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山如画 第二章 香火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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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至三十五年冬,第一场大雪遽然而至一夜之间山川俱是白茫茫一片,浩大壮阔。
“今日总算体会了‘白羽如裘天地披,江山镀玉封锦衣’这千古名句的意境!此番景色真壮阔也!”
雷州北地卢州郡官道上远远传来朗朗人声。仔细一看,只见得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白麻编织的衣袍,虽然简陋,雪地里却见得风骨隐隐,竟然有书生意气在身的味道。背着书箱,一副读书人的打扮。
“真是圣贤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道是‘路益鸿途当辽阔,山林怎堪度余生。’若是闭门造车,在那书社死学科目,怎能洗脱心灵,做的学问?”
看着江山如画,周子清只觉这么多年读书所学,竟然远远不如出来游历出来这两个月的所见所闻来的收获巨大,只是连连感慨圣人不欺!望着天地山川仿佛穿戴雪绒玉织的绸缎华袍,只觉气舒胸臆,一股澎湃斡旋回荡在胸间,只恨不得长啸以明志,前几天尚觉衣衫单薄,寒冷甚苦,而今大步迎风雪,丝毫不觉寒冷。只是畅快!
“原来古人所说的道理,读书而养浩然气,沛乎胸臆,不畏寒暑。竟然是这般境界!没错,书中有乾坤,读书养气,天人合一。本身就如洪炉,运练文章达练,人情事故为一体,怎么会畏惧这些外魔!”一瞬间,周子清恍然,仿佛觉得对学问又有了更深层的理解。
正是大雪初降,虽然是官道,依旧无有人迹。周子清琢磨:“如今官道没人行走,想我放浪形骸一次,也不至于丢了读书人的礼仪,违反了哗众的规矩。”干脆大步走在官道中间,迎着风雪,彻底体会浩然胸臆的感觉。
“恩?前面的那山,莫非就是边陲第一名山卢山!?怎的这般快就到了。”周子清一边赏雪景江山,一边琢磨诗书文字,浑然忘我。不想转眼半个时辰的路就走了过去。
“古人多有描写此山,乃是北地第一名山,若问灵气秀美,怕是天下都能排上数,这样的好去处,我怎能错过?”周子清见得官道往前一绕,避开一座仿佛拔地而起的宏大山峦,夕阳西下,落日余晖自山后投射而来,整座山峰金光耀眼,庄严无量。反射一山雪色,圣洁干净,种种神秘壮阔的感觉,仿佛钟灵于一山之上。不由大喜。“当年北地尚有化外毛民居住,建立诸侯之国,觊觎中野沃土,屡屡进犯。朝政无力以抗,我人族前朝大将温长庚,年二十余,血书请命,亲率十万铁骑大军,一路北进,百战百胜。将毛民夷族冲杀五千里,直到这卢山脚下,而后孤身一人于卢山绝顶谈判,铁枪刻石,划分疆土,卢山以南皆属天朝人族,以北留于毛民人,神威盖世,传言毛民六大元帅皆有空手撕象的神通力量亦不敢妄动分毫,敌酋敢怒不敢言,扬我人族雄威,皇上更是亲临卢山,封温帅为神威侯,乃是外姓封侯的无上殊荣!”
周子清想到史书《春秋》中记载的《神威侯列传》的言语,心驰向往,抬头仰视万仞雄关,倏忽,夕阳光色恍惚成血红旌旗,竟然突然仿佛听到厮杀声在耳畔想起,而后画面变换,少年将军横刀立马,立下不世威名。挥斥方遒。气概云天九霄。而后蓦然一惊。
“怎么会突然产生此等幻想?”周子清心下暗暗称怪。“我读书明志,神识清明自然。从来未有过这等景象。怎会如此?”
“恩,已经傍晚,也许是一天赶路,疲乏之过,再加上山峰雄美,动摇了我心灵。看了我读书境界,养气功夫与先贤相比,真是差距不可以记啊!”随后释然:“不如先去半山灯火人家处寻地歇息,明早好要登山赏日出胜景,瞻仰石刻将碑!”当下寻得山路登上山去。
果然无有四五里路,便见村口,正是卢山村。傍晚为农归时分,三五庄家汉子结对归家,还有鸡犬鸣叫声音,儿童嬉笑,或者有做晚课的青年读书人。周子清心道:“中野地界,圣贤有功,果然儿童有皆受得启蒙,家家读书声,远胜家乡之地。”向村民询问到神威王衣冠祠所在,自前去挂单投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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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土竟然连一个小山村都对读书人如此看重,难怪新朝发展如此之迅速!”晚饭后,周子清散步于院中,赞叹一声。原来历朝历代,祠堂分三种种,一是宗祠,乃是家族祭祖,最为严肃,外人不见。一种是神祠,乃是祭祀之用,祭奠天地。再一种是香火祠,乃是纪念如神威王这类人物而立,历朝官府派人来职守,相当于官府机构的一种。周子清在关外之时,也有在很多香火祠投宿,却根本没有遇到今天这样的待遇。而今不光设宴款待,更有单独院子居住。要知道设宴之礼乃是接待国士的礼节。任周子清修养,也微微得意,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来回踱了几步“不行,明天需去村中蒙童书社看看,若有名师也好交流探讨,若无,也好讲上一课,人以国士礼对我,我却不能不报!”
定下心思,自然浑身安定,周子清回想今日所感,切磋琢磨,感觉似乎明白了浩然养气之法。“古代大学问家,读书中看到圣人作为,把意像化作一股念头,充塞胸襟,久而久之,中气充沛百病不生,言谈之中自然如玉。气息内敛!”周子清喃喃道:“难怪有的书中说,丈夫有气节,朝堂之上直面天子而不怯,还有的贤人吐气如玉,一言之力,有当头棒喝的效果。点醒一个人!难怪我今日能应风雪疾奔而不摄于寒风!”想明白这一点,周子清当下再次回想白日所见之壮阔雪景江山,而后幻想自己骑马如风,在万里雪域狂奔,山河玉龙腾飞咆哮,慢慢酝酿!一股江山万里,任我驰骋的感觉立时在胸间缓缓升起,而后仿佛大坝之中的浪花,在胸间徘徊澎湃,越来越浩大,激荡四肢百骸,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自心头激发!!“哈哈!这才是真正的读书,真正的做学问!有大乐趣在里面。读书养气。唯良为我取!”周子清忍不住畅快,大笑。继而想起卢山万仞,神威王温长庚气冠山河,九夷慑服,卢山绝顶之上,豪气盖天,一人面对毛民国蛮人大将众多而挥洒自如的情景。一种谈笑生死,睥睨天地的感觉也在胸间酝酿起来,与浩大的天地山川的壮阔感觉交汇相容!
“天地无物不可以为师!难怪圣人以天地为师!妙哉!”周子清慢慢体会刚刚感受到的神威王的气概气息,闭上眼睛,一瞬间仿佛化身变幻,黑暗中突然出现一片旗帜,继而狂风呼啸,旌旗狂呼。一帮浑身厚毛,身着冰铁重甲胄的夷人带着又怕又恨的眼神看着他。其中领头的一个夷人身穿金甲,仿佛头领,强作镇定怒道:“温长庚,开出你的条件!我们休战!”而自己仿佛化身当年神威王,傲然长声道:“以此山为界,尔等回归夷蛮之地,三百年不犯!”夷人纷纷大怒,叫嚣奇怪的嚎叫。神威王长袍怒涨,战甲破裂,铁枪凌空逆挥,脚下崩裂十丈鸿沟,不见底,沉声道:“越此界者,天涯海角,虽远必诛!!”众夷拱服,五百年无犯。
“真大丈夫也!”
半响,周子清才回过神来,仿佛依旧沉浸在刚才的幻想中不能自拔,长长出了一口气!而后惊觉:“怎的今日屡屡有这等幻象!莫非心智动摇?我读书的宁静去了哪里?怎收不住内心,险些被夺了心智!”周子清皱眉道:“亏得是圣贤气概,不会害人,若是被心魔利用,贪念蒙蔽,我将来若做了官,难免祸乱国家社稷!”
然则念头方落,遽然间,毫无征兆的!一个清凛寒冷,不带任何人气的声音突然降临在周子清脑海中。
“书生!你敢无礼!!”
周子清一个激灵,以为幻觉!连忙睁开眼,揉眼四顾。只见不足三尺处,一个浑身雪白的物体人立面前。同时,那声音依旧直接出现在脑海:
“原以为你有些见地,怎料你你读书读的神魔不分,神威侯怎能与心魔类比!真不如匹夫耳!”
“什么!你怎么知道!?”
一瞬间,周子清顿时觉得见鬼,不可思议,如被雷击!只感觉三魂离题,七魄分离!
“这是什么东西!!怎的无声无息!?难不成是妖孽?!”
周子清猝然大惊,随后心念急转。
“若是妖孽,绝不敢在神威祠堂出现,此地军魂凝聚,不该有阴物出没,再说神鬼之事自古就是传言,子不语怪力乱神,朗朗乾坤,哪里会有妖怪之流!”心中大定,再无慌乱。定睛一看,那物体居然是个少女,不过白衣白发,肤色又洁白无暇,加上月光明亮,乍一看尤其诡异,竟然没认出来。这才抱拳,回道:“在下唐突,冒犯姑娘!可是姑娘指责在下无礼,不知何故?”

“咦?”白衣女子看见周子清抱拳回礼,终于抬起头来,发出一声隐约的语气,仿佛十分惊奇。周子清本来打量那少女,却没想到她抬起头来,脸上却一片云雾笼罩,仿佛白纱一般。根本看不见脸上,本来定下来的心,登时又凉了半截,随后脑海再度响起声音:“你居然看的见我么?真是奇怪?难道你天生阴眼或者天眼么?”
“完了!”周子清顿时手足冰冷“原来真的不是人,这次真的是碰到鬼魂妖怪了!”
却见那声音略带鄙夷,复在脑海响起:“哼!原来也是庸才书生!无知可悲!丢了圣贤脸面。”
“喝!”周子清突然见到不可思议的灵异,本来十数年读书,不信鬼神的信仰动摇,脑袋一时间乱如麻,迷茫无知。听的那声音数落,却陡然一清醒。一股不平气,不服气直灌上来!“敢说我丢圣贤面皮!怎可!我十数年读圣贤书,行圣贤事!事事效法先贤!与人处必取其长处,独处必以天地鉴,整理道德衣冠!纵然我方年轻,说我无知尚可!怎会辱没圣贤?!”周子清血涌上面皮:“说!你是什么人?身为女子居然于宗祠之处装神弄鬼?你可知你这是犯了冒充神迹鬼怪,惑乱百姓的罪过!难道不怕千夫指?!!况且神鬼之传本来滑稽!世界本来就没有!我读书明志,岂会受你蛊惑?哪怕你是女子,我也要不顾君子之仪!斥你礼法罔顾!”声色俱厉,十几年读书信仰重新凝聚!
“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白衣女子大怒,一头白发凌空而起。“无知浅陋也敢自比圣贤!你圣贤书读到哪里去!孙叔子当年为天下宰相,学识冠绝天下,尚问道与李老夫子,虚心求教玄妙道理,鬼神奥秘。还有当年天苍帝付辟空一统八荒,建立丰功伟业,千秋佳话,文治武功千万年无双。登基定鼎后尚言:天下两事可入我心,一为苍生安乐,二为仙鬼玄虚。发出‘苍生我可治,仙鬼非我所能也’的感慨。后来亲自请玄学大家刘青明出山,奉为国士。流传下‘不问苍生问鬼神’的佳话。你难道不知?身为读书人,妄谈圣贤道理,自以为是。可笑!”
“你说什么?‘不问苍生问鬼神’这等荒谬之事居然是佳话?从来都是人无完人!付辟空统一天下是大业绩不错,费尽心思请大学问家出山,却询问玄学这等荒谬无知之事,从来都是史书中的笑谈,怎能算作佳话?孙叔子一生学问固然使人敬佩,然而晚年却琢磨那些虚幻的存在,晚节不保,是我等做学问之人的教训,正要引以为戒,难道这还是荣耀不成?你满口胡言狡辩,颠倒是非,居然振振有词!”周子清听的女子斥责,不由大笑“我不与你这不学无术的女子多做交谈!”
女子听了仿佛一愣,随后讥笑:“哈哈哈,我明白了!原来是被朝廷圈养的走狗,可怜被蒙蔽,无知无德!我恐怕你,十几年所看课目自以为圣贤书的东西,都被朝廷更改,历史也被皇朝蓄意变更。不明白真相!尚且沾沾自喜,渴望求一功名济世天下!真是可笑,难怪迂腐如此!”
周子清皱眉,大声怒斥:“篡改史书?更改圣贤书?不可能!朝廷怎能冒天下大不韪做出这等丧失德行的作为?绝不可能!你亵渎朝廷尊严,已经可以下狱!”
“有什么不可能?”女子冷笑连连:“历代帝王心术岂是你能了解!就是要像你这般愚忠的书生,只知道报效君王!不知到仰视天地,敬畏自然。你难道不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妄言鬼神有无,早晚要丢得性命身家!要不是多年无人能看见我的形体,我也寂寞,才懒得与你这种被腐化的走肉多谈半句。白白耗费我的精神。我问你,你那圣贤书中可是写的什么,天下君王最大的道理?或者写什么君权天赐,忠君乃是顺天从德,自然成为千古名士?”
周子清一怔,朗声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忠君爱国,天经地义。从来就是天地君亲师。君王乃是天子,天地之外,天子最大!自古都有大义为先的贤人贤者,为国家舍弃家人,传诵千古,为人敬仰!天选明主济世安国。我等自然要尽力辅佐!哪怕舍去一切,造就一代盛世,自然名垂千古,难道这也有错?!!”
“天选明主!?这等鬼话也能相信?既然天选明主,那么我问你,暴君何来?天下百姓水生火热,怎么会如此!?既然天选明主,那么为何众多野史之中记载,历朝历代,凡是新朝帝王登基必然清洗天下,血流成河?你知道什么?你莫非以为野史记载都是乡间误传?空来风?新朝建立,第一步就是要清理你们这帮人,焚书坑儒,清洗天下思想!好给自己的帝王传承铺路!”
周子清心头遽然大震,目瞪口呆,一时无言以对!
“这样鼓吹君权,还敢说不是帝王心术?你可知道上古时期的真正的文道精神?上古圣贤,敬畏天地而以天地师,做学问到了极致,拜天地道理为师,从不妄言有无!虔诚自然而存乎一心。古代圣贤,从不立书作为,乃是言传身教,口口相传,效法天地之道,生而弗有,为而弗居!天地诞生万物却不占有,转动四季流转日夜更替而不自居功德。大贤人教化万民,万民却不知道是贤人教化自己的,都以为是自己领悟得到的。这样才叫圣贤!你以为流传千古就是圣贤?圣贤之道,轻生死,知顺逆。敬畏鬼神,然而却远离他们,不求长生之法,自然而然生老病死,天人合一。哪里是你那些乱七八糟子不语怪力乱神!!孙叔子当年乃是不语怪力乱神,他是不说鬼神而已,并没有说是没有鬼神!”
周子清眼睛瞳孔收缩,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十几年的所熟知的道理,被一夕之间否决,本能要反驳,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还有什么大义为先?咯咯,咯咯。”白衣女子不等他开口,突然激动起来,大笑:“舍弃家人便是传诵千古的伟人么?咯咯。真是可笑,你知道我是谁?和我说什么大义为先?真是讽刺!既然如此,让你看我的真面目也未尝不可!”言罢,面前遮挡容貌的白雾,突然散去!露出那张绝世倾城的脸!
周子清身子巨震,简直不可思议,脸色比见鬼还见鬼,大叫一声:“你!!你是!……”
“没错,我就是卢山香火山神!”
那张脸赫然正是周子清在白天神威祠堂所见,和神威王温长庚雕像并列的卢山山神雕像的脸!
“你!你居然真的存在!居然真的有神灵存在!怎会真有神灵存在!!不可能!书本之上明明写着:君为祭祀天地,星空山川,特封神灵之为以辖之!神灵乃是上古君主虚构的存在啊!怎会存在!怎可能!”周子清大叫。头脑中简直混乱一片!
白衣女子不理周子清大叫,续道“也许你不知道,我生前,正是民间所说的神威王的发妻正室!”
“你,你!居然是神威王温长庚的发妻!”周子清双目大睁:“天朝时代!那是三千前的事情!!”
“没错!!三千年啊!什么都能看通透!当年我被毛民国主所擒,以为人质,要挟他妥协退兵。若非他自小被这些圣贤书所迷惑!天地君亲师!我有怎会因为那虚无缥缈的天朝尊严,活活被烧死在卢山之巅!!以他的武功,若是稍稍假意妥协,怎会救我不出!”言语之间凄绝怆然,白衣女子脸上两行清泪已然滴落。
“死后封神又能怎样?长存不朽又能怎样?没错,神威祠香火一日不绝,我就能存在一日,可是香火神灵,存在又能如何?没有形体,不为人所见,也没有力量法力显化神通,只是阴阳两隔,眼睁睁看着爱人离去,眼睁睁看着物事人非,沧海桑田。一代代朝堂更替,都是一样的嘴脸。有何乐趣可言!”撕心裂肺的凄苦,数千年寻不到人述说,此刻,白衣女子终于找到了人可以倾诉。
周子清心脏剧烈跳动,脑袋里金星爆裂,动荡不止,简直不敢相信这千年神灵所说的一切!香火神灵,承受千年香火,信念力量该有多强大!周子清突然觉得一阵绝望凄苦难过的情绪包围内心,忽然只觉得一阵剧烈头痛,内忧外患,再也忍受不住,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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