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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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秋月,枯叶弃树翩然陨落。到处,都是不言而喻的萧瑟之感,这夜揪心的凝重。
澄银月色下,一道男子刚毅的身影伫立着,很久很久,他都没有任何动静。紧握的掌心里,是一摞青丝,仿佛香气犹存,只是这青丝的主人已绝了情断了义。
人道是,最凄楚时莫过于物是人非。风带来了些微的挂花香,他想到了这句话,这般看来他的处境才是最为难挨的,人非物也非。
眼前的金屋已不是劭王府里的那栋,一摸一样的规格,却因这富丽堂皇掩了曾经的独一无二。屋前,也不会再有相携的两人,永远只有他暗自凭吊,悼念自己年轻气胜时的誓言,祭奠她留给他的笑,春去秋来,年年如是。
“皇上,有急奏。”
慌忙的,公公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临近皇上时,赶忙收起不合礼数的仓促,他顺了顺气,挥动拂尘,恭敬递上折子。
斜看了眼,左松易一直没有伸手,他不想动,不想理这纷乱的国事。只想有这样一个夜,清净淡雅,可以用来放肆的怀念那个她。
去设想那天瓮城里的诸多“如果”,如果他没有射出那一箭,班泉不会死,至少他现在身边还能有个说话的人;如果她没有生死抉择时紧握住那块玉佩,他会为她弃了到手的天下;如果他没有看懂她的唇形,看懂那张朱唇里不断吐出的“少清”二字,他不会在那一刹那丧心病狂的恨她;如果……
如果,他不是王爷,不曾背负爹给他的斑斑教导潜移默化,只是日日陪她在桃花堤旁闹腾的宋易,多好。
“皇上……”见状,公公又开口,怯弱的点拨了声。
“拿来吧。”舒出气,他知道没有悔药卖,回不去了。接过奏折,他看了会皱起眉头,愈发觉得有太多事需要他来做,儿女情长,只是情长,长不过颠沛流年无情岁月。
“明日早朝后,替朕宣陈将军觐见。”不能拖了,自从他孤注一掷决议灭何国至今已经两年了,战争到底是劳民伤财的,再拖下去对他没有好处,只能再赌一回,速战速决了。
“是。”
公公应了声,许久一直立着,没有离开的意向。他有话想说,可想起这些年每回禀报这段话时,皇上失落无助的神情,他犹豫了。
“说吧,是不是又没查出什么?”这个总管公公好歹跟了左松易两年了,一眼,他就瞧穿了他的心思。
“回皇上话,奴才一早就在宫门外拦下了送贡酒的小卒,审了一天,他们依旧是宁死不说任何话,奴才实在没辙。皇上恕罪,是奴才一直无能……”
“罢了,怨不得你。”左松易挥了挥手,截断了他的话。
她是存心这般折磨他吗?两年前,左松易登基为帝,他念她,只想借着晨潇酒的味来寄情。可晨潇酒庄没了,派去的人只说那里空无一人,什么消息都没留下。正绝望,管理贡酒的人却呈上了让他这一生都忘不了的酒。
六角亭中,她曾笑言说,这是默酒。
那天,当那抹独一无二的甘酸酒味入喉,左松易是惊诧的,心底汹涌的喜悦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甚至失了端庄,死命紧拉住那个公公,焦急的询问:“哪来的酒,这酒叫什么名字?”
“回……回皇上话,是底下人选出来的,说是……说是叫默酒。”
默酒!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晨潇酒庄里的人酿来呈奉的。又或者是失踪了的夏侯少清绸缪的,他想为默静报仇,让左松易永远记得柳默静这个人。
可是想深了,他便愈发焦躁了,他甚至怀疑她还活着,开始不断四处打探酿酒人。无奈,始终一无所获,越是这样,他就越是相信默静或许真的没有死。夏侯少清的能耐左松易是了解的,他怎会就这般看着那场宫变发生,至始至终不曾出现过呢?
呵呵,或者他只是想让自己还有撑下去的理由。
想到这,左松易笑得很无力,转头看着身后的公公,“不用再查了,以后都别查了。放下今日拦下的那些小卒,多给些赏,让他们替朕传句话给酿这默酒的人。”
“是,皇上想传什么话,奴才这就去办。”
“告诉她,这辈子将朕伤得最深的人是她,最爱她的人她亏欠一生,来世,朕等着她来还!”不论那个人究竟是谁了,他只是想说,这话憋在心头好多好多年了。
……
是自打街边他第一次刻意制造的巧遇起,就开始的。默静不会知道,那天那段莫明其妙的话,他准备了多久。是自从三个月前,在花满楼撞见她的第一眼,就开始准备的。

混迹那样龙蛇混杂的人群中,他还是认出了她,那个让他傻傻去邓尉山空等了那么多年的她。她的朱砂痣,她和游怡一摸一样的容颜,那个傻丫头,哪有男儿家会穿着招摇的艳红,游走在蓟都城的大街小巷的。
她说她喜欢他的笑,他就一直笑,用尽各种方法出没在她身边,只笑给她一个人看。
她说她喜欢他穿青衣,他就一直穿,买了无数的青色布匹命人缝制。
只要是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刻骨铭心的记着。
人中柳默静,静默柳中人……这个名叫柳默静的女人,要了他一生的命,让他行尸走肉的活着。轻而易举的偷走了他的心,而后若无其事的走了,竟也忘了还给他。没有心的人,活一天也好,活一年也罢,有什么区别。
“他说,这辈子将他伤的最深的人是你,最爱你的人你亏欠一生,来世,他等着你来还。”
江边停驻着的船随着有些湍急的水流不断沉浮,一船月光把舱内照得通亮,白衣男子斜靠在卧榻上,翻着手中的书籍,忽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平淡的口气仍旧难掩满腔的纵容宠溺。
“是吗?”一道清脆的女声扬起,接着是悦耳的娇笑声,琵琶在她白皙指尖流泻出破音,“那就来世再还吧。”
今生已经成了定局了,他们之间早已谁都不欠谁了。
“早些睡吧,明日大师兄带漓儿来玩,我们去泛舟。”说着,男子起身,放下船帘,怜爱的抚上她如丝长发。
“漓姨要来吗?”像是咒语般,男子的声音刚落下。刚才还静躺在床上的女孩,突地起身来,来了精神:“爹,她会带糕点来吗?我好想念漓姨做的糕点。”
“贪吃鬼。”女子轻笑,低嗔了句,柔柔的偎进身旁男子的怀里。
她是意料之中的,却也是从未想到过的,这个总是一袭白衣,最初揭她喜帕的男子,竟是最后陪她到最后的。
“娘才贪吃呢,上回漓姨带来的糕点都是你吃的,爹爹说你要吃就不准我吃,说了等下回漓姨再来,就不准娘吃的!爹,你不准撒谎。”女孩眨着眼,一脸严肃,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很重大。
十岁了,转眼柳阴就送走了爷爷,离开了她才生活了几个月的临阳酒庄。她以为大伙又会不要她了,没想到默静姐姐收留了她。还准许她从此唤她娘亲,唤少清哥哥为爹,柳阴觉得自己做得最对的事,就是在破庙里不断的给娘水喝。
现在,她有疼她的爹,爱她的娘,不再是孤儿了。
“好,爹不耍赖。你娘要是再跟你抢,爹就把她扔到江里去。”
“这样也不好,扔到江里我就没娘了……”
默静瞪着眼前这一大一小,这样的话题他们竟然还能说得煞有其事,她撑起身,逃离了身后温暖的怀抱,嘟起唇,吼道:“夏侯少清,你活腻味了是不是!”
“怎么会,我活得很滋润很幸福,你多心了。”他耸肩,丝毫没将默静的怒气放在眼里,还很恬不知耻的继续将她拉回怀中,牢牢的锁住。
他遵守了那个赌约,他输了,最终赢了天下的人是劭王。所以,他用尽全力倾家荡产找人日夜赶工,神不知鬼不觉的挖了那条通往瓮城的地道,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她。陪着她遨游天下,酿默酒。
这两年来,默静变了很多,她的眉宇是飞扬的,如鱼得水般。一直都笑得很开心,对他也如寻常妻子对丈夫那般,他喜欢看她这样鲜活的神采,这样秀气的柳眉,不适合惨淡的愁绪。
“默静,答应我,慢慢治好心底伤,试着爱我。”他凑在她的耳边,梦呓般,很轻的哀求。
他知道现在的她是快乐的,可也知道她从来没有忘记那些不快乐,尤其忘不掉劭王。她守着他,陪着他,却不爱他。
“我爱不了你。”
一声几乎不易察觉的呢喃,溢出她的喉间,她勾起笑,像记忆里某个午后一样,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恼人的风抚过,吹动他们身后悬挂着的画,画中满山的梅很美,梅中翩翩起舞的小女孩更美。
也吹开默静畜长用来覆住半面的发,月光下,她左脸上的灼伤清晰可见。少清笑着,轻吻上那些伤痕,他不觉得丑陋,就像她从未因为这些伤哀悼过一样。在他眼里,默静是否还有那倾城绝色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她骨子里谁都取代不了的东西。
爱她偶尔为他精心点出的半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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