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深山困美 怪师奇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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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铁旗客白如云一声怪笑,双手突往上一举,大拇指已然扣住了伍青萍的**道,他再微一用力,竞把伍青萍向斜前方抛出了二丈余高,三丈余远!
伍青萍中了他的点**,已然二次昏厥过去,就在她落下一丈时,白如云的马刚好赶到,他一伸手,又把伍青萍轻轻地托住了!
马儿仍在狂奔,山风越来越紧,又恢复了刚才的情景,白如云得意地笑了笑,自言白语道:“你的功夫比我差得太远了!”
当伍青萍醒来的时候,已是红日偏西,她发觉自己睡在一张锦床上,身上盖了一张“金丝猴”的毛褥,甚是温暖。
伍青萍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不由惊骇得出了声,她连忙检点自己的衣衫,发觉与先前一样,身体也没有什么别的感觉,这才放下了心、。
伍青萍惊魂甫定,连忙翻身下床,见自己所睡的房间,全部是青竹编成,略一走动,即发出“吱吱”之声,再看房内摆设,床荷几案一色翠绿,样样俱全。
在床头挂有一把“南胡”,一管竹萧,并有一只大的黑葫芦,靠左壁上有一竹架,其上典籍罗列,藏书极丰,足见主人是一高雅之士。
伍青萍再把竹门推开,她不禁低声地叫道:“妙呀!”
原来青萍所居之处,竟是一间竹楼,处于万山丛中,其下便是方圆百十丈的一片湖泽,两旁修竹成林,碧波微漾,景致之佳,是自己生平仅见。
这座竹楼居于湖心,并无桥梁通过,想是米往均靠舟楫了。
这竹楼的周围,有一圈走廊,青萍绕着走到正面,就在门前,挂有逾丈的一块木牌,上书:“碧月楼”。
三个大字的两旁,并有一副竹联,写的是:
“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晨烟暮霭春熙秋阴”下面并有“白如云”三个小字,青萍便知是那黑衣怪人铁旗客了!
这二十二个字,写的是一笔大草,笔法苍劲,古意盎然,细看之下并非用笔所写,乃是用内家指力,刻画而出,愈加显出一种雄浑的气魄。
青萍看过之后,无形中对白如云增加了几分好感,她心中想道:“看这情形,他分明是个高雅之士,可是出手为什么如此毒辣?”
这时正是红日偏西之时,一轮红日,映出了满天彩霞,万紫千红,金红色的彩光,拂照着草木葳蕤的碧山,给人一种幻梦似的美感。
静荡荡的水面,映着落日丽霞,林木倒影,加上这座孤独清雅的小竹楼,愈加显得奇丽多姿,美如海市厦楼一般。
偶有轻风吹过,湖面卷起了千层水纹,那奇丽清雅的美景,随着水波上下浮动,谲丽诡变,恰是妙绝人间。
青萍立在竹楼,倚栏赏览,清风吹过,桂子送香,只觉冷意侵肌,翠袂生寒,几疑置身仙境,她早已忘了自己的处境,不禁低声地吟哦着冯延巳的名句:“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
直到那一轮落日整个沉下去,暮色苍苍,天色已经很幽暗,青萍才由梦幻中惊醒过来,她仔细地打量一下地势,不由得暗暗叫起苦来。
原来这座竹楼恰在湖心,四面水泽,并无桥梁绳索,青萍虽然习过“登萍渡水”的功夫,但是以她功力,最多不过只能越出二十丈,似这等百十丈的水面,她是绝无办法的。
青萍虽然略识水性,可是一个姑娘家,弄得全身湿透,万一再逃不出去,岂不是更丢大了人?
青萍这时心情焦急,无心再看风景,她不停地想着:“这个白如云把我掳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爹爹也许遭了他的毒手了……他这么狠毒。”
青萍想到这里,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一想起白如云掌杀“大漠双雕”的狠毒情形,就益发断定自己的爹爹是凶多吉少了!
青萍想着,忍不住靠在竹栏上哭泣起来,好似她已经确定了伍天麒死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青萍只哭得头昏眼花,她渐渐地止住悲声,看了看天空的寒月,已然是初更时候,不禁觉得腹中饥饿起来,徐徐地回到房内坐在床上伤心不已。
青萍正在伤心之时,突听水声溅溅,并有打桨之声,当下连忙站起,跑出房外,凭栏望去。
只见一叶带篷小舟,快似脱弦之箭,如飞地向竹楼划来,直到划到近前,青萍才看清了船尾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童。
那小童抬头看见了青萍,立时笑着向她招了招手,青萍一赌气返身入房而去,她心中想道:“那个白如云——定坐在船里……他上来之后,我拼死也要为爹爹报仇2”青萍想到这里,咬紧了牙根,一看自己的宝剑就在床头,当时一把抓了过来,亮剑出销,又摸了摸革囊,还剩下三枚金剪,当时一并拿出,准备等白如云一进门,立时杀他个措手不及。
青萍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听竹楼一阵吱吱之声,知道他必定上楼了,少时听得步声愈来愈近,只听见一阵悦耳的口哨声,吹的是一首民间小曲,青萍心中恨到极点,暗道:“我叫你吹……”
青萍全神贯注在门口,才见人影一晃,青萍见他一身黑衣,当下再不迟延,大喝道:“小贼,拿命来!”
随着这句话,她三枚“金风剪”已然成着直“一”字形,分取来人的面前,胸脯及小腹,其势疾如闪电。
随听来人“啊晴!”一声惊叫,他猛往上拔“斜柳随风”飞起了一丈高,青萍三枚“金风剪”竟打了个空,她正持抡剑拼命,突听“劈啪!”一声大响,眼前冒出一阵热气鼻中嗅到一股热香。
这一下突如其来,倒把青萍吓了一跳,连忙住了手,再看面前,竟是摔破的一堆碗碟,一盆盆的佳肴美食,都摊在地上,尚在透着余香。
再看落下之人,竟是先前的小童,已然吓得面无人色,嗫嚅地道:“姑娘,你……你疯了?”
青萍这才明白,竟是白如云派他与自己送晚饭的,几乎被自己误伤,但她见白如云手下一个童子,即能够躲过自己绝门暗器金风剪,心中好不骇然。
青萍面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对不住!小兄弟……我打错了!”
那小童仍是面色苍白,浑身不住地发抖,双目盯着地下的碎碗破片,一句话也不说。
青萍见状心中甚是诧异,奇道:“你武功不错,怎么这么胆小?……我现在又不打你了,你还怕什么咧?”
青萍说完,只见那小童用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目瞪了她一眼,气道:“谁怕你打……只是这些东西打碎了,我们少爷知道可不得了……我在为这个发愁,你还当是我怕你呢!真是见贵了!”
青萍闻言又气又笑,遂道:“打破几个碗算什么?也值得吓成那个样子……”
话说完,小童又怒道:“嘿!你说得倒怪好的!几个碗?
你不知道这几个碗多宝贵,北京城也找不出来……我们少爷的脾气怪透了,这一下你可害死我了!”
青萍见他说话时—脸焦急之色,料他所言不假,心中不由大为惊奇,忖道:“这白如云果然是个厉害人物i”青萍想到这里,便对小童道:“你不用害怕,回去就说我不肯吃,是我打破的好了!”
那小童闻言喜极,赶上—步道:“姑娘,你这话可是真的?
……行会儿你可不认帐,那可就害死戎丁!”
青萍闻言正色道:“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你们都怕他,我可不怕他!”
小童闻言将信将疑地道:“好!那我现在回去就这么说了?”
青萍点头道:“你就这么说吧……喂!你先把这里弄干净呀!”
青萍这句话,不知怎地又把他说气了,只见他把一对眼睛翻了半天才道:“我当然要弄干净,这还要你说……我名字叫南水,你以后叫我,不要再‘喂喂’的呀!”
青萍听了真是哭笑不得,心中想道:“这白如云真是个怪人,连他用的小童都是些怪东西。”
青萍一赌气,干脆一句话也不说,径自坐在床缘,看着南水把那奇香扑鼻的食物,扫在木箕内倒走了。
青萍这时腹饥如绞,不禁深悔自己刚才太冒失,不然此刻正在享用这些美味呢!
南水看出青萍心意,他一边用布擦着地,一边喃喃自语道:
“真是的!这么好的东西,于炸丸子,清蒸醉鸡,白糟鱼……
还有穿肚片,炒虾球……还有一碗火腿鸡汤……还有……”
青萍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
她不禁圆睁了杏目道:“好了,好了!你快点滚吧!在这里吵死人……这么一个小孩子,真是讨厌死了!”
南水见青萍生气,这才站起转身而去,青萍似乎听见他在自语道:“自己比我也大不了多少,还叫我小孩子……”
青萍这时被困,闻言也只有干生气,却是奈何不得。
少时,青萍听见水声,知道南水已然驾船他往了,她猛然想起一事,不禁暗骂自己糊涂,心付道:“我刚才应该把南水制服,然后再驾舟逃走,这可总是一个机会呀!”
青萍想着,不禁连连骂自己糊涂,可是时机已过,悔之无益,只好轻叹了一口气,一切听天由命了!
这时青萍一人在房中,除了山林的呼啸,和水中的鱼儿戏波之声外,一切清寂如死,加上青萍心情沉痛,更加觉得冷寂怕人。
片刻之后,青萍又听得有行舟之声,她想道:“这一次,白如云一定来了……我只有用大义相晓,或许还能放我出去呢?……”
不多时小舟果然到了。
须臾,竹楼传来一阵吱吱之声,青萍并听得有人谈话之声,心想自己预料果然不差,当时站了起来,打开了床头竹窗,背门而立,假装凭窗望月。
青萍觉得二人进了房,只听南水道:“姑娘,别看月亮了,我有事要讲呢!”
青萍仍然不理,突然另一个沉浊沙哑的嗓子,把南水的话重复了一遍,道:“姑娘,别看月亮了,我有事要讲呢!”
青萍从来没听过这么难听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望去。
青萍回身一看,只见南水身边站着个与他一模一样大小的小童,黝黑的面膛,身体甚健壮,但却显得傻里傻气,睁着一双眼睛,拼命地盯着自己。
青萍看着只觉又气又笑,心道:“这白如云也不知从哪弄这么多小鬼来?……”
那傻童见青萍看着他,竞显得有些不自然,脸也渐渐地红起来,斯斯文文地把刚才话又重复了一遍,有时说错了一个字。
还要再重说一遍,把它改正过来,这几句话,那傻童直说了半天才说清。
尽管伍青萍此刻忧心重重,可也不禁被他引得笑了起来,问道:“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讲?你就讲出来吧。”
青萍这一问可把他问傻了,他睁大了眼睛,挤命盯着南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急得面红耳赤。
青萍正在奇怪,南水己笑着道:“我们少爷叫我带了一个便条来,请姑娘过目!”
说着递过了一张白纸,青萍接在手中,正要观看,突听那傻小童道:“我们少爷叫我带了一个便条来,请姑娘过目!”
青萍听他说的与南水又是一样,不由大为奇怪,走上一步问道:“咦!你怎么每次都学人家讲一样的话?”
那小童见问,又是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回答,一对大眼又望着南水,南水微微一笑道:“他叫北星,生来就是这个脾气,人倒挺好的!”
那北星这才带着笑容道:“他……我叫北星!生来就是这个脾气,人倒挺好的!”
这一次他总算改了一个字,青萍摇摇头,暗叫一声:“怪呀!”
这才打开纸条,只见上写:
“伍姑娘妆次:
令尊平安无事,已改道云南,料为搬取救兵,今着小童南水北星,伺候姑娘饮食,区区三更来访,共作月夜清谈,绝无他意,请释疑!
二次送宴,望姑娘取用,莫殄天物为感!白如云拜启”青萍看完这张纸条,不觉宽心大放,既知爹爹往云南,必是去搬请龙匀甫来此,以龙匀甫之武功,绝不在白如云之下,自己脱离虎**之日就在眼前了!
青萍想到这里,适才忧虑悲哀已然一扫而尽,不禁笑对南水道:“南水,你把饭拿来吧!”
南水闻言一笑,应道:“姑娘莫急,让我先把灯点上!”
说罢由竹案中端出一只白铜盘,原是一只白油灯,南水用火种点着,色作银白,极为光亮,照得满室皆辉。
就在南水把灯点着之后,北星又凑上来,对着青萍傻笑一阵,说道;“姑娘莫急,让我先把灯点上!”
青萍气得扭脸就走,忖道:“这算什么嘛2每句话都要听两边!”
这时南水想是也不耐烦了,回头喝道:“走!我们取饭去!”
说罢,转身出房,北星连忙追了出去,还是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青萍见状不由摇头自语:“真是没见过这么傻的小子!”
不多时二小各捧碗碟而来,在竹案上摆好,青萍见菜肴精美,果然和刚才南水所说一样,当时实在饿得厉害,也就不再拘柬,一连吃了三碗饭,又喝了一碗场才罢。
二小把残余收拾干净,又为青萍泡了一杯香茶,放在青萍面前,他们又聊起天来。青萍想从南水口中,套取自如云的出身及门路,可是南水却是一概不知,那北星更是南水说什么,他也说什么的,绝不多说一个字,可是也绝不少说一个字。

三人正在谈着,突听远方传来一阵慷慨悲凉的歌声,唱的是:
悠悠天地心凄凄断肠人斯人一片愁江湖无知音我有千腔仇世人皆我敌欲平胸中恨苦害众生灵………
歌声是如此凄凉悲伦,随着夜风传来,令人怆然泪下。
南水及北星一听这歌声,立时跑出了房子,站在竹栏旁,南水向青萍道:“姑娘,我们少爷来了!”
北星仍然把此话重复一遍,青萍也禁不住走出房来,凭栏望去,明月之下,清波如镜,并无人影,心方诧然,突见湖中掀起一片涟漪,原来有人在湖边抛下了一节嫩竹,不过二寸长。
立时一条黑影,宛如巨鸟般,由湖边拔起了三丈,轻飘飘地落在那浮沉不定的小竹枝上,他左手拿着一枝青竹,脚尖微点之时,身子已二次拔起,身在空中时,随手折了一节竹子,再次抛出,用同样的方法向前飞越而来,这就是轻功中的“登萍渡水”了!
青萍见他仍是黑衣黑披肩,面上蒙有黑软皮,他在这冷清清、静荡荡的湖面上越行如飞,快得出奇,就好像是一个幽灵一般。
青萍正在惊骇之际,白如云已然来到楼下,他双臂一振,平空拔起了七丈余高,轻飘飘地落在竹楼的走廊上,青萍被他这种身手,惊得几乎叫了起来白如云站定之后,向南水北星一挥手,沉着声道:“送瓜果酒食!”
南水连忙躬身答了一个“是!”字,北星少不得又重复一遍。
二小退下之后,白如云用那双雪亮的眸子,向青萍看了一阵,点了点头,仍用他那一惯冷峻的声音问道:“姑娘,你可好?”
青萍不知如何回答,她对自如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她觉得冷漠得不敢令人亲近,但是他却有一般强烈的吸引力,强迫着每一个人去注意他。
青萍茫然地点点头,嘴皮嚅动一下,却连一个字也末说出来,白如云径自走向房内,略微察看一下,又转身出房,冷冷地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他话末讲完,青萍已然惊道:“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把我留在这里干什么?’白如云怪笑了几声道:“把你留在这里,等你爹爹找人来救你呀!”
青萍闻言,气得面无人色,当下转身望着湖心,一言不发,她差一点又要掉眼泪。
白如云望着青萍的背影微笑了一下,这时南水已然在走廊之内,摆好了桌椅,来此请驾,自如云点了点头,对着青萍的背影道:“姑娘,请这边坐!”
青萍心中气愤,闻言仍是不理,白如云一笑,不再管她,径自走向一旁坐下。
南水在旁,见状好不惊异,不禁轻声自语道:“怪了!少爷怎么对她这么客气呢?”
南水这句话,声音本来说得极小,不致被白如云听见,却不料身旁有个粗哑的声音叫道:“怪了!少爷怎么对她这么客气7”原来又是北星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一下可被白如云听见了,他由鼻中哼了一声,直把个南水吓得面无人色,狠狠地瞪了北星一眼。
白如云双目炯炯地走了过来,南水已然吓得浑身颤抖,白如云冷笑一声,一迈步,一手一个,把二小抓了起来,就好像老鹰抓小鸡一般。
青萍见状大惊,立时叫道:“你别杀他们!”
话未说完,白如云双手扬处,已把二小抛出了五六丈远,“咚!”的一声落向湖心,对他们叫道:“换了衣服再来!”
说完这话,转脸对青萍道:“我是不杀好人的!”
说罢他又回到原处坐下,自酌自饮,双目盯着对面的山影,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青萍见他真是自己生平未见的怪人,忍不住向他多看两眼,恰好白如云目光转过,吓得青萍赶紧把头低下,奇怪的是,她的脸竟红了。
这时南水北星早已游到楼边,二人在楼下换衣,南水一肚子怨气,一面脱衣服一面摇头,看着北星脱得精光的,晃着个傻脑袋,活像个怪物,不由越想越气,一脚踢在他**上,骂道:“他妈的,你这个害人精!”
没想到北星爬起来,也是一脚踢在南水**上,骂道:“他妈的,你这个害人精!”
直把南水气得语结,因为他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话,北星一定会重复的。
原来北星是个孤儿,在三年前被白如云收留,当时他一句话也不说,白如云直当他是哑巴,却没料到带回之后,南水一说话他必学,南水不说话时,就是打死他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也是一桩不可解的怪事。
再说白如云。经青萍妙目一看,他却感到一阵心跳,这现象是他从来所没有的,远在学艺之时,他就立下了誓:“我以后不爱任何一个人!不对任何一个人好!”
出师以来,他确实是做到了,可是当他第一眼看到这……
可是当他第一眼看见这个女孩子的时候,竟由他的心底,产生了一种微妙而又不可理解的情绪,他原是恨透了人类的,但是他却没有恨这个女孩子,相反的,油然而生爱慕之心。
他对于自己的这种转变,感到很大的恐惧,他怕自己从此会爱人类了——原是他所不愿意做的事。
虽然他极力地克制着,但是在他的心里,却有一个可恨的声音,在不住地呐喊着:“把她带回来……我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就这样,他不能放下这个姑娘,而且破例地带她回来,更破例地把她安置在自己的“碧月搂”上。
青萍此时,除了对他感到恐惧外,并没有什么厌恶,而她却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她对白如云的一切,都感到奇怪。在这个世界上,人类所有的感情,都是由好奇而产生的。
他们彼此沉默了半天,没有一句话,白如云只是自酌自饮,他一句话也不说,一口菜也不吃,只是闷声不响,把酒一杯杯向肚子里灌。
青萍虽然很想过去,跟自如云聊一聊,可是由于一种少女的矜持,她没有这么做,可是她的心里,却在不停地想着一些问题:“……他的身世到底如何呢?……我猜他一定有一段悲惨的身世,不然他不会这么冷酷和怪僻……他这么高的功夫,谁又是他的师父呢?”
这时白如云已然独饮了十数杯酒,他似乎有点热,把披风解下,并把背后的铁旗也取下,用手解开了领口的布扣,可是他脸上的软皮套子,仍然戴着。
青萍默默不响地斜目窥视着他的一切动作,她想:“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样子?……可是他一定是个年轻人,比我也大不了多少。”
白如云这时又由皮套的开口处,灌进了一杯酒,他一斜眼,冷冷地对青萍道:“姑娘,你真的不过来?”
他这句话虽然是如此的冷酷,可是就如同他的人一样,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令人不可抗拒。
青萍情不自禁地移动莲步,慢慢走到白如云对面,隔着他六尺坐了下来,轻声道:“你……你到底准备把我怎么样7”白如云闪动了一下明亮的眸子,他哼了一声道:“哼……
我不准备把你怎么样……在你爹爹来之前,我只要你住在这里,每天陪我谈谈天。”
青萍闻言更是觉得奇怪,竟然一个念头,闪电般地袭进了她的脑际,她想道:“莫非他……他喜欢我?”
青萍想到这里,不禁一阵剧烈的心跳,虽然是由于恐惧,但这成分已不太多,而是另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剧烈地扰着她的芳心。
白如云见她不答话,他向远处盼顾了一下,接着道:“我不应该带你来的,因为……我恨每一个人……一看到他们的脸,我就想离开他们,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可是你……”
青萍被他激动、怨愤的声音所吸引,她轻轻问道:“我……我怎么样呢?”
白如云被她问得一惊,他迟疑了一下,用手指着桌上的磁盘道:“你……你吃梨吧!”
青萍见他避而不谈,不由更加疑惑,她摇摇头道:“我不吃……”
二人又开始沉默了,这时南水北星二入,已然换了干净衣服上来,尚未说话,白如云已挥手喝道:“下去!叫你们再上来。”
南水连忙答了一声:“是!”北星也紧跟着答个“是!”,二小又转身下楼去了。
青萍这时已然下定决心,一定要问白如云一些问题,于是她向他注视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恨人?”
白如云猛然站起身子,他双手扶竹栏,向远方望去,用着他一贯的声音道:“不为什么,就是因为我恨!恨……”
青萍见他如此神情,又听他满口说着“恨”字,益发断定,他在童年的时候,一定受过重大的打击,以致于使他深深地恨着所有的人。
任何一个人,对他所好奇的事物,必然会产生一种浓厚的兴趣,而且有一种“追根问底”的意念,现在青萍也是一样,她对白如云越来越奇怪,也越来越感兴趣了!
青萍对着他的背影道:“你刚才唱的歌是你自己编的吧?”
白如云点点头,他竟连一个“是”字都没说。青萍继续说道:“……在我觉得每一个人都是很可爱的……我们不应该去恨他们……”
青萍话未说完,白如云蓦地转过了身子,他双目射出了一阵可怕的光芒,吓得青萍把没有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白如云也发觉了自己的反常情形,他立刻又恢复了刚才的情绪,慢吞吞地道:“你认为应该爱每一个人?……如果有一个人,杀了你的爹爹,烧了你的家,摧毁了你的生命和灵魂……‘你也去爱他吗?你不恨他吗?”
白如云是一种试探性的询问,他想从别人的回答中,找出与自己看法不同的地方。
青萍听他如此一问,心道:“果然他有着血海深仇!”
她嘴上答道:“……那我只恨那一个人,我不会恨所有的人……你多想想吧,也许有人帮助过你,也许有人救过你,难道你也去恨他们吗?譬如说,教你武艺的师父……”
白如云摇着头道:“至少,他们也没有什么可爱的地方,我永远也不会去爱他们!”
青萍听他如此一说,知道他那种偏激的想法,已然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绝非三言两语所能开导,当下也就不再谈论,转了话题道:“你的师父现在在哪里呢?”
白如云见问,他一斜身,靠在竹栏上,漫不经心地答道:
“师父……我从来就没叫过师父!我只知道他叫老道。”
青萍听罢越发惊异,她万想不到白如云对他的师父,也是这么淡漠无情,当下道:“那么说令师一定是位道长了……你这样占山为王的做法,他也赞成吗?”
白如云由鼻中微微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他现在犯了错,我把他关起来了,每天去责罚他一次!”
青萍听罢惊得几乎出了声,她简直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白如云的师父,还没他的功夫高吗?……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什么他愿意让自己的徒弟禁锢责罚他呢?
青萍正在惊异、思索之时,白如云冷冰冰的声音,又传入了她的耳朵:“如果你想见他,明天我就带你去!”
青萍听了立刻有一种莫名的惊喜,她倒想看看这个怪人的师父,当时连忙答道:“好!你明天一定要带我去!”
白如云见她对自己,已不像先前那么歧视,心中高兴异常,立刻坐回原处,把梨果尽往青萍面前送去。
他们二人继续谈着,直谈了一个更次,青萍虽然与他接近了许多,可是仍然感觉到,他有一种“拒人千里”的隔阂,使得人不敢过于亲近他。
在白如云,他最初希望接近这个娇美的姑娘,可是,当他感觉到,这个女孩子渐渐接近他的时候,他又产生了一种极大的恐惧,自卫似地再把她推开。
最后,又经过一段沉默之后,白如云站立了身子,他喝了太多的酒,但是他却没有一点醉意。
他恢复了以往冷漠的神情,向青萍点了点头,从牙缝里迸出了三个字:“我走了!”
说罢,他由桌案下取出一块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木板,把披风和铁旗拿在手中,右掌扬处,那块木板轻飘飘地落在湖心,白如云身形晃处,恰似一只巨大的夜鸟,落了下去,他单足点着木块.左手披风向后一挥,如似滑冰一样,身如飞箭向前面飞去,这等功夫是“蜉蝣戏水”,显然比“登萍渡水”又要高上一筹了!
黑暗中又传来了他凄凉悲怆的歌声:
悠悠天地心凄凄断肠人……
青萍被他孤独悲凉的歌声,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她不禁喃喃地低语:“可怜……可怜……”
翌晨,青萍由梦中醒来,觉得身上寒意颇重,她翻身爬起,穿好衣服,将竹窗撑起,立刻袭进了一股清凉的寒气,这是一个有雾的早上,山色朦胧,寒禽振翅,围着竹楼飞绕,鸣声连连,偶然吹过的山风,把满空凝雾吹开,犹如怒涛排山,那被风吹散的浓雾,化作了袅袅白丝,曼妙地舞动着散开,然后又聚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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