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碰撞(一)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这是一个晴朗的白天,太阳斜斜地升起,照耀着整个萨森德岛,照射在万年不化的皑皑白雪上。此刻的萨森德岛从半空中看,就宛如一个巨大的发光体,岛上所有的存在都被汹涌的光线所湮没,天地间,唯一剩下的,只有光,最纯粹的光。
光,这是一个多么优雅的存在,这是一个多么高尚的存在,无数的真理由光而生,无数的生命因光而存。光,那是摆脱所有束缚,终结所有黑暗的图腾;是告别蒙昧,带来文明的使者。但是现在,这无处不在的光却如同一个刽子手,用无尽的疼痛来警告所有亵渎者的双眼,用难言的灼热来烙印所有亵渎者的皮肤,在这里,光已经失去了它曾经存在的所有高尚,所有优雅。
而现在,在这邪恶的光中,出现了一个否定它的身影。
这自然是莱曼。
他正吃力地走向岛北部临海悬崖的最高处,在他的背后,是长长的一排脚印,深深地嵌入了及膝的雪中。不知道为什么,再汹涌的光一到他的脚下就会变得黯淡一些。
就如同那些最虔诚的信徒步行朝圣一般,伴随着寒风,放弃了飞行的莱曼总是一步一步地慢慢爬上悬崖,仿佛是在遵守一个缥缈的约定,守护一个固执的信念。
直到他爬上悬崖,能够看清那一望无际的大海时,一直在他身边狞笑的光才稍稍褪去,但是却依旧在他的脚边盘旋。
世界上,最宏大的是海,最有耐心的也是海。在惊涛拍岸的轰响声中,大海和每一个看着它的人对视,那卷起千堆雪的海浪仿佛就是对他无声的理解。人们总是会不自觉地点一点头,似乎将大海当成了自己的朋友,这位朋友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但是谁也说不清,对于他们来说,大海究竟意味着什么。
莱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喜欢来这里看海,经常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当湛蓝的大海倒映在他湛蓝的眼眸中时,那一种叫忧郁的东西总是格外的浓郁,看着看着,他最后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海的那边,有他已经死去的父亲,有他那不知所踪的哥哥,有他那支离破碎的家族。
还有他那未过门的妻子。
对于一个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经历确实是太过于沉重了。
正如莱曼自己所说,复仇,现在已经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为了得到力量,他总是玩命似的修炼魔法,并且愿意尝试一切他所能知道的提升魔力的方法,他的疯狂就连他的老师见了都是大摇其头,甚至为了能让他有片刻的休息而不惜打晕他。
但是他愿意,每当他想起遥远的帝都里,那座宏伟的光明大教堂中,还有一个人在默默地等着他的时候,他那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马上又会重新焕发出活力,让他继续投入修炼,她早就已经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
海风吹乱的他的头发,积雪灌进了他的鞋子,但是莱曼却纹丝不动地站着,远眺大海。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了无尽的海洋,穿越了无数的纷扰,最后落在了那个安静的身影上。
奥蕾莉娅……
一滴泪轻轻地滑了下来,落在了洁白的雪里。
有一句话叫做: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还有一句话叫做:男人两行泪,一行为苍生,一行为美人!
又是一阵海风吹过,带着点点的飞沫掠过莱曼的脸颊,拂过莱曼那红肿的双眼,将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莱曼的裤腿突然被扯了扯,打断了他对奥蕾莉娅的思念,他不禁低下头去。
一只遍体纯白的小雪豹正咬着他的裤腿,使劲向后拖。小家伙在萨曼莎的精心照料下已经长出了四颗小小的犬齿,所以莱曼的裤腿被它咬得很牢。它一边咬,还一边本能地甩着头,仿佛是正在撕扯着一大块肉,一条白色的尾巴在后面乱晃,尾巴的末端微微上翘。
莱曼弯下腰,用唯一能动的右手将它抱了起来,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是不是萨曼莎让你来找我的?有什么事吗?”
奎斯特似乎很不习惯莱曼的怀抱,它不住地扭来扭去,想从莱曼的怀里挣脱出来。相对于莱曼,它更喜欢萨曼莎抱着它。
莱曼微微一笑,放开了小雪豹。
奎斯特一落地,就一脚深一脚浅地向法师塔方向跑去,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看着莱曼。
莱曼自然知道它是要自己跟着,可是这里离法师塔很远,就这么跑的话,奎斯特没问题,可是他的身体肯定是吃不消的。所以他一挥手,直接带着奎斯特飞向法师塔。
萨曼莎正坐在厨房的桌子前,将一大块肉切成薄片,但是谁都可以看出来,她此刻有些心神不宁,而手中的活则更像是自己的没事找事。
大厅里亮了一下,又迅速地暗了下去,接着传来了一声关门的声音。萨曼莎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厨房,迎了上去,她知道,莱曼回来了。
果然,小腿以下全是积雪的莱曼抱着奎斯特正站在大厅里。
“你找我?”莱曼放下奎斯特,问道,后者马上一个纵跃,跳进了萨曼莎的怀抱里,不停地舔着萨曼莎的手指,手指上有它最喜欢的肉味。
曼莎点点头,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你快去看看父亲吧。”萨曼莎平静的语调中却有着一种莫名的焦急,“今天早上你出去之后他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还把门反锁了。”
“是不是老师想要冥想,但是又怕有人进来?”莱曼问道。
魔导师的冥想和一般魔法师最大的区别就是凶险,无比的凶险,当然,这是对其他人而言。冥想时周身产生的魔力风暴毁灭能力巨大,并且就连精神力及其高强的奥术师都无法完全控制,元素魔导师就更不用说了。攸达拉每一次难得的冥想都是要躲着莱曼,或者干脆飞到岛上的一个角落去。魔法工会总部最高的那座塔楼据说就是提供给留在工会中的魔导师们冥想使用的,塔楼的墙壁都是用玛利诺钢材强化过、比一般墙壁要结实几十倍,但是纵是如此,经年累月的承受魔法风暴的洗礼,墙壁上还是留下了一道道或深或浅的划痕。
但是魔法文明发展到了这般地步,却丝毫不见有哪一位魔导师去研究如何降低在冥想时产生的魔力风暴的破坏力,这曾经让莱曼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跑去问老师。攸达拉倒没有隐瞒,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冥想时,全身的魔力处于混乱状态,所以魔法师在这个时候是最脆弱的,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偷袭,实力差距大些的还可能重伤逃跑,如果是实力相当的话则难免一死。而魔导师在冥想时产生的魔力风暴则起到了一个保护的作用,由于风暴的完全无序和伤害巨大,就造成了偷袭者靠近魔导师的难度成倍增加,只要不是全身顶尖魔法防御装备的深渊行者,魔导师的性命可保无忧。
萨曼莎摇了摇头。
“不像,一般父亲冥想时间不会超过一顿饭,可是现在都快中午了。”

“那我去看看吧。”莱曼说着,朝楼上飞去。
萨曼莎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书房的门前,莱曼停了下来,先认真体会了一下房间里的魔力波动。
有些意外的是,他没有感觉到一丝的魔力波动,莱曼心中感觉有些不对劲。
正在这时,只听见吱呀一声,矮短的房门从里面自动打开了,没有一点开锁的响动,似乎门一直就是虚掩着的。
“进来吧。”老魔导师的声音传入了莱曼的耳中。他试图从这声音中听出点什么,但是让他失望的是,老师的声音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这让莱曼在失望之余也松了一口气。
他给楼下的萨曼莎一个放心的眼神,便推门走了进去。他没有忘记老师在还没见面时就给他上的那一课,腰弯得很低。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攸达拉正坐在书桌后面,伏案写着什么,莱曼进来时他根本没有抬头,依旧在奋笔疾书。
“唔……”莱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萨曼莎说您一大早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她有些担心您,但是又怕您在做魔法实验而打扰您,所以只好把我找来了。”
“嗯……”攸达拉随口应了一句,继续写了起来。
莱曼不禁有些好奇:“老师,您在写什么?”
“一些以后你可能会用到的东西。”攸达拉说道,“唔,一会就好了。”
“我可能回用到?”
“不错……你先别说话,让我把这一段写完,刚才差点写错一个字。”
莱曼只好站在一旁,等老师把这张羊皮纸写完。
莱曼站在书桌的对面,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可以看见老师手中的用不知名魔兽的羽毛做成的水笔正在羊皮纸上缓慢而流畅地书写着一个个漂亮的花体字母,极富质感的羊皮纸斑驳而沧桑,似乎每一个被书写在纸上的字母都因此而充满了历史。
记得老师在闲聊时曾经和宗教白痴莱曼讲过一个光明教典上的故事:有一个教徒,因为在做礼拜时被教义打动,对于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而痛哭流涕。发誓要忏悔的他,从此在书写间日夜辛勤劳作。终于有一天,女神派她的仆人前来要将他带往审判台,教徒怀着悔恨的心和女神的仆人走了,但是他没有忘记将自己在书写间里的劳动成果一并带上。在审判台前,他向女神双手奉上了自己所抄写的光明教典。女神一看漂亮的字体,精美的插图,华丽的装祯不由得大悦。她对教徒说:‘你这本书里的每一个字都可以抵消一条你所犯下的罪过’。女神的仆人们数学很好,他们先算出了教徒曾犯下的罪孽,又争先恐后地数出了书中的字数。数到最后,罪孽全部抵消了,但是字还多出一个。女神非常高兴,对他说:你有一颗如此虔诚的心,我又怎么能不给你救赎?于是就这一句话,这位教徒便得到了宽恕,在神之国度中得到了永生此刻看着攸达拉认真的样子,莱曼不禁将他和那位教徒联想到了一起。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又被推了开来,萨曼莎抱着奎斯特出现在了门口。
“父亲,午饭早就准备好了,你应该下楼了。”萨曼莎带着责怪的语气说道,被她抱着的奎斯特则是在不停地砸嘴,小肚子滚圆,看样子已经吃饱了。
莱曼看着奎斯特,顿时有一种仿佛是看到了贵族家中养的宠物猫的错觉。
“嗯?哦,马上好了。”攸达拉一抬头,看见了神色间颇有怨言的萨曼莎,赶紧招呼了一声。
他招呼完,又低下头,在羊皮纸的最后一行流利地写下了最后一个单词。
莱曼看出,那个词是“神祗”。
“真是见鬼,”他不由得想道,“怎么写给我的东西和诸神有关吗?我和诸神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交集啊。”
午餐是肉片蘑菇汤,较之以前的肉丝蘑菇汤乃至更早些的白煮蘑菇汤都要上了不止一个档次,用攸达拉的话来说就是“这几十年来第一次在汤中很明显地看见除了蘑菇外的第二种食物”,结果自然是被萨曼莎狠狠瞪了一眼并且冷哼一声。
出乎莱曼意料,今天攸达拉喝了三盘汤,喝得很慢并且话很多。平时老魔导师的用餐速度有目共睹,并且在喝汤时都是一言不发。攸达拉这种反常的举动最先由萨曼莎感觉到,并且用眼神传递给了莱曼,不过后者对此保持了缄默。
喝完汤后,攸达拉又坐在厨房里和两个人谈天说地一番后,方才起身走向楼上。
一整个下午,攸达拉依旧是在写作中度过,这让萨曼莎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地重了,而莱曼则是认为是萨曼莎多虑了。攸达拉这样拼命写作恐怕是出于老人对自己身体本能的危机意识,想在自己还健朗的时候把对奥术的心得和体会全部写下来以便流传后世罢了。虽然在和迪赛尔谈过后,莱曼对奥术确实有了一些和攸达拉不同的想法,但是对于老师的教诲,他依旧是相当重视的,毕竟实力摆在这里,现在的莱曼还没有到可以无视一位大魔导师的经验的时候。只有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远,对于这一点,莱曼自然心中有数。
只是他实在是搞不明白,为什么和奥术有关的文章会和“神祗”扯到一起。
晚餐时,攸达拉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甚至还想再逗逗奎斯特。可是小雪豹似乎不领情,一见一脸笑容的攸达拉又想来抱抱它,马上弓起背,竖起尾巴,露出四颗犬齿冲着老魔导师龇牙咧嘴,把攸达拉弄得很是尴尬。
萨曼莎眼神中的不安则是越来越浓。
攸达拉似乎是有些兴意阑珊,他站起身,整了整长袍,走出了厨房。
“你怎么不去问问父亲啊,我看今天他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萨曼莎小声地责备着莱曼。
莱曼手一摊:“你怎么就认为老师有心事呢?我看今天老师没什么啊。”
萨曼莎轻轻地放下了汤匙,说道:“你难道不觉得今天父亲用餐的时候话特别多吗?”
莱曼哑然失笑:“这就叫有心事?”
“你真是笨,”萨曼莎瞪了莱曼一眼,“以前父亲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过,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觉得父亲似乎想掩饰什么,他心里肯定有事。”
莱曼苦笑一声,正想说什么,但是楼梯上却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声音。
“莱曼,和我到书房来。”
莱曼一愣。
“快去啊,还愣着干什么。”萨曼莎说道,“父亲想了一整天,现在肯定是有什么事要和你说了。”
“啊?哦。”
“光答应干什么,去啊。”萨曼莎低声催促道,“要是父亲有什么想不开的,记得劝劝他。”
莱曼点点头,放下汤匙擦了擦嘴,跟上攸达拉的脚步,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书房。
(开始更新了~要是再不更新,我自己都要骂我自己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