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芊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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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一天,她的相公死了,她的爱情也死了。
生于承德十九年的明媚春天,死于承德二十二年的萧索秋日。
《百灵潭芊芊》
(一)
芊芊是穿着红嫁衣来到百灵潭的。
她的死相极其恐怖,可以用四个字概括红颜白骨。
她身上透着淡淡的脂粉香,不现原形时,柳眉红唇,肤白胜雪,再没有那样美丽的新娘了。
可每逢芊芊的祭日,月光倾洒,红嫁衣下,芊芊的皮肉就会开始腐蚀,一点点重现她曾经死去的模样,彻底变成一具骷髅。
因为她不是自然死亡的,死法较为特殊,所以这样的痛楚伴随着脂粉香,每年都要来一次。
与芊芊共同住在清风小筑的卿平,除去最初的惊诧,后来也就习以为常。
卿平生前是息良第一妆师,因凡尘一位帝王求来的长明灯,一直保持着半人半鬼之态,无法聚集魂魄前去往生,与芊芊在百灵潭一同住了许多年。
前不久那盏长明灯灭了,卿平终是解脱,随潭主春妖回到故国,了却前尘往事,情爱纠葛。
芊芊坐在院中等,不知等了多久,到底等到春妖回来了,那袭蓝裳踏莲而来,拂袖至她身前,眉眼淡淡。
“卿平已经往生去了,你不用记挂了。”
芊芊一声轻叹,慢慢地点了点头,望向虚空,有些怅然若失,春妖在她耳边接着道:
“她了却心中执念,大梦一场,已然解脱了,且托我转告你一句……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爱恨都该放下了,你也早些往生投胎去吧。”
芊芊摇了摇头,笑得凄然:“我不想往生,不想投胎,我宁愿永远守在百灵潭,守在这处小院,忍受每年一次的蚀骨痛楚……”
因为比起在凡尘俗世受过的伤痛,她宁愿永远做一具白骨新娘。
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
卿平大概不知道罢,其实她生前也是一位妆师,但纷纷扰扰过去后,她再也不想动用那出神入化的手艺了……
“潭主愿意听一个故事么?”
许是夜色太凉,许是卿平的离去触动了芊芊的心弦,她望向春妖笑了笑,苍白的声音飘散在风中,寂如死灰。
(二)
很久以前,就有人对芊芊说过,你不该叫芊芊,你该叫钱钱,视财如命,一毛不拔的钱钱。
说这话的是谢尘,彼时绝色坊的首席妆师,平时玩笑不羁,手艺却是卓绝,又加之一身白袍,玉树临风,在坊里一群姑娘间颇为显目。
那日万里晴好,他忙里偷闲,倚在柜台,对着埋头记账的芊芊嬉皮笑脸道:
“老板娘,当真不考虑给小的多涨点月薪?”
芊芊眼皮都未抬一下,十指纤纤,算盘拨得人眼花缭乱,淡淡道:
“你去梁都大街上打听打听,还有哪家开得起这样高的酬劳,除了我绝色坊,就是前头东街的红袖馆了,你若能豁得出去,依你这身皮囊去那混个一等小倌倒是不成问题的。”
话一出,偌大的绝色坊顿时响起一片笑声,谢尘也跟着笑,身子却靠近芊芊,在她耳边磨牙:“天下怕没有比你还抠门的老板娘了,真当改名叫宋钱钱。”
两人正调侃斗嘴着,一个不速之客却踏进了绝色坊的大门。
芊芊一抬头,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谢尘更是敏锐地察觉到她按着算盘的手颤了颤。
来人是梁都首富洛家的大小姐与她的夫君新科状元崔子钰。
崔子钰是陪夫人来挑选胭脂水粉的。
绝色坊的名气这样大,才开张短短三月,便已迅速席卷梁都,成为京中达官贵族的首选。
这场相遇无可避免,只是早晚问题,尽管在心中设想了无数遍,但芊芊的脸色还是在看到崔子钰的那一刻,不可抑止地煞白起来。
就像当初被他无情抛弃时的一样。
四目相接中,那张依旧俊秀的面容在看到芊芊后有一瞬间的慌乱,却搂紧身旁娇妻的细腰,一声咳嗽,眸光几个流转间又极好地掩饰了过去。
芊芊瞧得真切,心头冷笑不已,眼眶一涩,却是笑得哀凉。
他们有多久没见了?掐指算算,自从半年前他狠心写下休书给她,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向自己的前途后,他们似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是的,半年前他们还是夫妻,还是说好一生一世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夫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书上写得多好,世间最骗人的情话也不过如此。
遥遥相对间,气氛越发微妙,谢尘将一切尽收眼底,心底叹息,面上却不动声色,到底迎上前露了笑准备开口。
那洛小姐却看也不看他,挽着崔子钰径直走到芊芊面前,笑得别有深意:
“昨儿个才知道这绝色坊的主人竟是宋姑娘,我当一早就同崔郎来看看的,宋姑娘不愧是能人,当初要死要活地不肯放手,亏我还担心你会寻短见,没想到转身就跟着来了梁都,还开了这么大的妆坊,可见离了崔郎也不是活不下去嘛。”
三言两语已将来意挑得明明白白,怕是崔子钰也蒙在鼓里,猝不及防地与芊芊碰面,硬着头皮陪自家夫人上演了一出好戏。
芊芊牙头紧咬,望着洛小姐那刺眼的笑容,从不曾想过有人能无耻至斯,抢了别人的相公,还能以如此姿态前来炫耀嘲讽。
却就在一片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芊芊还来不及开口,一只手已经揽过她的纤腰,下巴抵住她头顶,耳边是男子含笑的声音。
“不好意思,得纠正夫人几点了。”
谢尘笑得光风霁月,昂首直视着洛小姐,也不去管众人惊愕的神情,只不急不缓地开了口:
“第一,来梁都芊芊是与我同行,并未跟着某些人不放;第二,我们情投意合,芊芊如今是不才在下的未婚妻,什么崔郎李郎想必也抵不过她的谢郎;第三,人嘛,都有糊涂的时候,前尘往事她不愿再提,我也只当说书先生的俗套故事一段,听过后就忘了。”
“最后,夫人大驾光临绝色坊,在下想来想去,唯有坊中的长欢香配得上夫人,长长久久,欢香弥存,祝状元郎与夫人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三)
芊芊最不愿想起的记忆是半年前。
那是承德二十二年的秋天,她跋山涉水来到梁都,到底不死心想向崔子钰讨个说法,却只讨来一纸休书,和洛家无情的扫地出门。
她那时天真可笑,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拉着崔子钰的衣袖不肯撒手,苦苦哀求道:“子钰,我们回家,我会努力卖胭脂,努力赚钱供你读书考取功名的,我们回家好不好……”
那个身子一颤,抬首却望见倚在门边看笑话的洛小姐,立刻眸光一厉,狠狠地甩开了她,“快滚吧,别平白脏了我洛家的大门!”
她灰头土脸地摔在地上,耳边全是那句嫌恶的怒喝快滚吧,别平白脏了我洛家的大门,别平白脏了我洛家的大门……
洛家,是啊,那时的崔子钰已是洛家的人了,顶着入赘洛家的名头,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仕途关节处处打通,参加会试后就将是摇身一变的新科状元郎,一路扶摇直上,从此平步青云,再不是小小城镇里,与她相守相依,清贫度日的那个教书先生了。
风声飒飒,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她遍体生寒,她额上渗出冷汗,从地上一点点挣起,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崔子钰,脸色煞白。
她不哭也不闹,就那样看着他,看着那身华衣忍受不住,眸中波光闪动,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拂袖而去,挽过洛小姐,毅然决然地踏进了富贵堂,朱红色的大门哐的一声关上了。
斩断过往,不留余地。
她站在风中,站了许久许久,身影单薄得似一片落叶。
她忽然想起,她嫁给他时,是几年前的春天,春光明媚,她穿着大红嫁衣,过小桥,穿山冈,满心欢喜地踏进了一贫如洗的崔家。
他父母早逝,这些年孑然一人,家中冷冷清清,直到她的到来,像带来了春的生机,才给那间破瓦房增添了久违的温暖气息。
书里写贫贱夫妻百事哀,她不信,拉着他浅笑盈盈,笑得满怀憧憬:“相公,我开胭脂铺好好赚钱,你也在家里好好读书,今年考不中明年考,总有一天你会高中状元,骑着大白马衣锦还乡,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她没日没夜地操劳,在街市经营着一家小小的胭脂铺,请不起人手,就把所有活儿揽过来一个人做。
如此日复一日,终于有一次,她在为张员外家送香粉时,晕倒在了火辣辣的太阳底下。
等到醒来时,她才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他们的孩子没了,那个悄悄降临了三个月的孩子没了,他赶来时就只看见一摊触目惊心的血。
他坐在床边抱着她哭,哭得止都止不住,把什么读书人的斯文体统都扔一边去了。
他说是他没用,没有保护好她们娘俩,他不是男人,他是个废物,枉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
她听得心如刀割,却强忍住眼泪,喉头哽咽地搂着他不住安慰:“没事的没事的,相公我们还会有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我们会儿女绕膝,过上好日子的……”
却迟迟没有等来第二个孩子,她身体一直养得不大好,太夫说她很难再有孕,知道消息后他一宿未睡,当天方既白时,她推开门,看见他披着衣裳坐在院中。
灰蒙蒙的天色中,他眼下一圈乌青,俊秀的脸庞像一夜瘦削下去,憔悴不堪。
她心疼地一个劲地数落他,一边搓着他的手往嘴边呵气,他却忽然将她一把拉入怀中,心贴着彼此,声音嘶哑地响起:“芊芊,我不会负你,你相信我,我绝不会负你。”
一遍又一遍的承诺不停回荡在耳边,仿佛还是昨天,一切历历在目。
却不过物是人非。
她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洛府门前,傻傻地笑,像个疯子,伸手捂住眼睛,只摸到穿过袖间的冷风,和那些从指缝间落下的泪水。
就在那一天,她的相公死了,她的爱情也死了。
生于承德十九年的明媚春天,死于承德二十二年的萧索秋日。
(四)
芊芊遇见谢尘时,正是最狼狈落魄的时候。
热闹的夜市间,人来人往,她坐在酒馆门前,抱着个坛子,喝得酩酊大醉。
眸中水光动人,脸上晕红泛起,那别有一番风情的模样,竟引来了几个地痞流氓。
他们拉扯她的衣裳,把她推攘到了无人的小巷,她惊恐地瞪大了眼,拼命挣扎,却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就在危急关头,谢尘从天而降,一身白袍犹如神祗,将她从昏暗的小巷中解救了出来。
她趴在他背上,夜风吹过她的乱发,她心跳如雷,后怕不已。
谢尘不住安抚着她,她渐渐缓过了神,却咬紧唇,开始大颗大颗地掉眼泪,无声无息地就浸湿了谢尘的后背。
他赶紧问她怎么了,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在最凄惶无助时找到了宣泄口,无数情感汹涌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相公死了,我相公死了,我相公死了……”
不管谢尘怎么问,她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撕心裂肺得当真有如新寡。
等到再次遇见谢尘,已是三个月后,她绝色坊开张的时候。
那夜他为她找了家客栈,安顿好了后就匆匆告别,连名姓也未留下。
这回再见,他竟是来应聘坊中妆师的,雪白的宣纸上,笔走游龙,墨香扑鼻,洋洋洒洒两行字,写得漂亮极了
又踏杨花过谢桥的谢,何处无尘埃的尘。
他抬头望向她,四目相接间笑得光风霁月,宛若故人重逢,他说:“谢尘,我叫谢尘,为红颜绝色而来。”
就这样相识了,立于绝色坊的招牌下,外头熙熙攘攘,却仿佛与他们毫不相关,阳光洒下,两两相望间,他们的眸中只印刻着彼此的笑容。
谢尘感叹芊芊的好能耐,三月前还是无助的弱女子形象,三月后已成为梁都最大妆坊的老板娘了。
芊芊笑了笑,不置可否,漆黑的眼眸却闪过一丝怅然。
那走投无路下的孤注一掷,那豁出去的巨大代价,那些不能为人所道的秘密……
此中艰辛,如鱼饮水,百般滋味,到底只有自己知道。
谢尘气走了洛小姐后,芊芊破天荒地早早关了店铺,提着两坛酒,架了梯子,与谢尘月下对饮。
她很久没那么畅快了,拍着谢尘的肩膀笑得前仰后翻:“你都没看到他们出门时那脸色,和我炒得猪肝差不多了。”
谢尘难得地没有跟着开玩笑,只是望着芊芊笑,像要望到人心底去:“你欢喜就好。”
芊芊摇着酒坛,眸中已带了几分醉意,嘴角含笑:“欢喜,我当然欢喜……”
那笑看得谢尘摇头暗叹,仰头饮了一口烈酒,不由又想起芊芊上次喝醉时的场景。
(五)
那是崔子钰高中状元了,洛家鞭炮锣鼓响个不停,向外宣布喜讯,洛小姐与状元郎择日完婚,佳偶天成,恨不能全天下人都知道。
那一日梁都热闹非凡,崔子钰志得意满地骑着高头白马,打绝色坊前路过,俊秀无双的风姿不知迷倒了城中多少姑娘,他沉浸在喜悦间,压根没有注意到绝色坊二楼,倚栏而立的芊芊。
谢尘站在芊芊身旁,看着她一分一分白下去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开口,欲拉她进去。
“有什么可看的,你若喜欢,赶明儿我也考个状元回来,拱手送你,如何?”
芊芊一动不动,任谢尘怎么拉也没反应,谢尘一声叹息,终是撒了手,白玉似的脸庞沐在阳光下,半明半暗。
“不过是个负心汉,看了只会给自己添堵,世间繁华万千,何必执着一木。”
是夜,芊芊不顾谢尘的劝说,抱着酒坛喝得东倒西歪。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话,推开谢尘的搀扶,脚步踉踉跄跄。
她说,她要拼命赚钱,把绝色坊开得越来越大,大过洛家的财势,她要做梁都首富,做谁也不能欺侮的梁都首富。
最后她倒在谢尘怀中,酒坛坠地,哭得稀里哗啦,像个被抢夺糖果,委屈不甘的孩子。
她说,她不是铁公鸡,她不是视财如命,她只是想赚很多很多的钱,多到能买回她的相公,买回她死去的爱情。
她说,她喜欢热闹,她想以后儿女绕膝,不让他们挨饿受冻,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可她现在除了钱什么也没有了,她不想一个人孤独终老……
泪水浸湿了谢尘的白袍,他搂着芊芊,心如针扎,带来一片细细麻麻的痛楚,他在她耳边不住道:“你不会是一个人,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那样低喃的声音,也不知她听没听清,又或是醉糊涂了,醒来后只当大梦一场全都忘了。
总之,她不提,他也不提,日子就这样含含糊糊地过下去。
谢尘曾以为,就这般过一辈子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如今月色下,他忽然又有了冲动,忍不住想要开口,却是芊芊先他一步。
她支着下巴,望着他笑,已是半醉半醒的模样:“你就不怕把洛家得罪了?”
他也跟着笑,伸手将她一缕乱发别过耳后,明明极肉麻的话,说起来却一派云淡风轻。
“为了你把全天下人得罪了我也不怕。”
芊芊咳嗽起来,借着夜色掩去脸上的绯红,谢尘好笑地为她抚背顺气:“至于吓成这样么。”
好半晌,芊芊总算平复下来,一双朦胧醉眼却清明起来,盯着谢尘认真道:“我不值得你这样。”
还不待谢尘反驳,她已经歪歪扭扭地站起身,对着月光大笑起来。
“你看,我是一个弃妇,还失去过一个孩子,大夫说,我此生再难有孕,除了这座绝色坊,除了这些臭钱,我一无所有……”
笑声戛然而止,她转过头蓦地对向谢尘的眼眸,语气含了哀伤,一字一句:“所以,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
说完,两只手捂住眼睛,摇摇欲坠地转身想要离开,却被人拉住了裙角。
“值得不值得,又是谁说了算?”
清泠的声音在月下回荡,谢尘定定地望着芊芊,漆黑的眼眸不带一丝玩笑。
他说,你曾道世间男儿皆薄幸,天下乌鸦一般黑。
好看的唇角微微扬起:“可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你瞧,我素来只穿白袍,哪里是什么黑乌鸦?”
他站起来握住她的手牢牢不放,薄唇贴近她的耳畔,气息温热萦绕,清柔得像在梦中。
“我不同,我与崔子钰不同,与你口中的薄情男儿更不同,你只需相信这点便可了。”
(六)
崔子钰开始常常光临绝色坊,无视芊芊的冷淡与疏离。
她是真的放下了,波澜不惊的眼眸只有望见谢尘时才会泛起柔情,这一切被崔子钰尽收眼底,宽袖下的一双手死死握紧,捏得骨节都要发青。
他如今早不是那个穷乡僻壤的教书先生了,梁都新贵推他首屈一指,芊芊也有所耳闻。
听闻他在朝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极受梁帝喜爱,官位越升越高,如今已做上了小储君的太傅,风光一时无人可匹,在洛家的地位更是今非昔比,连他的岳父洛老爷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更遑论曾经刁蛮任性的洛大小姐了。
可这一切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要不是那日被崔子钰堵在后院,芊芊可能再也不会主动与他说一句话。
那道身影依旧丰神俊朗,甚至比之从前的文秀,更添了几分意气风发的锐气,与举手投足间的清贵,难怪梁都流传着一句话
若得崔郎一回顾,不羡鸳鸯只生妒。
妒忌谁?当然是那好福气的洛大小姐,许是风言风语传进了洛小姐耳中,她成天疑神疑鬼,看谁都像要抢走她的崔郎似的,心思过重下,竟一病不起。
可怜躺在病床上都想着要打扮,唯恐色衰爱弛,于是崔子钰便每每替她来绝色坊买胭脂,体贴不已,惹得外人更加艳羡。
只是谁也不知道,崔子钰的那一份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今他在后院拦下芊芊,像是再也忍受不住,开口便问:“你与那姓谢的究竟是何关系?”
说着,还不待芊芊回答,他已自顾自地急声道:
“我去查过了,他不过是你坊中妆师,根本不是你什么未婚夫,上回你们是故意气我的,对不对?我每回来你都没好脸色,故意与他眉来眼去,也是想气我骗我,对不对?”

芊芊原本有些气恼,听到后面却不由笑了,拂开崔子钰,仰头打量着他,可笑可叹:
“崔大人未免想太多了,家有娇妻卧病在床,竟不避嫌反倒在此拉扯纠缠,这是个什么道理?退而言之,我眉来眼去也好,谈婚论嫁也好,与崔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崔大人管的未免太宽了?”
一席话说下来,崔子钰早已煞白了一张脸,他上前还想拉住芊芊,芊芊却紧退数步,面色淡淡地下起了逐客令,未了,她含笑目视着他,一字一顿:
“崔大人莫忘了,民妇早已不是云城崔氏了。”
轻缈缈的一句话,却叫崔子钰身子一震,如坠冰窟。
站在回廊上看了许久的谢尘,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腰间的佩玉,终是唇角微扬,笑着走了出来。
他极自然地揽过芊芊的腰,眉宇间光风霁月,拱手对崔子钰笑道:
“下月十八便是我二人大喜之日,崔大人若是不嫌弃,可携夫人赏脸来喝杯喜酒,我与拙荆必定欢迎之至。”
(七)
这杯喜酒到底谁也没喝成。
因为洛小姐在月底病逝了,洛老爷悲伤过度也撒手人寰了,洛家一片混乱,崔子钰成了一家之主,接手所有财产。
请来的太医看出洛小姐有中毒的迹象,顺藤一查,就查到了她平时用的胭脂水粉上
那来自绝色坊的上等胭脂中,竟掺了奇毒!
消息一传出,满城哗然,绝色坊连夜被封,上下一干人悉数入狱,太傅崔子钰于圣前请旨,愿全权负责此案,彻查到底,以慰亡妻在天之灵。
昏暗的地牢中,崔子钰一袭官服,满身煞气,他负手缓缓踱到谢尘的牢房前,挑眉一笑,笑得阴恻恻:“敢问谢先生现在还有何话可说?”
谢尘弹了弹衣裳,昂首望向崔子钰,依旧是一副芝兰玉树的模样,他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
夜色渐凉,洛府,不,现在该改称崔府了,富堂皇的房间中,芊芊正被囚禁于此。
崔子钰拿来了许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变着法子讨她开心,她却都不开口,冷若冰霜,最后在崔子钰伸手抚上她脸颊时,才终是有了反应,一把拍掉他的手,恨声道:“别碰我,我嫌脏!”
就是这双手,在那些胭脂中下了慢性奇毒,一点点毒死了洛小姐,而那老丈人所谓的“悲痛过度,撒手人寰”也是出自这双手。
那些肮脏不堪的真相,若不是芊芊亲耳听见,简直难以置信。
她被关进崔府后,想方设法地要逃出去,却无意在窗下听见了崔子钰与管家的对话,震惊莫名下,她不慎发出声响被人抓住,在崔子钰的命令下,彻底囚禁起来。
像是第一次见识到他的狠毒心计,芊芊瞪着崔子钰那张俊秀的脸,咬牙切齿:“好一招借刀杀人,栽赃陷害,人在做,天在看,你夜晚当真睡得安稳吗?你就不怕遭报应?”
崔子钰哈哈大笑,神似癫狂,狠狠一拂袖,凑近芊芊,眸光蓦厉,彷如玉面修罗。
“报应?这个世道本就如此,弱肉强食,从来都是强者的天下!当年我进京赶考,一心想出人头地,衣锦还乡,接你过上好日子,可你知道我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我试卷被人替换,状元之名转眼就被尚书家不学无术的三公子窃取,还惨遭殴打威胁,上诉无门,我不敢回乡,不敢面对你,我只恨自己没用!”
“你起早贪黑卖胭脂供我考取功名,我不敢辜负你,可我寒窗苦读那么多个春秋冬夏,满腹经纶到头来还不是只落得被人踩在脚底的命运?那时怎么没人为我来讨个公道?”
“我浑浑噩噩地滞留梁都,每天借酒浇愁,要不是在花灯节上遇上了洛小姐,我还不会下定决心,世道混浊,我不想再做人人践踏的蝼蚁,我发誓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使不惜一切代价……”
一连串的话语久久响荡在房中,芊芊听得颤抖不已,不敢相信地望向崔子钰。
脑子乱作一团间,崔子钰忽然蹲下身,搂住她的腰肢,将脑袋埋在她的腹部,哽咽了喉头:“芊芊,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恨的,不是被人欺压,而是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连累你跟着我受苦……”
他抬起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眸光闪动,是不容她挣脱的强硬。
“但现在,这些都过去了,我能给你过上好日子了,功名利禄,泼天富贵,我什么都有了,只差你了……”
声音在房中一字一句地响起,饱含了无尽灼热的情感:“我没有骗你,我从未变过心,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就放过绝色坊所有人,包括谢尘!”
(八)
芊芊站在城楼上,大风烈烈,吹得她长发飞扬,眼睛似进了沙粒,刺激得泪水簌簌而下。
她看着那身白袍驾马扬鞭,一路绝尘而去,头也不回。
耳边是崔子钰冷笑的声音,甚至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看见了吗?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男人,生死关头抛下你走了的男人。”
他说,芊芊,这场赌注,你输了。
是的,这是他们打的一个赌,赌人心的可贵。
当崔子钰以绝色坊上下与谢尘来威胁芊芊时,芊芊狠狠啐了他一口,眸中是毫不遮掩的厌恶:“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其实不过是你自己的欲念作祟,像你这种自私卑鄙的小人,永远无法明白人心的可贵。”
她说,谢尘不同,和你这种人截然不同,和天底下所有薄情寡义的男人都不同。
她说得那样笃定,气得崔子钰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可当崔子钰再来时,却甩了一堆调查来的证据在她面前,冷笑道:“我卑鄙无耻?那姓谢的又高尚到哪里去,你好好看看,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接近你又是怀了怎样的居心?截然不同?是啊,他当然与我不同,因为他从一开始,便只是为你宋家的秘方而来!”
恶狠狠的话语中,她瞬间惨白了一张脸,颤着手翻向桌上的户籍与信笺,不可置信。
原来谢尘竟是紫云山菩提老人的徒弟,那个在行内鼎鼎大名的老人,曾经的东穆皇室御用妆师,二十年前告老出宫后就不知所踪,原来竟是隐居在了紫云山。
难怪谢尘手艺卓绝,调香制粉的本事一流,可为什么每当她问他时,他都含糊其辞,不愿告诉她师承何门何派?
崔子钰见芊芊摇头不愿相信的模样,冷冷一哼,带着残忍的笑意开口,剥开了那隐藏在美好假象后的无情真相。
宋家乃妆术世家,乱世中虽然没落下去,家族衰败,只余芊芊一根独苗,但那出神入化的手艺却传承了下来。
行内有些见识的老一辈都知道,宋家有道秘方,制出来的胭脂晶莹透亮,具有神效,传说早年间在宫中风靡一时,专为后宫妃嫔所用,但后来不知怎么,彼时的宋家先祖就不肯再制了,还将此道秘方封为禁术,严令宋家后代触碰。
后宫争斗纷乱,为了避祸,宋家人想方设法出了宫,隐于乱世中,那道秘方也随之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渐成为镜花水月,一个触不可及的传奇。
菩提老人费尽心思,不知从哪打听到宋家后人,也就是芊芊的下落,他派出自己的爱徒谢尘,要他接近芊芊,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宋家的秘方。
于是就这样,在那个萧索秋日的夜晚,谢尘在昏暗的小巷中,从天而降,犹如神祗般,“无意”救下了狼狈不堪的芊芊。
无尽牵绊就此而生。
他为她打抱不平,为她挺身而出,他怜她爱她心疼她,他说要照顾她一生一世……这些通通都是假的,不过只是为了她宋家那一纸秘方。
真相就这样被无情地揭开,芊芊脸色煞白地摇头,浑身上下如坠冰窟。
她眼前蓦地浮现出绝色坊开张时,他们再次相见的场景。
雪白的宣纸上,笔走游龙,墨香扑鼻,洋洋洒洒两行字,写得漂亮极了
又踏杨花过谢桥的谢,何处无尘埃的尘。
他抬头望向她,四目相接间笑得光风霁月,宛若故人重逢。
他说:“谢尘,我叫谢尘,为红颜绝色而来。”
(九)
谢尘曾感叹芊芊的好能耐,短短三月,便已成为梁都最大妆坊的老板娘。
她那时笑了笑,不置可否,漆黑的眼眸却闪过一丝怅然。
那走投无路下的孤注一掷,那豁出去的巨大代价,那些不能为人所道的秘密……
此中艰辛,如鱼饮水,百般滋味,到底只有自己知道。
那是芊芊的秘密,连崔子钰都不知的秘密。
妙手宋家,世代流传着一种禁术,宋家人骨血特殊,传说是与仙人签下协议的家族。
芊芊起初不信,可当她以自己的鲜血为引,按照先祖留下的手札,一步一步,制出第一盒“红颜”后,她信了。
那样晶莹透亮,鲜艳欲滴的胭脂,轻轻往脸颊抹上一点,镜中的容颜便立刻不一样了,仿若灵犀一指,整个人面目一新,瞬间神采飞扬,顾盼生姿起来。
这就是红颜的魔力。
芊芊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可思议,握着妆盒的手兴奋地颤抖不已。
隔天,她便带上那盒“红颜”,打听清楚后,守在梁都的一间胭脂铺,拦下了一位官家夫人。
她将人拉到暗处,笑得真挚诚恳,语气却带着莫名的诱惑:“夫人,您听说过‘红颜’吗?”
三个月中,她以千金高价卖出了一盒又一盒的“红颜”。
白骨入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色衰爱弛,风华不再,红颜终成枯骨,世间女子对美貌的追求往往会成为一种执念,而芊芊要的,便是这份执念。
那些掺揉了她鲜血的胭脂,美丽得如梦如幻,为她带来了数之不尽的财富,她利用别人的执念,却不知自己也被执念深深缚住。
她那时疯魔了般,一心只想拼命赚钱,开间大大的妆坊,大过洛家的财势,做上梁都首富,做上谁也不能欺侮的梁都首富。
她可笑地以为,只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就能多到买回自己的相公,买回自己死去的爱情。
于是她不管不顾地启用禁术,无视手札上先祖的告诫,无视那所需付出的巨大代价。
朝如青丝暮成雪,红颜一夜化枯骨。
她献出了鲜血,牺牲了健康,是以缩短自己寿命为前提,飞蛾扑火般地在制作红颜。
偌大的绝色坊终于开了起来,她的人却一天天苍白下去,她想收手,却如何收得住?
为了在梁都数千家同行中脱颖而出,她只能继续以血为引,将一份的量稀释成无数份,分别融入那些胭脂水粉中,虽然功效只能达到正宗“红颜”的万分之一,但已足够惊艳绝色坊的顾客们。
绝色坊每卖出的一盒胭脂,都是在卖她的心血!
她不断掏空自己,以鲜血滋润了梁都那些爱美的女子,招牌立了起来后,她更加停不下了。
原来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得无休无止地走下去,就像人贪得无厌的欲念。
夜深人静时,她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拔掉新长出来的白发,镜中的那张脸日渐消瘦。
她终于明白,为何先祖要将那道秘方封为禁术了。
(十)
烟花漫天,欢喜热闹,今天是崔子钰与芊芊的大婚之日。
他们那一日打赌,芊芊输得体无完肤。
虽然知道了谢尘接近她的目的,她还是宁愿相信谢尘对她是有真情的,并不仅仅是为了那道秘方。
人心的可贵?崔子钰冷笑不止,那你可敢与我打个赌?
你若赢了,我不仅放了所有人,还成全你们,放你二人海阔天空,白头偕老;
你若输了,我照样放了所有人,只要你留下。
他望着她,墨眸深深,语气却泛起了一丝温柔:“留下做我崔子钰的新娘,我们从头开始,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过上你曾经最想要的日子。”
于是一场关乎终生的赌注开始了。
崔子钰亲自下到地牢,拿着宋家秘方,给了谢尘两条路选。
一是判刑定罪,打为下毒案的主使,择日问斩;
二是拿着他梦寐以求的秘方,离开梁都,离开芊芊,回到紫云山,永生永世再不能见芊芊,要彻彻底底地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城楼上,芊芊看着谢尘接过那道秘方,迫不及待地策马扬鞭,出城而去。
她的心终于死了。
其实从头到尾不过是她自欺欺人,他不是早就坦言告诉过她吗
谢尘,我叫谢尘,为红颜绝色而来。
不是为她,不是为情,而是为红颜而来。
坐在房间里,她对着铜镜,开始全心全意地制作红颜,制作一盒属于自己的红颜。
当崔子钰破门而入时,她已换好嫁衣,一丝不苟地为自己上好妆,抬起头,笑靥如花。
崔子钰惊艳失声,震在了原地。
那大概是芊芊这一生最美的时刻吧。
她带着自己画的新娘妆嫁给了崔子钰,一片欢天喜地中,没有人觉察出她的异常。
他们拜过天地,又成为了夫妻,崔子钰拉着她的手,从没那样高兴过。
夜幕降临,她被送入新房,静静等待着自己的相公,就像那年他上京赶考,她在家里,望眼欲穿地等他回来一样。
可这回,她等不动了。
外头喜宴热闹,她坐在新房,红盖头下的一颗心却是平静如水。
即使感觉到皮肤正在一点点腐蚀掉,她也没有惊慌,而是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朝如青丝暮成雪,红颜一夜化枯骨。
先祖的手札上告诫得明白,无休止地施用红颜之术,要付出的巨大代价就是,身体最后终将承受不住,化为一具枯骨。
她清楚自己大限将至,所以那时屋顶的月光下,她才不敢接受谢尘,即便后来被他打动,她也将婚事一推再推。
她想着等她离去后,他不至于做鳏夫,依旧能够找个好女子,幸福一生。
可一切,到底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心灰意冷,生无可恋,用自己最后的心血研制了一盒红颜,大肆挥霍她仅剩的生命,等待着红颜化骨的到来。
艳如毒药的胭脂,再也掩盖不住她强弩之末的身体,等到崔子钰推门进来,掀开红盖头,看到应是一具白骨了吧,一具裹着美丽嫁衣的森然白骨。
她生命中的两个男子,一个得到了泼天的权势,一个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秘方。
他们都陪过她一程,带给了她美好的憧憬,现如今她谁也不欠,谁也不爱了。
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十一)
孤月高悬,冷风幽幽。
当春妖再次来到清风小筑时,正是芊芊死后百年的祭日,她穿着红嫁衣坐在院中,明艳至极的面容上却透着苍老的神态,空空的眼眸望向长夜,等待着再一次的红颜化骨之痛。
还不待第一块皮肉开始腐蚀,春妖已经一拂袖,蓝光大作间,笼罩住了芊芊的身子,暂缓了她的红颜之毒。
他足踏幽莲,衣袂翩飞,在半空中望着芊芊,清声开口,一字一句:
“你可知,有个人一直在奈何桥上找你,从你死去的那一年,不多不少,正好找了一百年。”
身子一震,芊芊霍然抬头,难以置信。
春妖眸含叹息,拂袖间携过芊芊,踏入无边夜色中。
“且随我来看一看罢”
大梦谁先觉,命偿红颜时。
纷纷扰扰的爱恨纠葛中,真相已经模糊不辨,那是湮灭在岁月长河中的另一面,芊芊从不曾看到的一面。
当随春妖踏上奈何桥,芊芊老远便瞧见桥上站了一人,墨发白袍,依旧是当年风华无双的模样。
忘川河水摇曳,波光粼粼,妖艳的曼陀罗花长满了河畔。
芊芊的眼眶蓦然一涩,心潮起伏,幽蓝的光晕中,春妖的声音淡淡响起:
“百年前他赶去时,你的尸骨已入土,他冒着大雨掘坟开棺,抱着你的白骨哭得不成样子。”
“若你再多等等,也许你就不会死……他也不会死。”
“他下了黄泉寻你,不肯喝孟婆汤,固执地飘荡在奈何桥上,一年一年地等,等到忘川河畔的曼陀罗花开了又谢,却还是没能等来你……”
泪水氤氲了眼眶,随着春妖的一声叹息,昆仑镜从宽袖飘出,浮于半空,镜面上缓缓现出了百年前那个不为人知的真相……
最后的最后,在新房里的芊芊化为白骨时,冷风肃杀,星夜下一道身影快马加鞭,怀揣着解药朝梁都赶回。
那是谢尘,白袍翻飞的谢尘。
他心跳如雷,唯恐迟一步就见不到芊芊了
大牢里接过秘方时他才恍然大悟,为何芊芊的脸色总是那样苍白,身体也日渐消瘦下去,原来她启用了那样可怕的禁术,红颜噬骨之毒早已深种体内。
他假意答应崔子钰,不是贪生怕死,不是无情抛弃,而是为了赶回紫云山,找他的师父菩提老人研制解药,能解芊芊之毒的解药。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老人一生痴迷妆术,派他出去寻找失落民间的宋家秘方,只是想一饱眼福,学无止境,并非想要占为己有。
而他也在寻找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爱上了那双哀伤的眼眸,他想保护她,为她遮风挡雨,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他想,等他们成亲后,他就带她回紫云山见师父,让她和师父一同切磋妆术,师父一定会非常喜欢她的。
夜风吹过谢尘的发梢,他握紧解药,唇角微扬。
却什么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崔子钰给他选的两条路,其实是一场赌注;
他不知道,他的选择叫她心死如灰,而为了放走他,她又答应了崔子钰什么;
他更不知道的是,此刻千里之外的梁都,张灯结彩的崔府中,他心爱的姑娘已经在新房里,悄无声息地化成了一具白骨。
他只知道,来日方长,他们相守相依的日子还有很多。
等解了她的毒后,他要告诉她,他想和她隐居山野,过流水潺潺,儿女绕膝的日子。
从此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镜面上的谢尘唇角微扬,衣袍在风中飞舞,一声“驾”,奔向他充满希望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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