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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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厚的阴影笼罩在临汾城的上空,沉闷而压抑,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天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压抑的气氛,自北边方向起了些天色,到了夜间,一场秋雨怕是就会随凄寒的秋风而至。
突厥人寇犯的消息,在下午的时候已经传遍了临汾城。起先人们还当这只是一个玩笑,但随着一些参与诗会的士子逃回城中,以及难民们的不断涌来,消息被彻底证实了。到了临近黄昏时,甚至还有突厥的游骑曾在城池附近出现过,更是让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城门口处,拖家带口的难民利用着天黑前的最后时间准备进城逃避兵祸。待夜幕彻底降临后,哪怕还有难民在外,城门也必须要关闭了。如若突厥骑兵乘着夜色突袭入城,后果将是不堪设想。事实上,在突厥骑兵随时将至的情况下,晋州刺史还能够打开城门收容难民,已算是冒了不小的风险。
城头上有兵丁聚精会神地了望远方,随时示警,但饶是如此,城下盘查难民的士卒们还是不免一脸恐慌惊惧之色,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刃,籍此来为自己增加些底气。
临汾城中的戍卒,属于州县土团。与拱卫京师守护宫禁的北衙禁军和屯戍边疆抵御异族寇犯的边军不同,土团不入军籍,不长期脱离农耕生产,一般在本境内防守,归各州刺史统掌。无论是兵员、甲械。亦或是训练上,土团兵都与禁军边军有着很大差距。===平日里用来整肃地方,清剿盗匪,他们倒是可以胜任。至于抵挡强悍地突厥人,就委实太过勉为其难了。尤其在听说了突厥人的凶残嗜杀之后,这些戍卒心中的恐惧并不比难民们好上多少。
城内,坊市已然散去了热闹浮华,变得人迹寥寥。一家家店铺几乎全部闭门停业。街道上除了一队队巡逻的兵丁。再见不到一个寻常百姓。
威仪肃然的刺史府大门洞启。无数官员暂时省却了平日里觐见时的礼数。步履匆忙进进出出着,人人脸上难掩忧虑之色。一片山雨欲来之前的闷热烦躁,积郁在人的心头,不可自解。
突厥人地寇犯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事先没有得到一点音讯,自然也就来不及进行防备。临汾虽是州治所在。但并非屯兵重镇。而突厥人到底有多少兵马,到目前为止还是一无所知。
迎击敌军是全无实力,即便逃亡,怕是也很难逃出突厥骑兵地追杀。如此情况之下,所能做地选择,也惟有据城待援了。
但这样做,不免有点坐以待毙地意味。命运生死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实在是叫人心中忐忑难安!
刺史府内厅
“萧伯父。您公务繁忙,小侄不便多做打搅。”眼中虽然不无急切之意。但郑远楠的言行举止却仍是那么有礼有度,“先前所说那事,就劳您费心了!”
“贤侄尽可放心,我会尽快命人出城搜索。”晋州刺史萧师鲁点了点头,转头对一旁的长子萧云说道,“士纶,你代为父送送则诚!”
“多谢萧伯父,小侄告辞了!”郑远楠拱手深深施了一礼,跟随着刺史长公子离开了正厅。
待得两个年轻人远去之后,一位先前一直肃立在厅下的中年官员略显踌躇地说道:“大人,突厥骑兵随时可能叩城进犯,而城中军力本就不多,若是再派遣人手外出,怕是会不利于固卫城池。
而且突厥骑兵正在野外四处游弋,郑公子的那位族弟到现在都未能回到城中,十之**怕是已经遭了毒手。即便派人外出寻找,也是于事无补了。”
“我何尝不知!”萧刺史轻叹了口气,“但我与远楠地父亲本是好友,纵为这点,也不便拒绝于他。
再者,之前张、王两家的家主也曾经遣人过府,央我派人寻找他们失散在外的族中子弟,就一并当做个顺水人情吧。
我这里算是尽了人事,能否寻着人便要听天命了。”
刺史大人年约四旬,面相清矍,颌下五寸美髯。不过,那微微锁起的双眉,却有些影响到他那儒雅的气度,看上去有那么一丝苦色。
听了这番话,那中年官员也不再就此事劝说什么。张、王两家都是晋州望族,萧师鲁虽然是州中刺史,却也不能不给他们几分面子。
“这些突厥人寇犯的时机居然这么凑巧,偏偏就在摩诘翁诗会的日子。参与诗会之人,要么来自各地地大小家族,要么将要参加明年春闱,这么多人陷在突厥人手中。再加上突厥骑兵深入我朝腹地,怕是想不引起天下震动都难了。所幸摩诘翁安然返回城中,如果他有失,麻烦就更大了!
真不知道这些突厥人是如何避过河东大军地耳目,杀到我晋州来的?”
“避过?”萧师鲁略带苦涩地一笑,摇了摇头说道,“你当真以为突厥人是自己绕过来地……”
“大人的意思是?”中年官员眼裣一紧,似乎想到了什么,失声说道。
“本朝开国以来,突厥人便一直是我朝北疆西疆的巨大威胁。近年来,与突厥之间虽无大规模战事,但朝廷却也从未放松过武备,仅我河东一道便有六万边军驻防。突厥人虽然凶悍,但他们要寇犯也绝非易事。”那中年官员是刺史府录事参军,是萧师鲁的心腹之人,彼此之间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此次突厥大军如入无人之境地杀入我晋州,延、汾、朔诸州之前居然无一讯报。岂出正常?
若无熟识地理之人为突厥大军引路,若无人居内策应,这等离奇之事怎么可能发生?”

那中年官员也非愚笨之人,当即会过意来,再略一思索,又联想到了另一件事,抬手指了指天,放低了声音说道:“大人。^^ ^^莫非……又跟那几位有关?”
萧师鲁微微颔首。却没有说什么。
“临淄王殿下这次怕是……”中年官员看了看萧刺史。不无踌躇地说道。
“天家之事。非我等所能妄自踱测。我如今所关心之事,只是如何保得临汾一城安全。”萧师鲁又是一声轻叹:“往各地地加急快马已经派出,如果不出意外,太原府和汾州的援军半月内应该可以赶到。希望能撑得过这半个月……”
顿了顿,萧师鲁抬手对心腹下属说道,“仲本。出城寻人的事情,你代为安排一下。
从城中骑卒里寻些机警之人派出去,吩咐他们只管找人,莫要与突厥人纠缠,只要寻着人,便即刻护送回城。”
“是!”中年官员拱手行了一礼后,领命离去。在刺史长公子的陪同下。郑远楠一路默默地朝刺史府外走去。
“则诚。今日你我二人能够安然脱困,应该感到庆幸。你为什么反而这样怏怏不乐?”感受到了郑远楠心事的沉重,萧云有些诧异地说道。
虽然也参加了诗会,但变故突生之后,因为有众多随从的护卫,刺史长公子很顺利地逃回了临汾城。今天的事情虽然让他受了些惊,但印象并不深刻。对郑远楠此刻的表现,他反倒有些不理解了。
郑远楠停下脚步,看了看越发阴沉地天空,轻叹了一口气。
“你那族弟之事,家父不是已应允派人外出寻找了么?则诚就不必过于担心了。”
“子醒并不仅仅是我地族弟,也是我地好友。今天若不是有他相救,我怕是根本就无法回到城中。现在他仍然流落在外,生死不知,我心中实在是放不下心来。
而且如果不是我一力苦劝,他本来也未必会来临汾。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郑肃叔父交代了。”郑远楠神色略显黯然,语气低沉地说道,“士纶,寻找子醒地事情,也请你多多费心。”
今天下午逃亡时发生的事情,对郑远楠的触动不小-------他出身荥阳郑氏的长房,是真正的世家子弟,父亲更官居礼部侍郎的要职,本身地才华学识在同龄人中也堪称卓越,平日里有意与他结识交往的人可谓数不胜数。但在识人交友上,他有着自己的眼力和原则,能够让他真心相交者寥寥无几。
便如郑宇,起先他也只是当做一个可以笼络为己所用的族中子弟而已。只不过在随后的往来过程中,发现对方值得一交,才逐渐变得热络起来。但今日郑宇的舍身诱敌之举,却是赢得了他真正的友谊。
在生死存亡关头,能够抛却自身安危去解他人之困,绝非是一般人可以做到地。
尽管郑宇如此做,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保护郑静,但这样地人,无疑是值得深交的。只可惜,今日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地机会了……
策马回到客栈时,天已然完全昏暗下来,天空中更是笼罩起了一层浓厚的乌云。
客栈门前悬挂的五、六盏灯笼已经全部亮起,不过那灯火却显得有些黯淡无光。往日这个时候,正是客人们用饭的时间,客栈大堂应该是人声鼎沸,但今日里却是冷冷清清,看不见几个人。
“郑公子,您回来啦。”原本一脸愁苦之色的客栈掌柜换了上笑颜,迎上前来,殷切地招呼道,“您是先用饭,还是给您安排沐浴?”
“与我一起的郑静公子用饭了没有?”郑远楠反问了一个问题。
“还没有。”掌柜摇了摇头,回道,“小人上楼问了几次,小郑公子都回说没有胃
郑远楠略一思索,吩咐说道,“让人准备些清淡的饭菜,过些时候送到我房间里。”到坐在窗前发呆的少年。
“阿静,怎么还没用饭?”
被这声音惊醒,郑静转身看清来人,立时站起身,紧几步走上前,急切地询问道:“远楠族兄,有我大哥消息了么?”
“暂时还没有,但萧刺史已经答应连夜派人出城寻找子醒,料想至多到明日就会有好消息传回。”郑远楠和声宽慰道。
只听了第一句话,郑静的心情就陡然降到了底谷,甚至连后面两句话听都未听,就颓然垂下了头。
“子醒行事冷静机智,应该会有办法使自己安然无恙。他此刻还未回城,估计只是一时无法脱身,却未必会有危险。阿静,你不必过于担心,更不可不进饭食。如果子醒安然归来,你自己却垮了身体,让我如何向他交代?”说这番话时,郑远楠自己都觉得有点缺乏底气-------分离之时,郑宇正被四名突厥游骑追击,安然脱身的可能实在渺茫。但纵然知道如此,也只能死马且当活马医,这样的解释,既是在宽慰郑静,同时也为安慰自己。
郑静的心情并未因为这番劝说而有所好转,他转身缓缓走回到窗前,默默地坐下来,如先前一般凝望起窗外那漆黑无垠的夜空。
暗自叹了口气,郑远楠走到郑静的身后,轻拍了拍少年的肩,也失去了继续劝说的心情。
这原本好端端的诗会之行,怎么会变成如此光景?
一阵秋寒的夜风自窗外吹入屋内,拂在面庞上,带来了些湿润之意。
下雨了!
秋风,秋雨,愁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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