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回忆梦园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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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园的夜晚非常特别,偶尔有一个少见飞沙的日子,可怪啸的风声依旧“呼呼”作响。贝林上校站在窗前静静凝视着遥远的星空,回想起这段梦园生活,心中不禁也产生一种囚犯才有的滋味,他真希望这一切早点过去,希望多年的梦幻变成现实。如今,他曾播下的那颗希望的种子就要开花结果了,他怎能不感到莫大的欣慰。他非常了解贫穷是怎样一种感受,因为他的少年时代就是在贫穷里度过的,从小艰辛的生活促使他强烈梦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成为富有的人。艰苦的学习和顽强的求知使他信心百倍地跨进了军校的大门,如今可以说是青云直上,他的每一次晋升都充满着幸运。现在他就站在财富堆积的高山上,那是一种无法名状的感觉,他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勤务兵小声报告:“上校,何文上尉要见您。”
“请他进来吧。”贝林还保持着老样子。
何文走进来坐在沙发上问:“上校,在想什么?”
“我在想美丽的钻石。”贝林转回身。
“是啊,我们都在想,不过还好,现在很顺利,买主已经在指定的银行又给我们支付了二百万美元的预付款,这可是一个很好的开端啊。”
“值得祝贺。不过这只是刚刚开始,我最担心的还是销售的安全。”
“其实我们的计划很周密,我们取得的那部分对总产量没有丝毫影响,当局在帐面上也不可能看出什么问题,关于买主,我们已经做到了再三选择,所以不可能出现应付不了的麻烦。”
“不过你还是跟他们联系一下,把交货期从每月一趟改成三个月一趟,过于频繁会引起怀疑的。另外再告诉他们下次走第二条航线,我总觉得他们的飞机已经受到了雷达的监视。”贝林最担心就是这些。
“好吧,我明天就去办。最近工地上还好吗?”
“还不错,工人们表现得也很好。”
“当然了,他们是世界上最廉价最实用的工具。”何文提到犯人干活的优点。
“应该还有,他们是唯一诚实的工人。”贝林深有感触地补充说。
“上校,我看应该轻松一下,去看看那些可爱的小东西怎么样?这可是我们的第一批产品!”何文兴奋地说。
“好吧。”贝林没有意见。
他们从卧室出来直接来到地下室入口,两名警戒的士兵立正敬礼。贝林挥手示意,士兵打开了入口的铁门。虽然门牌上注明是“杂物室”,可这里面确是地地道道的宝库,地下室内已经盛满精选出来的钻石原矿。
“很诱人,是吗?”面对一只只排列整齐的金属箱,贝林的眼里闪动着一种光芒。
“这些都是即将给当局启运的。”何文介绍说。
“我们那份怎么样?”贝林明知故问,他非常清楚秘密工作的每一道环节,但他却很想再听听能使他心跳加剧的描述。
“我们那份当然是最好的,那些仪器帮了大忙,虽然数量不多,但对我们来说简直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何文问:“上校,您看我们是否可以把今后的生意扩大一些?买主目前的需求量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供货量。”
“不,亲爱的上尉,以后日子还长,胃口太大并不能使我们立刻变成胖子,会吃不消的。”贝林显出一丝阴沉说。他并不是一个容易知足的人,他恨不得一口将这里所有的宝贝吞掉,但他不能,这就是他的精明之处,他很清楚一个道理,巨大的财富会给人带来神奇的能力,可承受不了反而会被压死,过于贪婪最容易步入绝地,无论干什么都不可过份,要把握好财富,而不是被把握。
最近一段时间:主管四号矿区的叶金上尉因为私自倒卖钻石原矿被当局查出,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中。贝林一想到这个就感到异常紧张,而且最令他担心的是,他已得到了准确消息,代表当局的技术人员马上就会飞抵梦园,技术人员实际就是监察人员,他为此不得不谨慎暂停所有的活动,再次与何文商谈下一步的计划。
“是的,我估计你已经听说当局要派技术人员来,你对此事怎么看?”
“我认为这件事的责任主要在于我们,通过叶金上尉一案说明我们的内部秩序很糟,我们平时忽略了这些,造成当局对我们的不信任,所以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如何重新取得当局的信任,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事业顺利进行,我们已经在这里受了两年的苦,只有快速修复这座被破坏的信任桥梁,使这座桥梁再稳稳挺立两年,我们就算没有白来。”何文的话正中要害。
“对,我想我有主意了。”贝林好像得到了提醒,说:“你还记得以前在军校时的那位大胡子少校吗?”
“唔,好像有点印象,怎么了?”
“那位少校现在已经是军事物资计划处的负责人,军衔是上校。”
“啊,那可是我们的上司。”何文有些惊异。
“是的,据可靠消息,这次派出的技术组就是由他带队。”
“那您的意思是?”
“我打算跟他联系一下,想办法让他把调遣技术人员的计划撤掉。”
“这样当然最好,可我们不了解他。”
“我们虽然不了解他,可有位朋友能帮助我们。”
“谁?”
“钱,任何人都不讨厌和它交朋友。”贝林显得很有把握。
“看来只好这样了,具体怎么安排?”
“此事还需要你去办,现在时间紧迫,必须尽早了结这件倒霉的事,可以先试探一下,摸清他的想法后再亮底牌。”
何文一边仔细聆听,一边默默考虑,他在这方面干得很出色,自从来到梦园,他经历了无数次的磋商和谈判,正如贝林所说:他这个人更适合当一名成功的商人,因为他的嘴比枪表现得更好。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很有办法利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将谈判对象的真实思想引诱出来,当然金钱在这方面是最得心应手的工具。
“嗯,我明白,可我们最终的条件是多少?”他争取贝林的意见 。
“可以先答应五百万,当然也可以再多些,对此你自己掌握,最好做到一次两清,如果这个条件还不行的话……”贝林似乎下了最大的决心继续说:“我们只有与他合作。”
“与他合作?”何文对这个条件有些舍不得,合作就意味着对方要和他们分享以后的一切,他当然不甘心,他们在梦园忍受难捱的孤独和凶险,可那位大胡子又做了什么?难道就因为对方是计划处的负责人?就因为是上司?可他们又别无选择。
“好吧,我去见见这位大胡子上校,不过我没有绝对的把握,也许对方是那种所谓的君子。”
“亲爱的上尉,你应该明白,人性本来就是贪婪和自私的,所谓君子只不过是群体生活中的一件保护衣,如果他是君子,只能说明他不满意我们的条件而已,只要你做得巧妙一些,彻底消除他的戒心,他会非常愿意和我们交朋友的。”贝林不愧是战术心理系的高材生。
“是的,我很佩服您这番精辟的见解。”
“嗯,其实书本上的东西毕竟是死板的,如果不用永远显示不出来它真正的价值,所有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我们用行动去证实。”
“你说得不错,假如那位上校与我们合作,以后会怎么样?”
“上尉,我很欣赏你的思考方式,做为一个人应该考虑得更远一些。当然,我承认以后的收入会减少,可我们的生意会更加稳定,这也是一种保护,只要抓住主体 ,再有什么风险也并不可怕。”
“嗯,看来我应该乐观一些。”何文理解地点点头。
何文上尉离开梦园时,贝林亲自送行。
“祝你一路顺风,另外代我向夫人问好。”他每次因事离开,贝林都是这样祝福。
“谢谢,再见!”何文钻进已经起动螺旋浆的直升飞机。
自从何文走后,贝林这一段时间的工作特别劳神,也许神奇的财富会令他惊叹不已,但更让他惊叹的却是人们变化莫测的思想,他不得不用成倍的精力去对付这些,他认为这些工作无论是公是私都有紧密的联系,能保证正常工作的顺利进行,也就充分意味着其他事业的繁荣发展,他不能容忍一切意想不到的因素来破坏这种稳定。
贝林上校利用这段时间亲自奔波各个矿区,他要详细掌握这些地方的工作情况,尤其针对四号矿区,因为四号矿区的位置距离营地比较远,特殊的情况造成许多特殊问题,比如在产品运输和交接上都显得非常繁琐。遇上气候有变化,营地有时几天不知道四号矿区的情况,所以管理好四号矿区很是关键。他对此做出一系列的调整。对所有矿区负责人采取定期调换制,为的是在主管官员还没有实地建立起牢固的人际关系之前,便又被调离到其他矿区,这样做就有效地控制了集体或组织窃卖钻 石的现象。为了更好地预防,他把信任的人都安插进各个重要岗位以增强监督力量。与此同时,他尽量不使这些预防措施给部下造成心理压力,在调换人员时尽可能做到自然,他不想使部下产生抵触情绪,或有不被信任感觉。做为一名心理管理的专家,他知道任何一种预防措施都是暂时的,外表的强制远远不如对思想正确的引导与改变,对此在增加压力的同时不断给梦园管理人员做大量的思想工作,因为无休无止的私欲膨胀一般很难消除,最好的控制方式就是让官员们增加责任心和荣誉感,所以他努力使每一名军人拥有对开垦梦园这块神奇土地的自豪感,这是他管理的最高境界。虽然高压和强制会破坏积极的因素,可对这里的犯人,他却从未考虑是否还有更好的管理方法,在他眼里,犯人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一种会说人话的动物而已。 
工作还在继续进行。 昨天,贝林接到何文上尉的消息,预定派遣技术人员的计划被暂时推迟,那位大胡子上校要亲临梦园做一番调查,当然理由是针对叶金上尉一案的。得到这个消息,贝林有一种欣喜若狂的感觉,他知道何文的努力已经产生了良好的效果,大胡子上校来梦园无非只是要实地做一番个人调查,从而确定选择的可靠性,他一定想好了与他们合作的条件,否则对方没必要亲自来这块荒凉之地。贝林针对这次客人的到来也做了细致的安排,他必须让这位上校得到一个今后合作安全的感觉。
“我一定让他知道我的军队是纪律严明的。”贝林这样想。
机场;大胡子上校在何文上尉的陪同下走下飞机,后面还跟着几位随军记者。来机场迎接的贝林不禁有些惊异,因为他看见那位大胡子上校特别引人注目的大胡子不见了,光滑圆肥的下巴闪着一层油光。
“啊,亲爱的上校您好!”贝林快步迎上前去敬礼。两双热情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大胡子上校在军校时曾担任过贝林的战术指导,他们俩人的私人关系还不错。他今年五十六岁,红光满面,只是不应该再叫大胡子上校,因为那胡子已经没了,他的名字叫德里纳。 回到石楼后,德里纳上校受到了热情的欢迎。丰盛独特的欢迎宴过后,德里纳上校回房间休息……
办公室里,贝林与何文在一起。
“上校,您认为他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贝林对这位上校印象一直不错。
“我和他谈的没有超出预料范围,这位上校只对合作感兴趣。”何文介绍了情况。
“其他还有什么?”
“我看很正常,下面也只有见机行事了,这次他来就是为了把合作事宜定下来,他说要和您好好谈谈。”
“哼,这个老家伙一点也不傻。对了,他的胡子哪去了?”贝林觉得奇怪。
“我也是听说,他老婆和他离婚了,他最近又看上一名演员,据说很漂亮,但那位演员不喜欢他的胡子,说那东西令人不舒服,所以就……”何文用手做了一个剪掉的手式。
“喔,原来是这样,为一个女人把自己多年心爱的胡子剪掉,看来爱情的力量就是了不得。”贝林不禁笑了。
德里纳上校自从来到梦园,连着几天在贝林陪同下走访各个矿区,还有那些随军记者们,他不急于和贝林谈什么,只是对这里的工作细心察看着。正常的工作调查不紧不慢地进行着,贝林在这期间也没有任何表示,他在各个方面的配合工作做得很细致。至于德里纳所关注的也就是围绕钻石有关的问题,除此他还要多少关心一下这里的犯人,了解一下犯人的生活情况,记者还要做一些相关的公开采访。
在贝林的特别安排下,所有监舍的犯人可以休息一天,他实际上并不喜欢这样,他对记者从来就没有好感,不过记者们对犯人的兴趣却胜过这里的钻石。贝林自然也不能反对这次活动。今天记者们将用一个上午时间进行采访,下午要招开一个由德里纳上校主持的会议,这就意味着这一次实地调查将要结束。
清晨,贝林早早起来,他要亲自看看监舍的情况,因为他不想节外生枝再惹出其他麻烦,他最担心的就是当局给犯人们规定配发的补贴金一直没有落到实处,当然以后也不会。另外一个就是吃空饷的问题,梦园目前一共有三个监舍区,共计陆续接收的犯人九百名,报与当局领取补贴金的名单依然是九百名,可实际犯人总数只有七百名,因为有二百名犯人已经因种种原因自然死亡了,但在补贴金名单上还活着。为了应付这个情况,贝林交待给部下一个偷梁换柱的办法,就是一部分犯人接受采访后立刻换到另一处空监舍继续接受采访。
早饭后;记者们由何文等人陪同着走进监舍区。士兵奉命将监舍门依次打开,紧接着一声铃响,送饭车被推进来,两名身穿白衣的士兵给每个监舍分送食物。一切都显得非常自然。向来准时的送饭车这次却提前了二十分钟,记者们注意到监饭和士兵吃得没多大区别。
“看来伙食还不错。”有的记者小声议论着,其实他们今天就是提前一个小时进来,送饭车也不会迟到。在何文的引导下,记者们依次走进监舍,摄像机随着记者与犯人的谈话跟踪拍摄。记者向犯人提出许多规定范围内的问题,当然答复肯定会让他们满意,这种工作,贝林的部下很善长,尤其是那位中尉。
“你叫什么名字?”b35号监舍内,记者问一位正在狼吞虎咽吃饭的年轻人。
“啊……我,我叫85号。”那位目光呆滞又显得异常饥饿的年轻人含含呼呼地回答。
“你原来叫什么?”记者看到这个人吃饭好像什么都不顾了,觉得很奇怪。
其他用饭的犯人都抬头看他,因为大家都被提前告诫过,如果有人来必须文雅一些,让别人看出你们很幸福。
此时那位85号好像一直没有想起自己以前叫什么。
“记者先生们,这个人脑子有点病,我们正在给他治疗。”
听到何文的解释,记者们不由对此人更有兴趣,继续问:“这里饭菜的味道还好吗?” “当然,如果能天天吃到就太幸运了,平时都是黑盐水。”85号边吃边嘟囔着说。
何文不禁脸色发红,急忙说:“先生们,这个人病得很严重,我们正在对他进行特别护理, 还是到下一个监舍看看吧。”
“哦,有病?”好奇的记者虽然不甘心可还是走了出来。
采访结束后,何文不由得深深松了口气,说:“我们的船又度过了一道险滩。”
“是吗?上尉先生,看来我们的驾驶技术还是过关的。”贝林笑着说。
德里纳上校被邀请做了一次慰问性演讲。之后,贝林便语气镪锵地说道:“各位, 德里纳上校能亲临梦园指导工作,是对我们的关心与信任,借此我代表梦园所有军人向德里纳上校致以最高的敬礼。”他看了一眼上校,接着说:“我们都是梦园的开拓者,是为社会创造财富的先锋,这里是一个特殊的战场,虽然环境艰苦,但我们的工作是神圣的,我们用汗水换来的是社会对我们无比的支持与信任,谁也知道荣誉是高于一切的,为了它,我们愿意付出生命,大家的行为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然而我不否认在工作中还存在一些弊病,例如叶金上尉事件,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使梦园这块洁净的土地蒙上了一层阴影,我为此和大家一样痛心,这种事出在我的部队中,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耻辱,目前叶金上尉正在接受法庭的审判。不过这毕竟是个别现象,我们所有梦园将士为这片圣洁的土地所付出的才将是永远令人难忘和称道的……!”他显得很激动。
用过晚餐,德里纳上校和记者们都回房间休息,根据日程安排他们明天就要动身回去。  “上尉,那些讨厌的家伙们怎么样?”贝林是说那些记者,因为他估计德里纳上校一会儿肯定要见他。
“他们很安静,我都安排好了。”何文当然明白他们一会谈话不能让任何人注意。

晚上十点以后,贝林房间的电话铃响起来,是德里纳打来的,说请贝林与何文去他的房间聊聊。
“我们过去吧。”贝林把军装整了整,严肃的表情像是准备出征。他们实际上就是去参加一项战斗,虽然不会有枪声,但危险性是一样的。
“啊!亲爱的贝林,我的老朋友……”这回是德里纳主动打招呼。他们俩人热情地握手拥抱,而且互相都能感到对方的力量......
阴暗的牢房使人感到压抑,而繁重的劳动又让人生不如死,人们在工地上麻木而机械地重复没完没了的动作,晚上睡觉连梦里都想砸碎这里该死的一切,谁也不相信世上还有不喜欢钻石的人,但这里的犯人却没有一个不憎恨这些东西。
在睡觉之前,阿阳、小狸猫和黑子把一条死蛇、几只蝎子和一些叫不上名的昆虫收拾出来,这些让人看见恶心的东西是在干活时特意捉住弄死,然后再偷偷带回来的。这是阿阳的主意,他不想在梦园把身体拖垮,而这些令人生畏的东西却是最好的补品,更重要是这些东西的毒素能使人增强对疾病的抵抗力。
“味道怎么样?”阿阳嚼着一块生蛇肉笑着问。
“嗯,很好,有点像生鱼片的味道。”小狸猫紧皱眉头努力咽下口里的东西。
黑子好像很习惯这种吃法,他把晚饭时剩下的一小块特制面包掰开,把掐头去尾的虫子和撕成细条的蛇肉夹在里面,说:“学着点,这才是正确的吃法,记得当兵在野外搞生存训练时就是这样吃。”他得意地咬了一大口精心制成的夹心面包,可嚼动时却变得越来越慢,好一会才猛地咽下,然后松了口气。其他人宁可忍住饥饿也不愿去做这样的尝试,因为他们看见阿阳、小狸猫和黑子吃完这些东西时常常会上吐下泻、体温升高、严重时全身浮肿、起水泡和红斑,这些蛇和昆虫大部分是有剧毒的,稍不留神就会被毒死,而且一但出事是得不到救治的。
这时外面走廊传来开门声,小狸猫迅速将蛇皮、蛇头等剩余物藏好,等半夜后还要把这些东西弄碎混在垃圾中等第二天倒掉。阿阳为此事还特意嘱咐过,所有带回来的毒物不能让别人拿到,他们一方面怕石楼知道,另一方面还要提防一些失去希望的人干傻事,比如前几天b21号监舍就有二人夜里自杀了,他们的班长被拉出去差点打死。
“嘘……”趴在门口听风的人示意安静,其它人好像也听见隔壁b35号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
“不!我不跟你们走,我没病,我哪儿也不去!”突然有个嘶哑的声音绝望地回荡在走廊里, 同时还能听到被拖拉、被击打的声音,直到喊声和撕扯声越来越小,最后随着一声铁门的撞音,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人们被揪紧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
“唉,一定是那个说错话的85号。”有人猜测着说。
睡觉铃响过,士兵查过监舍后熄灭灯光。大约半夜,小狸猫在黑暗中爬起来,把那些死蛇剩余物碾碎处理妥当,听起来好像是在起夜方便。等他做完这些,阿阳才翻身睡去。
“伙计,怎么还不睡?”是小狸猫问那位23号。
“嗯,睡不着。”
“是在想老婆吧?说说怎么样?在这种地方闷闷不乐早晚要憋出病来。”小狸猫一到夜里特别活跃,尤其对这位23号,更是主动热情,好像他很喜欢这个人。
“有什么好谈的。”23号没有兴趣。
“你不想吗?”
“想有什么用,睡吧,明天还要干活。”23号翻过身不再搭理。小狸猫眨眨眼睛也只好倒头睡下......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过,太阳依旧升起再落下,人们沉重地叹息;叹息着命运,叹息着今后无尽苦难的岁月。也许是那首歌,那首不知是何人所作的梦园曲,给这里无望的生命带来一点点慰藉,阿阳尤其更加喜爱这凄凉之中的一丝快乐。
“……朝夕相伴,我的太阳!呼唤明天,啊!我心中的太阳……!”歌声凄婉、幽沉,唱起它,阿阳似乎忘却了一切,他在沉吟,他在思考,他在向往太阳火热的胸膛。
燥热的工地上,一天的劳动又开始了。
“喂,阿阳,我都要憋疯了,我们总不能永远这样等下去吧?”小狸猫帮阿阳扶住切割机,他们只有在“嗡嗡”的噪音里才能谈谈心里话。因为阿阳在这方面做得很小心,他从不允许别人在监舍里谈论这些话题,对于那些偷偷带回去的蛇肉和昆虫,只是他们唯一的一个侥幸。
“小狸猫,不能着急,我们必须得等。”阿阳把切割机换了个角度说。
“等!等!等到什么时候,难道等到死吗?”小狸猫有些忍耐不住了,因为这么长时间,他每次和阿阳谈起此事,阿阳的回答总是不明确,其实他不知道,阿阳也是在防备他。 
“阿阳,你如果再这样犹豫下去,我可要自己干了!”他有些冲动。
“如果你想找死,方法很多。”阿阳的脸色非常平静,话语却异常威严。
“唉……”小狸猫叹了口气。
高处那座哨塔又换班了,阿阳快速扫了一眼,从哨塔上反射出的一束光里,知道上面安着一架高倍望远镜、哨兵二小时换一班岗。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准确记住哨兵活动的时间规律及人数和所有的防范设施。他曾做过无数次的设想,但出于种种原因还是一一放弃了,因为无论怎样,他要的是一条自由的生命,任何设想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保证,就不能实施,这和赌博一样,赌注是生命,输赢只有一次。
在去工地和回监舍的路上,他也仔细观察过,他们乘坐的车队一般是十二辆车,其中九辆是那种熟悉的黑色囚车,最前面有一辆吉普头车,最后面是一辆吉普尾车,还有一辆装载杂物的工具车,连司机在内共有四十名梦园军人,所配备的武器是那种远射程准确率高的自动步枪,其中尾车还配有一挺轻机枪。每当想到这些,阿阳只有暗自摇头,就算他们能打开身上的枷锁,可是要凭借两条腿向外冲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他们就是抢一辆车都无法逃出去,因为他们对这一望无际的沙漠一无所知,连方向也无法分辨。其次能想办法的地方就是居住的监舍,毕竟每个夜晚都在这里度过,他清楚越危险就越安全的道理,梦园营地的戒备可以说是最为森严,正因为森严也许可能出现某种疏漏,如果能从监舍逃出去又会怎么样呢?会走多长时间,食物和水怎么解决?飞机!对,假如能夺取一架飞机,逃生的把握就大了,可是……他觉得这都是幻想,就像人类去夺取一艘外星人的飞船一样离奇,再说用什么方法逃出监舍呢?挖洞?暴力胁持?这些原始的办法在这里绝对行不通,石楼宁可牺牲士兵的生命,也不会让一名囚犯逃出去。
阿阳有时也感到绝望,因为梦园在贝林的管理下,有许多方面不得不令他吃惊,贝林对囚犯的各种心理倾向简直了如指掌,并且能很有效地控制住集体智慧的结合,自从他在梦园,还没有一个犯人能活着逃出去。虽然监舍里没有安装什么监听设备,但贝林对监舍里的一切就如亲眼见到一样清楚。正因为这些, 阿阳才对平时的一点一滴都格外留心,他不许小狸猫和黑子在监舍里表露出任何不正常的情绪。
磨炼意志的劳动又一次结束了,犯人们依旧在严密监控下钻进他们的专车。映着落日的余辉,在习惯的颠簸中回到梦园。
“全体下车!”等车门打开、镣铐打开,口令声也同样响起。
就在阿阳起身时突然意外地注意到车门外聚集了许多士兵,先下去的人被仔细搜身。怎么回事?!他感觉有些不妙。黑子也察觉到这个变化,他猛地将高大的身体向外一挤,却迅速把藏在身上的一条死蛇扔进车里。
阿阳跳下去,一名士兵特别对他细细搜身。他有意看了一眼,发现其他囚车的人也在接受搜查,但那种搜查和不搜没有多大区别,他明白了。
“看这个。”这时一名士兵从车里钻出来,而且还用棍子挑着一条死去的响尾蛇。
“干得不错呀,先生们。”中尉站在阿阳面前,听他的口气好像早知会有这种事。
所有监舍的人这时都被集中在一起,看来大雨中尉打算要干点什么了,“大雨中尉”是人们背地里给起的绰号,因为对方总是阴沉着脸,如同暴雨将至的样子。
“你能告诉我这是谁干得吗?”中尉用电棍拍打着手掌问。
“是我干的。”阿阳知道他是明知故问。
“那么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吃,我除了吃没有别的用处。”阿阳平静地回答。
“好,很好。”中尉阴沉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他知道这东西除了吃还有其他用途,这条蛇头部的毒腺完全可以毒死好几个人,不过据他掌握的情况看并没有那么严重,他知道阿阳说的是实话,但这东西毕竟是危险品,他可不愿再出现什么失职的隐患,上次自杀的二个人已经够他头疼了,虽然梦园有权处死犯人,可他个人没有。
“你难道不清楚这是违反规定吗?”
“知道,但我只想在干活时更有力气。”阿阳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出这件事并没引起他们过分的重视,而且也判断出b34号监舍的情况反映到石楼是非常准确的。
“那好吧,我会让你感到更有力气的。”中尉挥手做出了计划好的决定。
几名士兵立刻冲上来把阿阳拉出去按倒在地,然后由一名士兵手持一根黑色特制的软棍抽打起来。让这东西打上去的滋味是相当难受的,而且这种刑具轻易不会伤到骨头。
等阿阳回到监舍时不得不让人搀扶着,他的腿、臀部及后背都被打得血水淋淋,没有打破的皮肉变成黑紫色高高隆起。他承认这是他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次痛苦,但他还是咬牙挺着,始终没有哼一声。
“嗯,好样的。”中尉最后也不由点点头。
监舍内,阿阳平趴在床上,人们对他的惨象都不忍再看下去。
“当时我应该出去才对,我的身体这么好。”黑子内疚地说。
“着什么急,会轮到你的。”阿阳的情绪非常平静。
小狸猫按阿阳的吩咐好不容易找来一截细铁丝,磨出尖后把阿阳身上的瘀血包挑破,挤出瘀血,可这样做的痛苦要比被打时更加难忍,当他挑破一个紫色血包时手抖得很厉害,他是心疼,但看到阿阳平静的目光,只好咬咬牙快速挑刺起来,为了减少阿阳的痛苦,他也只能做到快。
第二天出工,阿阳依然还得去,平时囚车中颠簸的那种快意在今天让阿阳尝到的却是万剐凌迟的滋味,他只能用双手支撑起身体度过唯今天才觉最长的路程。
“啊,上帝呀!”等车停下来,阿阳这才松了口气。
开工后,小狸猫帮阿阳扶着切割机,忍不住气愤地说:“这个家伙是个祸根,他以为这样做就能得到一条生路。”
“看来我是大意了。”一向沉稳的阿阳不由自责道。
“阿阳,我想办法让他明白一下,怎么样?”
这句话虽然是小狸猫随意说出,但阿阳却心中一紧,郑重地说:“小狸猫, 做事不为最终的目的都是有害的,以后不要谈论这个问题,把它忘了,我们总有一天会找到机会的。另外,这件事你既然明白就不要告诉黑子,像平常一样。”
“也只好这样了。”小狸猫明白,不让告诉黑子是因为黑子的性情太暴燥,一但知道原因肯定会闹出乱子。
“阿阳,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刚才找了一根钢丝,有了这东西,我保证能打开这里所有的锁。“小狸猫眼里闪出一种希望的光芒。
“唉,你怎么就不明白―――你的行为真让我失望!”阿阳更加严肃起来。
“嗯?”小狸猫有些发愣。
“我不想多说什么,总之晚上回去,我不希望你把那东西带在身上。”
听到这句话,小狸猫不禁用力一推切割机,碎沫石粉的烟尘立刻腾溅而起。
“阿阳,我现在对你的想法越来越不明白了,你以为机会是等来的吗?当然,我承认你比我和黑子想得周到,但你也应该指出一条正确的方向来,你知道吗?再这样下去,我和黑子都会被逼疯的。”
“错了,我不相信有谁会被逼疯,如果真有,只能说明他不是一个优秀的人,这种人就是去天堂也不会好过的,生命只属于坚韧顽强的人,我理解你的心情,有句话你说得不错,机会不是等来的,但你得知道,生命只属于我们一次,如果不能保证这个又算什么机会?难道用这仅有一次的生命去试一试吗?小狸猫,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以后无论怎么样,你必须相信我。”一直盯视机器的阿阳这时才有力地看了他一眼。小狸猫点点头。
“好,你既然相信我,我也不会让朋友失望的,必要时就是真的付出生命,也是我陈九阳自己,无论什么时候,我需要是你的支持与理解,我不再多说什么,知道一只好猫在捕鼠前怎么做吗?等待,耐心地等待。”
晚上回来后,阿阳不允许再有谁私藏那些死动物,有时间最好在工地上把那些东西吃掉。他今晚的情绪显得特别好,一反常态。
“今天晚上,我要和大家好好谈谈。”他站在地上平静地望着大床上的人说:“我们来到梦园已经很长时间了,彼此相处得很好,可以说都是朋友,大家对我的信任,我非常感激,即使以后因种种原因使我们分开,我也不会轻易把朋友们忘掉,我想大家也一样,虽然没有谁会认为这是一段好时光,但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在这间阴暗的小屋,我们的友谊是真诚的。说实话,我从内心里非常喜欢你们每一个人。”他伸手拍拍毕诺的肩头,目光还是一样平静。大家还是没有听出他要说什么。
“当然,在梦园的生活,我们只能感到痛苦,我们不想谈论曾经怎么样,或者干过什么, 但目前我们渴望的都是自由。是啊!除了自由,我们还需要什么呢?我也知道你们每时每刻都想逃出去,但这只是想,没人能做到,我不愿和大家评论这样做或那样做是否正确,可我真心希望的就是我们都能活着,我不想看到有谁用死来解脱自己,我们还是应该做好目前从事的每一件工作,不要讨厌它,当然谁也无法知道以后会怎样,但我还是希望大家努力去干活,用我们的实际行动去得到别人的同情,只有这样才会得到解脱,也只有这样才能赎回已不属于我们的自由。”
阿阳的话说得很好,可就是有些似是而非,人们到最后也没听懂,人们没精神听这种毫无立场的演讲,而且也想不通阿阳为什么要说这些费话。黑子显出一种忿意,他好像是被欺骗了,他在梦园最敬佩的人竟然能说出这样令他无法接受的话来,阿阳明显违背了他的期望。监舍里变得异常沉闷,谁也没有表示什么。
阿阳也不理会别人的想法,继续说:“以后我们每天回来都要详细讨论一下,大家把工地上的情况综合一下,然后对提高产量拿出意见。”他这次可真拿出了监舍内最高领导人的姿态。依然没有反应,其实大家也不敢有什么反应。
“唉,他妈的……”黑子半躺在床上用拳头使劲击打了一下石壁。
过了几天,中尉在阿阳的要求下进行了一次特别谈话。阿阳将监舍的各方面情况很详细地做了汇报,然后他又提出需要纸和笔,他认为从营地到工地存在许多有待解决的问题,希望石楼重视,从而做出改进,总之,中尉对这次谈话始终是“天晴”的,他非常有兴趣而且还露出一种意外中的惊喜。
监舍内,面对阿阳所做的一切,人们虽然没有明显的表示,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沉默, 只有沉默。每天干活结束回来,黑子便躺在床上哼哼呀呀地唱一些可能他自己也听不懂的歌曲,他简直不想多看阿阳一眼。其他人也在各方面尽量回避,除了那位23号闲碎的语言比平时明显多一些,他好像总是有意无意地和阿阳攀谈。
小狸猫的态度在这段时间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似乎对所有的事都不关心,也不介入,依旧如平日和别人开着没完没了的玩笑,即使没话的时候,他也有事干,监舍里经常能看到一种沙漠鼠在活动,他很有兴趣地把剩下的食物渣放在鼠洞口,再做一套简单的捕鼠工具,别说,有时还真能捉到这些小东西,每当那时,他就会高兴得忘乎所以。 
“神经病!”黑子对小狸猫的表现越来越看不惯,他有好几次想找茬发发火,可小狸猫拥有的却永远都是特别乖巧的笑容,他实在没有可以发挥的机会。他有时忍不住偷眼看阿阳,又觉得没有赚到便宜的把握,他也奇怪,阿阳为什么总能给他一种敬畏的感觉。
“唉,他妈的,这世道真是变了。”他也只能这样自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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