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达拉闭着眼睛坐在书房的靠背椅上，轻轻抚摸着茶杯的边缘，淡淡地呼出一口气
莱曼坐在他的对面，正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而老人则一直就这么坐着，犹如入定了一般，若不是他的胸膛在微微地上下起伏，他的手指在沿着杯沿来回抚摸，莱曼甚至以为他已经没有了生命。
杯中的热水已经变冷，那在午后射穿窗户的暖暖阳光中袅袅升起的水汽也早已散去，杯中水面，平滑如镜，只有在老人呼气时，才会被他吹出的微风带起一丝皱纹，但是很快又会归于平静。
整个书房静得吓人，萨曼莎没有进来，正在楼下自己的房间里逗弄着奎斯特。她一直不喜欢这里，她似乎非常不喜欢周围太过安静，有时候睡觉睡的好好的，都会被周围安静的环境吓醒，再也睡不着。
莱曼紧盯着老魔导师的一举一动，精神高度集中，那只折断的胳膊甚至因为肌肉的紧崩而微微地颤抖着。
老魔导师过了很久，终于睁开了眼睛。莱曼马上迎了上去。他希望从攸达拉的眼中看见智慧的光芒。
可是让他有些失望的是：老人的眼中什么都没有，和平时一样。此刻的老魔导师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攸达拉轻轻一笑，一挥手，将茶杯送到了离窗台有好几米远的桌子上。
“莱曼，告诉我，什么是奥术？”攸达拉沉声说道。
“奥术就是自由，就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莱曼马上高声说道。
“唔，很好……很好。”攸达拉笑了笑。
“那么你再告诉我，奥术的精髓是什么？”老人又问道。
“精神，对魔力的绝对控制。”莱曼立即就给出了答案。
“不错，小伙子。”攸达拉笑了，接着说出了一句让莱曼傻了眼的话。
“不错，小伙子，书背得很好。”攸达拉说道。
莱曼顿时愣在那里，不知道为何攸达拉突然说出这种打击人的话。
“我说的自然没有错，下面我会证明给你看。”攸达拉说道，“现在，撑起你的魔力护盾。”
莱曼站起身，动念之间，一层蓝紫色的卵型防护罩马上就在他身周生成，并且将他全部包在了里面。
“你看看，你看看。”攸达拉随意一指，一颗小指头大小的魔力水晶从书橱上嗖地飞了出来，悬空停在了魔力护盾的旁边。
莱曼看着那颗很普通的魔力水晶，脸色渐渐变了。
那块离魔力护盾并不远的魔力水晶，此刻正放射出一丝绿荧荧的光芒！
光芒虽然极淡，但是在莱曼眼里却不啻为一个晴天霹雳！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他不禁喃喃地说道，脸色也有些发白。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你对你的魔力并没有做到绝对的控制。”攸达拉沉声说道，“你看，这光芒越来越亮了。”
伴随着莱曼越来越急促的呼吸，魔力水晶因吸收了越来越多的外溢魔力而越来越亮。
魔力护盾以精神力为支柱，魔力为基础，可以抵消几乎所有属性的外来伤害，但是这并不是一个开放性的魔法，也就是说这个魔法本身并不会向外溢出魔力，所有的魔力都在精神力的控制下包围在施法者身边。既然护盾边的魔力水晶发出了绿光，那么只能说明有魔力脱离了精神力的控制，溢出了盾外。
“孩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攸达拉收回水晶，淡淡问道。
莱曼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是因为你的精神力退步了。”攸达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仿佛又是一道晴天霹雳！莱曼被轰傻在了那里。
“不可能啊，老师。”莱曼叫道，“这些天我一直在修炼啊，怎么可能退步？”
“修炼？你确定你修炼的是精神力？”攸达拉坐直了身体，反问道。
“我……”
“孩子，”攸达拉长叹一声，“我知道，你一心想给你的父亲和家族复仇；我也知道，你心中始终想去见一见你的未婚妻。”
“但是孩子，你要知道，仇恨并不是一个生命存在的理由，更不是修炼精神力掌握奥术的前提。我曾经说过如果你要去复仇我就不再教你奥术的话，那是我错了。奥术只是一种力量，力量是没有好坏之分的，而我却将它强行归到了好的一类，这不能不说是我的错误。奥术并不是不可以拿来当成复仇的力量，而是我将我的意志强行加在了你的身上，这是老师的不对。”
攸达拉说到这里，停了停，挥手招来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变冷的水。莱曼则是眼神有些黯淡、但却依旧坚定地看着老人。
“但是我要说的是，奥术虽然可以作为你复仇的力量，但是并不能以一颗复仇的心去进行参悟和领会，以复仇之心去追逐奥术，得到的根本就不会是奥术。你之所以会退步，就是因为你在修炼精神力的时候心中掺杂了许多不该有的东西，这些都是精神力修炼的大忌啊。”
“我知道，孩子，对于你来说，现在让你平心静气地接受你曾经经历的一切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是我要告诉你，对于奥术，对于奥术师，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如果不能将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奥术的大门就永远不会对你敞开，那些你曾经拥有的，甚至都会离你而去。没有了奥术的力量，复仇就永远都无从谈起。”
“所以呢？”萨曼莎轻轻抚摸着在她怀中蜷成一团的奎斯特，向坐在一边椅子上的莱曼问道，“最后父亲给了你什么建议？”
“老师让我先暂时放下仇恨，专心地修炼。”莱曼说道。
距离中午师徒二人的对话已经过了很长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萨森德的夜晚异常寒冷，但是法师塔中却是温暖如春。
萨曼莎坐在床上的一堆柔软的魔兽皮毛里，莱曼则坐在一张垫着奇怪绿色皮毛坐垫的椅子上。
萨曼莎怀中的奎斯特还没睡着，正半闭着眼睛享受着萨曼莎的爱抚，它的眼中除了舒适、满足，竟然还带着一丝忧伤，似乎萨曼莎轻柔的抚摸让它回想起了曾经母亲温柔的舔舐。
萨森德岛环境严酷，每一只魔兽从一出生就要开始学会生存，他们的成长出乎意料地快，因为他们的敌人成长的速度永远都不会放慢，而战败者的最终下场只有死。所以岛上的魔兽们在求生的压力下，成长速度要比广阔大陆上的魔兽们快一个档次。奎斯特虽然只有两个月大，但是全身肌肉的线条已经初步显现了出来，相信长大后将会是一只矫健强悍的猎手。
但是对于一只只有两个月大的幼兽来说，母亲的死亡对他来说是相当致命的。这将意味着它在成长的过程中，将不会再得到足够的保护，也不会再得到任何捕猎方面的指导，所有的一切只有依靠自己。一般像这样的情况发生后，幸存的幼兽都会在十天内夭折，不是死在天敌的嘴下，就是死于饥饿。
很幸运的是，奎斯特遇见了萨曼莎，唔……还有莱曼。
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奎斯特闭上眼睛，仿佛睡去了一般。
只是这样依旧阻止不了自己对母亲的想念啊……
“这么说父亲答应继续教你学习奥术了？”萨曼莎问道。
莱曼伸了一个懒腰，拉了拉衣服的下摆。
“是啊，答应是答应了，可是……”
“可是父亲却要求你必须先放下心中的仇恨。”萨曼莎说道。
莱曼点了点头。
“老师说奥术的力量可以用来复仇，但是在领悟奥术之力之前不可以有一丝的分心，任何异常的精神状态都会造成退步。”
“父亲说的没错，”萨曼莎说道，“因为这是他的亲身经历。”
“亲身经历？”莱曼好奇地问道。
“是的。你知道父亲的妻子是怎么死的吗？”
“我知道，是被一群德鲁伊烧死的。”
“当年父亲被追杀时，精神力还未大成。”萨曼莎说道，“但是他急于想为他的妻子报仇，曾经有一段时间疯狂地修炼精神力。”
“就在他自我感觉精神力已经大成的时候，他就计划着要去找德鲁伊们的晦气。后来在那个小村子上的事你已经知道，我就不多说了。”
“父亲放弃了复仇的念头，同时对这个他曾经生活过的世界也完全失望了，于是他逃到了地下，并且极其巧合地救了我。”
“我那时还很小，离开了魔索布莱城——那是我们黑暗精灵的地下城市——之后，一个人很难在地下存活，更何况我那个时候身负重伤，能够离开魔索布莱城都已经是一个奇迹了。父亲救了我，从此我便跟着他，最后来到了这里。”
“父亲曾经想教我学习魔法，因为他怕他一死之后，奥术就会从这个世上消失。可是我那个时候恨透了我们黑暗精灵的神，所以根本不愿意学习任何法术，所以父亲只好给了我一本修炼斗气的书，让我自己去学习了。”
萨曼莎说着，指了指天花板。莱曼抬起头，赫然发现天花板上竟然贴着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羊皮纸！
“那些就是拆散了的书，我将它们贴在天花板上，临睡前，睡醒后都会好好地看一看。”萨曼莎解释道。
莱曼想起自己曾经在这张床上躺过，可是为什么竟然没注意到天花板上的羊皮纸呢？
“父亲虽然放弃了复仇，但是他并没有放弃奥术。”萨曼莎继续说道，“自从搬进了这座法师塔后，父亲就开始潜心研究起奥术来。但是他在施法时，不论是魔力控制还是魔法效果都非常不尽人意，就连我这个不懂魔法的人都可以看出来。有一次他在做实验的时候，魔力竟然失控，将书房的墙给炸开了，但是还好他没有受太重的伤。”
做实验受伤是所有魔法师都会经历的一件事，就连大魔导也不例外，莱曼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这难道是因为老师在内心极度郁结的时候强行修炼精神力而留下的后遗症？”莱曼问道。
“父亲是这么和我说的，他还叮嘱我，斗气和奥术同源，如果我执意要修炼斗气的话就一定不要再想着报仇。其实父亲一直是希望我能作为一个普通人安静地生活在岛上的。”萨曼莎看着已经睡着的奎斯特说道。
“报仇？”
“是的，我和你一样，我的家族在一场阴谋中被另一个家族打败，除了我，所有的家族成员，全部被杀光了。”萨曼莎语气平淡，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故事。
“阴谋……又是阴谋吗……”莱曼苦笑道。
“其实也不能算是阴谋，因为这是我们黑暗精灵世界里的一条古老的法则，只是这条法则被滥用在了我的家族上。”萨曼莎说道。
“你还是不要再说了，我们的回忆注定是痛苦的。”莱曼说道。
“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就不在乎了。”萨曼莎说道，“就连我现在都不会把自己当成一个黑暗精灵了。”
莱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萨曼莎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很快就开始了诉说。
和人类不一样，黑暗精灵是一群只有一种信仰的存在，他们信仰的是一位被称为罗丝蛛后的神明。在黑暗精灵的世界中，他们所做的任何事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取悦这位蛛后。
黑暗精灵的世界中没有国王，只有一个联合议会，这个议会在魔索布莱城中的权力相当大，但是进入议会的条件非常苛刻。只有城中的前十大家族才可以进入议会，而黑暗精灵的家族又岂止是十个？所以排名靠后的家族为了争夺进入议会的资格，能做的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杀！将排在他们家族之前的所有家族全部杀光，让自己杀进十大家族即可。
这是一种人类社会难以想象的残忍和血腥，黑暗精灵的世界从来就不存在默默温情，就连家族内部也是这样。黑暗精灵是母系社会，家中的女性地位高于男性，主母是一家之长，家族的所有荣耀全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想要当主母？没问题，杀掉现任的主母就可以。不论她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姐妹，只要你把她杀了，你就是家族的新主母。没有人会为此而指责你，他们只服从于强者。
而萨曼莎的家族曾经是城中的第十二大家族，她的母亲是一个古板但是很有野心的女黑暗精灵，一心想要进入议会。但是令人遗憾的是，第十三大家族的主母是一个更有野心的家伙。这是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尴尬。
绊脚石的下场就是被一脚踢开，第十三大家族的主母为了进入议会，钻了黑暗精灵世界规则中的一个空子，动员起了家族中所有的士兵，悍然对萨曼莎的家族发动了进攻。仓促之下，萨曼莎的家族来没来得及组织起有效的防御便被攻破。
战败者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既然萨曼莎的家族战败，那么所有流着家族血液的黑暗精灵都得死，尤其是女黑暗精灵。
说到这里，萨曼莎停了停，抚摸奎斯特皮毛的手也停了下来，她眼神空洞，没有焦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萨曼莎，够了。”莱曼说道，“一味的回忆太过徒劳，反而只会增加悲伤，你只要记住，你还活着，这就够了。”
萨曼莎摇摇头。
“不，莱曼，我只是有些感慨。我连我的家族里那些人长的什么模样都已经记不清了，但是身上还流着他们的血，他们只活在我的记忆里，这实在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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