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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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可以算一下,普通的一家百姓,每月有三五贯钱就能过日子了,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贷个十多贯钱,就要还息三五贯,是一个月的生活费用。一年两次,也就是说本来他们干活勉强赚个一年的费用,因为借钱,要多干出两个月的费用,岂不是为难他们吗?若是一时还不了钱,官府又逼迫,这与借那些高利贷又有什么两样呢?”
沈欢身在三司办公,对于民生不可谓不熟,所说数据,皆有根据,就是再高明之人也反驳不了。司马光本来对这个问题不大在意,在他的意识里,取息两成,比民间那些取息过半的放贷要低得多了,若说在意,他对这种以朝廷为核心如同行商贾之事的态度有所保留,不过为了支持王安石,没有表现出来罢了。如今听沈欢一分析,觉得大有道理。
“子贤,给你一说,倒让老夫也觉得介甫定的息数感到担忧了。那若按你所说的改良,又该如何?”
“老师,该为取息一分,也就是一成,如何?”沈欢提议问道。按他估量,一成的利息,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数据,当然,这种利率,对后世之人来说,还是高了。不过这是古代,若再低下去,估计变法之人就不干了,就是皇帝,也要反对,毕竟他们变法就是为了增加钱财,若无利可图,拿出一千数百万贯来做事,岂不令他们心痛!
“一成……”司马光低头思量了一会,最后点点头,“取息一分,倒也能成事。若百姓一家一年贷个二十贯,要多还的钱也不过两贯而已,纵是当年收成不好,节衣缩食,也不过半月生活费用而已!”
沈欢又建议道:“老师,对于那些当年收成不好的百姓。可以由朝廷勒令官员再宽限一年。利率再算就可以了。当然,这种命令学生觉得用处不大。毕竟一上一下,官员为了政绩,也不大可能真让农民拖欠下去。而且又得防范那些借了大数目的商贾地主趁机拖欠钱款,不然朝廷贷出了钱,年底却没多少收上来。对于财政来说,也是个问题!”
司马光叹道:“子贤,你怎么总是不相信那些官员的品性呢,须知好官也是不少的。”
沈欢面无表情地道:“老师,天下之大,每事都涉关百姓生死,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官员的品行上,要用制度与规定去督促他们、防范他们。^^ ^^只要他们本着政策办事,就是没有多少功绩,至少在对待百姓上不至于太过压迫了!”
司马光面露不愉地看着沈欢。最后以叹气结束。沈欢没有愧色地对视,宋朝治国,不抑兼并,这给了无数大地主大商贾大官员上好的良机,只要有钱,只要有手段,就能获得土地无数。而中国人对于土地自古都是有着无限热情地,给了他们机会,当然得大肆搜刮才是,这样一来就苦了那些靠着土地过日子地贫苦农民了。然而他们是弱势群体。没人给他们出头。更不敢出头。
沈欢也不敢出头,他只是凭着这点就知道下面那些地主官员的素质不可靠而已。不然天下早就是太平盛世了,又何来要王安石出面改革地地步。想到这里,沈欢不得不佩服王安石了,此君有大毅力大魄力,方田均税与免役两法,才是最大触动了那些大地主大官员的利益呀,不然也不会招致偌大的反对!
司马光无奈地道:“好吧,子贤,这是你说的第一点,那么第二点呢,又该如何?”
沈欢沉吟了片刻才道:“第二点就是涉及变法范围的问题。学生认为,饭要一口口地吃,路要一步步地走,这变法大事,涉及黎民百姓地生死,不能不谨慎小心。而且时代不同,形势不同,总不能一概而定。一法在此地是良法,在他地说不定就是害民之法了!”
“桔生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司马光念叨了一下,“子贤所说,正是古人提到的道理,此时此刻,不无创建。”
“老师学贯古今,学识渊博,令人敬佩!”沈欢拍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马屁。
“少说大话,快说你的办法吧。”
“是!”沈欢顿了顿组织语言,“既然生怕法令一下子落实到全大宋之地会出问题,还不如拿出耐心,画出一地,作为试验,待有了经验之事再推广到其他地区!”这办法放在后世,没有多少创建,正是后世为人划出特区用来改革开放的法子,按沈欢的想法,在后世做改革,还得小心翼翼有如摸石头过河,回到古代,在信息不便的时候,更该谨慎了,可惜王安石与皇帝都不是有耐性之人,也许这也是变法失败的一大主因吧。
“你这法子倒有意思。”司马光来了兴趣。
沈欢又道:“为什么学生建议画出一地来试验呢?这是有根据地,就拿青苗法来说吧,本来就是为了补助百姓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耕作的,但是观我大宋天下,江南几路,土地肥沃,利于耕作,交通便利,民生殷实,大多根本不需要青苗钱。然而看现在朝廷政策,相反把更多地青苗钱派放到江南地区,为什么?因为那里民生殷实,容易取息呀!老师,这简直是剪羊毛的做法呀,把那些地区的百姓作为羔羊来对待,长此以往,总会出事的!学生觉得青苗钱最好更多派往湖广等西南地区,那里耕作条件差,百姓无依,若拿了青苗钱,更有利于生产。而且据学生打听,湖广地区,地广人稀,雨水也多,也是适合农事生产的好地方呀!”
司马光震动了一下,问道:“湖广地区也适合农事生产?”
“是的,老师!”沈欢肯定地说道,“农事生产,一靠天时,二仗水利,湖广在大宋南方,气候温热,雨水充足。农事生产的条件都具备了。现在朝廷不依仗他们的农事赋税,但是那不过是因为此地交通不便。加上民族众多,没有形成大规模的生产而已。若是朝廷在政策上倾斜与它,作好交通事宜,再从江南等地遣些技术高超之人过去,他日湖广地区不难成为我大宋粮仓呀!”
“湖广熟。天下足。”这等谚语虽然是在北宋以后才出现,不过却也证明了这个地区是产梁的好地方呀!
司马光皱眉道:“子贤,你所说地太过飘渺,难以服人。”
沈欢苦笑,确实也是,在这个时代,湖广地区,是蛮荒之地。瘴气横生,疾病无数,不说产粮了。就是生活都困难。因此,这里成了朝廷流放官员地理想之地了,比之西北还要折磨人呀!像后来地苏轼,还给流放到海南岛去呢!想想都令人害怕,更不用说去从事开发了。
沈欢劝道:“老师,学生所说,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地,说不定要数十年数百年呢!不过这个青苗钱,更多派发到这个地方那是没有害处的,有了政策优惠。说不定能吸引更多地区之人去那里开发生产呢!既能避免扰乱江南地民生。又能无形中开发了湖广,何乐而不为?”
司马光吸了一口凉气。讶然地看着沈欢:“子贤,润物细无声,此计大妙呀!”
“老师缪赞了!”沈欢客气地说道,“关于青苗钱,学生只想出了这两点,还往老师指
司马光沉吟着说道:“老夫观之,第二点比第一点还要重要!子贤,你既然想出这两点改良之法,为何不直接与介甫或者官家说,让他们有所借鉴,方是上策呀!”
沈欢苦笑道:“老师,你认为以现在朝廷狂热的变法气氛,学生这些话,他们听得进去吗?特别是介甫先生,当日学生说到这些法令会出现的坏处时,更是不以为然,差点要把阻挠变法的罪名套在学生身上!”
一想到当日王的指责,不无王安石放纵地原因,沈欢就感到气愤。现在与司马光来说,也存了私心,想让司马光等到一个好的时机进谏,以此成为政治资本。
司马光正色道:“子贤,你这想法要不得!我等身为臣子,就要为君分忧,看到坏处,就当进谏,以使祸患避免于未生之时。你今日多次提到介甫这里不行那里不好,是否与他有矛盾了?唉,你们是翁婿,自该同心戮力为朝廷分忧,有意气之争更不好了!”
“是,老师教训得是!”嘴上说好,其实心里很不以为然,若是王安石是给听劝之人,历史上他也不会以失败告终了。
司马光又道:“你所说的改良之法,就由老夫写成奏章,献给官家,劝其引以为鉴!”
“不……”沈欢不来想说不要,给司马光一个严厉的眼神给吓住了,只能默然同意。按他的意思,现在皇帝赵顼的脑袋已经给王安石描绘的美好景象给迷惑住了,人也狂热了,哪里还会听得进其他异议。提得多了,反而会引起他的反感。奈何司马光是一个正直传统地文臣,要他使心计,也是为难之事!

“好吧,就让你老人家先劝劝,等到皇帝因为这些事脑袋大的时候,希望他能想起这份奏章吧!”沈欢心里也有了计较,由司马光去了。
不提沈欢回家如何去计算,单说司马光,花了两日时间,把沈欢所提到的改良之法整理了一番,写成长长地一篇奏章,放到了官家的书桌上去。大体说的是青苗法是良法,但为了避免出事,奏请陛下谨慎行事。接着有针对性地提出把取息两分降为一分,还提出应该把每年发出的青苗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放于江南地区,一部分放与西南与西北地区,前者与后者的比例建议是二八之分。
这时候的神宗皇帝还是一个处事比较公证之人,心里感觉司马光说得有道理,但又没有主意,就把王安石召了进去,把《青苗议奏》的奏章送到王安石的手上。
王安石阅完沉默片刻,最后进言道:“陛下,议奏之说,不无道理。然而治国之道,权衡利弊。当取利重为妥。青苗之法。害处也许是有的,但是益处亦是明显的。如何取舍。恭请陛下裁决!”
赵顼看到王安石,又想起了王安石给他描绘地变法之后地蓝图,他是一个立志做千古明君之人,闻言那个激动呀,立刻把那些什么变法害处都抛到了脑后。鼎立支持王安石,要王安石加快变法进度。
王安石奉旨,开始了大刀阔斧的行动。二三月正是春耕地时候,百姓半年多地休息,基本上也没多少余粮了,正是青苗钱放贷的时候!王安石拉起了变法地大旗,把均输法与农田水利法先搁置一边,打算趁此良机把青苗钱发放完毕才是上策。怎么说这些法子里也是青苗法来钱最快!他与三司使韩绛一道共同实施此法,由熟悉财帐的韩绛统筹数据,让各州县派发青苗钱。才三个多月的时间。在六月前,在二十几路的地区就把五百多万贯的青苗钱发放了出去。
成果算是喜人地了,毕竟利钱一收上来,就多增一百万贯,在财政日渐拮据的大宋朝廷来说,可以说是救命的钱子了。不过在他们看来,情况会更好的,毕竟现在是第一次,没有多少准备,依然发放了如此之多的青苗钱。^^^^待秋季的那一次。有了完善的准备,青苗钱散得应该更多了。对于他们朝廷来说。青苗钱散得越多,收的钱也就更多!
就在皇帝赵顼也为变法顺利大为高兴地时候,一盆凉水当头浇了下来。
那是一次例性的政事堂会议,由皇帝主持,底下官员除了政事堂的三位当家,还有就是三司使韩绛。
“诸位,现在青苗法进展顺利,该告一段落,其他两法也是时候进行了!”赵顼大手一挥,坐在御座上,意气风发,很有指点江山地味道。
“王参政,此次青苗法得意实施,你治策之功当为首功,当然,韩三司身体力行,朕亦是看在眼中。还望大家再接再厉,为大宋天下的改革多出一分力呀!”赵顼口头上赞扬了众人,也只能是口头了,朝廷财政日艰,实在拿不出多少物质来奖励大家。何况现在又散了几百万的青苗钱,在七八月青苗钱收回来之前,日子更该过得艰辛了。
“陛下,青苗钱散尽,他日获利不少,本是该为贺喜的!”正宰相韩琦一脸持重地出列,看了一眼众人,脸色更凝重了,“然而,臣缺接到苏州杭州等几个州通判上的奏章,说青苗钱侵扰当地百姓的民生,实不是良法!”
“什么!”赵顼高兴当头,给这盆凉水浇得心儿拔凉拔凉。韩琦身为宰相,不可能当在诸人的面胡言乱语,可见却有此事了。
“王参政,可有此事?”赵顼眼睁睁地看着王安石,这位给他无限希望的大臣,看他有什么说辞。
“此事不假!”王安石淡淡地说道,“陛下,政事堂确实收到几封通判的奏章,现在奏章就在韩相手上,陛下可拿来一观。”
韩琦有点奇怪地看了王安石一眼,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辩驳,闻言不敢怠慢,从袖里拿出几本奏章,递给官家。赵顼看了一眼,有点心惊了,足足有八本之多。
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打看奏章看了起来。奏章谈的都是青苗钱一事,情况不一,主题却是说当地百姓不愿贷青苗钱,然而州府官员却强令百姓以几家为保,共同购买这些青苗钱,惹了不少地怨声,他们身为通判,本是监督地方行政官员地职位,不敢不上报朝廷。
“怎么会这样?”赵顼失声问道。
“那就要问王参政了!”韩琦平静地说道,他不敢说太多,在朝堂中,他甚至感到有点无力了,自欧阳修致仕之后,在朝堂中他就失去了一个强援,说话办事也不得心应手了。看看现在周围吧,韩绛是支持王安石的,司马光也是王安石地好友,此三人联手,韩琦也很无奈。
王安石沉声说道:“陛下,未实行变法举措钱,臣就与陛下提到过,陛下之事,本就有人赞同有人不赞同。不赞同之人。当然也会拿些小事来做文章了!”
韩绛也道:“是啊,陛下!如今青苗钱发了五百多万贯。秋季更会有所上涨,待得来年,一年一千五百万贯不在话下,到时单是利钱也足有几百万贯之多,实在是大大缓解了朝廷财政不足的景况呀!”
“韩计相。话不能这样说呀!”一旁的司马光听不过去了,“也不能为了一些利钱就损害百姓的利益呀!”
“君实说的不错,确实不能损害百姓的利益!”王安石赞同地说道。这话倒让在场的诸人都惊疑起来,不明白王安石怎么会自打嘴巴。
王安石淡淡地笑了:“可是大家也看到了,青苗之法,是在不向百姓征加任何赋税地前提下施行地,利钱也是从他们的收成里扣了一些而已,并没有惹得怨声载道吧?”
“可是……”
“陛下!”王安石强色打断司马光要说地话。“官员强令百姓卖青苗钱,不也是没有出乎我等之前的预料么?视察行走使也组建完毕,是时候让他们出马了。这些官员不是强令购买吗。那就按之前所议惩处他们便是了!也不能因为几州几县之事耽误了变法大事呀!”
“对!”赵顼找到了依据,“既然有令在先,触犯之人当然要负责!这事就交由王参政去办吧!”
“陛下,虽然是几州几县,但亦有数十万百姓呀,如果因青苗钱动乱起来,也是难以收拾,不能不谨慎呀!”
赵顼又看看王安石。
王安石辩道:“陛下,青苗之钱,每家不过利钱三五贯。若说如此小数就能因起动乱。岂不是笑话?”
“事虽小,然而能见大!”韩琦不客气地说道。
王安石笑道:“若说见大。陛下,政事堂也接到数十州县的奏章,都说青苗法便民!”
“着的?”赵顼惊喜地问。
“此事不假!”司马光出列说道,“这些奏章都在政事堂,陛下若要观看,可令拿来。”
“快快拿来!”赵顼急着吩咐寺人出去拿奏章了。不一会儿御桌上就堆积了几十本奏章,赵顼越看越喜。司马光看了不由皱眉,道:“陛下,韩相所说也不无道理,事关数十万百姓,总得有个交代呀!”
赵顼反问:“那司马参政认为该如何做?”
司马光沉吟片刻,灵机一动,道:“陛下,不如那些认为扰民州县的青苗利钱降为一分如何?”
“这个……”赵顼为难地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转向司马光,问:“君实,若这几地降为一分,其他州县如何作想,若人人挤到几地去借贷,岂不是更容易让人钻空子?”
司马光现在真有点佩服沈欢地脑袋了,这些情况,几个月前他就能预料,真不知他那脑袋是怎么长的。听闻王安石的反问,笑着说道:“那不如把全天下的青苗利钱都降为一分吧!”
“更不妥!”王安石立刻反驳,“青苗钱本来就是朝廷拿出大笔钱财来缓解财政难题的,若降为一分利钱,有不如无!而且有些地方说不准回出现问题,收不回来,利钱低了,弄不好还要亏空这些财政收成!”
“介甫!”司马光闻言怒了,“我等身为官员,自当为百姓谋福利,你一直说要民不加赋而过用足,不错,赋税是没有增加,然而你却变相从百姓身上攫取利益,与民间商贾有何异样!若是百姓收成真增加了,那还没有话说,然而有些地方却不尽如人意,难道不该有所改变吗?”
王安石又道:“君实是治史之人,当知国无信不立,本来向天下颁布的是如此,一会就改变,朝令夕改,如何凭信。再说现在要行变法事宜,最重威信,一旦改变,群起而攻,致使变法一事被迫停止,岂不是出现更大的问题。权衡利弊,你要王某如何去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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