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名与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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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院为了给亮的国际棋圣邀请赛作宣传而租下了东京酒店的一层,召开记者招待会。招待会的时间是下午2点,但是从早上开始,布置会场和工作人员登记就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亮和加藤润一在一间屋里商讨着招待会的事宜。加藤润一,围棋界的泰山北斗,九段棋士,王座头衔,是棋院的常务理事之一。日本棋院共有七名理事,分别负责棋院的各种日常活动,包括棋赛的进行以及各种公众活动,业余围棋会等等。
“有点紧张吧?”加藤看着亮,了然地一笑。亮确实感到紧张,因为这是他成为棋圣之后,第一次主持的记者招待会。之前的各种宣传活动都不是他一个人,而且也不是专门为他准备。刚成为棋圣的时候棋院对他进行了专访,因为还有一年才正式取得棋圣头衔,为外界承认,所以在此期间棋院均以低调对他进行着宣传。这次的棋圣挑战赛是由韩国发起,日本以及韩国的两家跨国企业进行的赞助,加上棋手的年纪都很年轻,所以非常受公众的睹目。
“这次进行的比赛可能会邀请中方的棋士,目前主办方还没有确定下来,如果是的话,你还要面对来自中国的劲敌,”加藤慨叹道,“中国以及韩国的选手国际比赛的成绩都非常优秀,所以这次挑战赛,关系到日本棋院在国际棋赛中的地位,如果你赢了,会有更多人关注日本的围棋,但反过来,可能对日本棋界的声誉有一定的影响。”
亮淡淡一笑。不用加藤说他也明白这个道理,任何比赛都关系到两方的声誉,国际上也好,国内也好,对比赛的结果都会进行评价,总之,自己绝不能打无准备之仗,这次的对手非常强,但也不见得自己会败。
“你跟高永夏……交过手吧?”加藤问道。亮点了点头,他们在北斗杯交过手,私下里也下了许多盘棋,这一点,到是不想加藤知道。
加藤伸手拍拍亮的肩。
“后生可畏,我们对你的期望很大。”
“我会全力以赴的。”
亮的对手是高永夏的恩师,金晶焕,韩国的棋圣战冠军。金晶焕年过三十,但是棋艺高超,近年虽然有走下坡路的趋势,但势头仍然很劲。高永夏紧随其后,在新人王战中夺冠,却在棋圣战中落败,连决战都没有闯进,棋界的报道认为高永夏比赛频繁而至疲劳,但永夏自己则声称败于状态不佳。
洪秀英的状态目前尚佳,但是棋赛成绩不是很理想,除了新人王战中输给了高永夏之外,在SK杯新人十强战中也不幸落败,没有闯入决赛。
具体的情况亮并不是很清楚,从围棋周刊上看到的报道多多少少有些水份,自己的棋赛尚且自顾不瑕,怎么能有多心思去了解他们的情况?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现场准备得怎么样了。”加藤站了起来,马上就是中午,如果会场准备完毕就要组织工作人员去用餐,他看了亮一眼。亮打算自己出去吃,加藤本来想邀他一起去,但是想到工作时间比较混乱,便匆匆地离开了。
亮独自在休息室坐着,久久难以平息紧张的心绪。他并不是第一次参加国际棋赛,近年来的中韩国际邀请赛他都有参赛,而且成绩不凡,虽然比不过久经沙场的老棋手,但作为新人中的侥侥者,国际排名成绩非常优秀。前年的时候他曾经挑战中韩天元棋手,闯入八强,可惜在进入四强之后排名居末,但也已经引起了中韩方面的争相报道。去年他得到棋圣的挑战权,并且一举拿下七局比赛,之后棋院方面便非常慎重地做了准备,周刊的报道方面也显得很低调,但是大家都非常期待他能够在今年保持住棋圣的头衔,成为日本历史上最为年轻的棋圣头衔拥有者。对亮来说,这是他的实力的最佳证明。韩国方面提出的棋圣邀请赛,在他的棋圣头衔确定之前,也可以说为亮的棋圣头衔再造了一次声势,棋局是输是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发挥出棋圣应有的实力。
在围棋的黑白世界里,实力不存在年龄差别,年轻的棋士往往棋力惊人,思维敏捷,富于变化。棋士的黄金时期是在三十岁之前,而真正的高峰期就在20-30之间,可以说,能不能成材,就在这十年之间。亮和金晶焕的差别并不在棋力的高低,而在于实战的经验和实际对战时的状态,而这对于亮来说是相当不利的。最近的棋赛因为心绪不宁呈现下滑趋势,棋院对此除了保持低调的评论之外,不作任何其他方面的解释,面对记者的询问,亮也只是用状态不佳掩饰过去。对亮来说,幸好来采访他的不是耿直率性的谷濑川,亦或者就算是谷濑川来采访他,也会小心刻意地避过敏感问题。亮状态不佳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大家并不是很相信报道,而是相信流传在棋士间的传闻。
聪明的人,此时应该做些什么,都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然后全心投入应该准备的比赛,可是亮却做不到,正因为做不到,所以才会心绪不宁。与光分开的几个星期,他放下了负担而准备棋赛,所以比赛的成绩又再度回升,就在比赛获得胜利的时候,他突然间被空虚所笼罩,胜利的喜悦找不到人分享,独自一人的寂寞,深刻地映照着内心。
以前的时候,从来不觉得独自一人会寂寞,但是遇到了光之后,与光一起努力之后,北斗杯的联手之后……许许多多的回忆,架构着生活的点点滴滴,在失去的时候蓦然惊觉,原来一切是如此自然地存在着,以至于忘记了它的重要。离开家里的理由很多,最主要的是互相的交流和理解,父亲母亲的生活与自己的生活相距太远,快乐忧愁自己也不愿意与他们共担,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平静快乐地过完这一生,自己的事情终究不能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据重要的地位。

会爱上光……也许就在这许多平静与不平静之间吧。
放弃——或许会获得自己希望的名,自己期望的梦,可是——不会后悔吗?
亮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困惑,才逃避着去选择。可是这样是不公平的。当光逃避的时候自己是如何的困扰和怯懦,鼓不起勇气再度追寻,而光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自己却又是那样的**汹涌,无法自控。这样下去结果会怎样呢?亮支着额头,陷入沉沉的自责之中。想要与光逃避现实躲到无人的地方,带着他们的围棋和梦想——那是梦,一场让人沉醉的美梦,一个无法达到的许愿。当朝日东升,霞光铺洒大地,眼睛可以视物的时候,美梦就会醒来,周围的景象,梦想的世界,没有其他人的支持是无法存在的。
梦想不存在于无人之境,正因为有人们的期许,有比较有想要得到的名和利,梦想才能称之为梦想。
亮想起了小学的时候,老师问每个同学:你们的梦想是什么?
有同学说:科学家。
有同学说:漫画家!
有同学说:名导演!
……
每一个梦想都是那么的远大,间或有些渺茫。这些名称从何而来?直至今日,亮更加深有体会。梦想若是普通人去希望,永远也不会实现。
他的梦想是棋神,是改变整个棋界,引导围棋方向——如果不能站在围棋界的顶端,便没有意义。
别的人是否做得到他并不关心,但是他相信自己做得到。
不想被外物所困扰,被不相干的事情阻碍,可是站到棋圣的位置上后,亮明白,这世界上不存在没有规矩的自由,越是高处越不胜寒。人们在期望,自己也有着无限的可能,去超越自己,超越所有人,前往遥不可及的高峰。
亮还记得光说过的一句话:棋神,不是很寂寞的吗?
千百年来,棋手们互相切磋和检讨,不断地互促互进,正是围棋渊源流长的原因吧。
亮想成为棋神,但是他不想成为寂寞的棋神。
亮也不想影响光的未来,因为他希望他们都能站在世界的顶端。
如果想要达到这样的希望,他们就必须分开吗?
如果以朋友的身份,或许可以永远地持续这长久的梦想,可是情人的话,终究无法面对世人。即使感情本身无罪,也不能对抗公众不协调的声音。
亮的脸僵硬,失去笑容。
爱上是他的错,亦或是光的错?或者爱本身没有错,而是失去控制的他们的错?
或者是这个社会的错?
怪责任何人都没有用,因为没有人可以通过责怪他人而解决自己的难题。
天平的两端,如果都是同等重要,天平会偏向哪一方呢?亮的嘴角微微扬起,那是一抹自嘲的笑。在这里坐等记者招待会召开的自己,如此冷静地分析着未来要做的选择,可是昨天晚上,他却与光颈项缠绵,肢体交融,确认着彼此的体温彼此的心意。
爱会导向毁灭吗?
亮还有一个折中的选择,只要抛弃对光的**,保持朋友间的情谊,两人揩手共进,各自拥有独立的人生,梦想就不会改变,未来就像他希望的那样辉煌灿烂。性和爱并非不能分离,只要没有性,这世界上就不存在可以指责他们感情的因素,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所以改变了一切。
要这样选择吗?亮闭上眼睛,顺着这选择,他可以看见自己与一位陌生的女人进入婚礼的殿堂,而光和他的妻子则在一边鼓掌贺喜。
他受不了那样的情景。
除了不去爱之外,果然是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吗?亮苦笑,思考了又思考的结果,还是没有结果。除了分开之外,没有任何可以解决他们之间问题的办法。牺牲两个人的未来换来的爱情不会幸福,这已经为世所证明所承认,也是自己不需要选择就能了解到的结果。人生需要的不仅仅只有爱,梦想、亲人、朋友……哪一项都不可或缺。光的朋友比自己为多,自己的朋友大多都比自己年长,不是可以倾吐心事的对象。做出这样的选择之后,最苦涩的只会是自己吧?如果那样能不伤害到光,自己就算选择也没有关系。
亮的胳膊支在了桌面上,脸隐藏在手掌中,掩住了他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庞。
没关系吗?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没有人会比他更需要光,也没有人会比他更爱光……
没有关系,只是为了让自己坚定选择,坚强而潇洒的面对,而不得不说的一句话而已啊!
时钟敲响两下,时间指向两点,休息室的门被推开,加藤润一匆匆地走了进来。亮抬起头,面带微笑。
“你怎么还在这里,快来,记者招待会就要召开了。”
亮站起身,跟着加藤润一走出了休息室,没有人可以在他的脸上,看出他所承担的痛苦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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