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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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确定的十年奋斗目标中,既有一个宏伟的总目标,也有一些阶段性目标。我深知,每一个阶段性目标的实现,都为我最终实现总目标奠定了基础。每一个阶段性目标都是我通往总目标的一个台阶。每登上一级台阶,就离总目标近了一步。
我披荆斩棘地向既定的总目标一步一步逼近。是啊,有谁能阻止这个同志坚定不移的步履呢!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我的双脚越走越有劲儿,革命意志越走越坚定!
目前对我来讲,一个至关重要的阶段性目标是:担任玻管局的政秘科科长!
这是我迈向既定总目标征途中最重要的一环!这一环若成为断环,我将像余宏进那样落荒而逃,再也无法到达目的地。
逼使余宏进弃甲而窜的是阎水拍,阻碍我鱼在河前进脚步的是冯富强。我若不能做政秘科长,冯富强就是政秘科长。冯富强做了政秘科长,我的前进道路就被封死。这是我人生道路上的又一个袁长印!不!冯富强是比袁长印更凶恶的一个敌人!袁长印只“捂”了我十年,冯富强这次若像井盖一样将我捂住,则会“捂死”我的一生!
十年和一生,哪个长哪个短?我儿子鱼小明都能脱口说出答案。
自从担任政秘科副科长,我一边明里暗里和冯富强较着劲儿,一边思考和总结着我落在他后面的原因。原因有二:一是我无中生有、捏造事实的功夫不及冯富强;二是我搬弄是非、恶人先告状的水平不及冯富强。而这两条是相辅相成的。有了第一条,才能有第二条。就是说,你得先设法无中生有、捏造事实,然后再据此去搬弄是非,恶人先告状。这种行为现在时髦的说法叫“搅局”。若将以上这两手玩得十分老到,战胜一个两个冯富强即易如反掌。你将捏造的事实有鼻子有眼巧妙地传播出去,被你捏造的事实攻击的那个人就会十分生气——因为完全没有这么回事,他听到后当然会十分生气。而你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生气,他一生气,一着急,就会出言不慎,甚至出言不逊——出言不逊就是胡说,而他一胡说,你的机会就来了!张开口儿合不得,他一胡嚼就会破绽百出,而此时在暗处的你,即可敏捷地抓住其破绽并将其制服。反之你说的若是事实,他就不会生气,即使生气,也是假装生气,情绪就不会太激动,就不会露出多少破绽,你也就无从抓住并制服他。其实制服一个人和制服一条狗并无多少本质上的区别。你得先无缘无故踢它一脚,它就会站在那儿扬起狗头愤怒地冲你狂吠,仿佛在说,我又没有惹你,你为什么踢我?你为什么踢我?甚至会扑上来咬你一口。本来是你的错(无故踢它),现在变成了它的错(它咬你),于是你干脆抡起那根大棒,准备一棒打断它的脊梁。那这只狗儿保准无心再咬你,而会落荒而逃。你将一件无理的事情转眼间就做成一件有理的事情。所以,无论是制服人还是狗,你得学会这一招:先无缘无故踢他一脚!你踢他后他会有两种反应:若他扑上来咬你,你就毫不犹豫抡起大棒;若他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委屈地看你,你就去捋捋他的狗毛。
眼下对我来说,要想在和冯富强的竞争中变被动为主动,就得设法神不知鬼不觉踢他一脚!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现在必须毫不犹豫先将这一脚踢出去。当然,我在踢出这一脚前先得瞅准下脚处,不能像牛望月那样胡乱尥蹶子。牛望月有时走在楼道里都会突然飞起一脚——却总是踢在墙壁上,将自己的脚踢疼,在那儿龇着牙咝咝吸凉气。总之牛望月这家伙太有趣了,即使冯富强站在他面前,他飞起一脚去踢冯富强,也会莫名其妙踢在冯富强身旁的桌腿上,疼的龇牙咧嘴抱着脚直叫唤。而我若飞起一脚,却是要准确无误地踢中冯富强的裤裆。小马对付小牛是用手抓,我则是要用脚踢!而且下脚要狠,不能像贾宝玉踢袭人那一脚,软绵绵的,而要像西门庆踢武大的那一脚,一脚毙其命!
从目前的局势看,“鱼冯之争”中“鱼”处于劣势。此时如果我丧失斗志,退缩一步,必将功亏一篑,满盘皆输;可我若奋力一搏,奋脚一踢,保不定谁输呢!往远里说,当年在“毛蒋之争”中,“毛”起初一直处于劣势吧,最后谁输了个精光?往近里说,“马赵之争”中,起初谁处于劣势?谁最终操了胜券?“鱼冯之争”中,我没有做到“先声夺人”,但我还可以“后发制人”,若我做不到后发制人,最终必将“受制于人”。
受制一时可以承受,受制一生呢?
冯富强是抢先了一步,可出头椽子先朽烂,将他不伦不类放在那儿,却容易露出破绽或那种“马脚”。小牛和小马打架,就是他主持政秘科工作以来最大的败笔。阎局长后来在全局大会上怎么说的,他说:“这是我们玻管局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以后也绝不允许再发生!”阎局长当时都差不多声色俱厉了。
而这个“败笔”,却是冯富强亲笔书写的。包括导火线,都是他亲手点燃的呢!那天的会是由他主持的,交车决定是他亲口宣布的,包括吃那顿饭,也是他与牛望月事先商量后,他出主意让牛望月去找赵有才。赵有才那天开会,一看气氛有点异常,倒像一个消防队员,讲了那么长一段旨在“灭火”的话,一直从小汽车讲到三轮车,直到不惜将我们阎水拍局长说成是一个“骆驼祥子”,可谓苦口婆心,用心良苦。至于后来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那是不以赵有才主任意志为转移的嘛!
阎水拍局长起初让冯富强主持工作,一定是倾向于让他做政秘科长。可在那一瞬间,阎水拍局长又盘算:这个小伙到底怎么样?称职不称职?能不能拿得住?是不是一块好钢?若不是一块好钢呢?所以阎局长没有将冯富强往“刀刃”上放——让他直接做政秘科长。而是放在离刀刃尚有两个指头宽的地方——让他做主持工作副科长。可还没放到刀刃上,他已将手指头割破了,还让小牛和小马鼻子里流了那么多的血。阎局长此时就会在心里暗自庆幸:幸亏没将他放上去!若当初让他一步到位,说不准我老阎的鼻孔会流血呢!
那么再将谁放上去呢?此时我的面孔就会若隐若现在阎局长脑海里浮现出来。
但将我再放到冯富强前面,也有难度。这又不是下象棋,挡道就一口吃掉。我若是棋盘上的一匹马,冯富强就是卡在我腿弯里那个卒子。阎局长跳一步马即可将对方“将”死,可卒子别着马腿,急忙跳不出去。阎局长皱着眉头想半天,还是跳不出去,于是阎局长干脆不想了。
阎局长想偷懒!偷懒的具体方法就是保持原姿势不动。阎局长毕竟老了,伏在那儿就不想动了。像他这个年龄的老同志,“唱歌”时伏在“虎妞”以及别的女性身上偷偷懒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即使吃更多的补肾药,也保不准会早泄,而与其早泄,还不如伏在那儿一动不动乖乖呆一会儿。甚至为了分散注意力延长时间,还可以批批文件。
对我来讲,让阎局长一动不动伏在那儿比他胡挪乱动要好得多。阎局长准备将我这匹“马”跳到冯富强前头,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一种猜想。阎局长在我和冯富强之间拿不定主意这应该没错。在目前局势下,我当然不能奢望阎局长会来“跳”我。只要阎局长在退二线前不将冯富强任作科长,保持现在这种“姿势”,对我来说就意味着胜利!
政治斗争的奇妙之处就在于,不一定自己得到多少是胜利,有时候,让对手失去是更大的胜利!
我现阶段的主要任务,不是抬起头眼巴巴谋求怎样跳出那一步,而是低下头来,将自己腿弯里这个讨厌的家伙清除。
我已明白无误地意识到,下泻药的时候到了!
我现在惟一应该做的是,设法让冯富强在阎水拍面前失宠,失宠以后再失欢,失欢以后再失信——失去阎水拍的信任。
目前我在玻管局的阶段性任务就此明确:我来“设法”,让他“失信”!不仅要让他冷了阎水拍的心,最好是让他伤了阎水拍的心!
如同公安人员破案时锁定某个目标一样,李小南再次纳入我的视线。
我有某种预感,李小南将会成为我绊倒冯富强,甚至将死冯富强的一件“宝物”。我向冯富强踢出的那一脚,将有可能从李小南这儿“切入”。
冯富强正在追求李小南,从脉脉含情大酒楼窥破他们之间这点秘密开始,其实我的视线一直没离开他俩。我手里早拿一个照妖镜,将他俩“罩”住了。李小南是“蝉”,冯富强为“螳螂”,我则为那只“黄雀”。我之所以尚未一跃而出,“举其颈欲啄而食之也”,是因为我还没有发现他“捕蝉”的具体行为,可我早已密切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包括他周围的风吹草动。
是的,在我心目中,冯富强只是一只“全身绿色或土黄色,头呈三角形,触角呈丝状,胸部细长,翅两对,前腿呈镰刀状”的微不足道的螳螂,啥时“举其颈”,啥时“啄而食之”,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可对冯富强来说,我则应成为他前面的那辆车子。“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庄子》说得多么精彩,这只螳螂“怒其臂”以当车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人其实就如螳螂一般,世上所有可笑的事情,莫不人为之也!
冯富强目前追求李小南这件事情,就显得十分可笑。只要看见李小南,冯富强眼里便迸放出火星。有时那火星便不顾一切飞溅出去,落在李小南白皙的脸上。我都有点心痛李小南:那些火星将她灼伤怎么办?
这就是一个切入点,再采用那种“逆向思维”:如果李小南洁白的脸被灼伤了,谁会最心疼?当然是那个营长。可待营长从千里之外赶回来,李小南脸上的伤早愈合了,连个伤疤也不会留下。下来就是老局长了。
可以这样假设,如果老局长知道冯富强正在追求李小南,他心里会怎么想?他会很高兴呢还是很不高兴?他会像那些慈祥的老年人一样,淡淡地一笑说:唉,这些年轻人!然后就将这事置之脑后吗?如果他听说的是姬飞和康凤莲那档子事,也许会置之脑后,可李小南他会吗?
我们玻管局局长阎水拍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同志,这个同志虽已老迈一些,可对女同志还是蛮有热情的,尤其是长相好看一些的女同志。阎水拍认为,长相好看的女同志就是比相貌丑陋的女同志看着令人舒服一些,要不剪彩仪式的礼仪小姐怎么都选一些明眸皓齿的女娃娃?若好看与不好看没有区别,剪彩时就应该选一些诸葛亮的老婆去。诸葛亮的老婆阎水拍局长虽没有见过,但印象中这个女人十分丑陋,比嫫母还丑陋。阎水拍局长有一次还在办公室给我们讲了一个剪彩的故事:某县举行一个剪彩仪式,其他的县长、副县长都接到了通知,偏偏有一个副县长没有接到通知。这位副县长自己拎一把剪刀气鼓鼓地去了。站在那儿闷着头狠劲儿地剪那根绸子,一边剪一边恨恨地想:这么多穿大红旗袍的好看的女娃娃,你们看得我看不得?
那天阎局长讲故事时,我坐在阎局长对面的沙发上拼命笑,仿佛在对阎局长说,阎局长,你讲的故事太好笑了!当时听阎局长讲故事的还有马方向、赵有才、李小南、陶小北、冯富强等。我发现只要有李小南在,阎局长就兴致蛮高,有时还眉飞色舞的。那天阎局长在我们面前打开了话匣子,接连讲了几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有趣,都好笑。每讲完一个,马方向、赵有才就抱着胳膊耸着肩膀很有分寸地笑,他们抱着的胳膊在笑的时候会微微抖动,而那抖动的频率与阎局长讲故事的节奏显然是和谐的、合拍的,有那么一点儿心领神会的味道。那天牛望月不知啥时也涎着脸凑了过来,别人笑的时候,他也不得不在那儿干笑。只有我和冯富强是放声大笑。阎局长每讲完一个故事,我俩立即像拧开自来水水龙头一般强劲地放声大笑。冯富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笑得差点儿岔过气去。冯富强一边笑一边夸张地拍腿,我一边笑一边大张着嘴巴,不停地扶从鼻梁上滑下来的眼镜。有时我又笑得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狠命地击打沙发扶手。冯富强干脆一边笑一边以两手狠命击打沙发,而他的两脚同时还狠命地在地板上跺。我也就开始以两脚在地板上跺,并故意将冯富强正跺着的脚跺了一脚,而冯富强在那时候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的。一会儿,我终于笑完了,可发现冯富强还没有笑“完”,还在那儿手舞足蹈底气很足地笑,于是我也便再次咧开可耻的嘴猛烈地笑起来。那天陶小北事后问我,你俩怎么笑得那么忘情,有那么好笑吗?我当时冲小北笑了笑,心里想:这死妮子,怎么也犯糊涂了?看不出我们是在制造音响效果吗?一台戏没有音响效果怎么成?
那天阎局长破天荒讲了那么多故事,其实都是讲给一个人听的。若那天李小南不在场,无论“音响”效果多好,阎局长早没兴致讲了。因此阎局长若知道冯富强正在攻打李小南,心里肯定会不高兴。他心里会想,这小子,一边在我面前使出吃奶的劲儿敲锣打鼓拍镲,跺着脚板大笑着取悦我,一边却在背后挖我的墙角呢!这与当年手举红宝书的**有什么两样!阎局长这样一不高兴,他对冯富强就没有多少热乎劲儿了。

正当我苦思冥想怎样才能确凿地让阎局长知道冯富强正像海边的浪花一般猛烈地拍打着李小南这块美丽的礁石时,我意外地获取了冯富强写给李小南的一封信。
这个周末晚上,我到办公室加班学习——自到玻管局以来,我几年如一日,始终保持着这个良好的习惯。进门后,我照例会先到老乔那儿取一摞报纸杂志到办公室看一看。我们玻管局的同志订有各种各样的报刊杂志。我们政秘科除公费订阅本省的日报和本市的日报外,自费订阅的报刊计有:鱼在河订阅一份《新华文摘》,陶小北订阅一份英文报纸和一份《南方周末》,李小南订了一份《上海服饰》,康凤莲订了一份《家庭》,冯富强订了一份《故事会》——当然是给他儿子订的。
其他科室还有订《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以及《收获》、《当代》、《十月》等杂志的。看来我们玻管局的文学爱好者也不少。
每个周末我去加班时,总有一些同志的报刊没有取走。或者就是这些同志下乡去了,出外开会去了,生病请假了。老乔知道我喜欢翻阅这些报刊,每次我去时,早将那一厚摞报纸杂志从小柜里取出来。我一撩那个白布门帘,他便将这些报刊向我递过来。就像一个新婚的妻子,丈夫刚一进门,就将一个热吻递上来一样。
这天有一份《当代》,我坐到办公桌前粗粗浏览了一下。接着有一份李小南的《上海服饰》,我又粗粗浏览了一下。这份杂志里有不少美女,尤其是她们身着各种服饰摆出各种姿势的大腿,放射出市场经济的动人光芒。我将《上海服饰》翻阅完放一边去,再翻阅《家庭》。《家庭》杂志每期的封面人物一般是一位正在走红的年轻影视明星,摄影师总是将她们的**照得惊心动魄。据我观察,她们的**大都为半球状,也有个别鸭梨状的。这当然是**中的上品和极品了。后来我发现包厢里的小姐其**大都为盘状,盘状当然算下品了。至于盘状之外,那些地梨状荸荠状、超小型下垂状、无脂肪**头的**,则为次品。
我当时将那本《家庭》杂志上下颠倒着掉过来掉过去看了几遍,主要是想研究一下那位香艳动人的女明星的**到底是半球状还是鸭梨状。可无论我怎么折腾那本杂志,还是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上边的二分之一,乳沟清晰可见,似乎深不可测,可我下意识地试图将手伸进“沟”里去时,却“伸”了个空,因为杂志封面是平面的,哪有什么“沟”。可见摄影效果何等逼真。
我再无兴趣和这位演员的**周旋,甚至有点生气地将这本杂志扔一边去。没想到下面一本杂志的封面又是一位当红明星隆起的**。可奇怪的是我只看到一只**。怎么回事?定睛一看,原来这本杂志的封面上放着一封信,是这封信将封面上的另一只**遮住了。
我抬手将这封信拨一边去,将女演员那只**扫了一眼,正准备将封面揭开,突然有什么东西招了一下我的眼。我以为是那位女演员十分完美的**在招我眼,急忙将目光重新移回来,可移回来才发现,招我眼的并不是女演员高高隆起的**,而是搁在**上的那封信。确切一点,是那封信上的字迹。
我急忙将那封信抓在手中。上写“紫雪市玻璃制品管理局政秘科李小南女士亲启”字样,落款为“内详”。字迹虽经过伪装,但仍让我觉得十分眼熟。我的心怦怦跳了几下,急忙细看邮戳,果然是从本市邮局寄出的。
我有了某种预感,产生了打开这封信看一看的冲动。我将办公室门插死,将信拿在手中,开始思谋怎样变作一个小虫子钻这封信里去。我翻看信的背面,天助我也!背面信封底部的封口处,只粘连着一点点糨糊,我将自己的一个小指头变作一辆推土机,开着这辆“推土机”轻轻地沿着粘口处向前一推,封口就像李小南的嘴巴一样向我张开了,信封却没有一点点损坏。
信洋洋洒洒写了五页。我先翻到最后一页看落款。果然不出我的所料,落款为:“永远爱着你、匍匐在你脚下的小狗:富强!”
我如获至宝,来不及看信的内容,急忙冲到大街上将信复印了一份,又赶回来快速将信装进去粘好。然后将那封信重新放在两本杂志之间,将所有的报刊再给老乔拿下去。
我再次回到办公室,将门关死,仔细欣赏这封情书——
亲爱的小南:
我不知怎样才能表达我对你像火山一样炽烈的感情!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心中始终在吟唱着一首歌,这首歌的歌名叫《不能没有你》!
小南,自从和你有过那惟一的一次吻后,我才知道,人世间还有这样香美的嘴唇!可你从那以后却再也不理我了,我不知我哪儿得罪了你,我真的不知道啊!
小南,如果你是延安的宝塔山,我就是那条永远流淌在你脚下的延河。“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这是贺敬之的诗句。我心中每天、每时、每刻吟诵的诗句则是:“几回回梦里到‘玻管’(蹩脚!鱼在河按),双手搂定你——我亲爱的小南!”
在我给你写这封信时,电视里正在吟唱那首我最喜欢的《同一首歌》。我听得热血沸腾!这首歌的每一句歌词几乎都是代我向你倾吐衷肠,你听:“鲜花曾告诉我你怎样走过,大地知道你心中每一个角落,(我多么嫉妒大地啊!)甜蜜的梦谁都不会错过,终于迎来今天这欢聚时刻。(为什么我迎不来呢?)水千迢山万座,我们曾走过,每一次相逢和笑脸都彼此铭刻,在阳光灿烂欢乐的日子里,我们手拉手想说的太多!”
除过这些抒情的语言外,这封信里有一段话对我至为重要,这段话是这样说的——
“小南,我知道你有顾虑!我知道那个老家伙在纠缠你!我恨不得一棒子将那个老家伙打倒在地。老家伙再有半年就退二线了,你害怕他什么?小南,鼓起勇气来,让我们一起手拉着手,和那个老家伙进行坚决的斗争!”
接下来我需要考虑的是,怎样才能让阎水拍局长看到这封信?我要做得天衣无缝。
将信塞到阎局长门缝里,是下策。阎局长看到这封信,对冯富强产生恶感是显而易见的,而且这种恶感此生再也无法消除。但既要打击敌人,还要保护自己。阎局长冷静下来就会寻思:信是谁塞进来的?当然不会是冯富强,也不会是李小南。那么会是谁呢?阎局长就会缩小范围,将目光锁定到我身上来,因为我有作案动机,冯富强倒台最大的受益者是我!
如此,阎局长在踢开冯富强的同时也会疏远我,因为他觉得我这人太阴险从而开始提防我。至于选一个政秘科长,还不像拔一根萝卜一样容易,比拔萝卜更容易!萝卜还得亲手下田里去拔,想当政秘科长的人却会像一窝蜂一样往阎局长眼皮底下撞、挤、拥。即使他们一个个伸出毒刺,也只会互相蜇。采集和奉献给阎局长的,永远是那种甜甜的蜜。
我当时苦思冥想了若干种办法,均不是理想之策,都有露马脚的可能。如果能有一个办法,让老头自己看到这封信!我向李小南办公桌上看了一眼,突然一拍脑袋:有了!
阎水拍局长每周的双休日晚上会到办公室来处理一些公务。有时星期六来,有时星期天来。我最早发现李小南红肿着眼离开玻管局大楼那次就是一个周末的晚上。有时阎局长办一会儿公,会端着一个茶杯走进大办公室来。他见我常在办公室看书学习,或加班写材料,就会和我说一会儿话。他说:“小鱼还在加班啊!年轻人就应该这样。现在有些年轻人,一天到晚到舞厅蹦,问题是蹦了一时,能蹦了永远?人这一辈子年轻时是不能蹦的,年轻时蹦,年老时就会后悔!”每每说到这些地方,阎局长就会用很多形象的语言总结人生。形容人生短暂,他从来不说“白驹过隙”之类。他是这样说:“小鱼啊,要抓紧年轻时的好时光,人生就像一支烟,”他当时正抽一支烟,用眼睛瞅瞅红红的烟头说,“刚吸了几口,吸出点味道来,就到了尽头!”接着他又说:“人生又不像一支烟,烟吸完一支,还可以吸第二支,人生呢?”有时他又这么说:“人生就像流水,”他喝一口茶杯里的水,接着说,“刚伸手去抓,一生已流走了!”总之他随便抓住什么都能形象地譬喻人生,在六楼会议室里看到清水河畔盛开的桃花,他就会说:“人生就像这桃花,盛开了,很短暂,就凋谢了!”有一次他见我桌上放一根粉笔头,又说:“人生就像一根粉笔头,写啊写啊,不知不觉就写没了!”
阎局长这些话,对我有一种震悚感,我突然觉得这个老头可亲起来。也许他年轻时就像我这样,抓紧每一天时间学习,抓紧每一天时间工作。这老头时运不济,否则以他深厚的“功力”,也许就是我们玻管局出的第二个“省长”呢!
阎局长和我说一会儿人生的话题,就会端个茶杯信步走到李小南办公桌前,看玻璃板下压的那些照片。
李小南玻璃板下压着很多照片,都是李小南在各个年龄段留下的倩影。有十六七岁时的少女照,有二十三四岁时的少妇照,有三十岁左右的近照。还有一张和林青霞的合影。某年林青霞来紫雪拍电影,和这个漂亮的小妹妹留了一个影。李小南照片上的神态或浅笑,或凝神,或眺望远方。这些照片引人遐想,仿佛看照片时已伴随着她成长的足迹,跟着她走进了她的生活。阎水拍局长常常会出神地端详着李小南的照片。有时甚至会坐下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我说话,一边继续端详。有一次他端详了一会儿照片扭头问我:“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他说什么我早忘记了,但我又不能说我忘记了,信口胡诌了一个话题,他便又沿着这个话题说起来。
有时候阎局长甚至会拉拉李小南的抽屉。李小南中间那个抽屉是上了锁的,只能拉开一条缝。有一次我见阎局长半张着嘴觑着眼往那条缝里瞅,像个傻瓜似的。李小南大抽屉旁边那个小抽屉不上锁,里面放一些材料,还有一本小影集。阎局长每次临走时都要将那本小影集翻开看一看,看完再放进去。然后便端个茶杯心满意足地走了。
如果我将这封信放在那个小影集上面,阎局长进来后我找个借口离开,阎局长一拉开那个小抽屉,就会发现这封信……
那天是周六,阎局长没到办公室来,那么第二天晚上他保准会来。我心里有数了。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第二天,我在阎局长进门前将那封信的复印件放进李小南的小抽屉。阎局长看到复印件还以为是李小南自己复印下的呢!李小南复印下原准备锁大抽屉里,临时有急事没来得及锁,随手塞小抽屉里便匆匆出了门,准备第二天再锁大抽屉里。
那天阎局长刚端个茶杯进门,我便装作有事匆匆出去了。我到我们局大楼对面一个小茶馆一边喝茶,一边像电影里那些侦察员一样观察对面。果然不到二十分钟,阎水拍局长匆匆从大楼门里出来了。虽然夜色中看不清他的面容,仍可以感觉出老头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确信阎局长离去后,我重新闪身进了楼。我将那封信取出来,重新坐在办公桌前欣赏了一遍,然后将信撕了个粉碎。我将碎片包在一张白纸里,去卫生间幸福地蹲了一会儿,一拉抽水马桶,让那包碎片和我的排泄物一起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暗中一闷棍,就将冯富强敲死了。以阎局长的城府,断不会将这件事在冯富强或李小南面前点破。我不仅将冯富强的政秘科长梦撕碎了,把这个坏蛋的一生都撕碎了!这个兴致勃勃的年轻人从此将在玻管局的政治斗争中像空气一样淡出,甚至永无出头之日。看来敲死一个人并不难,有时甚至很容易——敲死一个人一生也很容易!我鱼在河就要成为这样一个人——一个敲死我人生道路上所有挡我道的坏蛋的人!
我不仅敲死了一个人,更重要的是我又学会了一种“敲术”——杀人其实可以不用刀——傻瓜才用刀呢!有时用几张纸片也可以宰掉一个人。冯富强做梦都不会想到,他已经被我宰掉了。
那天我在办公室呆到很晚才离去,我浑身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我要在办公室独自一人静静地享受这种幸福。下去复印那封信的时候,我让复印门市的女孩开了一张发票。女孩当时很惊讶,眉毛一挑说:“拢共一块五毛钱还开发票?”复印一页是三毛钱,五页是一块五毛钱。“为什么不开呢?”我这样反问女孩。“收款收据行不行?”女孩还有点不甘心。我说:“不行!要正式发票!”
此刻我将那张发票拿出来,展开放在办公桌的一本书上,实在有点忍不住了,拿起炭素笔,在右上角模仿阎局长的笔迹写下两个字:“准报!”阎局长在条据上签字,有时写作“准报”,有时写作“准支”,有时写作“经费支”,有一次他笔误将“准报”写作了“准抱”,当时李小南当出纳员,我看到“准抱”二字,一个人偷着乐。
为什么要模仿阎局长的字体呢?我的字比他的字漂亮多了,我可是“庞中华”呀!“庞中华”再次拿起那支炭素笔,在右上角空白处,潇洒有力地写下两个字:“准报!”并签上名字——签得当然不是“庞中华”,而是“鱼在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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