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将军百战身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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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全军加快速度!冲过这段峡谷,抢占前面的开阔高地!”传令官们高声复述着军令,催促头缠白布的骑士们努力加速,在狭窄的山谷间奔驰——这个地区山谷接着山谷,并不利于骑兵作战,可是前方不远处就有一块开阔的地方,正好可以让骑兵布开阵型,对刚刚冲出峡谷的唐军施以迎头痛击。据侦察兵回报,唐军已经接近了这个地区,先头的游击骑兵也正在冲向高地,胜负的关键就在于谁能抢占有利地形!
正在和薇达讨论战术布置的麦尔斯突然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看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麦尔斯先生,你怎么了?战术上有问题吗?”
“不是……抱歉,我有些私事要处理一下——这一战并没有什么需要使用计谋的地方,狭路相逢勇者胜,为正义和尊严而战的阿拉伯勇士必定可以打败唐国侵略者。所以,请允许我先告退一会儿。”金发白袍的前圣殿骑士彬彬有礼地向这段时间为之效力的主君道别,然后脚下轻轻一点,如离弦之箭从马背上跳起来,在空中翻了个身,金色斗气猛地爆发,化作一道金光冲上陡峭的山崖,很快就消失在草木乱石之间。
山顶上,一位黑衣剑士正在等他,这个男子相貌有些类似遥远东方的民族,却生着两颗颜色迥异的眼睛,看着麦尔斯接近,他摇了摇头,低声叹息。
“看来,你是打算阻止我了?”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无论怎么看,阿拉伯人这次都是站在正义立场上的。”
“正义?这个词从我们嘴里说出来,感觉真有些滑稽。”
“滑稽吗?我不觉得。你我不都是为了贯彻自己的正义,才放弃原先的辉煌地位,转而成为魔王的吗?别人怎么看不重要,我们的正义,并不需要那些廉价的认同。”
“路西法,是你让墨菲斯托去蛊惑唐军将领的吧?我在石国废墟发现了他的气息。”
“如果那个叫高仙芝的男人自己没有邪念,那么别说墨菲斯托,就算我亲自出马,也不可能诱惑得了他。这一点,我想你也很清楚。”
“善恶本来就只是一念之间,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够抵挡墨菲斯托的蛊惑!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魔王挑起战争,需要理由吗?”
“如果是路西法的话,需要。”
“很遗憾,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人间有太多善于窥探的强者,如果你那么想知道原因的话,不妨回一趟地狱,我可以详细向你讲解。”
“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赛特拔下背上的长剑,摆开架势,“现在,我要去阻止这场不该发生的战争!”
“很显然,前提是你要可以战胜我。”麦尔斯也拔出长剑,微笑着回答,“老朋友,从神话时代到现在,我可不记得你曾经赢过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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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彦大师,你虽然是是陛下的特使,但是高某身为库车节度使,有临机处置之权。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战将至,高某不能因为大师的片面之辞就撤军,万一那些大食人挟尾追击,我们两条腿的可跑不过他们四条腿的。”来自金刚山下的统帅对老僧的劝说置若罔闻,迳自催促士兵加快步伐,务必要抢占到有利的地势,然后居高临下,用箭雨打垮那些不吃猪肉的土人。
“大人,慧彦大师说得也有道理,我们其实没必要和那些大食人打这一仗,派些部队弄塌石壁堵住峡谷,任他们有天大的本事也过不来。”高仙芝的副将段秀实一直不赞同这样盲目地开战,乘机劝说,“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只要守上十天半个月,那些大食人的锐气势必消耗殆尽。反正大半个怛罗斯已经落入掌握,这次作战虽未晋全功,至少也收获甚大。扼守这里用不了多少兵马,末将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给我两千人,就能牢牢守住峡谷,不让大食人越雷池半步!”
“大敌当前,自然是先打垮他们再说!”高仙芝显得很生气,“我辈军人,盼的不就是杀敌立功吗?敌人有了,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把他们的首级变成我们的斩获,而不是防守!”
他猛抽一鞭,催促着战马向前奔去。
“大师,军令如山,恕在下无能为力。”段秀实长叹一声,告了个罪,策马追了上去。
“我说慧彦师伯啊,您老武艺高强,这我是知道的;可我不知道您老居然还会法术——高将军被妖魔迷惑了心志?实在看不出来啊。”说这话的,是曾经在少林门下学武的李嗣业,他也是唯一被慧彦告知真相的人,“他本来就贪财、好杀、不讲信用,高丽人都是这样。这次石国的事情,我觉得很正常,很符合他的个性——打仗么,又不是文人作诗,这种手段有时也免不了的。南朝时候名将陈庆之不就曾经纵军烧杀掠夺,以鼓舞士气么?我们孤军在外,形势和陈庆之也差不多,偶尔放纵一下,总是免不了的……”
慧彦长叹一声,发足狂奔,疾若狂风,竟然靠着双腿跑在了骑兵们前面,先一步赶到了关隘要冲的位置。这位少林高僧挥拳猛击石壁,巨石如雨点般落下,将峡谷堵了起来。
“慧彦!妨碍军务,阻拦行军,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高仙芝勃然大怒,恶狠狠地盯着盘坐在巨石上的枯瘦老僧,“就算你有王命在身,本将军也可以此罪名斩了你!”
“贫僧知道后果。”
“你当我不敢杀你?”
“将军是杀伐决断之人,岂会有妇人之仁。”慧彦微笑着闭上双眼,“佛门有舍身之义,慧彦不才,愿效法先贤大德,舍此残躯,阻止这场大战。”
“……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能拦得住我七万大军?”
“将军可敢与贫僧打一个赌?”
“有何不敢!你且说来听听。”
“贫僧就坐在这里,绝不躲闪,将军尽可挥军来攻。但是在将贫僧赶下这块石头之前,请将军不要进军。”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高仙芝阴冷地看着石头上孤零零的身影,一带马头,转身奔向大军,“长枪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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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吐火罗第一勇士昆士兰!”一身赤甲的骑士挥舞着大刀冲向敌人,然后和之前的许多“勇士”一样,被连人带马一枪刺穿,尸骸甩到一边。
这段峡谷是如此的险要,两匹马并肩通过,就已经是极限——这还需要骑士和骏马都极为出色,能够把握那仅有的空间。所以,当那位手持鲜红长枪的东方老者孤身拦在大军前面的时候,阿拉伯士兵们只能采用这种一个个往上冲的无奈做法。
但是,他们面对的,是早已穷极武道至境的非凡人物。
一个小队、两个小队……先后填进了几百条人命,却始终没有能够突破老者的防线,阿拉伯人终于也害怕了,他们虽然被复仇的怒火烧昏了头,但是几百人的鲜血,足以浇熄任何怒火。
康国、安国、曹国、米国、何国、火寻国、戊地国、史国……和石国并称“昭武九姓”各个国家,对于唐军屠杀石国的行为最为痛恨,看着这个明显也是唐人的老者大惩凶威,他们怒吼着,不顾生死地冲上去,然后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红枪之下,无一合之将。
愤怒的远恩许下重赏:无论任何人,只要能够杀死这拦路的老者,他愿意奉上石国秘库一半的财富。有钱能使鬼推磨,无数亡命之徒疯狂地冲了上去,却只是一再添加了老者的战绩。
昭武诸国第一高手曹无双,战死。
西突厥著名刀客古禄汉帖伦,战死。
布哈拉王室卫队长,手持黑魔剑的名将阿拉斯,战死。
突骑施有名的独行大盗,善于使用长鞭的海兰桀,战死。
号称“巴格达之星”的名将阿里,率领四十名亲卫队冲锋,全体战死。
阿拉伯最强的杀手,拥有“邪道王阿拉丁”之名的法术高手,和自己的姬妾们一起战死。
……
加上刚刚战死的昆士兰,老者掌中的红枪已经痛饮了三十七位著名高手的鲜血。

红枪之下,无一合之将。
阿拉伯人恐惧了,阿拉伯人战栗了,阿拉伯人退缩了。
“真是了不起的人物,让我来与你一战吧。”士兵们如潮水般分开,让那位破衣赤足,背着大斧的男子走过来。
“我叫萨里,来自圣城耶路撒冷,尊敬的强者,可以请教一下你的名字吗?”他的声音和脚步形成奇妙的协调,仿佛整个人踩着声音走路,从尘土和血泊中走来,却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老者笑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
“我叫马德生,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马力口。”
“您这样的强者,为何要帮助毫无信义的凶手?人间的名誉或者财富,对您来说应该已经毫无意义了吧。”
“我是一个军人,中人。”老者的身躯和红枪一样挺直,流露出深深的骄傲,“不论时代如何,我都愿意为中国而战,这是我的职责,更是我的光荣!”
“我曾于大圣殿发誓,要以我的斧头,捍卫真主的荣耀。”
“很好!”老将军一顿长枪,一直压抑着的真气猛地爆发,一道道劲气宛如飞龙乘云,缭绕在他的周围,“出手罢!”
东西两位绝世强者对视一眼,猛地朝着对方冲过去,枪斧相交之处,炸裂出强大的冲击波,地面和山崖好像被神灵的雷火轰炸一般,粉碎出一个巨大的圆球。漫天烟尘之中,极速奔驰的人影模糊难辨,只有连贯成索命乐章的兵刃撞击之声,反映出战况的激烈。
(萨里老师,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远远看着那无法想象的激战,薇达只能在心中祷告真主保佑自己的老师,脸上却还要作出镇静的样子来。
武圣萨里,是和贤者肯迪齐名的人物。他今年已经差不多九十岁,但是外表却还是如同四十几岁的中年人。正如肯迪差不多可以称得上是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学术领袖,萨里也是诸多武学流派的创始人,不少已经过世的大宗师都是他的弟子。当年横空出世,生平未遇敌手,人们常常猜测他是不是神灵的化身;所到之处万人景仰,大家都以能够见他一面为荣。但是这位圣者和肯迪大贤者一样,终日深居简出,除了亲传弟子之外,几乎没有人目睹过他的风采。
这次出兵,薇达本来只是习惯性地去耶路撒冷向老师报告,却想不到武圣大人居然离开了居所,跟着她来到了军队中。
(难道说,萨里老师已经预感到,会遇上能和他一战的强敌?)
正在薇达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次极为猛烈的撞击之后,缠斗不休的两个身影终于分开。
看着胸口渐渐渍开的血痕,老将军叹了口气。
“以武之一道来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强者。”
“彼此。”
“真是一场让人高兴的战斗,要是能够在比较平和安静的环境里面打,就更加完美了。”
“可惜。”
“好走,不送。”
阿拉伯的武圣没有再说什么,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终于缓缓倒下。
(真的很可惜啊,这个男人的武艺也已经到了穷尽武学极致的地步,可惜他的身体素质比我差了一些,反应和力量的微小差距,决定了彼此的胜负。)
老将军长叹一声,努力咽下涌到嘴边的鲜血。
(我可不能就这么倒下!一定要打退他们!)
抬头看去,阿拉伯的士兵们已经因为武圣之死而陷入疯狂,一个个提着弯刀策马冲上来。
红枪轻抬,枪尖微微抖动,将冲在前面的骑士们一一挑死。
(我绝对不会让你们过去,中国的土地,不允许任何外敌侵入!)
阿拉伯士兵们终于退了,他们中走出了许多弓箭手,纷纷拉开了强弓。
箭如雨下。
(哼,日本鬼子的机枪都奈何不得我,何况这些弓箭!)
红枪化作飞翔的云龙,将利箭一一拨开。
不知何时,身边的箭矢已经密集如雨后的大草原。
(好像身上也挨了几箭,没关系,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阿拉伯骑兵本来就没多少箭矢,射光之后,他们终于拿出了最后一招。
无数的死士手持弯刀,狂叫着冲了过来。
(人海战术?我最不怕的就是这个!)
一攻击,一批批杀戮,老将军渐渐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似乎刚才挑出去某具尸体的时候,血溅到了眼睛里面。
(没时间擦了,没啥,反正用感觉就可以,看不看其实也无所谓的。)
手上的长枪越来越重,周围的环境也渐渐黑暗,似乎是天黑了。
(天黑了?真好,我不信你们不睡觉!)
天色又渐渐放亮,至少周围的光影增加了一些。
(哦,大约是我刚才看错了——我就说嘛,现在是夏天,怎么可能天黑得这么早啊。)
喊杀声渐渐退去,似乎那些阿拉伯人都哑巴了。
(哈哈,你们也累了吧?你们不过是普通人,我可是经过强化的,要说耐力,你们还差得远呢!)
周围又暗了下来,然后又一次明亮起来;昏暗、明亮……
在一抹微光中,老将军惊讶地看到了几位熟人:
身穿破旧棉衣的高瘦男子是第一个走过来的,他熟络地抱了抱对方,笑着说道:“德生,你又迟到了。”
“骥生大哥,你瘦了。”
“嘿!你小子,一张嘴就没个好话,我这叫苗条!苗条懂吗!”
“得了呗,就你那麦秆子身材,苗条?我说尚德啊,咱哥们共事那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有吹牛的习惯。”说这话的,是个身材稍稍矮小的男子,但是嗓门却极为洪亮,“德生兄弟,你这人忒不厚道,要打仗冲得比谁都快,要开会就总是迟到;老兄弟聚会,你竟然迟到了这么多年!这些年都在哪里讨生活?说来听听。”
“河北的事情就不用说了,我都跟他们讲过的。”这是位有些高鼻深眼的中年人,他咳嗽了两声,又说,“肺炎,老毛病了。你们慢慢聊。”
“离了守清哥那里,我就去了太行山,跟着——咦,参谋长,你也在啊?”
“怎么着,你们东北系的老兄弟聚会,不欢迎我这个太行系的?”
“这什么话!老左你能过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走走走,喝两杯去!”
一行人勾肩搭背,一边说笑,一边向远处走去。
“对了,德生啊,家里情况怎么样?”
“不错,挺好。”
“土豆炖牛肉究竟吃上没有?”
“瞧你这德性!净想着土豆炖牛肉!”
“哈哈,不说土豆——好好,不说那个,咱们去喝酒!”
挟着狂风飞来的黑衣男子穿过堆积如山的尸骸,他丝毫没有理会在意这修罗炼狱般的景象,默默地看着老人僵硬的身躯。老兵的身上布满伤痕,血迹已经干涸,只是还举着红枪,作出战斗的姿势。但是他的嘴边,却挂着一丝安详的笑意。
隔着一块高地,赛特黯然跪在一片枪林之前,透过密密麻麻的长枪,隐约还能看到那位端坐在石头上的枯瘦老僧。
阿拉伯联军和唐朝军队,终于还是退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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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
不知道最后那些对话的人是谁?口古月!别在网上看小说了,好好历史吧……
我不知道把那些英雄们安排这样出场,是否合适?但是我也想不出更加合适的办法。
土豆炖牛肉,究竟吃上了没有?这个话题,我终究还是没有让马力口回答,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他该怎么回答。
顺便说一句,马佳,字德生。后来避祸改名。“佳”、“加”谐音,他把“加”字拆开,就叫马力口。所以东北系的老兄弟们还是叫他马德生,包括在东北当兵时候认识他的守清哥。
本来稍稍有些担心,这一章会不会喧宾夺主,让路西法和慧彦抢了将军的戏份,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至少我看起来,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主角。
两点多钟了,但是今天精神很好,稍稍有些亢奋,洗洗脚,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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