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寻常的战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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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西服;
衬衫;
领带;
内衣;
袜子;
及其他所需物品。所有这些须在下午三点以前打包完毕并送到楼下门卫处。切记,只能动X先生的行李箱(行李箱上有字母缩写)。
“南妮,看到格雷尔的领结吗?昨晚我拿出来的。”X太太和格雷尔要在20分钟之内赶去参加圣伯尔纳教会的四月茶活动。当X夫人忙着翻格雷尔的抽屉,康妮——我猜——在某个地方整理X先生的东西时,我正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格雷尔塞进那件呆板无比的牛津式外套里。
“我要大象。”格雷尔指着他的小桌子上的那块垫子说。
“等一下,格雷尔,”我说,“让我帮你把腰带系好——”
“不,不是这根带子。”X太太的头从格雷尔的壁橱里探了出来。
“对不起,这就是你拿出来的那一条,就在床上。”
“这条扣不上了。”
我半蹲在格雷尔面前,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蓝色细条衬衫、卡其裤、白色短袜、咖啡色腰带,在我看来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当然腰带还没有系上。
“这里。”说着,她把一条绿红条相间的帆布腰带递给了我。
我指着腰带扣对格雷尔说,“瞧,G,不就是格雷尔吗?”
“G?”他往下看了看,问道。“我要我的名片。”我于是打开衣柜找了起来,因为那里还留着几张X先生的名片。
“不行,”X太太的脑袋又伸了出来。“今天就像面谈一样。还记得面谈吗?不需要名片。”
“我要我的名片。”
“你可以像一个秘密探员一样把名片放到口袋。”说着,我便把它塞进格雷尔的口袋,来个眼不见为净。
“我还是找不到他的f型领结。”
“南妮,我要大象。”无奈之下,我随便拿了一支灰色的蜡笔,画了起来:一个肥乎乎、不知所云的肉团,加上一对大耳朵和一根象鼻——这几乎就是我所有的艺术细胞了。这时,她从壁橱里扔出一条领带。
“我要系我自己的领带,”他说,显然是针对扔在地板上的那一条。
“不,今天不行。”她火冒三丈地走进门厅,我甚至能听到瓷砖的回声:“康妮!康妮!”
“怎么啦,妈妈?”格雷尔安静了下来,而我的蜡笔仍在龙飞凤舞。
“我整整花了半个小时来找格雷尔的领结。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不知道,夫人。”
“要你看好格雷尔衣服是不是太过分了?难道什么事都要我来操心吗?我让你办的事儿——”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房间里一时鸦雀无声,不过寂静很快便被打破,“还站在那里干吗?快去找啊!”
“对不起,我不知道它会在哪里,夫人。我把它和其他衣服一块儿放在他房间里的。”
“可那儿没有。格雷尔的东西又不见了,这已经是一个月里第二次出这种事儿了。如果你觉得责任太重的话,现在我们就会重新考虑你在这里的位置。”
“不,夫人。我这就去找。只是这些衣物需要在三点之前打包送下去,现在已经两点半了,如果X先生需要这些衣服——”
“你到底为谁工作?为我!我现在就要你去找领带。如果你不明白,我就让你知道。据我回忆,付你工资的一直是我。”
我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到格雷尔的衣柜里找起了领带,格雷尔走过来,站在我的身边,把头靠在我的腰上。康妮也进了房间,把衣柜门又打开一点,和我们一起找了起来。
“康妮,我管这边,”我轻声地说,“你到洗衣房去找。”
当她穿过前厅的时候,X太太仍意犹未尽,“我这就给X先生打电话,看看他会他妈的怎么说,是应该给他的衣服打包,还是应该给他的儿子上新学校找根合适的领带。也许他会找你谈谈,准备接他的电话吧,康妮。”
“对不起,夫人。”然而,整整五分钟彻底而令人窒息的搜索过后,依然一无所获。
“找到什么了吗?”X太太的脸又出现在几分钟前曾被她搅得风生水起的地方。
“对不起,没有。”我的声音从格雷尔的床下飘出。
“活见鬼!格雷尔,我们得走了。就给他打那条带绿色圆点花纹的吧。”于是,我肚子贴着地滑了出来。
“我要戴我爸的领带。”他试图去够挂在他父亲挂在墙上的领带。
“不行,格雷尔。你以后才能戴那个。”我轻柔地把他的手从墙上挪开,并试图把他引向门口。
“我现在就要。”他啜泣起来,脸上顿时出现了一块块红斑。
“嘘,拜托了,格卢弗?”我亲了亲他的脸,他依然站在那儿,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滴到了硬领子上。我给他系好了领带,刚要把他搂进怀里,他却一把推开了我。
“不!”他冲出了屋子。
“南妮?”X太太尖声叫道。
“什么事?”我走进了大厅。
“四点钟我们要准时回来去溜冰。康妮?”当康妮从洗衣房走来时,X太太摇了摇头,一副厌恶、失望得无话可说的样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么点稀松平常的事情也会闹得这么不太平,我看你得好好想一想你对这份工作的投入程度——。”
这时,X太太的手机突然响起了尖利的铃声。
“喂?”她边回答,边配合着我帮她穿上貂皮大衣。“哦,你好,贾斯汀……是的,他们三点钟到……是的,你告诉他东西都打好包了……”她离开我们往走廊走去。“噢,贾斯汀,能帮我看看他在耶鲁俱乐部的房间号码吗?……万一我和格雷尔有急事晚到了也能找到他……什么?为什么要我打电话给你?”她深吸了口气,“好,我很高兴你也知道那没什么意思……坦白地说,我并不需要你的道歉,我需要的是我丈夫的电话号码……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事儿了!”她“啪”地关上了手机,用力之大,甚至把手机也给甩到了地砖上。
当电梯门打开时,X太太和康妮都蹲下身子去捡手机,但还是X太太快了一步。她一只手捡起手机,紧紧攥着放到口袋里,另一只手则撑在地上以防跌倒。这时,她蓝色的眼睛和康妮的褐色眼球不期而遇,“看来,我们是没法沟通了,康妮,”她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迸了出来,“所以,就别让我见着烦了。我要你收拾东西滚出我家,我要你滚开,这就是我想要的。”
她紧抓着貂皮大衣站了起来,在电梯门即将关上之际,一把把呆若木鸡的格雷尔推了进去。
康妮扶着走廊里的桌子才让自己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
在让自己镇静了一会儿后,我慢慢地关上了大门。
我走到厨房,发现康妮正背对着我站在佣人的房间里,宽大的肩膀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停地发抖。“上帝啊,康妮,你没事儿吧?”我站在门口轻声问道。
康妮转过身来,痛苦和愤怒毫不掩饰地写在她的脸上,让我一时沉默无语。突然间,她跌坐到那张可折叠的粗花呢沙发上,解开了白色制服上的第一粒纽扣。
“我在这里已经呆了整整12年,”她摇着头说,“我来得比她还早,还以为会在她以后再走。”
“想喝点什么?”我问道,一边走过沙发和铁桌间的狭窄过道,“来点果汁吗?我到饮料柜给你拿。”
“她要我离开?她要我离开?”我一**坐在X太太的手提箱上,康妮则一发而不可收。“她来这儿的第一天我就想走,”她喘着粗气,顺手拿起一件刚熨烫了一半的T恤擦起眼睛来。“告诉你吧,上次他们走后,我就一直没有拿到工钱,什么都没有,只要他们一出门,就不给我工钱。这不是我的错,他们在度假,可我没有。我也有三个孩子要养活,有一大堆账单要付哪!而且今年——就是今年——她就一直要他辞退我。以前他们可从来没有辞退我。现在我可上哪儿去挣这笔钱啊?只能问我妈借钱来交这些税了。”她坐下来,脱掉了围裙。“去年,X太太和格雷尔坐飞机去巴哈马,我也正准备去那儿看我母亲,她就让我和他们一起坐飞机。起飞时格雷尔打翻了果汁,弄得全身都是。孩子又冷又饿,又哭又闹,她呢,视若无睹,戴上眼罩睡觉,整个飞行过程中没有过问一句,全是我在忙前忙后。她一分钱都没有付给我。噢,我疯了吗——那就是我不做保姆的原因。听说过杰基吗?格雷尔还是婴儿时,她就开始照看他。可他才两岁时,杰基就离开了。”
“她怎么了?”
“她有了个男朋友,就这事儿。”我好奇地看着她。“那时候,她才工作了两年。她在这儿呆了没几年,朋友不多,基本上就住在这里,和X太太也算相安无事。可后来她谈上个男友——那人看上去长得就像鲍勃?马里——从那以后,她星期五晚上就不工作了,到了周末,如果X一家不在康涅狄格州,她也不愿上班。X太太由此开始数落她如何如何不再听使唤。其实,她是妒忌杰基,你知道杰基是那种让人眼睛一亮的漂亮女孩,X太太无法容忍这一点,所以才炒了她。这让格雷尔伤心极了,打那以后,他就成了现在这样一个‘小恶棍’。”
“哇哦。”我不禁深吸了口气。
“噢,你还没听到最糟的呢。六个月后,杰基打电话给我。她说她找不到新工作,因为X太太不愿为她写证明。你知道,没有证明,别人会以为杰基偷了东西,或是做了其他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她的简历上这两年就是空白。中介公司也不愿把她介绍给其他客户。”她站起来,两手在裙子上抹了抹,“这个女人完完全全是个恶魔。在凯特琳之前,他们在短短的四个月里用了六个保姆——没有一个留下来。其中一个因为在公园里给格雷尔吃了块玉米饼就被炒了。如果想保住你的饭碗,千万不要给他喂东西,听清了吗?X先生呢——总是在鞋柜藏一些色情图片,下流的家伙。”
我试图结束这个话题,“康妮,我很遗憾。”
“别为我遗憾。”她把皱巴拉叽的T恤猛地扔在沙发上,直奔厨房而去,“你自己小心多留个心眼儿。”我在后面跟着她。
只见她打开了灶台上的一只饼干盒,拿出一块黑色带花边的织物,重重地摔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
一条女式内裤!
“我在床底下发现的——”
“就在床底下?”我忍不住问。
她斜着头对着我,“嗯,他带另外一个女人来过,那个女人弄得好像她是这里的主人一样。我花了两天时间才在X太太回来之前把那些难闻的香水味去掉。”
“有人告诉她吗?你觉得应该告诉X太太那女人的事儿吗?”我问,我不禁有些眩晕,却又庆幸最后还有同事可以咨询。
“现在,你听着。你可不想也马上走人吧?这不是我的问题,你也不要惹祸上身。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现在你最好去整理一下X先生的东西——我要走了。”说着,她脱下了围裙,扔到了工作台上。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哦,找我姐姐去,这行她挺熟的,总能知道哪家需要保姆,哪家不需要。我会找到事儿干的,可能钱会少点吧。我会有事儿干的,我一直这样。”
她走进佣人的房间去整理自己的东西,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南妮,
今天,卡特尔约你打完网球后一起去玩。请在三点之前到那里。米尔顿家住在67东大街10号。我想你就在那里吃晚饭吧。我在伯罗餐厅用晚餐。
我还是没找到格雷尔的领结,你是否带回家了,请查看一下。
多谢。
当我们终于坐上一辆出租车时,格雷尔依然哭个不停。平时,X一家不允许我在门卫不在的时候把他放到街上玩。要知道,放学后的格雷尔是最让我焦头烂额的,他会踪迹全无地到邻居家串门,这时,我几乎每一分钟都要在格雷尔和我自己的生活之间做出艰难的选择。这回,我好不容易把他塞进了出租车,接着把网球拍扔进了车里,最后自己拿着剩下的装备上了车。
“请开到67麦迪逊大道。”我看了看格卢弗,“头怎么样了?好点了吗?”打网球时,他看错了球路,结果不幸“中弹”。
“没事儿了。”他的抽泣声低了下来,他抽泣的声音听上去也似乎是高高在上。
“觉得高尔夫怎么样,格雷尔?我想以后我们可以玩玩高尔夫。那球也小,万一砸上也没事儿。”他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过来。”我对他说。于是,他横躺下,把头搁在我的大腿上。我用手指撸着他的头发,逗逗他的下耳朵,就像我妈以前哄我一样。车子的颠簸反而对他催了眠,没到城中,他已经进入了梦乡。而我必须帮他擦干眼泪,这时我不禁想,如果他只有打瞌睡还是被允许的,那我们的生活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我卷起雨衣的袖子看了看表,离三点还足足有15分钟,该怎么耗掉这些时间呢?
“司机?能不能兜个圈子,一直开到110大街,然后再从68大街开回来?”
“没问题,女士,悉听尊便。”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意识地把雨衣紧了紧,我仍然在盼望着这四月的春雨能带来五月鲜花的盛开。
“醒醒,格卢弗,我们到了。”当我肩上挂着球拍,摁响门铃的时候,他还在一脸睡意地擦拭着眼睛。
“你好?”对讲机里的声音带有明显的英国口音。
“你好。我们是南妮和格雷尔。”对方没有回答,我又摁了摁对话键,“我们和卡特尔约好的。”
“是吗?”对讲机中断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好,上来吧。”于是,我推开了玻璃大门,格雷尔跌跌撞撞地先进了大理石门厅。穿过主楼梯,屋子的后面是一间日光浴室,从那里的长窗望出去可以看到一个花园,石头喷泉在雨水的浇灌下喷得正欢。
“你好?”一个孩子般的声音问道。正在帮格雷尔脱雨衣的我循声抬头看去,一个和格雷尔年纪相仿、一头金色卷发的小男孩儿站在楼梯过道上和我们打招呼,“嗨,我是卡特尔。”我以前从没见过这孩子,格雷尔也没见过。
“我是格雷尔。”
“你好?”那个带英国口音的声音又出现了,这回是从楼梯上头飘下来的。“东西随便放哪儿都行,然后你们就上来吧。”于是,我把湿雨衣扔在地上,其他的物品就放在一边。
“走吧,格雷尔。”卡特尔在格雷尔前面带路。我也开始了我的攀登:一楼的前部是一个威尼斯式的起居室,后部则是充满装饰派风格的餐厅。二楼则有一间颇具帝王气派的卧室,还陈列着不少非洲面纱、羚羊头和斑马皮做的毯子之类的东西。此时我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喘气声清晰可闻。我吃力地爬上了三楼,楼道上一幅维尼熊的图画赫然在目,我猜这一定是卡特尔的“地盘”了。

“接着走,别停下。”我听到了楼上的鼓励。
“就快到了,南妮!懒鬼!”
“多谢关心了,格雷尔!”我向上喊道。终于我精疲力竭、汗流浃背地爬上了四楼。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间巨大的家庭娱乐室兼厨房。
“嗨,你好,我是丽兹。楼梯不大好爬吧。要喝点水吗?”
“那可太好了。我叫南妮。”我向她伸出了手。她看上去比我大几岁,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牛津衬衫和一条灰色法兰绒裙子,上身还套着一件海军式茄克衫。在我看来,她是英国上层社会出口美国的产品中的一部分,在那里,这是一项高尚的工作,需要严格的训练和认证,当然还要配以得体的服装。这时,孩子们已经冲到墙角处——那里有一堆塑料假山和玩具——玩得不可开交了。
“水来了。”丽兹把水递给我,“我想我们就先让他们闹腾个把钟头,然后再把他们扔进‘书海’里。”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一旦卡特尔学会了字母拼写,我就不知该干什么了。也许得教他学哑语了。”
我仔细地看着房间里洛可可式的橱柜、已经有了年头的法式瓷砖和飞镖盘,“这房子简直帅呆了,你住这儿吗?”
“我在顶楼有一小套房间。”我从楼梯往外看,顿时明白了,原来上面确实还有一层。
“你的身材真棒。”
“只要试着一直抱着一个四岁大的孩子,你也能练出来。”
我乐了,“我以前从没见过卡特尔,他在哪儿上学?”
“乡村日学校”她说着,拿走了我手上的空杯子。
“是吗,我曾照看过一些格利森学校的女孩子。那地方也很不错。”
“耶——卡特尔,干掉他。”那一瞬间,我觉得格雷尔像是从死亡集中营里放了出来似的。
“哇噢,卡特尔,你是怎么弄的?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在一个新发现面前,格雷尔不禁两眼放光。
“哦,太好了,”我说“他现在终于能让我松口气了。”
“这时要是动他一下,他的高兴劲儿马上就没了。”说着,她向我眨了眨眼。她这一年都在哪里?我早就该有这样一个好玩伴了。“想去阳台看看吗?”
“当然。”我跟着她来到可以将整个花园尽收眼底的一个由石头砌成的阳台。我们站在凉篷下,雨点恰好只能打到我们的鞋尖。
“真美啊,”我说着,呼出的水汽在面前形成了一团团薄雾,“这简直就是19世纪留在今天的一块飞地。”
她点了点头,“抽烟吗?”她问我。
“你会抽烟?”
“当然。”
“卡特尔的母亲没意见吗?”
“无所谓。”我接过一支烟。
“那你来这里工作多长时间了?”我趁她点火柴的当口问她。
“大约一年吧。这活儿不轻松,可跟我以前的工作相比……我是说,当你住到这儿来,你就明白了。”她摇摇头,吐了个烟圈。“当他们让你住在厨房边的柜子里时,显然他们是要榨干你。在这里我至少有了一个不小的空间。看见那些圆的窗了吗?”她用手里的烟指了指。“那是我的卧室,那是我的客厅,我的浴室里还有一个按摩浴缸。这原来是设计成客房的。”
“哇,这可是笔好买卖啊。”
“不过我得全天值班。”
“他们人好吗?”
她笑了起来。“我猜他人还不坏——他其实都不怎么来,这让她有些疯疯癫癫,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要请保姆的原因——”
“呦——唿!丽兹!你在外面吗?”一听到这喊声,我心头不免一冷,手脚登时不敢乱动,只是鼻孔还是无可奈何地冒出了一丝烟迹。
“是的,米尔顿太太。我们在外面。”她随手掐灭了香烟,把烟头扔进花园。于是,我也打消了顾虑,学起她的样子来。
“你们在那儿啊!”我们走进厨房时米尔顿太太说。一头金发的米尔顿太太穿着一件桃红色丝绸长袍正坐在地上,孩子们在她身边跑来跑去。“现在告诉我,他是谁啊?”她说话似乎带一些南方口音。
“他是格雷尔。”丽兹答道。
“我是南妮。”我伸出手去。
“噢,格雷尔!格雷尔,我在斯威夫蒂家里见过你母亲。每次我们在洛特?贝尔克家碰头时,都说要让你们一块儿见见面。那天,我们一起吃午饭时就把这事儿筹划了一下。这不,格雷尔,你来了。”说着,她抱起了格雷尔,帮他穿上毛茸茸的拖鞋。格雷尔看上去似乎在用眼睛向我求助,他显然不知该对这突如其来的关爱做出何种反应。她放下了格雷尔。“丽兹!丽兹,你晚上不是有约会吗?”
“是的,可……”
“你还没准备好?”
“现在才四点。”
“胡闹!快去休息。我要和我的卡特尔一起呆会儿,而且,南妮也会帮我。”她蹲下来,“嘿,孩子们,想吃蛋糕吗?我们有做蛋糕的配料,是吗,丽兹?”
“一直有。”
“好极了!”往厨房走的时候,她的丝绸长袍飘了起来,露出了她颀长、被晒得有些黝黑的双腿。“现在让我们看看……鸡蛋……牛奶。”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放在灶台上。“丽兹,平底锅在哪里?”
“在烤箱下面的抽屉里。”她一把抓着我的手腕,低声道,“可别让她烧着自己。”当我刚想问她个明白,她已经一溜烟儿似的跑上了自己的房间。
“我爱吃巧克力蛋糕,”格雷尔投了他的一票。
“我喜欢香草味儿的,”卡特尔说。
“在我过生日的时候,”格雷尔接着说,“我得到一个蛋糕,就像足球一样,好大好大!”
“哦,让我们来点音乐吧。”她揿了灶台上的音响的一个按钮,“……来吧,小甜饼,来和老妈跳个舞……”卡特尔很快随着强劲的节奏全身上下都扭了起来,格雷尔一开始只是轻轻地摇头晃脑,放了两首歌后,他也像卡特尔一样进入了角色。
“看起来不错啊,孩子们。”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三个人和着音乐又唱又跳。我则静静地开始打蛋,给煎锅滑油。当我把蛋糕放进烤箱,然后满世界找烤箱的定时器时,米尔顿太太还在儿童乐园玩的不亦乐乎。
“我要上一趟洗手间。”我随口说了一句。我打开了厨房外面每个房间的房门,以确定洗手间在哪里。打开一间小屋子的灯光,我发现一个玻璃箱里装着四个闪光装饰片装饰的长袍的女人模型。它们都打着“V”字的手势,每个人身上的横幅分别写着:图森小姐、亚利桑那小姐、西南小姐、南方小姐。此外,箱子里还有获胜的王冠和手杖,以及各种剪报。
我又走到更远的一堵墙,上面挂着大幅带框照片,照片里的人是米尔顿太太——拉斯维加斯艳舞女郎。我猜,这是当上南方小姐以后的事情。这里有一堆又一堆她的照片,浓妆艳抹,身上穿戴着各种加冕服饰。和明星们投怀送抱的照片当然少不了,从托尼?贝内特到洛德?斯蒂沃特,这墙上的大明星还真不少哩。在墙下面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我发现了一张快拍照片,是穿着短小的白色紧身服的米尔顿太太、米尔顿先生和一位牧师的合影,照片的下面有一行小字:“爱在通宵教堂,199-812”。
我关上了灯,接着找洗手间。
当我回到厨房,米尔顿太太正愁眉苦脸地凝视着烤箱。
“你做的?”
“是的,夫人。”我用了“夫人”这个词。
“你做的。”她似乎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信息。
“就快烤好了。”为了让她放心,我又加了一句。
“噢,好的!谁要放糖霜?”她从冰箱里拿出6瓶不同口味的糖霜,“卡特尔,来拿食品染色剂。”卡特尔和格雷尔的曼波舞就此告终。她从橱柜里拿出了糖屑、银糖球和糖果,并开始喷染色剂。卡特尔毫不客气地把手直接伸进了糖霜罐子。“哇噢——”这下,米尔顿太太笑得放肆起来。
“米尔顿太太,”我有一些担心,“我想格雷尔和我该回去了。”
“蒂娜!”
“什么?”
“叫我蒂娜!你们不能走!”她头也没回,似乎正在舀起一些糖霜往嘴里送。
“我不想回家!”他有点慌了神,手还紧紧握着塑料调羹。
“谁也不能走。现在,谁……还要……糖霜?”她两手各抓起一把糖霜,一把撒向卡特尔,一把撒向格雷尔。“糖霜大战!”她给他俩各递了一个糖霜罐子。于是,糖霜开始满世界飞舞起来。我刚想找个地方躲躲,蒂娜的“炮弹”就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我的胸前。从上中学起,我就没再玩过食品大战之类的游戏,不过这回破了例,我拿起一罐粉红色的糖霜,抓了一小把扔了过去——这是对我的羊毛衫的补偿,随后我便“逃”了出来。
“哈哈——”他们歇斯底里地笑着。两个孩子趴在地上,用糖霜向对方发起进攻,蒂娜则把糖屑和银糖球像下雪一样撒向孩子。
“怎么了?下面出什么事儿了?”楼上响起了丽兹的英国腔。
“完了,我们有麻烦了,”她说,“卡特尔,我想我们有麻烦了。”说着,他们又开战了。而丽兹套着浴袍,穿着拖鞋,匆匆走了下来。
“噢,天哪!”她看了看四周,地上、瓷砖上、窗户上,到处“伤痕累累”。
“哦,丽兹,我们只不过在寻开心。放松点,别那么一本正经。”
“蒂娜!”丽兹突然改用我常用的巫婆似的口气,“马上去洗澡。”蒂娜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并大哭起来。她人陷在长袍里,反倒让她的超级身材暴露了不少。
“但是,我……我们……只是寻开心而已。请千万不要告诉约翰。孩子们,你们玩得很开心,是吗?”
“我很开心。别难过了。”格雷尔轻轻地摸着她的头,把粉红的糖霜从她金色的头发里剥离出来。
他望着丽兹,用袖子抹了抹鼻子。“好吧,好吧。”丽兹说。蒂娜在孩子们面前蹲了下来,“妈妈要去洗澡了,好吗?”说着,她拍拍他们的额头,便向楼梯走去。“经常来玩,格雷尔,你听到了吗?”她自言自语着,消失在楼梯口。
“再见,蒂娜!”格雷尔叫道。我正等着卡特尔的抗议,不料他却很安静。丽兹和我把两个孩子扒了个精光,我给格雷尔换上了丽兹给我的卡特尔的睡衣,她还给了我一个塑料袋来装格雷尔的脏衣服。然后把他们往“书海”里一扔,我和丽兹便开始收拾厨房。
“坏了。”丽兹拍了一下膝盖,“米尔顿先生今天晚上可能回来,如果这一切让他看到了,一定会把她送回黑泽尔顿老家,那卡特尔可就惨了。如果她消失一个多礼拜,而米尔顿先生又要经常出差,这不是害了卡特尔吗?他要我也去黑泽尔顿。所以,我得算好,一旦她想用这些东西,就必须阻止她。”
“她用什么东西?”我问道,尽管我已经有了一个相当不错的主意。
“可卡因,酒精,她睡不着就用这些东西。”
“她这个样子有多长时间了?”
“噢,有年头了。”她把海绵里的水挤到水桶里。“我估计她到纽约后就开始了,谁让她当初和那些瘾君子、社会名流之类的时髦人士混在一起。现在,他就整天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她的日子很难过。我猜,他就等着她横倒的那一天。我知道我不该再呆在这儿,但我的护照延期全指望这份工作。离开卡特尔意味着我必须回家,可我真的想呆在美国。”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哦,你们怎么还不走啊?这里我来收拾吧。”
“你行吗?”
“当然,明天这里就是另一副样子了。”
格雷尔和卡特尔很不情愿地道了别。“再见,卡特尔!”当我招呼出租车时他喊道,“再见,蒂娜!”其实两家仅仅相距四个路口,坐出租车显得有些可笑,不过算上我带的装满格雷尔衣服的购物袋倒也不亏。
“你们怎么了?”詹姆斯帮我们下出租车时问道。
“今天我们用蛋糕和蒂娜干了一仗。”格雷尔解释了为什么他穿的是卡特尔的睡衣。
我先上楼去放洗澡水,“你好?”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佣人的房间传出。
“你好?”
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穿着康妮的衣服从黑暗中走出来。
“你好,我是玛丽亚,”听口音她似乎是南方人,“我在等X太太,她一定是睡着了。可我不想第一天上班就不辞而别。”
“哦……你好,我是南妮,我是照看格雷尔的。”这已是我一天里的第三次自我介绍。“其实,X太太是去吃晚饭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就只管回家吧。等她回来,我会告诉她你等过她了。”
“啊,太好了,谢谢。”
“你是谁?”格雷尔站在门口问道。
“格雷尔,这是玛丽亚。”格雷尔吐了吐舌头,便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格雷尔。”我转过身向她道歉,“我很抱歉。不过请别放在心上,他今天可够累的。现在我要给他洗澡去了。你可以走了,真的,别担心。”
“谢谢。”说着,她脱下了工作服。
“没问题。明天见。”我对她笑了笑。
当我走进格雷尔的房间,他只穿了条内裤,正对着镜子大跳特跳。“来吧,我的巴兰什尼科夫。”我抱起他进了浴室。
“今天真是有趣,南妮。”说着,他又闹腾起来,在浴室里又唱又跳。
“格雷尔,你玩够了吗?”我已经累得连用他的儿童梳子刷去我毛衣里的糖霜的力气都快没了。
“毕毕——突突——毕毕——突突”他沾满肥皂泡的小**不停地在水里摆来摆去。
“快点,已经不早了。”我手里拿着条毛巾准备给他擦干。
“那些女孩子做了什么?”
“谁?”
“那些坏女孩。你知道,南妮。那些坏女孩。”他还在晃着**,“她们为什么坏?”
“因为她们不听保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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