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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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天印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丹波已赶往长安。”在洛阳传来捷报之时,他也同时收到了个噩耗,一个,不但打击轩辕营军心,更令此番内战充满变数的噩耗。
“为什么?”她脸上写满了焦急,“长安不是已有乐浪?”轩辕营的乐浪,战功不亚于余丹波,难道连乐浪也不敌年轻气盛的晋王?
不知该如何告诉她的袁天印,紧屏着唇,同样他也不知该怎么将这消息告诉九江城内的人们,尤其是轩辕营那边,自南国亡国后,由乐浪一手安抚带入营中的前南军们。
一直以来,轩辕营之首即是元麾将军余丹波,余丹波虽是在战技与军阶上高人一等,却为人不够圆融易得非人,向来轩辕营的大小事就是由能够填补余丹波缺点的乐浪所发落的,轩辕营爱戴乐浪者甚于余丹波,因余丹波或许是无敌,但在兵士们的眼中,乐浪有若父母。
袁天印伸出一掌轻按住她的肩,在她疑惑的目光下,哑声低吐。
“乐浪死了。”
冬卿怔怔地看着他,许久,她难以置信地摇首,两手紧掩着颤动的唇。
“听说,晋王刀上有毒。”先前,他还为了乐浪的性子,担心乐浪对晋王恐会心软于旧日之情,可他万万没料到,乐浪这个戎马一生的军人,不是败在亲情手中,而是死于暗算。
她惶惶地拉着他的衣袖
“玄玉他……”乐浪在玄玉心中占有何地位,不需玄玉来告诉她,她更知道,视乐浪为兄长的玄玉,在乐浪死于亲兄弟手中,将会多恨多自责。
“在与丹波会合后,他定会率兵亲讨晋王。”袁天印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乐浪之死,玄玉之痛恐甚于丹波。”
不能死得其所、死得其法,这或许是所有战士们心中最深的痛,而对乐浪施以狡计的又是晋王,不要说这对乐浪来说有多痛心,对与晋王有着血缘关系的玄玉而言,这是个再怎么做也无法弭平的愧疚,这场这痛,恐深深烙在玄玉的心头,终其一生,也无法抚平这伤口。
自凤翔兵变前,发生在九江之事,就已到了玄玉忍耐的底限,太子与霍天行之死接踵而来,无异是给玄玉另一个更深的打击。就在乐浪死于晋王手中后,他想,玄玉此刻心中或许再无忍耐二字可言,抛开身后杨国太子之责后,等待迎战晋王的玄玉,只是头受伤过深急于反噬的猛虎而已。
冬卿紧咬着唇,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一来是因战况出乎意料的棘手,二则是因她深知玄玉为何会在乐浪死后,不顾九江安危命余丹波兵援长安。只是,长安是玄玉的掌心肉,九江亦是她的骨血,在战况这么吃紧的情况下,要她两者择其一,她办不到。
“眼下晋王逼近长安,长安形势岌岌可危,故玄玉才会急召丹波回长安。”袁天印边为玄玉找着借口边安慰她,“你放心,他二人若联手,定能击退晋王。”
“那九江怎么办?”心中充满矛盾的冬卿,颤着声,低首直视着地面问。
袁天印怔了征,在她抬首时看着她充满不安的眼眸。
“长安虽危,九江亦然啊!”九江若破,就等于是加深了长安的威胁,若是赵奔善用九江的资源,将九江据为信王之地,狄万岁虽败,但到时信王若再卷土重来发兵北上,只怕将会更陷长安于水火之中。
虽然她言之有理,但袁天印还是不能不为另两人着想。
“冬卿,咱们不能在此时要玄玉或是丹波任何一人回九江,若咱们这么做了,他俩其一虽必会兵援九江,可在日后,他俩也定会生悔。”若是不能亲手为乐浪报仇,就算日后玄玉与余丹渡都能压下这份伤痛,可后悔的印子,也将永远存在
她难忍地揭紧了双手,“我不是不明白……”换作她是玄玉,若不败晋王,她也势不罢休,只是……!
“就让他俩任性一回吧。”袁天印叹了口气,虽知这么做很自私,可还是希望她能够成全。
“那九江呢?”她抚着两臂,深深觉得孤立无援的处境是如何艰难,“难道咱们要放弃九江,助赵奔北上与益州大军合攻轩辕营吗?若是因此而让玄玉两面受敌,进一步拖垮了玄玉怎么办?”
聆听着她哽咽的语调,袁天印清楚的听见了舍与不舍之间的为难,这般看着她,他恍惚的觉得,在她身上,他看见了当年在江边见他最后一面的玉权,那个,举弓对准了他,却是射与不射皆为难的玉权。
“以眼下的情势来看,燕子楼无法击退赵奔,长空又受了伤,就算短期内我们守得住九江,九江也禁不起赵奔如此轮番猛攻,而城中粮草也总会有吃尽的一日……”冬卿无奈地低语,“我怕,我们等不到玄玉回来……”
袁天印拉来她颤抖的两手,小心握紧后,下定决心地问。
“冬卿,你信我吗?”
她不解地看向他,“信。”
“若你信我,不妨就将赵奔交给我。”玉权的两难、玉权的后悔,皆是由他一手所造成,而现下,在玄玉与冬卿之间,他不愿再弃其一保其一,因他不想再见到另一个玉权。
交给他?
对他的请求,冬卿有些讶然,在她将希望全部寄托在燕子楼他们这些武将身上时,她从未考虑过袁天印,因袁天印虽智谋,却非出身沙场,可当她在看着袁天印这双眼眸时,她却见着了自信的光芒,一种很类似常在余丹波身上见着的光芒。
“如何?”决定不借助轩辕营力量的袁天印,低首问她的决断。
有何不可?既然手中无半点希望,为何不就自己创造希望?反正就算死守在这,若是等不到轩辕大军赶至,九江城也必破,何不就放胆一试?就算九江日后终将遭破,好歹他们也能为玄玉他们拖延住赵奔,不让赵奔在此时北进,如此下来,玄玉在长安对付益州大军时,也不需拨兵来对付赵奔,而造成兵力分散的风险。
她收紧了掌心,牢牢握住袁天印的。
“我愿赌。”
长安。
尧郡城外,由玄玉自长安调派来的太原兵马,在最短的时间内纳入袁枢麾下加入战局。被任为行军总管的袁枢,在整合兵员后,立即率军将原本已快兵临城下的益州大军逼退出另一段敌距。

此后月余,轩辕营严密编成拦堵敌军逼近尧郡城的军阵,据在尧郡城外一动也不动,纵使轩辕营已加入了太原兵马,袁枢仍旧是坚持把守着敌距,不时派出一波又一波的游击小队,借以防堵敌军的偷袭或越界,并未在敌军的挑衅下大举反击。
坐在马背上的袁枢双目直视着敌军的方向,他知道,此时在肩负守城重任的他身后,有着两双正瞧着他的眼睛,一是坐镇城内等待余丹波到来的太子玄玉,另一,是停灵在尧郡城内的乐浪,因此他绝不允许敌军挥兵近抵城下,或是攻陷需郡城使得轩辕营守不住最后三十里敌距。
风沙吹掠过眼帘,声音听来很孤寂,此处战场上的黄沙,原本是欲往长安的商队所途经的黄土官道,那颗颗飞扬在风中的沙尘,就像他们武人的人生,起风时,飘无定根,风停时,落在异地里无人问闻。
这些风沙令他想起乐浪。
当年亡国后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是乐浪拉着他们每个人的手,一块跨过罪疚与背叛的阴影,亲自领着他们步入轩辕营安身立命,让他们不致流离在外,被前南民视为叛国的叛徒倍受歧视,或是被迫得放下刀枪,远离他们唯一赖以为生的出路。他们这些长年来活在军中的军人,一日离开军队、失了沙场后,就没有别的出路谋生了,是领他们至轩辕营的乐浪,让他们不致于无所适从、无处生根,他始终都忘不了,体恤他们心情的乐浪,在一安顿好他们后,就立即抛下公务亲自领着他们回去与亲人团聚的景况。
他是多么怀念乐浪的背影,他不似嘴上倔强的袁衡,总是不肯承认自己其实很佩服余丹波,他从不否认他景仰胸怀宽大却又心细如发的乐浪,南国亡国时,乐浪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并让他有了追随的机会,而这回,在晋王的刀下,乐浪更给了他第二次活下去的机会,他欠乐浪的,已不只是还不还得清。
当玄玉亲手将乐浪的陌刀交至他手中的那个瞬间,他知道,玄玉等于是把乐浪的一切全都交给他继承,他得代为他而死的乐浪守护住长安,他必须保护好玄玉,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乐浪心中最挂意的人就是玄玉,他欠乐浪的恩情,或许他此生都还不尽,但至少,他可以还玄玉。
“将军。”身后的副官低声禀报,益州大军又将进行另一回合的突围。
无时无刻都在等着尔岱的袁枢,只是朝副官颔首,要手底下的人就照已安排好的计划再次进行拦截,而后袁枢扯过手中的缰绳,领着身后的前军朝前方滚滚沙尘处前进。3
再次领军而辨的尔岱,一手扯紧马缰,远望着敌方领军的袁枢。
“凭你,真以为会是我的对手?”不过是个乐浪手底下的人,也敢不自量力?这一回它就将那个叫袁枢的给逼进尧郡城里,与玄玉一块待城破后受死。
密集的战鼓再次在黄沙里扬起,跟在盛长渊与乐浪麾下多年的袁枢,战法融合了两者长,一处重攻一重守!在尔岱再次派出前军欲强行突破拦阻的大军时,袁枢命配挂着弩弓与长形陌刀的骑兵伍出阵,疾快的马蹄声,在沙啸阵阵的风音里,似断了弦的出塞曲。
聆听着城外再次扬起的战鼓声,尧郡城内的玄玉抬首看向行辕外,不断在心中祈祷着这回袁枢亦能够把守住阵地,若非他身旁这些将军们极力劝阻,他很想亲自率军前去助袁枢一臂之力,这不是因他信不过袁枢,而是他再也等不下去了。
在长安那边,听令奉派执行长安守城任务的盘古营,已做好尧郡城若破即得接手迎战的准备,军员数不多的盘古营正等着他回长安,父皇亦每日派员传旨要他回长安避险,偏偏尧郡城的战局仍旧是僵持不下,若非到最后关头必须得孤注一掷,他实在是不想撤走长安最后的防线盘古营,命盘古营前来兵授。
“殿下,元麾将军率军赶到了!”难得出声的堂旭,拉大了嗓门自行辕外一路冲进里头,一脸兴奋地对着他大喊。
刹那间,所有纠缠在玄玉心头的忧心与焦急,全都烟消云散,苦等这么久,也让袁枢咬牙独自撑了这么久,他总算是等到了轩辕营两军会合,一举反击益州大军的时机。
率军日夜兼程赶来的余丹波,赶到此地时在听闻益州大军全军出动后,并未命大军在城中稍做休息或是停留,必须得先去见玄玉的他,对身后的蒙汨交待。
“即刻率军兵援我军,我随后就到。”
“得令。”
两脚方踏入行辕内,等候他已久的玄玉立刻迎上,余丹波还未行礼,迫不及待想知援兵有多少的玄玉已开口先问。
“你手中的轩辕营损失如何?”
“回殿下。”余丹波脱去顶上的盔甲,低首拱手以覆,“两军合一后,我军对付晋王,绰绰有余。”
“你可拟好败益州大军之计了?”
透过玄玉的肩后,余丹波方抬起头即瞧见后头玄玉为乐浪所设的临时灵堂,他怔看着牌位上那再熟悉不过的人名,一想到他是为何赶来此地后,顿时一涌而上的岔意,随即覆盖过了连日以来的疲惫。
玄玉催促着他,“丹波?”
“末将可即刻出城接手战局。”他振了振思绪,重新打起精神。
“好。”得了他这句话后,玄玉立即朝堂旭扬手,堂旭很快就捧来他的镗甲和战弓。
“殿下要亲征?”在玄玉开始穿戴时,余丹波注意到了他脸上那份急于报仇的神情。
“你要拦我?”玄玉在穿妥后,边接过堂旭递来的帅剑边问。
“不。”他也同样非亲自手刃仇人不可,“末将这就去安排。”
“丹波。”在他欲走出行辕前,玄玉叫住他。
他侧过身,静候下文。
“把他留给我。”玄玉走至他身旁,决定与他一块出城。
即使不问,余丹波也明白玄玉话里指的是谁,他看了玄玉那双充满压抑的眼眸一会,同意在此事上退让。
“末将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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