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这太可怕了……”舒尔茨喃喃地说道
“这没什么可怕的，君主讲究的是制衡，你成为族长后要习惯。”将军靠在椅背上说道，“如果皇帝刻意去培养你的对手，不需要紧张。只要皇室依旧重用家族成员，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尔茨很细心地记下了。
将军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心中多少有了一丝慰藉。大儿子正是他理想中的家长继承人，虽然没有小儿子的灵性和悟性，但是勤奋好学，对政治的热情很高。假以时日，将自己的全部经验传授给他后，他便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族长，家族传承的重任就可以全部交给他了。
“所以说，雷诺背后站着陛下。”将军总结性地轻声说道。
“那么为什么陛下现在要让父亲您取而代之呢？”舒尔茨又问道。
“那还用说？自然是他不听话了。”莱曼打了一个呵欠。意识之海中遭到的重伤并不会在留下痕迹，但是痛楚却是实实在在的。莱曼不仅尝到了浑身淤血堆积时的钻心涨痛，还经历了溺毙的真实体验，一晚上怎么可能睡得好？现在自然是呵欠连天了。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将军对莱曼刚才的回答很是欣慰，但是这小子说完之后的那个呵欠让将军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前面我告诉过你们，皇室一直猜忌我们家族。陛下告诉我，因为你们的祖父在声名正炽时离开帝都才让他真正信任起我们家族这话，我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将军说道，“你们以后都记着点，任何时候都不要相信这种故作坦白的话。”
“陛下出身纨绔，但是竟然能在两年时间里变成一个真正的君王，那就说明陛下不简单，他的城府极深。”将军低声说道，“我猜陛下可能是因为你们祖父的辞官离京看出家族的本意，所以才想尽办法将我们家族拉下水。”
历朝历代，君王与权臣之间的较劲从来就没停过。君王用人，但也疑人。无它，只是因为自己头上的这顶皇冠太诱人了。登帝位如同登山峰，固然高处不胜寒，但是风景也不一般，意义更不一样。站在峰顶时，那种唯吾独尊的诱惑，对于每一个正常男人都是致命的。
“但是陛下这么做有什么用吗？”舒尔茨问道，“陛下既然知道家族其实没有反意，为什么还要把家族拉下水呢？”
“哼哼，”将军笑得很阴沉，“今天不反，也许明天就会反；今年不反，也许明年就会反；这一代不反，也许下一代就会反。只要家族还存在，皇室的猜忌就不会停止，此其一。”
“第二点，不管家族会不会反，皇室都不会允许出现第二个可以游离于政争之外、超然于世俗之上、但是又可以对政治和世俗有巨大影响的存在。战神家族不可以，光明教会不可以，魔法工会也不可以。”
莱曼和舒尔茨都吓了一跳。莱曼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认真的神色，他坐直身体睁大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再打呵欠。
奥蕾莉娅则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全神贯注的莱曼。
“那么为什么威廉二世还要设立魔法学院，并且允许工会在学院和各个城市设立办事处呢？”莱曼忽然问道，“既然不允许魔法工会的存在，那为什么不像对待佣兵工会一样呢？”
将军惊讶于莱曼竟然主动发问。
“因为帝国需要的只是魔法师，而不是魔法工会。”将军说道，“但是天下魔法师尽归魔法工会所有，为了能够得到更多的魔法师……”
大帐外又是一个士兵前来递送报告，将军挥手让他进来
“为了能得到更多的魔法师，帝国这是逼不得已才和魔法工会合作。”将军的声音高了点。
士兵递上报告，行了一个礼，走了出去。
“但是为了控制这些魔法师，帝国都是优先从贵族中挑选魔法学院的学员。这倒不是因为魔法的高贵，而是因为贵族的家族荣誉感比平民要强。”
莱曼听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了他的老师——平民出身的大魔导师攸达拉来。
“贵族出身的魔法师，虽然也是魔法工会的注册魔法师，但是他们对于魔法工会的忠诚远远没有比对自己的家族的忠诚来得高。如果真的帝国和魔法工会决裂了，他们肯定是会选择倒向帝国，没有人会冒着全家都可能被判叛国罪的危险而倒向魔法工会的。”
将军说到对家族的忠诚时，特意看了一眼莱曼，可惜这小子正在低头想着什么，对于将军的那特意投来的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将军有些失望地继续说道：“对于光明教会，由于是国教，所以表面上皇室很重视，其实暗地里也依然在相互角力。当年威廉二世在位时，光明教会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宗教组织，只是因为当时的教皇当面向威廉二世展现过神迹，并且表达了愿意帮助陛下打天下的意图。所以二世便答应将光明教会作为国教，并且允许他们在帝国的土地上传教。没想到这么一个小教会居然能在二百年后发现成这么大。”
将军向后坐了坐。
“当初的光明教会，意图无比世俗，没想到这些年来居然能和神圣扯上，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这段过去是教会一直想掩盖的历史，但是上层贵族们知道的不少，所以一般皇室和身份显赫的贵族都不怎么认真对待光明教会。你看雷诺宰相，开口闭口都是女神，可是你见过他去教堂做过礼拜吗？”
舒尔茨越想越觉得在理，已经不自觉地微微点起头来。莱曼则是脸色发白，奥蕾莉娅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向他投去安慰的眼神。
“至于我们家族……”将军低低地叹了一声，“你们都知道，我们的祖先战神公爵威望极高，在当时的军队中的影响力几乎可以和光明教会媲美，而掌握了军队……也基本就掌握了一个国家啊……”
“但是你们的祖先都知道，这是取祸之道，所以除了海潮军团，别的什么都没有要，就连皇室赏赐的大片封地也只要了一半。”
“父亲，那为什么皇室不和我们家族联姻呢？”舒尔茨突然问道。
将军闻言长叹一声：“联姻是个好办法，你们的祖先曾经想过和皇室联姻。但是我们家族从来就没有过女孩，皇室除了苔丝公主再没有过第二个公主，苔丝公主也在十九岁那年死去，所以并不是不想联姻……而是实在凑不出一对啊……难道这就是上天的意志吗……”
将军摇摇头，苦笑一声。
“所以既然无法联姻，那就只好拉下水了。家族的避祸行为让皇室很不满，认为家族是想借此将你们的祖先神化，制造一个‘帝国守护神’一样的家族。所以每一位皇帝在位时都会找一些我们家族的小茬。舒尔茨你记住，这些小茬除了忍，别无他法。”
“是，父亲。”舒尔茨很坚定地一点头。
“你还年轻，有锐气，但是这在政治上就意味着没经验，考虑不周全。所以以后当你成为族长时，一定要戒骄戒躁，遇事多想想。只有让家族能够得以传承的主意才是好主意。”
“父亲，我记住了。”
“唔……记住就好……记住就好啊……”将军揉了揉眼睛，一晚上都呆在灯火昏暗的小房子里，让将军的眼中出现了不少血丝。
“现在的陛下，别看以前是一介纨绔，其实他是我见过的心眼最多的一个人。你们祖父的辞官之举可能让他想得多了点——其实你们祖父的举动很正常、很单纯。所以他之后就宣布由雷诺大人接任宰相一职，并且暗中鼓动他找家族的茬。”
“那么陛下为什么又要父亲您将雷诺大人赶下相位呢？”舒尔茨问道。
莱曼脱口而出：“肯定是他做了什么让陛下无法容忍的事，陛下自然想要让他离开相位。”
“不错，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将军沉声说道。
“雷诺一开始可以说确实有一代明相的风采，以身作则，令行禁止。可是这些年他渐渐变了，变得贪财恋权。为了保证自己和家族以后的荣华富贵，他还不惜一切代价地支持三皇子，陛下已经忍了他很久了。所以希望借我之手将他除去，顺便让新皇立威，同时还可以将我们家族拖入世俗的争权夺利的泥潭中。嘿嘿，陛下这一石三鸟的计划确实不同凡响。我在回营的路上越想越觉得妙。”
“父亲，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舒尔茨坐直身体，等着父亲的下文。
“怎么做？”将军微微一笑，“自然是按照陛下的计划去做了……陛下的眼线众多，我们如果想不引起陛下的愤怒，就只有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做。”
舒尔茨点点头，想了想。突然，他的脸变得煞白。他拿起桌上的笔，在羊皮纸上写了一行字。“父亲，您认为我们让莱曼弄沉‘威廉二世’号这件事，陛下会不知道吗？”
这件事实在是太机密了，除了在场的四个人，就只有攸达拉和萨曼莎知道了，但是他们正在遥远的萨森德岛并且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舒尔茨不得不用笔和父亲进行交流。
将军看见那一行字，眉头也不由得紧锁了起来，莱曼的脑门上也见了汗。
这件事可以说是不擅阴谋的将军的神来之笔，但是也是整个家族的命门。试想，如果有人指控战神家族弄沉旗舰的罪名成立的话，家族不仅在帝国的声望将一落千丈，还将失去整个军队的支持，而军队则是家族的立身之本啊。
将军想了一会，摇了摇头。
“陛下不太可能知道这件事。”将军屈起手指，轻轻说道，“这件事从一开始的命令密封、传递、执行，都是只有家族的人在场，事后莱曼除了告诉索利米安小姐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我没有说，舒尔茨你也没有对别人说吧？”
舒尔茨立即摇了摇头。
“所以，如果要说泄露，也只可能是舒尔茨你在去找莱曼的途中被人跟踪。但是这个命令是密封在匣子里的，而莱曼是在船上将匣子打开的。所以即使有人跟踪，也只会发现你将一个匣子交给了你。”
将军先指了指舒尔茨，又指了指莱曼。
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至于这个匣子里装了什么东西，除了我们三个，就连索利米安小姐都不知道。对不对，索利米安小姐？”
“里面有两只戒指。”奥蕾莉娅说道，“现在莱曼还戴在手上呢。”
她放开握着的莱曼的手，他的中指上赫然正戴着那枚被攸达拉天才般的构思改造成瞬间移动戒指的魔界黑水晶戒指。
将军笑了。
“不错，我是叫我的大儿子送了两只祖传的魔法戒指给我的小儿子，因为家族里只有他一位魔法师，并且他即将出远门。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将军很悠闲地问道。
舒尔茨和莱曼一愣，赶紧点头。
“确实如此。”
“父亲确实很关心弟弟。”
“所以说……”将军提起笔，在羊皮纸上写下了“旗舰”两个字。
“这其实是真的因为天灾而酿成的悲剧，对不对？”将军又问道。
舒尔茨和莱曼把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
其实莱曼没有告诉父亲，这件事凯特也知道。
在他的心里，一直认为凯特既然可以和他分享他是亡灵法师的秘密，他也一定可以和他分享家族的秘密。但是他担心父亲不这么认为，如果将这件事说出去，没准父亲会将凯特灭口。一个十八级的骑士，想杀一个不到六级的亡灵法师，还不是弹指一挥间？
至于另外两个伙伴……莱曼却不想告诉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潜意识里他并不完全信任他们，哪怕其中有一个是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罗伊斯。
当许多年后，莱曼再回想起大帐中的这一次长谈时，他总算明白了自己的选择：之所以不完全信任他们，是因为他们始终没有把他们的秘密和他分享过。而凯特和他分享了，所以他愿意信任凯特。
“父亲，既然您决定支持……那么您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呢？”舒尔茨比了一个“二”字，向父亲问道。
将军低头思考起来。他一只手拄头，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手指在桌面上无意，但是有力地敲着鼓点。
舒尔茨和莱曼都紧盯着将军。不同的是，舒尔茨看着将军的眼睛，而莱曼则是看着将军敲击着桌面的手指。奥蕾莉娅则是安静地看着他们三个。
大帐里一时间安静极了，只有将军敲打着桌子时产生的笃笃声。这声音沉闷、有节奏，莱曼的心跳仿佛都随着这一下下的敲击而愈发剧烈跳动起来，他觉得有点胸闷。
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两个儿子精神一震，舒尔茨挺起上身等待着父亲的指示，而莱曼则是胸口终于舒服了一些而长舒了一口气。
将军慢慢说道：“雷诺在军中没有根基，唯一一次向军队伸手被我给挡了回去。所以我们必须确保在新皇即位前军队中不能有他的人，哪怕是边防军也不可以。”
舒尔茨提起笔开始速记。
“雷诺善于政治，我们在帝国的官员中几乎没有人手，除了财政大臣拉舍斯奈男爵。所以第二点，我们必须确保在新皇即位时男爵依然在担任公职，并且要暗中保护男爵。”
他突然头转向莱曼，对他问道：“我听舒尔茨说起过一件事，他说罗伊斯曾经告诉过你，男爵家里有蟊贼出没，他还被打晕了，是不是？”
莱曼没想到哥哥会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他白了舒尔茨一眼，有点不乐意地哼了一声。
“唔……那蟊贼十有是雷诺派去监视的人，看来需要让人暗中保护男爵。舒尔茨，你一会写封信回雅利安，让他们派几个人去保护男爵。我会写一封信告诉男爵本人的。”
将军口中的“他们”指的是海潮军团中的秘密部门——军情五处（恶搞，恶搞……），这是一个专门的特务机关。读者们可能还有些印象，威廉二世号下水时，曾经有一个军官当着众政府官员，将一个盒子交给将军，那个军官就是从梅第奇将军的曾祖父开始就存在的秘密特务机构的一员。
舒尔茨点了点头，很仔细地记下了。
“这第三么，自然就是雷诺大人身边的那位剑圣先生了。”
将军双眼一亮，两道冷光从眼中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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