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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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时北面路上马铃尘土大作一彪军马卷了过来。
难民立时炸了窝哭爹喊娘呼儿唤女地四处乱窜。
云镜南站在原地没有跑他看出这枝军队窥视难民已久呼喝驱赶之间全不当一回事显然是其它各处还有军马呼应包围。
刚才缠着云镜南那人才问了句“高人你刚才……”便被打断吓得钻入云镜南翻倒的那辆马车下去了动作竟是灵活之极。
果然四面都有军马围来四方逃窜的难民再被逼回到原地。云镜南向马车断辕移近几步抱头蹲了下来尽量不引起军士注意。
“阿宁的这些军队管得也太宽了这些难民身无分文又没了田地……”云镜南身有要事决定闲事莫管静观其变。
躲在车下那人探头对云镜南道:“贫僧一沙是西来的苦行僧人敢问高人贵姓?”说着一面向云镜南伸出手来示好。
“都什么时候了……”云镜南嘟囔一句斜眼看了看一沙伸出的手又转过脸去。
一沙尴尬地收回手偷眼看了看云镜南突然笑道:“高人你一定是在考验我吧?先人说过朝闻道夕死可也。刚才那个问题我实在想不明白……”
这时几个军士已搜了过来一面胡乱拉扯难民们的行李将那些打补丁的衣裳随手乱丢口中骂骂咧咧。这时听得这边一沙说话骂道:“那车下面还有人。”
云镜南被他罗罗索索连累到心中暗骂正要偷偷移开却被一沙扯住衣角。
“高人刚才那一句”我在何处何处便是乐土“已露了禅机后来又说”你身后是什么“如当头棒喝……只可惜贫僧愚钝不能识高人真意还请赐教。”僧人一沙竟是迂腐之极。
云镜南哭笑不得几个军士已走了过来用刀拍了拍他和一沙喝道:“你们两个出来!行李在哪里?”
云镜南和一沙都将各自行李拿了出来军士用刀尖随手乱挑骂道:“都是穷光蛋!一堆破书有什么用!”
另一个军士却道:“这个匣子还值几个钱。”说着便将那盛人皮面具的匣子拿走了。
一沙心疼地将地上的书重新整理起来口中喃喃道:“不读书怎能明理凡世俗人俗人!”
云镜南此时已觉得这个一沙有些可爱了。
这时只听得军马队中一个骑将问道:“搜到什么没有?”
“将军都是一群穷光蛋什么也没捞着!”
“连个年轻女子都没有真正是白来一趟了!”
云镜南从一入伍开始便知王朝军的恶习不以为怪。
那马上的骑将笑道:“本也没打算捞到什么大伙儿办事吧准备回去领赏。”众军士吆喝一声纷纷拔刀出鞘。
“他们还要干什么?”云镜南心中正在纳闷那边一个军士已向一个中年难民当头劈下颈血冲天一颗人头滚落。
人群顿时大乱出于本能难民们的脚已软了人却拼命以手撑地后退聚成紧紧一个圈子云镜南和一沙正在人圈中间一沙的身子抖得厉害。
“哈哈一个个拖出来慢慢地砍!一个人头就抵一个古思军的脑袋。”
“来看看谁的刀快?”
云镜南这才明白这些人围追难民是为了冒领赏银顿时怒火迸绽。
正要挺身而起肩上一沉却是一沙爬到自己肩上不禁大奇。
只见一沙两腿颤指着众军士道:“恶魔!恶魔!你们这些人惨绝人寰我一沙要替佛主降妖除魔!”
众军士见他身材瘦小语言奇怪相互看了看一齐哈哈大笑道:“这个秃驴倒是有意思!”
众难民见军士都往一沙这边来吓得四散躲开。一沙原踩在众人肩上众人一散他立时跌下地来摔得四仰八叉又引得众军一阵哄笑。
一沙爬将起来大喝一声将手中拐杖插在地上将项链挂在大拇哥上双掌合什就地盘起腿来。
“有意思!”那些军士异常好奇但见他举止有异心里也有几分虚小心翼翼地逼将过来。
云镜南亦对这一沙来了兴趣先消了动手的念头袖手旁观一沙举动。
“吒罗吒旦至鲁楼丽摩诃鲁楼丽啊摩罗罗多罗多悉波悉诃悉波诃……”一沙念起咒语一样的话两眼闭上虔诚至极。
本来逼上的军士不由得退了半步待听得半晌一沙还是在诵那些怪咒大是放心复又围上。当先一人怒道“罗里罗索实在可恶”取腰刀一刀横劈向一沙。那刀眼看就到颈边一沙浑然不觉仍在念咒。
“什么蛋汁摸螺的!”云镜南这才看出一沙实不会半点功夫取出随身短剑一剑将那刀格开同时飞起一脚将那军士踢翻在地。
刚才这名军士骂一沙罗索颇中云镜南下怀是以手下留情未取那人性命。
“有探子有探子!”那些军士追难民时勇悍异常此时见了硬手口中呼喝却齐齐向后退去。
“窝囊废!”云镜南摇了摇头顺手将一沙拖到车辕旁。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一沙睁开眼来只见云镜南执剑而立威风凛凛地面对众军“我刚才还在念”金甲战神大咒“原来你就是金甲战神怪不得话语中深藏禅机呢……”
云镜南顾不得听一沙胡言乱语因为对方骑将已率着几个骑兵高举长刀冲了过来。
“找死!”云镜南刚才见了众军欺软怕硬的样子胆气倍增反而向骑兵迎上。
那骑将当先冲来马刀举至头顶只待冲到云镜南身前便要一挥而下断其级。
云镜南低着头只看地上人影便知对方招在即。电光火石之间他本在提剑缓行突然连着冲前两步已避过敌人杀机所指。
那骑将眼前一花马刀劈势已足不得不眼前目标却失了踪影难受之极。正无处落手之时背后一凉。
云镜南自他马旁轻跃半尺抬手将短剑送入骑将腰间借着那马的冲力轻松将短剑破甲而入。那骑将惨叫一声从马鞍后翻落马下抽搐两下便断了气。
“金甲战神!”一沙目睹云镜南一击毙敌目瞪口呆振臂对众难民欢呼道“我们有救了金甲战神来救我们了!”
“见鬼了!”云镜南哭笑不得抬手又将一个骑兵刺下马来探手取了马缰捡马刀翻上马背。
围追难民的数百名军士一齐起喊来。
那些军士见云镜南神勇无匹长官又已被诛齐声喊三步并作两步上马逃窜而走远处的军士不知就里见前面的人慌乱回头也跟着一窝蜂散了。
众难民死里逃生喜极而泣都一齐跪下大呼“恩人”。
云镜南最见不得这种悲悲苦苦的场面一挥手道:“再往东南二百多里就是布鲁克城古思大人和素筝女皇仁德爱民必会收容你们。不要再走大路了往小路去吧!”
众难民怕那些军士去而复返埋了几具尸体互相携扶着转向小路南去。
云镜南经这一场闹感慨颇多。他素日很少微服简行也看不到民间烦恼。这一次既愤怒于军队人为的兵祸也感叹众百姓于乱世中生存不易。
“乱世如炼鼎万物如刍狗!”他摇了摇头便要转身上路。
这一转身险些撞倒身边的一沙。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沙神情怪异地仰视自己笑道:“你不随他们去布鲁克吗?”
一沙眨巴眨巴眼睛望望远去的难民又看看云镜南再看看北方问道:“你往哪里去?”
“我要去王城。”云镜南刚才见他挺身而出对他有了七八分好感。
“那我也去!”一沙道。
“为什么?你本来不是往南走的吗?”云镜南奇道。
一沙镇重道:“我一定是要跟着你的。”
“那就跟着吧!”云镜南也不介意反正马也被吃了步途还长乐得有个话多的旅伴。
和一沙这一聊云镜南大吃一惊。
他的眼前展开了一幅比维斯妮洲更大的地图。
一沙来自远在万里之遥的亚里马罗国。那是个庞大的帝国从一沙的描述中云镜南隐约感觉到这个庞大帝国的东部很可能就是王朝远祖的祥地。
随着一沙的故事云镜南眼前开始浮现出一个雄伟瑰丽的画面。
象布鲁克城墙一样高的大石柱拱起巍峨的宫殿。在那里也有皇帝却也有另一个可以制约皇权的机构叫作元老院。元老都是德高望重的人类似于部落长老或是乡村里的族长他们组成的联席会议用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来决定事情甚至可以否决皇帝的决定。
亚里马罗国的土地同样曾经生战乱同样四分五裂可是在数百年前也就是王朝先祖东迁之后的那段日子整块土地统一了从此开始了繁荣的时代。

云镜南对这一切都很感兴趣不断地询问亚里马罗的法制、国家运作以及各种各样的奇闻轶事。
当听到元老院时他眼睛一亮;当听说那里的公共浴场时他心痒难耐;当听说到“海洋”这个词的时候他怎么也无法理解;在一沙谈起亚里马罗佛教时他又觉得这些僧人的想法难以琢磨。
而一沙来自一个长期稳定的国度他在进入王朝之后才真正看到人间的疾苦对于维斯妮洲他同样充满好奇。
“真的有神族?他们很象我们传说中的精灵。你们也有公共浴场吗?否则你怎么知道神族女子有条小尾巴?难道你的妻子是神族?”
“原来除了王朝还有厥奴草原和兰顿帝国!……不过草原是什么样的?”
“兰顿帝国的东面是什么?雪山啊。那雪山东面呢?噢你也没去过。我一直有一个想法大地是圆的那雪山那边应该有海从那里坐船往东不停地向东就会到达亚里马罗的西海岸……”
云镜南当然不会笨到认为大地是圆的:“如果大地真是圆的那我骑马往上面跑时既不是特别累?往下面跑时既不是要掉下来?”
一沙为自己的奇思怪想搜罗了不少哭笑不得的佐证马上反驳道:“你看远处的天际不是有个圆弧吗?你仔细看。”
云镜南原来从未注意到这个问题被一沙提醒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居然无言以对。他在马上苦思了一阵突然大笑道:“差点被你骗了!你见过镜片和水滴吗?通过它们看东西东西总是有点变形。大地不是圆的但你的眼珠子是圆的所以才会看出弧形来。”
“是吗?”即使是在亚里马罗地圆说也尚未出现一沙顿时没了把握但又舍不得放弃自己引以为傲的现口中喃喃道“你说得好象也有几分道理让我再好好思考一下。”
……
两个人在对方看来都象是一个新奇的宝藏因此一路上一点都不寂寞。开始时云镜南还有点不习惯一沙的罗索不过在几天后他已经知道怎样对付一沙了。
几天后他们来到飞羽城。
“一沙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云镜南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一沙一佛陀……唉算了这个你也不懂。”一沙道。
“又是什么佛的?我是不懂。我也不明白你们这些僧人戒酒戒杀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戒色。唉也不知你们是怎么做到……”云镜南的声音嘎然而止他看见路边一块招牌。
这个粉蓝色的布幡他再熟悉不过了。
“蓝磨坊”三个大字飘扬在飞羽街头。对于云镜南而言这三个字便是自由便是欢乐便是人生的希望。
“难道是同名同姓的号?”他马上向那招幡走过去。
“我们去哪儿啊?不是先要吃饭的吗?”一沙迈开小步飞奔跟上。
“淫欲思温饱你没听说过吗?”云镜南头也不回地道。
一沙叫道:“好象有点不对啊?等等我!”
云镜南一进门槛一眼便看见曲姐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曲姐亦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与云镜南抱了抱然后道:“这位大哥怎么这么久都没来了啊?”
“是啊好久不见了!”云镜南将曲姐拉在一边低声道“你怎么来了飞羽?”
曲姐愣了下随即笑道:“这位大哥可真是赏脸啊真捧咱们蓝磨坊的场。姑娘们这位客官是从王城专程追到飞羽来的咱们蓝磨坊的老朋友了好好招呼啊!”
曲姐这一句引得大堂中的寻欢客齐齐看来一张张脸上都写着一句话:“尽有这样的白痴!”
云镜南见曲姐虽然嘴上亲热眼睛却始终未在自己脸上停过三秒当即明白过来:“我还带着人皮面具呢!”
“救命啊!贫僧虽然是个酒肉和尚却是从不破色戒的。”一沙被两个姑娘拉到座上另一个半推半搡早已摸遍了一沙的六七个口袋。
“曲姐我是阿南啦!”云镜南凑近曲姐小声道。
“什么阿南阿北的?到了蓝磨坊保准你找不到东南西北!”曲姐满脸堆笑。
“我是云镜南!”
“啊!”曲姐吓了一跳认真看看云镜南笑道“今晚的月亮好圆啦!”
云镜南在她丰臀上掐了一把对道:“再圆也没你的圆啊!”
“真的是你!”曲姐惊喜交加捧着云镜南的脸左看右看“你怎么变样了?”
“去东荒地前和你做了一万金币生意曲姐肯定是不会忘的。”云镜南再次明白无误地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对了这几天我也没照过镜子不知自己长成什么样了快曲姐拿镜子给我。”
“好好!”曲姐将云镜南往楼上自己房里拉对姑娘们叫道“好好伺候那位光头的朋友他可是个大主顾啊!”
姑娘们本已准备放弃一沙这个穷恩客听得老板娘如此说又热情起来。一沙在香粉娇声堆中中大呼救命直至筋疲力尽予取予夺。
***
曲姐将云镜南拉进房里双手从背后将门掩上两眼瞪得硕大如见到怪物般看着云镜南:“阿南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说来话长”云镜南见到曲姐心情大好谈兴亦起他抓起桌上的粉底盒往桌面上一拍立时红粉缭绕随即打开话闸胡编一通“话说天下第一刺客云镜南刺杀李城子离了王朝。天下震惊明镇皇颁布通辑令四下搜捕……”
接着他在小小房中鼠窜蛇行一会儿从桌下钻过一会儿窜上房梁几秒之内竟连做几个难度系数封顶的动作看得曲姐目瞪口呆然后继续口沫横飞:“……此后云镜南亡命天涯杖剑持酒遍行天下。这日来到……和草原神兽大战三百回合……娶了传说中神族神女水裳……在蓝河大破伊枝军……可是后来生了场病幸好有个亚里马罗国的神医救了他吃了十七八种草药命是保下来了可这脸却也变了形。”
曲姐看着粉雾中云镜南口若悬河只觉得仰慕之极原剩下的半分疑心也荡然无存她双手握在腮边两眼望着房梁祷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好人有好报啊!”
“都说风月场上情最薄曲姐哪象个薄情之人啊?”云镜南见她是真心关心自己心下感动“曲姐托你吉言。好人有好报……唉也不知我算不算好人啦!”
曲姐又祷告了十来遍这才拉着云镜南坐下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王城找下阿宁。”云镜南道。
“阿宁……铁西宁!”曲姐脱口而出马上自觉失言轻轻掌了下自己的嘴“人还没老呢瞧我这个糊涂劲。该叫皇上!”
云镜南听她这么一说心头突然一震。直至几秒钟之前他还一直把见铁西宁的事想得很简单但事实是一个往日称兄道弟的朋友现在已经是一方霸主他还能象从前那样和自己平膝亲谈吗?
“只怕这一路难啊!”他开始担心起来。
曲姐哪知他心中这许多想法笑道:“阿南我知道你最爱面子什么娶了神族神女的都是你瞎吹的。这几年过得很惨吧?没关系曲姐虽然蚀了本可这点路费还是拿得出来的。”
说着她到自己衣柜里挪开一堆里衣内裤拿出一个小包袱摊开在桌上。
“我这里还藏了几两碎金子拿一两……再拿点……拿一半给你吧!”曲姐狠了狠心拨了一半金子给云镜南。
“就这么点啊?”云镜南奇道。
曲姐会错了意一狠心将整个小包推到云镜南面前:“都给你了!这可是蓝磨坊的备用金你要早日见到皇上赶紧寄些给我们不然……”
“我看下边的客人蛮多的嘛!”云镜南奇道。
“唉……”曲姐偏过脸不看那包金子生怕自己改变主意。
原来明恒政变后王城局势不稳。曲姐早得了消息带着蓝磨坊近百人举坊南迁以避风头。不料全国皆乱这一南迁不要紧蓝磨坊元气大伤。
第一伤的就是金银。姑娘们平时在王城娇惯坏了出门在外自然不能亏了自己于是一应吃用还按着王城标准。
(《王朝通史》第1578页:“……行者一沙初遇阿南王见王手刃暴军力救穷苦心感其大慈悲遂相从马前鞍后生死不弃……”行者一沙便是西方佛教传入维斯妮洲大6的第一位使者被称为活佛。笔者曾为此节的写作事宜问询过云镜南先生云先生面带痛苦地道:“他的话太多我要回忆很难嘞!”笔者初时不以为然后来才醒悟过来若不是“话多”一沙活佛何能将佛经教化传于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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