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人皮锦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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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惊呼声短暂而急促,出则立止。但这一声却让半睡着的玄机顿时惊醒了过来。他坐起身,但见帐中烛火光明,看来自己睡过去的时间并不长。玄机自腰间皮囊中摸了枚雷火珠在手,蹑手蹑脚的下了床,直到手中拿起了放于桌上的连机弩后,心下才觉得稍定。
将雷火珠小心的放回皮囊中,玄机端紧弩机,对着帐门说道:“王大哥,金大哥,你们在吗?”王有胜、金满堂都是李元亨给玄机留下的心腹好手,司马越走后,二人就成了玄机的贴身侍卫,一直守在帐外。
“小兄弟有什么事吗?”王有胜的声音传入帐中。玄机松了口气,放下轻便弩道:“刚刚我听到有人喝警,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哪个兔崽子乱喊乱叫,我已经叫老金去看了。”帐门掀起,王有胜魁梧的身子低头钻了进来。
玄机点头道:“两位大哥要小心,最近益都不会太平……”说话间,却见王有胜的脸上突然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玄机心惊,抓起刚放下的连机弩:“王大哥,你……”
“我?我怎么了?”诡异的笑容消失,王有胜一脸疑惑的看着玄机,那表情绝非作伪,玄机心中暗想:“难道是我最近睡眠不足,产生了幻觉?”心中正思量,又见王有胜脸上再次诡异笑容,那笑容说不出奸诈,目光之中更闪起点点青光。
“王大哥,你笑什么!”玄机暴喝,手中连机弩对准王有胜,双手稳定,只待一有变化,立即给他一箭。
那王有胜却如不闻不问,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盛,纵使玄机经历过众多异事,此刻也是由头顶直凉到了脚底板,当下也不多想,抬手就扣弩机。“嗖”一声,弩箭如同黑色的闪电,直接命中王有胜右腿大腿。
“啪”一声轻响,声音小的几乎微不可闻,但玄机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百步之内中者立毙的弩箭非但没能击穿王有胜的大腿,不仅没能击穿,简直连伤害都谈不上。弩箭击在了王有胜的大腿上,紧接着掉落在地,发出微不可闻的“啪”一声。
王有胜诡异的笑着,伸手抽刀。
“见鬼了!”玄机飞快的装箭,抬手再射。这次,目标直指王有胜的右眼。
“噗”声中,弩箭大半没入王有胜的右眼,但原本该响起的凄厉叫声却没有响起。玄机骇然看着王有胜狞笑着将没入右眼的弩箭拔出,随手扔在地上,那一秒钟的时候,却让玄机有着一世纪的感觉,怎么可能!
还不等玄机的惊骇落地,王有胜已经一步步走了过来,狰狞的笑容,冰冷的刀锋,森寒的杀气,此时的王有胜活脱脱就像十八层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带着地狱中的残酷和杀气,一步步朝玄机逼上。
玄机开始冷静,伸手探入腰畔皮囊,心中飞快的计算了下方位,抬手就要将雷火珠扔出。“唰”,风起,一柄朴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气,自玄机背后出现。风起之时,玄机已然感觉不对,连忙向旁闪避。但那一刀不仅狠,而且快。
快的让人来不及闪避!
玄机的身子一震,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自胸口探出的那半截刀尖,冰冷之意如同瘟疫般传染直全身,然后,他才看见胸口被涌出的血迅速染红了一大片。
“好快的刀!”这是玄机此刻唯一能想起的感叹。
刀,收回,玄机倒地,眼睛虽渐渐模糊,但神智却清楚的可怕。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真是可笑,他连自己死在谁的手上都不清楚,王有胜?不不不,他没有这种实力。看来,自己注定是要做个糊涂鬼啊。
这是玄机活着时的最后意识。
黑暗,无际的黑暗,让人疯狂的黑暗。
玄机睁开眼时,黑暗如潮水般涌来,他还来不及呼喊,人已经被淹没在黑暗之中。这种黑暗充满了冰冷、死亡与杀意,各种疯狂的**如同那海啸时的浪涛,不停的拍击着玄机的内心,一波接着一波。
无数的**不断冲击着玄机的神经,令他那清明的灵台渐渐蒙上了点点黑斑。而他那原本清澈的双眸中,慢慢浮起了一层疯狂的欲念。这是什么感觉?什么感觉?杀吗?恨吗?肉欲吗?还是无尽的悲伤?
为什么有这种冰冷的感觉,还有这股不断涌向眼眶的酸意是什么?我在哪里?为什么这么黑?难道,我已经死了吗?
蓦然,玄机的眼前闪起一道柔和的白光,白光之中,一个人影若隐若现,梵音响起,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浇下,那疯狂的**退去,只是灵台已蒙上的黑斑却醒目的留下。
“生,为何事,死,为何哀?你既然已经明白自己死去的事实,那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声音冰冷,但比起那黑暗中的刺骨寒意,这声音就如同冬末那一丝早到的春寒,令人感觉到了生机。
玄机爬起,凝视白光:“你是谁?”
“我叫黄泉,地府的接引者,引渡亡魂之人。”
“我死了多久?”
“一柱香。请报上你的名字、年龄、籍贯、死因,我要确认你的身份。”
“玄机,十八岁,苍琅镇人,死因?我想是死于刀伤吧。”
“请把你的手伸用白光。”
玄机照办,白光却慢慢变成褐黄色,紧接着变成血红色,玄机只觉得伸入光团的手被一股强大的电流击中,整个人倒飞了出去,全身上下‘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按照地府法律,你无权进入地府。”黄泉冰冷的宣判。
“为什么?”玄机不解,人死之后,不都是要经过地府审判,以定生前善恶的吗?
“你的魂魄在离体之前已经缺失,所以判定你为枉死鬼,无权进入地府。我现在送你回人界,只要你找回自己丢失的一魂两魄,就可以再次回到地府之门。下面是提醒注意事项:第一,你已是鬼界一员,在人界出入是违反三界协定的,所以地府并不承认你的存在;第二,不要试图去伤害人界生物,否则地府将有执法人员缉捕你进十八层地狱;第三,不要在阳光下走动,否则你将永远消失。解说到此为止,祝你好运!”
玄机尸首旁,范离皱眉,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抬头,只见一团黑影若有似无的飘动,身边站着持刀的王有胜,只是脸上的狰狞已被木然的表情取代。王有胜的身后,还远远站着一个持着短杖的小女孩,年纪不过**岁,扎着两个朝天辫,笑眯眯的脸上露出两个小小酒窝。
范离叹气,沉声道:“你让我很生气。”
黑影中同样低沉的声音,无论声线、音量、语气都与范离一模一样,只是语音之中带着丝丝寒气,听在耳里,冷到骨髓里:“你让我很生气。”
范离双手自袖中伸出,右手已经多了一支青翠欲滴的竹笛,而那黑影渐渐变得真实起来,慢慢的,一个全身黑衣的范离出现,右手同样多了一支笛子,不过却是乌黑发亮。

“你本该在鬼界好好修炼。”范离冷声道。黑衣范离有如学舌的鹦鹉,同样冷声道:“你本该在三清界好好修炼。”
范离刚将竹笛放至口边,突然身体一震,微眯眼思索片刻,将竹笛收入袖中的同时,伸手抱起玄机的尸身,如风般消失在原地。黑衣范离一言不发也将笛子收起,冷声道:“幽幽。”
那被唤作幽幽的女孩蹦蹦跳跳的跑到黑衣范离身边,问道:“老范,你叫我吗?”声音清脆,笑容可爱。
黑衣范离语气依旧冰冷,手中却多了一张人皮:“穿上人皮锦衣。”人皮面目清晰,甚至还冒着热气。幽幽微笑着应了声,接过人皮,像穿一件衣服般将人皮穿上,接紧着,人皮就像被充进了气的气球一般丰满起来。黑衣范离目光如剑,伸手在人皮上指指点点,被他指过的地方都缩小下去,不多时,一个全身**的小道士呈现在他眼见。
“漂亮吗?”幽幽自怀中取出一面镜子,左照右照,最后不由沮丧的说道:“这个小道士这么难看,早知道就不剥他的皮了。”
黑衣范离不言不语,身影渐渐淡去,最后又变回那若有似无的一点黑影。幽幽问道:“我什么时候能脱掉这件衣服?”
黑衣范离冷声道:“八月十五。”
却说范离带着玄机的尸身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益都大营后,寻了一个开阔却无人的地方,将玄机的尸身放置于地,右手轻轻一转,一团碧绿的火焰在他手心出现。范离将碧火置于玄机额头后,负手静立。
是谁在叫我?玄机在黑暗之中艰难的穿行,突然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眼见不远处跳动着一盏碧绿的光芒,那召唤之意正是由那碧光中传出。是谁在叫我?玄机恍恍惚惚的朝着那碧光走去。这碧光看似唾手可得,却不知让玄机走了多远,但他已经是个死人,是个鬼魂,路程远近,时间长短,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玄机只知道,往前走,一直往前走,那碧光之中,有人在召唤他。但到底是谁,会给他如此熟悉的感觉?
带着这个疑惑,玄机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黑暗中是没有时间之说的,等到他终于将那团碧光纳入怀中之时,一股暖意自胸口散开,眼前更是大放光明。那逼人疯狂的黑暗早已不知所踪,自己所看到的,是阳光?是的,是阳光!
阳光?!惨了,黄泉说过,不能见阳光的!
玄机慌乱的想要寻个地方躲藏,环顾之间,一个熟悉的笑脸跳入他的眼帘,一个熟悉且陌生的笑脸。
“是你!”玄机吃惊的脱口而出。
“是我。”范离微笑,但玄机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自己和范离多次遇见,但每次都像被范离牵制着走。这一次,“是你杀了我?”玄机竭力镇定。
“是,也不是。”范离回答的很不负责,这让玄机心中更加恼火:“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到底是不是你杀了我!”
范离面不改色,依旧微笑:“说起来很复杂,但我想,你很快就会明白的。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你叫我来为了什么事?”玄机强压下心中的怒气。范离微笑,但语气已经开始严肃,“叫你来,是为了一魂二魄之事。”玄机眯眼,沉声道:“你想要挟我?”在他的心中,是范离杀了他,并禁锢了他的魂魄,以便要挟自己。
范离挥手,那团碧火熄灭,玄机只觉得自己像失去了重量般,突然飘了起来,然后,他看到自己正从一个血肉模糊的身体中分离,不由怒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是你的尸身,如你所见,你被人剥了皮。你的一魂二魄被禁在了你的人皮之中。我召你来,是希望你暂时不要去找你自己的人皮,因为,你的实力不够。”
“你,你剥了我的皮……”玄机悲愤得看着地上那一团血肉模糊的身体,却怎么也不说出下面的话。最后,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嘴巴里挤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范离反问:“听说过画皮的故事吗?”
玄机不语,那一个恶鬼画人皮,以色相诱使凡人的故事,天师宗的师兄曾经说起过。却听范离道:“发生在别人身上,那叫故事。而发生在你自己身上,就叫事实。你的皮,被人拿走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都已经杀了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范离微笑摇头不语:“很多事情,我说不明白,你也听不清楚。懂就是懂,不懂,永远不懂。我看见了你在地府门前经历的事情,我相信,很快,你就会自己找出答案。”
“我杀了你!”玄机飘向范离,却听铃声响动,晴朗的天空顿时被乌云遮蔽,九个面色狰狞的恶鬼自乌云中扑出,顿时将玄机扣压在地。范离手中持着一串铃铛。铃铛共有九个,非金非木,却作金属声响。通体乌黑,铃声响动之间,更隐有鬼哭。
“九子鬼母铃!”玄机惊呼道。九子鬼母铃,天下凶兵。三宗奇门候长老曾说过,九子鬼母铃本是奇门宗一位大师的杰作,本名为“九子送福铃”。每铃中都有机关人一个,是用来护身的机关奇物。但不知为何,此铃从三宗流失到了外间,铃中机关人尽附上了恶鬼孽灵,铃声一响,天下皆哭,是以有了九子鬼母铃的凶号。
范离将九个铃铛分成五份,分别用乌黑的金线穿了,系在玄机双手手腕,双脚脚腕处,最大的一颗则被系在颈上,当作项链挂着。“魂为人主,魄为人辅。三魂七魄本为一体,但你三魂丢一,七魄失二,在人界不过是个枉死鬼,法力既比不上厉鬼,也比不上诸路妖魔。况且魂魄不全,阴寿不长。我借你‘九子鬼母铃’,压你魂魄,且不用避讳日光,以助你能更长时间的留在人界。九子铃响,天下皆哭,甚用之。八月十五,你到益都大营,我还你皮囊。”
“范离,你要杀就杀,别把你家少爷当枪使!”玄机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狂吼出声。范离淡淡一笑:“离八月十五还有三个月时间,你可以去苏州一趟,那里有几个你想要见的人,你最好快点去,也行还来得及。”
“那些人是谁?为什么我要赶去?”
范离不再言语,将玄机尸身抱起转身离去,却听玄机大叫道:“纵横十九道,世事尽其中。会尽三百六,何处寻天元?”只见范离脚步一顿,接着又往前行。这一变化虽然细微,但玄机正留意,又怎么会错过这细微变化,追问道:“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你不明白是因为你不懂,等你懂的时候,你就会明白。”范离走得很慢,步子却出奇的大,往往一步踏出就是几丈远,仅是眨眼功夫,人已经消失,只留下玄机怅然若失,全然不知今后的路该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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