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丧失了想要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兴趣。我估着现在跟我熟点的这几个人，背地里都在好奇着我的隐疾。但我始终不肯把昏睡之后的后遗症告诉他们。尤其是画菱。我看着她越来越黑的眼圈，心里的内疚也越来越深。
我决定去看大夫，虽然我对这时代的医术不抱什么希望——中医确实博大精深，可我还是比较信任能快速检查出病因的现代医学。这决定其实并不是我深思熟虑，因为内疚等等原因做出的。而是由于……
我醒来的时候，已近正午。我迷迷糊糊地撑开眼皮，望见画菱那妮子照例在我床头打着盹。
这妮子，总不肯听话！我慢慢坐起来。睡了一觉，似乎精神好了很多，疼痛来得奇怪，去得也突然。我长伸了个懒腰，感觉身上清爽多了，轻手轻脚地要去捏那妮子的脸。
手刚伸出去，我的瞳孔蓦地扩大——快要触及画菱的那只……是我的手吗？！那玩意大若簸箕，长满了银灰发亮的毛，看起来根根如针般粗细，最前头分出五根极粗长的像手指的东西，还带了弯似金钩的刀状长甲……怎么看，都像是某种动物的利爪！
我的尖叫已经涌到喉头，却看见画菱的眼皮瞬动了一下，又生生把那声尖叫硬憋了回去——若那只爪子真是长在我身上的，那此刻的我还不晓得会是怎么一副吓人的鬼样，怎么能叫她看见！就这么转念之间，再看那只爪子……哪里还有什么怪爪！僵在那半空里的，仍是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类的手！
我把双手举在眼前看了又看，还是没找出与刚才那只爪子相似的地方。我吁了口气，抬眼，正对上画菱那双迷朦的眼睛。她微蹙着眉，看我的眼神多少带着点怪异，“少宫主，你在看什么呢？”我想其实她更想说“你是不是睡傻了？”毕竟我最近不时出状况，谁要醒起来看见个人坐在床上很认真地举着两只手看来看去，谁不以为这人精神上是有点问题的？
我尴尬地一笑，顺势捏了把她的脸，“爷在考虑今天轮到哪只手享艳福的问题。”
那妮子酡红了脸，“醒来就没个正经！奴婢伺候你洗脸。”
我耸耸肩膀，这孩子怎么教也就能把敬语的“您”换成“你”，开口闭口还是奴婢长奴婢短。不过也算是有所改进，就不强迫她一次性改口了。
我一贯懒惰，所谓的洗脸就是清水一捧，扑到脸上唏哩哗啦抹两把，一擦完事。现在脸上多了层掩盖本来肤色的棕油，只抹两把的结果往往是把手巾抹得半黑，而脸上像被火燎过的木头样半黑半白。所以不得不总对着那极度模糊的铜镜把脸上太过明显的黑块儿擦掉。画菱出去倒水，我凑到那铜镜前正想看看哪块儿还黑着。甫见那镜中模糊的脸，我差点又要尖叫——那哪里是我的脸！硕大无匹的头颅上支棱着两只尖尖的耳朵，一对圆不溜丢的眼睛在巨大的长嘴后面闪烁着红得糁人的光，那嘴半张着，露出外呲的一口锋利獠牙！我其实不是不想尖叫，而是这惊吓太过剧烈，声音到了喉咙却再也发不出来。
“少宫主？”
我惊恐地看向她，以为她的脸上会充满恐惧，惊叫一声夺命狂奔。她却只是怪异莫名地盯着我，“你怎么了，少宫主？”
莫非她胆子奇大？我才是最惊讶的那个。我这样子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她居然能那么镇定地认出我是她的少宫主？
她竟然轻笑着凑过来，接过我手里的手巾，轻轻擦拭着我的脸，“你看你，这里都没擦干净。”
“你……”我疑惑地盯着她，“你不怕我？”
她像听到什么奇怪的话一样瞪着我，“奴婢为什么要怕少宫主？”
我指着自己的脸，“你不觉得奇怪吗？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一张脸？”
她皱着眉仔细把我的脸打量了几遍，“这不是跟以前一样吗？有什么奇怪的？”
我睁大了眼睛，忙不迭地回头往那铜镜之中细看，这一看之下，大为惊讶——那镜子虽模糊，但照出来的分明是张正常的人类脸孔。我挠挠头，自言自语，“奇怪了……我刚刚明明看见……”
“少宫主看见什么了？”画菱好奇地问，眼里却有掩不住的担忧。
我反应过来，忙摇头。光今天这一会就够叫人觉着我神经有问题了。要是再告诉别人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变成怪物，那还不得把我关疯人塔里去啊。
趁画菱替我找衣服的档儿，我飞快地做了决定——一早上出现两次幻觉，不是因为睡太多脑子出问题，那就真是身体上有问题了。我可不敢把这事当玩笑。资金有了着落，事业刚要起步，我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倒下来。再说了，万一到了三锅居开张剪彩那天，我刚拿了剪刀就扑通一下躺下了，那这面子花一百年也挣不回来。
临出门的时候，我强行命令黎海放下手头一切工作，在房门口监督画菱那妮子睡觉。他很是不满我这种杀鸡用牛刀的安排，但还是闷头去了。我这也是没办法。画菱仗着武功不弱，谁的话都敢不听（除了我），可偏是对这个闷不做声的黑大个有些畏惧。要是我前脚走，她后脚又起来忙这忙那的，换了别人还真制不住她。
秦大于是铁了心要跟我混了，对我这个未来东家的身体状况也甚为担心。一听我要去看大夫，热心地把全临兆有名的大夫都介绍了一番。末了还张罗了一顶青布小轿在门外候着。反正客栈老板不在，别人也就乐得对他这种典型吃里扒外的做法睁只眼闭只眼——谁也不愿意得罪我这个也许未来会在临兆闯出一番天地的金大少。
经过集体讨论，大家一致决定由秦大于带路，猫十四护驾，送我去看大夫。为了安全起见，画菱否决了我想顺便逛街的提议，要求我看完大夫立刻返回客栈。据说我现在已经成为全国头号通缉犯。我的画像遍地都是。而且临兆每户人家都可以到画像派发点免费领取一张。皇上颇为小气，只肯出一百两白银买我的人头，但听说这已经是皇上出的最高价钱，其他通缉犯的人头最高也只能换六十两白银。我对此十分地不以为然——要是我自己送上门去，再奉上我怀里的那两张一万两的银票，皇帝老儿岂非得找补我一百九十九个人头？但为了让画菱安心睡觉，我口头上还是答应下来——等出了门，那还不就是我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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