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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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闷热的天实在不多见,连四季常青的常青树居然也学着含羞草一般垂头丧气起来。巷子口不知谁家的花斑狗耷拉着脑袋,吐着长舌头正喘着粗气。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变得乌云满布,一声惊雷,两道霹雳,豆大的雨点飞了下来,紧接着淅沥的雨丝随风飘洒,这对于这个‘特大旱’地区的人们来说无疑是‘天降甘霖’了,雨丝绵绵落下的柔姿飘飘又洒洒,似儿童睡在摇篮里梦中的微笑,又似天国的精灵喃喃的呓语,沉淀着南国一个秋的梦幻,滋补着这大地嗷嗷待哺的万千生灵,洗涤着这世间喧嚣不净的尘土。可爱的雨儿,让万物都显得那样年轻与纯净。
当柔润的雨丝敲打过苍老的白桦树叶,如珍珠乱撒,流星般飘然惊落,在地上溅起一串串美丽而动人情思的雨中花,但这一切对于那个十七岁的雨季过后的女孩是那样的难过,在这个寒冷凄清的角落——平川医院302号病房,那个柔弱的生命在呻吟,梦里多少次虚惊,美丽的世界似乎正在远去,而病魔正疯狂地扼住她的骨鲠咽喉,她拼着垂死的气息,牢牢抓住那根命运之弦,但她还是支撑不住,只感觉呼吸没了,心都冷了。噩梦!噩梦,这一切都是噩梦!她猛然惊醒,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她捂住心口,“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说着不由得嘤嘤啜泣。
也许会有人问:这个女孩到底是谁?她怎么会住进了医院。请听我说,她叫方晓琴,是平川一中高二135班的学生,她因患有先天性心脏衰竭住进了医院。这两个月来,她总是在吃药,打针,急诊,照片中煎熬,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她来说,这简直比死亡还可怕。没有了校园的泥土芬芳,没有网上冲浪的新潮刺激,没有鸟语花香的明净空间,更看不到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壮观。这里只有病床,只有药物和枯萎凋零的花朵。(大概因为久旱,连饮用水都有些供不应求,故花会凋谢。)
花是高二135班的同学送的,现在花落尘埃,不知道他们又怎么样了?这病房实在单调乏味,若不是母亲硬把我送到这里,我宁愿病死也不来这鬼地方闻这些稀里古怪的药物气息,唯一欣慰的是,护士小姐总是用甜言蜜语来安慰我。
晓琴望着窗外的雨,心中不由得一阵莫名的触动,雨与眼泪似乎生来就是形影相随的,不然挥泪如雨也无从说起了。眼泪,是谁的眼泪在飞?似乎是老天在为我悲戚,又似乎是我在为自己命运的一声叹息。真的会有流星雨吗?流星雨划过天际留下的那道光华会那么耀眼吗?蓦然间想到那个可爱的又可恨的道明寺,想到道明寺,她似乎忽然记起了什么,她把手伸进枕头下摸出一沓信笺,那是一个署名少游的同学写给她的,她打开信封,抽出一张淡黄色的信纸,一股木香的清醇扑鼻而来。她展开了信,几行苍劲有力的字映入眼帘:
泪痕诗笺,小桥流水,思念俱化灰烟,何时到你身边,憔悴朱颜,拨断琴弦。
问桥边芍药,南归鸿雁,消息传遍。舒颜但望卿安。吴门隔断,心中挂念,谁堪忧煎。将满腹祝言,梦落心边。
最后一行写着‘少游题笔《梦缘》,这是一首即兴赋词,行文独具一格,隐约可见现代气息,却也不失古代词风,只是不知这少游是何许人?晓琴攥着诗笺的手有些颤抖,眼眶里一股晶莹的液体悄然滑落。那是眼泪,不知是欣喜,还是悲伤?可泪花止不住在眼中打转,这种不为人知的情感谁又会懂?泪眼朦胧的晓琴不禁痴痴地望着那张燮这梦缘的诗笺出神。她虽不认识这个少游,更不用说谋面,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她的知音,因为他(她)们同有诗词爱好,想到知音,便想到一句古老却耐人寻味的唐诗——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虚掩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顽皮的风吹开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晓琴拉起掀开的被角,重又躺下,一副安然入睡的样子。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满头雾水,两眼红红的,留着一轮黑色的眼圈,满脸的疲惫,她是晓琴的母亲邓敏之。
她慢慢的走到晓琴的床边坐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那张北病魔折磨得面黄肌瘦的脸,心中一阵绞痛。泪水止不住顺着脸颊奔流直下。晓琴微睁双眼,她分明看见,母亲饱经风霜的脸上又多了几道皱纹,眼眶里装满泪水。她知道,虽然家里经济条件困难,但在妈妈的操持下也井井有条,虽然她从小失去父爱,但在母性无私的关怀中,她学会了坚强,但此时的妈妈,却已心力交瘁,她放弃了工作,整日整夜地陪着她,照顾她,每次早晨醒来时,总是看见她伏在床边沉沉睡去,她太疲劳了,只有当我露出笑脸时,她才会露出会心的微笑,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忽然她听到母亲有些哽咽,“老天,你对我已经够残酷的了,你为什么还这么残忍地对待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她还没有好好的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你却把病魔推给了她,为什么这样不公平?“听到这里,晓琴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妈妈,你为什么哭了!你哭,女儿也想哭。”说着,她伸出手去抹拭妈妈脸上的泪水。
“没什么,孩子,只是妈太高兴了,喜极而泣。”妈妈似乎并不像撒谎。
“您不要撒一个善意的谎言来安慰我,我知道我得到是什么病?您的心思难道我不会明白?您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妈妈伸出手抚摸着晓琴的头,一把把她拥抱进怀里:“孩子,为什么咱们都是这样苦命的人?”
“邓阿姨!晓琴!”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五个同学走了进来,他们看着这对母女相拥哭泣的情景,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是你们啊!我的同学们!”晓琴顾不得擦干脸上的泪水,心中涌起莫名的激动。
“是晓琴的同学们啊!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想起了些伤心事,所以心情特别难过。这里不比家里,地方狭窄,没什么地方可坐!”邓阿姨似乎有些为难。
“阿姨,你不必挂怀,我们探望一下晓琴就走!我们站着就行了。”柳絮才理解这个家庭的处境。
“那好,你们陪琴儿说说话,我到外面去去就来。”邓阿姨说着走出了病房。(出去买水果)
单调的病房实在缺少活跃的气氛,冷冷清清的,突然来了几个好朋友,怎能不让人激动呢?阿雪想起刚才那一幕,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晓琴,你还过得好吗?大家都很想你。”
病房里又是一阵沉默,连每个人呼吸与心跳的声音都可以听到,小晴,阿南与同来的君赞,似乎都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哪里说起?怎么也说不出口。阿雪的讲话似乎说出来大家的心声,同学们忍受不住这情感的激流,眼泪哗然滚落。
“晓琴,你瘦了很多,这几个月来,一定受够了病痛的折磨,看着你憔悴,我们的心也在滴血,虽然你躺在病房里,但是大家每天都在为你祈祷,我们不知多么想你回到我们的班级,回到我们一起学习的地方,回到那多姿多彩的课堂,回到我们身边。”小晴口里说着,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说到最后竟失声痛哭。
“我会回去看大家的!”晓琴咬咬牙,她知道这点希望似乎太渺茫,但她不忍拂同学们的意。
“瞧你们,只记得哭了,可不要把正经事给忘了,我们是代表全班同学来看晓琴的,大家应该开心才对,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呢,回去给同学们瞧见了还以为我们进行了一场那个‘哭泣比赛’?”君赞忍不住插了句,这下却把晓琴逗得破涕为笑了,“是,大家应该高兴才对!相聚是件快乐的事,为什么要用悲伤来掩盖呢?”

“对联,同学们最近都还好吧!”晓琴擦干了泪水。
“要说好也不好,要说坏也不坏。”南南认真的回答。
“为什么啊?”晓琴满是疑问的语气。
“还不是因为暗治天皇?”
“暗治天皇?是谁啊?这么大的名望?”晓琴有些惊异,她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暗治天皇,只听说日本有个明治天皇,想这暗治天皇一定是个有趣的人物。
“柳絮才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吧!暗治天皇就是咱们的班主任老实陛下啊!其实他一点都不老实,只是因为他姓石,取谐音,老实。日本不是有个明治天皇吗?而老班经常在幕后指挥班干部管理班级,所以同学们便送了他一个外号‘暗治天皇’。”
听到这里,晓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想不到老班是这样德高望重,英名远播啊!
“看到你有笑容,我们打心眼里也高兴!”柳絮才絮絮说道:“我们还有点小礼物要送给你,你看!”说着他打开了手中的一个精致的礼盒,礼盒上有一颗红色的心,心里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在微笑,而那个女孩的图片偏偏是自己,心外面镶嵌了一层黄边,闪闪发光的。在另一个纸盒里装满了千纸鹤和幸运星。“千纸鹤和幸运星都是同学们为你而折的,千纸鹤里写满了他们要对你说的话,当你孤独寂寞的时候,不妨打开这一只只千纸鹤,读读上面的文字,你就会感到同学们都在你身边一样。幸运星代表幸运,他们要我转告你,他们非常的喜欢你,并祝愿幸运永远陪伴你,开心快乐健康。还有,这是俊杰送给你的音乐盒,小华送你的储钱罐。还有…….”絮才吧同学们的礼物一件一件送到晓琴手里,这些礼物犹如冬天里的一把火让晓琴那孤独凄冷的心变得温暖起来。有一个叫少游的人为他作词,有一个伟大的母亲关怀在侧,有一群可爱的同学关心挂念,她真感觉自己好幸福!
“暗治天皇要我们转告你,要你好好养病,他会再找时间来看你的,因为课程太多,今天本来要一起来的,有事情就被耽搁了。”君赞转述了暗治天皇的话。
“啊!对联,晓琴,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少游的人?”
“少游到底是谁啊?我知道少游这个名字,可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晓琴的话听起来好像有些矛盾。但絮才听懂了她的意思:“天机不可泄露,可别怪我啊!他交给我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提及他的名字。不过,他要我转交一封信给你。”柳絮才从怀里抽出一封信交到晓琴手里,“不过嘛……?”
“不过什么?”阿雪替晓琴问道:“别调口味好不?”
“不过他说他会告诉你他是谁?”
“说了等于没说。”阿雪似乎对絮才的拐弯抹角很不满,但晓琴的脸上却露出了微笑,似乎这已足够。
“好了,我们也该走了,晓琴,你好好休息吧!下周有时间,我们还会来看你的。”阿雪转过身去,有些依依不舍。
“你们就要走啊!”晓琴想留住他们多说几句,但似乎这根本不可能,因为他们还要回去上课。
“暗治天皇的旨意,我们是有意违抗也不敢啊!”柳絮才双手一摊,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晓琴只能用目光把他们送出来房间,然后把视线转到了窗外的白桦树上。
“这么急救走啊!多玩一会再走吧!”邓阿姨从楼道口转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些水果。
“不打扰您了,邓阿姨,下午,我们还要回去上课,让晓琴好好休息吧!“阿雪歉然道。
“那好吧!这几个果子你们拿去路上吃。“邓阿姨吧水果递给了柳絮才,絮才又把水果塞回到邓阿姨手里,“阿姨!您就甭跟我们客气了,晓琴病例,身体虚弱,您还是留着给她补补身体的营养吧!我们知道您家里有点困难。哦!差点忘了说,这里有我们班和年级其他班同学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他从身上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送到邓阿姨手里,可是邓阿姨说什么也不肯要。絮才急了:“虽然不多,但是这是我们一中高三年级的的一点心意啊!”邓阿姨拿着钱,似乎感觉到有千斤的压力,这哪是钱啊!这是一份伟大的同学情谊啊!
“阿姨,那我们就告辞了,过几天,我们还会过来看晓琴的。。”声音从楼道口传来,久久回荡在邓阿姨的耳边。“这群孩子,真难为他们这份爱心,只是现在的窘况,不知怎样才能报答?”边说边叹息着走向晓琴的病房,楼道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回音。
送走了同学后,晓琴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她有意识地打开了絮才交给她的信。她急于想知道,这个神秘的知音——少游,又写了什么新诗?那是一股熟悉的气息——一股幽兰香,一种龙凤体,一首风月有情,只是抛却旧诗,另换新词。
曾经被笑牵动
曾经为语打动
回收迷蒙的雨季
海誓不曾有山盟
也曾向往甜蜜
心酸泪水难抑
春风沉醉湖边的草茵
独我向你寻觅
谁打破青云志
谁了解琴剑心
衡阳雁去知音难觅
旧赋新词新词无人惜
香依旧久凝望
风雨独惆怅
明眸皓齿颜依在
两心相隔梦魂迢递
闻歌笑语意互通声气
读着少游的诗,但觉其音韵和谐,平中见奇,古今融汇,感情深切,言有尽而意无穷,既有词气另有诗意,读来朗朗上口,似乎流露出一种伤感。他是自己伤感?还是为人伤感?想到‘恨无知音赏,天涯独苍茫’的自己一下又了这么一个知音,脸上不禁荡漾出一种满足的微笑。不知何时,晓琴的两鬓已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雨雾,泪水不知何时打湿了双鬓。这是感伤还是喜极而泣?晓琴不自禁的问自己。每当自己心乱如麻时,她都会读一下少游的诗,因为在那里,她的心灵才能找到一种慰藉,想到此处,脸上不觉一阵火辣辣地发烫。
“我也该写诗回赠啊,才显得知音之间的礼尚往来。”晓琴正准备把信收进信封,杀那间,她的心不由得又是一荡,因为在信的另一面还有两行娟秀的字:
有一种平静叫心如止水
有一种思念叫望眼欲穿
她望着那两行字,怔怔地楞了半天,知道他妈走了进来,她才缓过神来,她从抽屉里找出来笔,开始在纸上酝酿她心中的文字:
碧月照幽窗,西风吹凉,红叶牙床。何处凭栏望秋水,枫情谁记取?病久孰为怜,独对西窗影。怅惘知音惜,緣吝黄花忆。
写完一首,不觉诗性勃发,钢笔一挥,写了一首《慕心》。
山花烂漫掩映春,古渡亭边欲断魂。
梧桐月下悲秋甚,暮杨烟柳盼康生。
辞去关山行塹远,心存灵犀志可同。
愿发诗心相知意,长抒胸中起豪情。
后面不忘写上:附《行香子》一曲,诗与《慕心》,敬赠知音少游,然吾心疑,既是知音相处,何不以‘庐山真面目’示人,却隐姓埋名,愁煞知音,望君见告,不甚感泣,晓琴谨书。
掩卷释笔后,她把信折成了一个心型,算是知音之间心心相印,她取出一叠薰衣草的请按信封,然后再其中选了一个塞拉进去。
这时的心才尘埃落定,终于完成了一大宏愿。晓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安静地躺在床上想少游接到信时的神态。是莫名惊诧?还是欣喜若狂?到时就可以看见他的庐山真面目了,他一定是个英俊潇洒,善解人意的男生……想着想着,她开始进入了梦乡,那是一个甜蜜的梦,她才会在生死挣扎中嘴角仍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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