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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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芝机场的三号航站楼外的宽大候机楼此时站着一排排的护卫队和军管。
尽管一个月前就已经解除了空中戒备但是今天MMH最大的飞机场还是停止了包括两个国际候机厅,两个国内候机厅所有航线。只剩下唯一皇家候机楼外的两架飞机安静的在跑道上等待着起飞。
在侯机室旁隐蔽的国宾厅内,她端庄地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杯茶轻啜了一口。
等到确保自己不会失态地扬手对面前的男子挥出巴掌时,她才慢慢悠悠地咬着字说。
“傅连城,你从一开始就在耍着我们玩,对不对?”
被巨大的混凝土廊柱掩盖住的阴影里,他舒展着眉目笑了起来。
“大家都很尽兴嘛。”
他从茶几上拿过了烟盒来熟练地把打火机轻轻在盒底轻轻一敲,用嘴衔出一支烟来泰然自若地点燃。
“而且我真的是不知道原来您会给我这么大的一份礼物。谢谢,皇后陛下。”
她挑了挑眉,讥诮地看着他。
“连苦肉计你都能用,我实在是小看了你。”
他无所谓地朝着空气里缓缓地吐了口烟圈还是冲着她笑了,很迷人的样子。
瞧着他的笑容,坐在他对面的皇后心里恨不能扑上去把他剐了。可是,又不能发作。
“好吧,现在你打算怎么样?”
她的声音不免抖动了一下。
“怎么样,你才愿意让他们平息兵变?”
她的手绞合在一起,仿佛有点不能控制的痛苦颤抖。
是的,从头到尾她都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和MMH的同盟协议上,所以他来了她自然也就跟了过来。
谁会想到MMH和废都海会在《永久同盟协议》声明签定的那天一起发生了兵变。她还没有时间应对婚礼上那难堪的意外,废都海的消息就已经通过新闻传了过来。历时了数百年的皇权专统,一夜之间发生了兵变要求罢黜皇室,实行国会参政。也就说如果兵变成功的话,她的地位她的权利甚至于是她的生命都会岌岌可危。
MMH不可能在这样的时候出兵去帮助废都海平复内乱,一是因为同盟声明还没有签定,二来GED重新攻回了MMH。在失去了决策人的情况下,MMH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不过是三天的时间内阁已经被GED委派的傀儡们挂分的一干二净。
“你来MMH根本就是为了把我引出来对不对?你早就计划好了要兵变!你知道这叫什么?你这是判国!!”
废都海的国王彻头彻尾就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没有她在一旁的出谋划策基本上不要半个月,那个男人就会妥协。而她和她的孩子们怎么办?没有皇室这一层光环笼罩的贵族们如何生存?
想到这里皇后忿忿地地揪住了自己的合体的套装裙。
傅连城却还是笑骂由人的自得神态。
“我只是反对皇室,我可没有背叛国家啊。”
皇后一时语咽,她忍不住哀怨地落下泪来。
“连城,我们对你不算亏待吧。你那么早就接替了你父亲的位置,成为了首相,然后是首理大臣,可以说像你这么一路顺畅的走到今天的政客能有几个?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们呢?好歹国王还算是你的亲人啊。你如此忍心?”
一半埋藏在阴影里的傅连城脸上是像冰一样森冷的表情,他仍是在抽着烟,一口连一口,似乎很是惬意,但是越这样反而越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
直到她以为他根本不打算开口的时候,他把已经燃尽的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
“我记得,小时您常常到我们家来喝茶是不是?”
她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
“我妈妈她一直都非常喜欢喝您带来的红茶。”
“但您好像一口也没喝过。我一直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您不喝茶却总是给我妈妈带去那么多的茶叶呢?”
然后,他侧了侧头,在阳光下的脸似笑非笑。
“您对我的母亲很好。”
皇后不自然地垂下了眼睛。
他继续像是回忆一样的说着。
“我也没有忘记,我母亲死后您常常喜欢找我父亲聊天。”
“您以前念的科系是心理学吧?因为我父亲哀伤过度由你开导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
“您对我的父亲很好。”
他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至少比起现在在沙发上神色不安,冷汗直冒的女人要镇定自若多了。
房间里都是烟草的味道,傅连城享受地把烟咬在他的嘴里,一圈又一圈的云雾笼罩着他们。
“似于,那一年会突然离开也是托了您的劝告。你一定是和她好好地畅谈过不是吗?”
“真的,您对我太好了,对我们一家三口都太好了。好的我都想不出要怎么来回报您比较恰当了。”
她有点失神地看着桌上的茶杯,眼神的空荡荡地自言自语似地问。
“是谁告诉你的?”
他轻轻地说了一个名字,顿时让她瘫坐在沙发上。
“他……居然都告诉了你?”
傅连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拿起放在椅架上的拐杖柱在手里站了起来。随行医生兼贴身护士小姐说过了腰伤刚好不宜久坐。要时常起来活动。
“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只是为了确保我以后的生活不再继续受到你格外的‘照顾’,我想皇室的权利实在不适宜过大。废都海需要新的政体和改革。”
“回去之后,你就安心的呆在宫殿里颐养天年,不要总喜欢出来身履险地。毕竟,您也不是那么的年轻了。”
有点蹒跚,他走路的样子不是很稳健,终究是受那场暴炸的影响。
他慢慢地打开了门,机场内大片落地窗外是一片蔚蓝的天空,他回过头对她笑了起来。
“不过,有一件事你误会了。”
“我不是为了你才要改变废都海。我是为有一天能让她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旁而已。”
始终守在候机厅外的她见到他神清气爽的样子,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别人如何她是不知道,反正就她和皇后不多的几次见面而言都会感觉到隐藏在那温和的面具之后的她是一个非常阴冷的女人。
一边下意识习惯地用手扶住他的手臂,一边韩似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你和她说了些什么?”
傅连城一手紧握着她柔荑,脸上带着促狭的笑。
“随便聊聊,告诉她回去以后要安分守己,不要没事总像蟑螂一样的跳出来惹人嫌。”
这人的嘴永远是最刻薄和狠毒的武器。
韩似于无奈地笑笑不做评价。然后看了一眼停在候机场跑道上的两架飞机,她忖度着对他说。
“我们应该要再晚几天回去比较好。你腰上的固定钢板才拿走,飞机上的气压会不会压迫到伤口上的血管。”
“还有啊,不要抽烟。”她叹了口气。
“医生说你现在身体刚恢复抽烟不利健康。”
以前没有注意到他有这个习惯,现在一下子就成了烟枪。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她的脸,倏地,他伸手紧紧拥抱住了她。
怎么了?韩似于被吓了一跳。
正当她疑惑地看着他时,傅连城却俯在她的耳边交代。
“似于,你不要对我太好。”
她哑然失笑,这是什么话?
“我怕追不上你对我的好,会让你感觉不幸福。”
他很认真的看着她,仿佛对他而言这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韩似于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浑身震颤般害羞了起来。
上飞机之前,她站在导航台上再一次俯视般地看着铃芝飞机场旁MMH漂亮的风景。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是这样离开这里,就像当初她也不曾预料她会来到这里。
她来的时候孑然一身为了寻找一个人,现在她要回去了虽然不是形单影孤,可是……
就在她沉思之时,一个格外清亮的男声在她的背后响起。
“对不起,请问是韩小姐吗?”
“他没有办法来。”站在身旁的男子歉意地对着她微笑。“因为突然要处理急事,所以就托我来给您送行。”
韩似于连连摆手,有点惶恐完全没有预料到对方会这么说。
“没关系。我知道现在他很忙,多谢你专程跑一趟。”
高大的男子有点探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从衣服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到她的手上。
“这个是殿下让我送给您的礼物。”
是什么?韩似于看着自己手上红色的编成卡。
“只要您愿意随时都可以来GED,这是皇室的通行证。只要来了我们会当您是上宾。”
好贵重的礼物,她愣了愣没想到居然会给她这个。
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
“那个……韩飞,不,我是说塞尔特他好吗?”
想起来他们几次三番脱离危险都是亏了这个少年,但是她到今天却还是一面都没见到他。
对方礼貌地点了点头。
“王子殿下他很好。”
韩似于笑笑,把许多关心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那……那替我转告他,我谢谢他。”
站在候机厅的看台上,他双手插在兜里悠闲地跺着步子走到了正望着跑道上的少年旁。
不可思议地歪着头,调侃地赞叹着。
“真的是很温柔啊。”
身旁的凝视着跑道的少年奇怪地皱了皱眉。
金色长发的男子在侧面看和少年有着相似的轮廓,他绞着手臂笑道。
“那位韩小姐。她笑起来那种温柔样子的确非常令人心动。”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送她?”何必一个人站在那么远的地方看?
少年清秀但日渐成熟的脸上有一股很淡的惆怅,没有说话。
“怕看多了会舍不得她走?”他猜测着某种可能,他还以为这个孩子早熟到只会计谋,完全没有人类的情感呢。
瞪了身边的人一眼,少年又把目光投回到了那个正步步走向飞机的身影。
经历了种种的世事变迁,他知道作为继承人作为掌权人要会掩饰自己的感情。
只是,
空中里有一道很美的白色弧线滑过,那个影子越来越远。
站在落地窗旁的他,没有留意自己的放在身侧的双手下意识地往前伸了一伸却又被玻璃挡住。
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他的心里蓦地闪过一个字眼。
就是这个吗?就是这个意思吗?
韩似于,你什么都没留给我,只留给了我想念。
坐在机舱里的他正在翻阅着手里的文件,瞧着从另一端走来的她,他抬起头摘下眼镜。
“告别完了?”
韩似于点点头,对着替正她绑住安全带的他有点兴奋地说。
“你看他派人送了我份礼物。”
傅连城从她的手里接过的那个遍卡牌,淡淡地笑了笑又把东西重新放回到她的手里。
“嗯。他很有心。”
听出他语言里的不冷不淡,韩似于有点奇怪。
这样的表情,傅连城似乎不是很喜欢这个几次都救助了他们的韩飞。可是为什么呢?
“你……不太喜欢韩飞?”她不禁要问,没有理由啊。
傅连城不之置可否用手捏了捏因为看文件而发涨的眼睛。
“他?他对你好是真的。不过……”
不过什么?她好奇地瞧着他。
傅连城摸着她的长长发丝,眼光不由扫过放在之前放回文件夹里的和约,难免冷笑了起来。
这一次获得最大利益的就属于GED了,光是从MMH得到的利益就已经不计其数,原本只能是打击站的他们现在终于有了一席之地能够壮大自己的力量。而且还要废都海签署通关贸易。那个还不满十五岁的小子恐怕以后是个比他还要狠的角色。
傅连城看着她因为探究睁大的眼睛,心里莫名其妙地一动。
陡地猿臂一伸揽过她的头,重重地吻住她的嘴,纠缠着她的唇舌和反应。
“不过,我们现在先不要管他吧。”
他垂下眼睛望着她的手,很珍惜地握住后轻轻吻着她的指尖,然后慢慢地把手指和她紧扣。
韩似于看着窗外的天空和白云稚气地笑了。
傅连城像是一个英雄一样的被迎接回国了。
在飞机场的外面就已经是被人挤得水泄不通,只能是临时决定从机场的包间直达到高速公路避免守候在机场外的民众。废都海大概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他们的首相,对于百姓们而言谁能够让他们的生活平静安定谁就是他们需要支持的人,他们不会去理会报纸上那些耸动的标题,类似首相发动兵变力图摧毁废都海,皇室联名要求将首相罢免。那些东西对于他们太虚无缥缈了,他们要的就是能解决目前兵变和内乱的人而已。
回到废都海的日子,傅连城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忙碌。
以前她跟在他的身边作为秘书官的那两年也深刻体会过作为一个是首相又是外交官员的傅连城所承担起的工作是惊人的。没有想到现在他变的更加的劳累。平息了兵变,要重新编制新的国会议程,然后是一系列的改革方案的讨论决议,永远不间断的会议决策。
韩似于因为她身体的原因无法继续像以前一样作为秘书官陪伴在他身边。可能是由于前一年过于频繁的受伤和操劳过度,一旦精神放松下来以后,她立刻大病不断小病不止。从呕吐到昏厥,开始还以为是怀孕,然后到医院去检查却发现是肌肉神经紧张、胃肠溃疡和机体早衰症状,幸好年轻养上一两年就能够恢复。傅连城拿到诊断书的时候一个人在医院的阳台上抽了一夜的烟。第二天,从营养师到家庭医生每天像盯犯人一样地盯着她开始进行调养。
韩似于叹了口气,把锅里的参汤倒在白色的瓷碗里。
但是这样一来,他们除去白天就连晚上碰面的机会都在日渐减少。有的时候几乎整整一夜,书房的灯都亮到了天亮。虽然他会在清晨她睡着的时候在她的身边躺一会,用手轻轻把她揽住。
可是他脸疲倦消瘦和憔悴的样子还是让她觉得心里一阵抽痛。
“怎么了?表情这么紧张?”
小心端着餐盘的韩似于笑着走进了书房,却没想到坐在书桌的他却一脸惊诧地看着自己。
傅连城神色有点慌张,飞快地把电话挂断。然后连忙站了起来把她手里的盘子接了过去。
“为什么还没睡?你现在还在养病阶段。”
他的口气不是很好,不过韩似于知道他是担心自己。
“我打扰你办公了?”
她瞧着整整一桌的堆积如山的文件,把放在桌角的瓷碗盖打开递到他的面前。
“那你继续忙吧,不过先把这参汤喝了。”
傅连城依言接过了白色的杯身,一口一口地它喝尽。
书房里很安静,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的时候,一股烟草的香气掠过鼻尖,她已经被揽进到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昏暗的灯光下,傅连城慢吞吞地把头放在她的肩膀上。什么也不说,只是很深地呼吸着她的味道。她抚摩他的头发,知道他累了,才回来一个多月,他的黑眼圈和苍白的面色就非常严重了。
“你老是忙着公事,错过了很多次的复健啊。”
她下午接到医生的电话催促,才知道他有好几次取消了复健安排。
“我不想去。”
他异常讨厌复健她是知道的。韩似于叹了口气。
昂头凝视着自己的他,突然伸出了手似乎很迷惑不解,像是要摸清什么东西一样地用手指不断地抚摸着她的睫毛。
“似于,你心里最重要的人是谁?”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她奇怪的看着他。
他笑了起来,用手捂住她的眼睛。
“把你弄瞎就好了。”
他吻着她的脖子,桌子上的文件被扫到了地上。
她看不到他的样子,只是感觉一片炽热贴在了自己背上。他的手臂紧得几乎令她胸口发痛而窒息。她刚想要试着回头,但是缠绕过来的力量却把她推到在了桌上。
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
“这样你谁都看不见。就只有我了。”
“那我也把你弄瞎。你天天都登在最有价值单身汉的排行榜上,以前跟过你的女人数不胜数,现在肖想你的女人就更加多了。”
她假装带着醋意地说,然而他却没有一笑置之,反而出现了类似于欣慰的神情。
“那我们就谁都离不开谁了。”
他的炙热的身体靠过来搂住了她的肩。感到了他凑近的嘴唇,她微微挣扎但是却还是很快被她自己拉近。像要被全部送到对方的口中似的吻,缠绵得无力抗拒。快要一个多月因为工作或身体的原因而无法做出亲密举动的两个人现在就像是被欲火焚烧了一样。顺势被飞快脱下的衣物统统就散乱地丢弃在了地上。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似的,慌慌张张的推开了正埋首在她两腿之间的男人。
“算……算了。医生说你的腰现在不适合……不适合……”
她因为**而沙哑的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有点性感难奈,不过没办法为了他的身体着想的话。
“他说什么了?……说我们现在不适合行房?”
她胡乱地点头,面红耳赤地打算跳下书桌。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韩似于暗骂自己。
“去听他的干嘛!”
傅连城压着她的身体,继续享受着她泛红的躯体。医生的话听一半减一半。
“你的腰伤怎么办?”她的身体在轻颤。
“就……靠你多动不就好了。”他抬起头邪恶地冲她眨眨眼睛。
“那么下个星期的复健?”她很坚持,没有忘了最初的目的。
他叹口气,点了点头。
从首相府森严的铁制窗棱外,月光异常温柔地散落在书房里。
在**的中,她随着那双有力的臂膀晃动。毕竟在她上方的是曾经让她爱到发狂的男人。

201X年7月,企图再次复位的二皇子被削去了爵位连同所有的党羽全部遣往废都海的边陲,剥夺一切权限和封地。
大皇子和公主同时办理了出国访问的申请于同月先后离开废都海。国王和皇后依然保有封地和财产,但是至此没有权利干预国事和政议。8月国会通过决议废除皇权成立国会制度和议会参政。
当她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包扎好了伤口正躺在床上休息,而病房里的另外两个人好像都惊讶地看着她。
虽然之前在病房门口已经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也听到了医生说的没有什么大碍不过就是被擦破了点皮。在那么大的爆炸里只是擦破了点皮等于根本就没有受伤,绝对是万幸万幸了。
可是,她为什么依然在此时双手抖动不止,快要不能站立?
傅连城看着她惨白的脸色,两眼空洞地盯着自己反倒被她吓了一跳。
“似于?”
他轻声的呼唤像是有了效果,她像被催眠一样慢慢地向着他走了过来。
“你没事?”
傅连城笑了起来伸出手要去握她,对着她安慰道。
“只是擦破了点皮,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点了点头,毫无血色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无视着他伸在半空中的手,看了一眼病床旁的案桌。
“那……那个我去帮你问一问医生。”
于是在没有等到其他人的回答之时,她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一个人会哭成那个样子。
那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女子绻缩在厕所的门背上,把手指紧紧地咬在嘴里。也许是怕自己的哽咽会惊扰到别人所以她只是很努力地把气往里倒。可能是觉得这样就会止住哭意,偏偏她微红的眼角似乎没有停止渗泪的迹象。
她不太理解,虽然是被人硬逼着出来一探究竟,但现在她自己也有点好奇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哭呢?
大概是注意到自己一直盯着她的眼神,那个靠着门背的女子狼狈地连忙用手背把纵横在脸上的泪痕擦干。
“对……对不起。”
女子把门前的位置让了出来,走到了洗手台前用力地拿水冲洗着脸。
而她,她站在原地依然疑惑不解。
韩似于再一次推门进去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她笑吟吟地把四五罐的药瓶放在案桌上。
“你惨了,医生说你要吃的药还不少。”
傅连城瞧着她的脸,朝着她勾了勾手。
“过来。”
她这回很听话,老老实实像个好学生一样坐在他的身边。
然后她就看到坐在一旁沙发上的两个人,一男一女。
还没有等她想要转过脸去问傅连城,他们是谁时?
其中的一个丹凤眼笑起来还有酒窝的男子已经自动自发地对她笑着介绍起自己。
“我是宗祁。你不记得我了吗?”
韩似于很愧疚地对他笑了笑。
“唉,三年前我们就见过面的呀。虽然这一次的行动我们没机会碰面,但这也是缘分啊,对不对?”
“还有一个是爱玛,你可能第一次见到。你别看她小只有十八岁,她可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的姑娘,不过不要紧因为她人长的漂亮,脾气大一点也没关系。现在是我的女朋……嗳唀!!”
没有把话说完的宗祁已经被人推到了地上。
韩似于瞧着出手迅猛的女子,下意识地皱了下眉,手心也捏了起来。
不过沙发上的女子却没有一点反应,她冷淡地对着韩似于象征性地点了下头。
“我是爱玛。是首相先生的秘书官。”
韩似于微微有点诧异,这么年轻的秘书官。傅连城淡淡地在她背后解释道。
“你去年离职以后,一直是爱玛接替你的工作。她是我费尔多叔叔介绍来的。”
不知道是那一句话刺到了一直面无表情的女孩子,她蓦地站了起来,公事化的口吻问。
“首相决定怎么应对这次的事?”
“不用管它。”
“那么就任由他们继续这样搞偷袭吗?我觉得最近这几天,您最好不要继续洽谈协议了,先把幕后的罪犯找到比较好。”
“我做事不用你管。不要忘了你自己只是我的秘书官。”
“我不是要管你是死是活,我是不愿意到时候麻烦。”
说着说着,两个人就已经完全不管还有别人在场的情况下,要吵起来了。
宗祁像是看好戏一样翘着腿坐在一旁,而她却开始感到了莫名的胆战心惊,毛发竦然。
韩似于拽住他的袖子,很疑惑地抬着头问。
“怎么回事?不是说因为气体管道突然爆炸吗?”
在她的路上电台里只是说由于今天早上他出巡时经过的一家茶馆发生了瓦斯爆炸。
怎么现在会变成了袭击事件?如果是那样就说明有人要杀他。
傅连城敛起了神情,温柔地抹掉她发鬓里涔出的汗。
“似于。只是很小的意外而已。你不用担心的。”
她抓紧他的手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什么叫我不用担心?既然我不用担心你为什么不说?”
他回避地把眼睛垂下,嘴紧闭如蚌。
“究竟是谁在偷袭你?”
她抬高了音量,不愿意放弃追问。
而站在傅连城身边的两个人刚刚要说话时,傅连城却立即瞪了他们一眼,拦了下来。
“没谁,是个意外。你不要多想。”
看着那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在病房里的三个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尤其是躺在床上的他,抿起的嘴唇像是要发火的前兆。
而站在床旁的爱玛定定地望着傅连城,然后非常不屑地说道。
“傅连城。”
“你混蛋。”
“爱玛!”
宗祁赶紧拉着她的手退到一旁避免被人打。她没看到首相的脸已经铁青了,还刺激他?
但是爱玛像是没有看到他使的眼色。她绞起了手臂继续说道。
“刚才她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哭。”
“说真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哭得像她这么压抑的。”
“我猜她一定是害怕的不行却又不愿意让你看出来才会一个人躲在那里偷哭。”
傅连城僵硬地挺直了背,双手不自觉地搅紧了手下的床单。
是的,多少次在夜里她甚至会冒着冷汗腾地坐起来。然后满脸惊慌地抱住自己。
因为她几乎不在他的面前哭甚至表现出她的脆弱。他以为事情早就已经平息了,没有没有想到原来那一夜隐藏在她的心里阴影会有那么巨大。
“她大概想为了你变的更坚强一点,可你居然都不愿意让她明白真相。这是对她的不尊重和伤害,你不知道吗?”
“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心情吗?”
不欢而散。
这是他们回国以后第一次吵架。
其实他不说她也可以猜出个一二来。
他废了皇权重新修订宪法制度,这么做的后果绝对牵一发而动全身。各式各样的难题迎面而来不说,光是恨他恨的要死的贵族们就不计其数。
首相府门前动不动就是淌着血的警告信要么是拆了一半的空壳炸弹。她知道很多人都想要他死。
可是,他怎么能把她当做一个白痴傻瓜完全不愿意分担他的问题?
她要做的是他的伴侣,不是他的保护伞下的小花。
韩似于默默地坐在公元的长椅上发呆,直到有一辆蓝色的汽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斯蒂文开车带着她来到的餐馆位于海边,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十分干净而且靠窗户的位置风景优美。
韩似于有点认不出坐在自己对面的中年男人,印象里的斯蒂文永远毕恭毕敬,西装笔挺,一丝不苟地微笑,不远不近地站在傅连城的身后。可是现在他换了一身轻便的衣物到反而显出了年纪,望着他有点灰白的头发她惊讶地发现原来斯蒂文已经要有五十了。
“韩小姐。”
他礼貌地对她微笑。
算起来她和这个人认识的时间几乎和傅连城一样长,可是却还从来没有和他单独相处过。
韩似于摆了下手。
“你别叫我韩小姐了。既然是出来吃饭,你叫我似于吧。”
“好。”
“似于,想要吃点什么?
他赞同地点了点头,把放在桌旁的菜单递给了她。
韩似于推了回去,她的嘴不叼有什么吃什么,倒是要计较一点长辈的喜好。
“我无所谓,你就按照你喜欢的来点好了。”
她啜着服务员送来的绿茶笑道。
既然她不挑剔,斯蒂文接过菜单也就点了几个大炒和品盘,还有几瓶酒。
因为还没有到中午,客人不多所以没有一会儿的功夫菜就上齐了,冷柜里拿出来的酒冒着沁人的凉气。
等到这个时候,韩似于这才发现点的都是她的家乡菜。
斯蒂文看着她惊讶的表情,边往杯子里倒酒边主动解释。
“我和你一样都是那个小镇上出来的。从你来的第一天就想要告诉你,我们两个是老乡,可总是没机会。”
“来,小同乡。干一杯。”
他笑呵呵地给她也满上了一杯。
“好。”
她捧着杯子和他碰杯。
吃着熟悉的味道,喝着清爽的酒,她突然对眼前的人产生了某种亲切感。
在他们两人一起喝完了一瓶酒之后,斯蒂文略有醉意地盯着她看,然后兀自笑了起来。
“似于,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吓了一跳。”
韩似于困惑地蹙了下眉。
“为什么?”
斯蒂文垂着头想了一想,仿佛是在搜索着回忆。
“觉得你像已故的夫人。”
韩似于笑着直摇头。
“不可能。她比我漂亮的多。你在开玩笑吧。”
不是她要故做谦虚。她曾经在傅连城的公馆里见过他母亲的照片,绝对是倾国倾城的美女。
斯蒂文却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很认真地对她说
“不是容貌。”
“是神态和感觉。尤其是你笑的样子太像她了。”
“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先生他一定会爱上你的。”
韩似于不明白为什么他一下子变的异常严肃,不由地忡征住了。
他们面前的干锅下的酒精灯‘突突’地冒着火焰,好在还有海风这么大的明火没有把人热到冒汗。
斯蒂文不说话,埋头又喝了好几口酒,然后才怀念似地开口。
“夫人死的那年先生大概才十二岁吧。老爷因为夫人的墓不能进皇陵伤心过度昏过去好几次,所以整个葬礼都是先生他来安排和筹划的。”
“那个时候有人骂他冷血,亲生母亲死了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只有陪着先生的我才知道在下葬后的三天里,他一直跪在夫人的墓旁亲自给夫人刻的墓志铭。”
韩似于望着那张满是皱纹和悲伤的脸庞,忽然从腹底深处有种空虚翻滚而来。
“后来,老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而且常常会有自杀的倾向。先生就只好铺着床垫每一晚都守在老爷的门前,有个风吹草动就要进去看一看,生怕他会出事。但是没有熬过三年,老爷也就随着夫人一起去了。”
“先生自那以后就全变了。比起普通人先生心里对爱怀着强烈的恐惧感。我想他那么小的时候就亲眼看到自己父母爱的那么惨痛。怎么敢轻易涉足爱情。对于他来说爱上谁都会有危险。他怕自己和心上人会同自己的父母一样吧。”
韩似于有点僵硬,不太自然地把头垂了下去。用筷子点着酒一划一道的在桌上。
斯蒂文也不说话,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完了盘子里的菜。
如同要下定某一个巨大的决心,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在她的面前跪下。
“所以,以后先生就要拜托给你了。”
韩似于诧异惶恐地呆住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忙要拉他起来。
“斯蒂文,你别这样,有什么话,我们……”
斯蒂文推开了她的手。
“我已经没有机会再照顾先生了。”
“呃?为什么?”
她还以为斯蒂文会呆在傅连城身边一辈子。
“直肠癌。”
他突然说了一个名词,韩似于又一次像被电击中。
“上个月出的化验单就已经晚期了,手术都不用动。所以我想要再病发前去旅行。”
斯蒂文走后,我一个人静静地在海滩边不想离开。
我一步一步的光脚走在沙滩上,海浪一遍一遍地刷洗着我遗留的脚印。
天空已经没有之前的蔚蓝,黄昏又一次光临海面,天水一线的尽头是温暖的橙黄色。
带着被咸味的海风吹乱的头发,我看见他就在那一头冲着我笑。
我一点都不惊讶。
不论是不是那些躲在暗处的保镖泄密,还是从我们相识的最初开始。
我知道他总是会在那里的。
我叹了口气,走着走着,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扬了扬眉,银色的眼睛被黄昏的光线晕染到醉人。
“累不累?我看着你走了快三个小时了。”
我看着他头上的汗,没有作声。
然后,
我绕开了他继续往前走。
我能听见背后有一声很长的叹气声,还有脚踩上沙子的摩擦声始终在我身后。
在海岸边就是环绕的崎岖山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停下脚步。我就想那么走下去。
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终于遥遥的我觅见一家亮着桔灯和袅袅炊烟的小餐馆。
我要了一碗最便宜的辣酱面。
他一进门,店里的客人就全都不会动了一样,就连老板娘也满面通红地给主动倒了杯茶。
他在我的对面坐下,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看看桌子,看看凳子。
我无奈地摇着头。
那么些年,他这一点完全没有改变。
我饿了,整整走了五个多小时的路我早就饿慌了。
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来了以后,我开始“唏哩呼噜”拨着面条猛吃。
他不吭声地看着我。
然后,我听见他笑了。我知道自己的吃相不好,是你非要看,看完了还要笑?
我从碗里抬起头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他笑的更厉害了,肩膀都抖动了起来。
就在我打算用碗直接扣到他脑袋上的时候,一方手帕抹着我的脸颊,一下一下。
我们的头顶上有一盏很小的桔黄色的钨丝灯。
抬着我下巴的手温温的,他对着我笑了笑。
“你的脸脏了。”
韩小姐,你以后可能难免要辛苦一点,担待一些。不过好在先生是爱你的,只是目前他还不知道正确的方法。
希望你能有耐心等等他,宽容他,毕竟爱情是相互学习的过程不是吗?没有人一进门就是满分。
我望着眼前的这张脸,他既熟悉又陌生。
“连城。我记得我曾经问过你的梦想。你告诉我说你想要整个废都海。其实我有我的梦想,你想要听吗?”
“你的梦想?”
我闭上眼睛,开始勾画。
“我呀,想在三十岁的时候开一家花店。至少要有两个孩子。丈夫每天都能按时回家陪我。他不用赚很多的钱,也不用买房子和车子给我。可是他要有时间陪我说话,他要有时间陪孩子玩耍,他要有时间看我们是怎么一起变老的。我希望我永远不会担心着他的安危。我希望他能明白我是他的生命旅途中的同伴。我们可以相互依靠,可以相互信赖。”
我睁开了眼睛,他就在我的眼前。
“这是我的梦想。”
傅连城凝视着我,像是用尽了他一生的时间。
慢慢地,他站了起来,阴影盖住了我的身体。
我放弃地对着他离去的背影笑了笑,是的,我们的梦想不一样,尽管我们可能非常相爱。
我把钱留在了桌上,店铺差不多该要打烊了。
我起身走向门外,山林和城市里就是不同,我仰望着满天的星斗。
星星真的很美啊,我不断地赞叹着,不愿意把头低下,眼睛里有令人讨厌的咸涩的液体。
我努力把眼睛瞪大瞪大,它们却越来越多,滴落在我的胸口。
最终,像两股热流一样不断地从我的脸颊上滑下。
“似于。”
我忽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在还来不及转身之前,温暖到让我窒息的怀抱裹紧了我的身体。
“我曾经对我母亲的墓碑起誓,我要重新建立废都海的皇室体系,我要完成废都海的改革。这是我人生里第一个需要实现的愿望。但是这可能需要花费很漫长的时间。”
“所以,你能等吗?”
他死死抓住我的手指嵌进了我的皮肤,很用力很痛,可是,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
“似于,你能等我吗?”
我觉得自己变得很轻盈,很柔软,我把全部的重量都交到了身后的这个男人身上。
“那么,”
“我不能等的太久,我只等到三十岁,要是那时你还没有完成你的愿望。那么我就自己先去实践我的愿望。”
在还依然亮着桔色黄灯的小餐馆前,
他伸过了手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我的双手很完整的包在了他的手心里面。
温度一点一点的从熨贴的地方传来,然后我感觉到的是他的心脏暖了。
211X年。
废都海新的国王登位。
同年,废都海的首相因患重病数年医治无效身亡。死时年仅35岁,终生未娶也无子女。
由于首相一生都致力于改革,废都海是最早完成了皇权与政权分离的国家,所以在漫长的分裂战争中,废都海始终是经济和实力最完好的国家。
在首相死后,整个废都海举行了国葬悼念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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