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全场都能听得分明，“你这丫头是大赛主持人兼评判，如今便由你先讲一个做引。”
我得了命令，笑得满脸春光灿烂，也不谦虚，跳起来就跑去场中准备开场。却听他声音一拔，悠然地补充道，“不过算不得参赛，不计入评判。”
“啊！”我郁闷地低叫一声，脸像霜打的苦瓜，蔫了大半。
众人见我表情大起大落，毫不掩饰失望之色，禁不住轻笑出声。
我皱皱鼻子，极为不满地争辩道，“不算参赛也得有点鼓励吧？还有啊，人那么多，哪能个个前三。依干爹那么说，只有前三有奖，那前三之后的不是白忙活了？”一抱胳膊，撅起嘴巴来，扭脸不看他，“我不管，重在参与，理应人人有奖。我不算参赛那也算参与，没东西拿我可不要做白工！”
众人又是惊又是好笑，头回见着个敢当面跟仙尊对着干的，口口声声为众人争福利，重点却是那最后一句！看她娇憨烂漫，站在那里赌气，甚是直率可爱，不由得大生好感，又怕她当众叫仙尊下不来台受罚，目光齐齐聚焦仙尊身上，等着看他要如何处理这突发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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