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莱曼注意到了攸达拉的异常，“是不是我让你为难了？对不起，老师读啦网)”
莱曼的连声道歉并没有让攸达拉的脸色好转一些。老人先是面露幸福，然后变成了痛苦，最后变成了无奈。
他瘫在椅子上，仰头望向天花板，只是那双眼的焦距明显没有落在天花板上。
莱曼握着汤匙，看着老人。汤匙在蘑菇汤里不经意间微动一下，带起了汤面上的一点波纹。
“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攸达拉终于开口说话了。
“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想忘掉的，始终记得清清楚楚；想永远记得的，倒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了。我已经记不清她有多少次帮我沏茶，多少次帮我洗衣，多少次帮我包裹伤口，多少次等我回来……都记不清楚了。”
“您是平民？”莱曼问道。
“呵呵，年轻人，魔法的大门始终向所有人敞开，不进魔法学院也可以成为魔法师。”
“那您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呵呵，苦吗？魔法之路艰难崎岖，吃苦很正常。但是对于一个平民出身的魔法师来说，这点苦算得了什么？”
“我明白了，您一定是生活上吃过许多苦。我也经常因为没钱买魔法材料做试验而苦恼。”莱曼对此刻老人的心情非常理解。
“生活上的苦啊……我的尼娜全帮我给承担下来了。她照顾我的起居，将她的首饰变卖买来魔法材料给我做试验，试验出了意外后她帮我包裹伤口，打扫实验室，一做就是三十六年！就算当我成了魔导师后她也一直继续这么做……”攸达拉摸了摸身上的白色长袍，“这件法师长袍就是在我升到二十级的那天她亲手做的，我穿着它参加了魔法工会为我举行的魔导师认证大会，并且从那帮老东西的手里接过了证书。”
“那后来魔法工会追杀您，她怎么样了？”
攸达拉不知盯着何处的双眼愈加无神：“我的尼娜，就在我从罗蒙老友的法师塔里逃走的那一天，被一群据说是奉了神谕的德鲁依烧死在了我的法师塔里！”
“啊！”莱曼失声叫了出来，“怎么德鲁依又掺合进来了？”
攸达拉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我次日回我的法师塔时，只看见一座还没熄灭的法师塔，和周围一圈已经干枯的荆棘。(读啦网)”
攸达拉的声音已经带上点鼻音，莱曼也已经看见老魔导师的眼里有一些晶莹的东西在转动。
萨曼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厨房门口，她正倚着门框听老人说话。
“或许她已经逃走了，你怎么知道她就一定死了呢？”莱曼试图安慰老人。
“年轻人，你对德鲁依的了解还是少了点啊……”攸达拉抬起手，擦了擦眼，“那一圈荆棘有一人多高，尼娜不会斗气不会魔法，怎么可能逃走啊！”
“老师，那你为什么一直在这里躲了三十年，你为什么不去为她报仇？”莱曼问道，“你为什么不去杀了那些德鲁依？”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在我收养萨曼莎前，我确实打算去找德鲁依报仇。”攸达拉说道，“但是当我经过一个村子时，我看到的一件事让我改变了想法。”
“一件事？”
“那是村子里的一个平民，他有一个很爱他的女人。在我来到那个村子的前一天，他们正在热热闹闹地办婚礼。全村人都带着祝福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他们笑着唱着跳着，直到领主到来前。”
“领主？”
“对，领主。”攸达拉露出一个无比苦涩的微笑，“你知道领主来干什么吗？他来收取新娘的初夜权，他要带新娘回他的城堡！”
莱曼瞪大了眼睛看着攸达拉，后者微微一点头，示意他没说错。
“那个女人很爱她的丈夫，那个男人也很爱他的妻子。但是在领主带来的士兵前他们的反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于是女人被领主强行带回了城堡。”
“第二天，领主手下的士兵带着女人的尸体来到了村子。在前一天的晚上，那个女人在城堡里撞墙自杀了，因为她受不了让他丈夫之外的男人碰他。于是，婚礼变成了葬礼……”
萨曼莎抬起了手，在眼圈周围抹了抹。
“那个男人发誓要为他的妻子报仇。当他拿着菜刀才走出村子时，正好遇上了领主。那个领主在逼死了他的妻子之后居然若无其事地继续跑出来打猎。”
“也许是有神明的帮助，那个男人遇见领主的时候，领主的马正好受惊了，带着领主狂奔不止，而他的随从则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被吓得不轻的领主可能早就把昨天的新郎给忘了。当奔马朝男人跑来时，他居然叫那个男人救他，他居然没注意到男人阴冷的眼神和手上的菜刀。”
“然后呢……”莱曼咽了一口口水，这个故事实在是离他太遥远了。虽然梅第奇家族有一大块封地，但是家族中的人从来没做出过这等坏事。
看来他还是太单纯。
“然后？自然是男人把领主给杀了，并且在他的随从赶来前自杀，随着他的妻子去了。”
“那个领主太可恶了……”莱曼现在想到的只有这么一句话了。
“看着那个死去的男人，我猛然间想到了自己。如果我能顺利为我的尼娜报仇，在这之后，我还拥有什么呢？当复仇这个目标达到后，我还能在我的人生里找到什么东西支撑我活下去吗？”
“我坐在村子外的一棵树上想了一整晚。那个死去的男人在杀掉领主前的阴冷的眼神，嘴角的冷笑不停在我的眼前浮现，我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我自己。”
老人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为了复仇，也许我就会变成他那样，那尼娜会喜欢我那时候的样子吗？她会不会觉得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变成了一头嗜血的野兽？”
“仇恨，终究不是支撑一个生命存在的理由啊！我就算不为了维利尔斯，也要为了我的尼娜好好活着啊。我想尼娜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吧！”老人重重叹了一口气。
“于是，您就……”
“我虽然打消了为尼娜报仇的念头，但是我实在不想再呆在人类的世界里。于是我就到了地下，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攸达拉又擦了擦眼睛，“唉……人老了，就总是喜欢回忆。倒让你这年轻人见笑了……”
此刻的攸达拉完全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老人。就如同那些经常坐在村口，伴随着西下的夕阳，一边用拐杖指点着远方的田野，一边闲话家常的老人一样，普普通通，平平凡凡，丝毫看不出是一位魔力深厚的大魔导师。
也许身为一个普通老人比身为一个大魔导师要活得自在些吧。
“不不不，老师，我不会笑您。”莱曼赶紧说道，“我只是认为您不肯回大陆的这种行为太……太……”
“太懦弱了是吗？”攸达拉把莱曼说到嘴边的又吞回去的两个字说了出来。
莱曼不再说话，默认了。
“当然，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眼里，我这么做是很懦弱，你们追求的是那种扬眉吐气的快感。但是你们有没有发现，在快感消失之后，你们只会剩下失落，更重的失落。而我，现在至少还有两个活着的目的，为了我的尼娜，还有为了守护这奥术。”
“可是就算不是为了您的尼娜，您也应该回大陆啊。奥术是真理，真理是不可以被掩盖的，这可是您说的。”
“呵呵，”攸达拉轻轻笑了，“我用什么去说服他们呢？用一份核心论点都无法证明的论文吗？”
“您可以当场示范给他们看啊。”
“用一个可能会被怀疑成另一种来自神的力量去示范？”攸达拉反问道，“孩子，你太不了解魔法工会了，他们只相信论文，不相信事实。”
“可是这的确是真相啊……”莱曼无力地争辩道。
“我和你说过，真相这个词不要随便乱用。你不相信它，它就不是真相。魔法工会的那些死脑筋们不相信它，他们也就不把它叫真相。”攸达拉说道，“那你说我还有回去的必要吗？”
攸达拉挥挥手：“好了，年轻人，汤都快凉了，赶快喝掉吧。我累了，要去休息一会。”
攸达拉站起身，走过萨曼莎的身边，走出厨房，踏上了螺旋形的楼梯。
他的背影萧索，原本挺直的背竟有些佝偻，整个人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
楼上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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