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七八章 杨广之死,雷钧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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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来杀朕的么?”
雷钧冷冷看着面前这群士兵,他已经不再慌张了。
“绝非如此。”宇文化及笑了笑。又提了提手里的刀,“我们只是想与陛下一同返回长安而已。”
他说完,手下持刀的士卒纷纷上前,那意思是要威胁雷钧,逼他听从命令。
“请陛下移驾前厅。”宇文化及毫不客气地用刀尖戳了戳雷钧的胸口。
雷钧冷冷看了他一眼:“换一匹干净点的马来。”
他的面色中毫无惊惧之意,这让宇文化及也有些踌躇了。他犹豫良久,挥了挥手,让属下送来一匹干净的套着新马鞍的战马。
雷钧翻身上马,领先来到了宫门外,身后是利刃威逼的叛军。
叛军们之所以这么干,是想借此告诉文武百官和军队以及百姓,他们的兵变成功了,皇帝被抓了。
然而事情却朝着更诡异的方向展:雷钧的姿态太过从容,看着根本不像皇帝被俘,倒像是天子率领骁果卫出来巡视的……
“得让他游街!”宇文智及对哥哥宇文化及说,“这可不行!我们做了大事,天下反而都看不见!”
宇文化及正犹豫,一旁,始终跟随在他们身后的易宪平却突然出声:“将军,万万不可。”
宇文化及惊讶地回头看着易宪平!
“将军,虽说将军是顺应天时。但暴君仍然龙庭在座,说到底,他眼下仍是天子,这若真到了惟君命是从的百姓面前,百姓们可不是将军手里的骁果卫,万一……”
宇文化及略一沉吟,点头道:“道长说得极是!”
他左右,一挥手:“回宫!”
宇文化及押着雷钧回到后宫。又让人把守好宫门,禁止任何人员出入。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闯宫救驾。
此刻,雷钧面前大约有七八个人。为的就是宇文化及,他身边这些亲信,当然都是易宪平一个一个挑选出来的。
被刀剑团团围住的雷钧,抬头宇文化及,他淡淡道:“原来如此。朕的确做了有愧天下百姓的事儿,可你们又算是什么?身居高位,拿着丰厚的俸禄,竟然还想弑君……”
被他这番话说得有点恼羞成怒。宇文智及举刀就往雷钧身上砍!
诡异的事儿生了!
他的刀刚碰到雷钧的肩膀,那刀刃立时断裂成两半!
旁边一个叛将见状,也抽出刀来想杀雷钧,可那刀还没碰到雷钧的衣服,也哗啦碎成了几块!
这一下太惊悚,所有人都呆住了!
谁也没想到隋炀帝竟然“刀枪不入”,他们是来弑君的,可是刀斧不能近身的君主,如何弑呢?!
殿内角落里,瞅准了这群呆若木鸡的家伙,方无应低声下令:
“fire!”
麻醉枪齐,雷钧跟前这七八个人,一时间扑通扑通纷纷跌倒在地上!
……眩晕笼罩着宇文化及。
他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易宪平那张笑眯眯如同弥勒佛的脸。
“道长……”
“将军,贫道等了好久了。”
他觉得嗓子又疼又干,眼皮沉得抬不起来,但是易宪平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好听那么舒服,这让他又忍不住想一直听下去。
“将军,如今大事已成,现在可以休息啦。”
易宪平的声音平缓如波澜不惊的河流,每一股微小的水流都严丝合缝钻入听者的内心,那语调,让人越听越入迷。
“何等……大事?”宇文化及挣扎着问。
“咦?就是弑君之事啊,天下已经易主了,将军亲手做了这件大事。竟不自知么?”
宇文化及心里一惊!
“弑君?什么时候……”
易宪平摇摇头:“哎呀,将军难道忘了?将军请抬头看。”
宇文化及这才注意到周围,他似乎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然而就在这时,对面亮光一闪!黑暗里竟浮现出一副画面!
“这!这是……”
宇文化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画面,画面中,身穿龙袍的隋炀帝扯着一段从房梁上垂下的丝带,正把头颅伸向套中……
那画面是如此栩栩如生,近在眼前,宇文化及彻底惊呆了!
他的嘴张大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鸭蛋!
易宪平默默望着惊讶到极点的宇文化及,他忽然明白了1895年,当人类第一次接触到电影时,那种无与伦比的诡异心情。
被眼前神鬼莫测的全息影像吸引住的宇文化及并不知道,就在一墙之隔的外面,刚刚用麻醉枪把他打晕的那些人,正匆忙而有效率地布置着“凶杀现场”……
“快点!这儿再洒一点!血迹要洒均匀!”
“……那儿,小于你别忘了桌子腿!对,再给砍上两刀!唉你干脆把它砍断得了!”
李建国忙里偷闲,抬头擦擦汗。却瞅见了站在旁边呆的雷钧。
“最后一眼,是么?”他笑笑,“局长,往后这地方,你再看不着了。”
雷钧盯着眼前这纷乱荒唐的一切,他的神色十分复杂,那不知是悲哀还是无奈的表情,让人印象深刻。
一旁,方无应拽了一下他:“走吧甭看了,时间不多,我们只有五分钟可以用。”
又看了一眼他呆了两年的地方。雷钧这才转过身,跟着方无应离开。
望着雷钧离去的背影,李建国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心头莫名浮出了这样四个字:人生如戏。
“队副,你看怎么样?”小杨的声音打断李建国的冥想。
他转过身,仔细看了看血迹斑驳的地面,和横七竖八倒地的器具,李建国笑起来,他竖起大拇指:“不错!”
在指定的地点,方无应将回送了出去,很快对方就给出了接收的回应。
“没问题了。”他说,“小武在那边等着,你马上就回去了。”
雷钧看着他:“方队长……”
“没事。”方无应笑笑,“我们再有两个钟头也就回去了,放心。这儿有我和小卫,再说我们还有枪呢。”
雷钧沉默片刻,终于点点头。
……白雾散去,振荡渐渐止息,雷钧睁开眼睛。
映入他眼帘的,是那扇久违了的绿色毛玻璃,那是转换室的玻璃墙面!
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小武正站在外面冲着他微笑。
“头儿,你总算回来了。”他说。
用颤抖的手扶住墙壁,雷钧慢慢走出转换室,他张着 整理
眼睛迷惘地四处探看,就好像来到了从未见过的奇景之前,剧烈的激动惊涛骇浪般将他席卷,令他嘴唇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回来了,从公元七世纪的隋朝,再度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踏着梦游一样的步伐,雷钧穿过走廊,一直走到办公室里。
没错,那是他呆了十多年的办公室:挂在墙上的工作日程表,写着杂乱数据的白板,堆在机器旁的高高的复印纸,铺着玻璃板的办公桌,桌上扔着线订的、破烂不堪的电话号码本,几只圆珠笔和铅笔,用宣传单的背面订成的留言本,用易拉罐做的简易烟灰缸里塞着烟蒂,满是茶垢的水杯,以及扔在角落里的扫把……
这是他熟悉了十多年的环境。这是他远离了两年的环境,然而此刻他重新回来,回到了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陌生。
雷钧慢慢走到桌前,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呆呆望着眼前这一切。
站在他身后的小武,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局长,你还没吃东西吧?正好十二点了,我去食堂帮你打饭吧?想吃什么?”
雷钧缓缓摇头,他轻声说:“不用了,让我,让我在这儿坐一会儿。”
小武理解地望着他,点点头:“好,那我先去食堂。盥洗室的热水器已经烧好了,你的更衣柜还是15号。谁都没动过。还有,里面换洗的衣服也准备好了——是蕾蕾妈妈昨天带来的。”
看来他恐怕得有一段时间适应。小武想,此刻对于雷钧而言,只怕是更像在做梦呢。
小武拿着饭盒,悄然退出了办公室。
所以,他并未看见雷钧在悄悄哭泣。
等到小武端着从食堂买来的午餐回到办公室时,雷钧却已经不在屋内了。他放下午餐,走到走廊尽头的盥洗室门口,小武听见了里面的水声。另外,他也看见了被随意扔在盥洗室门口地板上的那堆衣服。

小武弯下腰,拾起那件黑色的上衣。
料子是柔软无比的好绸缎,上面绣着华美的纹饰,包括日月星辰以及黼黻等十二章纹,小武不用细看。也完全知道它们的含义,只因为在遥远的年代里,他自己也曾经穿过这衣服。
到现在他才注意到,雷钧今天竟然是穿着这一套等待着宇文化及的。这让小武心里,翻涌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等雷钧从盥洗室出来,小武他。不禁叹了口气。
他的脸刮过了,虽然也许因为太激动,下巴有两处刮破的地方,这男人看起来比两年前瘦了很多,之前留着胡子还不容易注意到,现在刮干净了脸,恢复了走时的样貌,于是更显得瘦削且苍老……
这整整两年的精神折磨,让雷钧瘦得脱了壳。
沐浴之后,雷钧穿的仍然是他那件有点褪色的深灰色旧外套,里面是淡色格子衬衣,下面是普通的黑色长裤,皮鞋。
“喂,怎么样?”雷钧挺得意地武,又扣好了衬衣最上面的那颗扣子。他的表情似乎完全恢复过来了。
的确,他身上的衣服与现代社会的标准完全无异,无可挑剔。
可问题在于,穿着一身现代男装的雷钧,型却依然还是隋朝的!
小武忍不住大乐:“局长,你没照镜子啊?”
“……呃?”
雷钧武盯着自己的头,他不禁伸手一摸,才恍然大悟!
“这下麻烦了,怎么出门呢?”
小武同情地说:“不然我帮你剪剪?”
“你?算了吧。”雷钧挥挥手,“上次在办公室拿我做试验,给我剪得像狗啃的……”
“哎呀那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如今我手艺提高了……”
“那也不干。”雷钧想了想,“去找理馆!”
他说完转头就往外冲,小武忙不迭叫住他:“等等!局长你还没带钱呢!”
“哦哦!”
他打开抽屉,拿出钱包递给雷钧,那仍然是雷钧走之前留下的钱包。黑色tchi男式钱夹,是蕾蕾用零用钱给他买的生日礼物。
“钥匙也在里面。”小武笑了笑,“还有,蕾蕾和她妈妈都在家里等着您呢。”
雷钧怔了怔,他的胸口好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接过钱包,低头走出了办公室。
大街上,雷钧目不转睛盯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
此刻,中午十二点多,正是午休的高峰,骑着自行车回家的学生们。结伴去小吃店填肚子的打工妹们,从肯德基刚刚出来的妈妈和幼儿……
还有那满街奔驰而过的汽车。商店里播放的欢快的hip-h,“季末打折销售”的广告牌……这种种情景,让雷钧深深为之震撼!
他被禁锢在那座深深的宫殿里整整两年!
他在那寂寥无人的空旷场所,呆了整整两年,他能够看见的人,也不过是那几个嫔妃,还有几个近臣而已,他已经许久没有来到人群里了,眼前这种熙熙攘攘、杂乱无章的气氛,让雷钧不由为之战栗!就连汽车尾气这种呛人的味道,他都觉得无比好闻!
然而时间久了,他也觉了别人惊异的目光:这么一个奇怪型的男人,蹲在马路牙子上盯着汽车看,任谁都会觉得古怪吧?
雷钧不敢再继续“观摩”下去了,他站起身,依依不舍将目光从马路上收回来,又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那里面还有两百多块钱……
他得先找个理店,赶紧把长剪掉!
走了半天,雷钧终于现了一家像样的廊,他推门进去,里面的人注意到了他,脸上顿时出现惊惧的神色!
“干吗?”一个洗头仔很不客气地走过来,大概是错把雷钧当成了神经病。
“朕想……不,我!我想剪头。”雷钧有点紧张,这是他两年以来,头一次和陌生人打交道。
洗头仔盯着他不动。
雷钧悟过来,他慌忙掏出钱包:“我带了钱的!”
到这时候,洗头仔才点点头:“请进。”
被对方领到一张椅子跟前,雷钧坐下来,他镜子里的洗头仔,对方的表情有点犹豫。
“先生想剪什么型?”
“随便。”雷钧说完,又赶紧补充道,“只要把头都剪掉就好!”
洗头仔答应着,他伸出手,试着想解下雷钧束好的长,可愣是不知该怎么动手!
清代以前男子的长,是先用笄绾住髻后,再用冠束,步骤十分复杂,现代人根本无从了解。
雷钧等了半天,才现洗头仔一脸为难,他恍然大悟!
“哦哦!没关系,我……我自己拆!”
他赶紧动手,飞快扯下头上的冠帽,然后拔下笄,束好的头顿时披散了下来。
两年没有剪头,雷钧的头已经快长到腰际了,洗头仔瞠目结舌看着他这一头长,笑起来。
“先生,你是从古代来的么?”洗头仔开玩笑地问,他注意到了冠上闪烁着的宝石珍珠。
雷钧苦笑:“可不是么。”
“您这头长这么长,真的剪掉了,不觉得可惜么?”
“……没什么好可惜的。”雷钧静静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不想要它了。”
既然客人已经这么说了,洗头仔也不好继续再问下去,他开始按照步骤给雷钧洗好头,然后叫来了型师。
雷钧剪了个最普通的平头,型师下剪子极快,没几下雷钧就告别了他保持两年的型,恢复到离去前的姿态。
最后,收起吹风筒,型师给他解下挡屑的罩布,那年轻的小伙子多少有些可惜地说:“还不如一开始的长好看。”
雷钧笑了。
“真的。”那型师来了精神。“其实先生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那个古代的型相当有档次的!就不是随便弄的,如今人都没文化啦,根本理解不了!”
雷钧笑出了声。
“档次再高也没用。像这样多好!”雷钧用手磨蹭了一下自己的短。“这多精神!这才像个人样!”
他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真正彻底的活回来了。
从廊出来,雷钧坐上了回家的那趟公共汽车,他将两个一块硬币扔进投币箱,然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现在连头也剪掉了,他已经和车上的任何一个乘客无异,也没人再去注意他了,然而,雷钧却觉的手心在沁汗,他心里满怀着不安。
再坐五站,就到家了,小武说,蕾蕾和简柔都在家里等着他,那么此刻,自己就是要去见她们了。
……可是,真的可以么?
雷钧不禁将惴惴的目光投向窗外,这里是他思念了两年的世界,可如果他所期望的人并不能真正接纳他。又该怎么办?
就这样揣着纷乱的思绪,雷钧走到了自家的楼底下。
抬头,六楼的阳台上还晒着几件衣服,他认得出那是蕾蕾的外套……那是他的家,他的妻子和女儿都在家里等着他。
想到这儿,雷钧咬咬牙,走上了楼梯。
一直爬到六楼,来到自家门口。雷钧掏出钥匙,锁孔刚刚捅进去一半。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蕾蕾站在门口,又惊又喜地望着他!
“爸爸!”
雷钧怔怔望着女儿,蕾蕾一把抱住他:“……你怎么才回来?!”
有那么一瞬,雷钧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是怀里温热的触感,又始终提醒着他:他站在自家门口,真实无比地拥抱着自己的女儿。
蕾蕾松开手,她的眼角还有点点泪痕,不过女孩却开始笑了:“快进来吧!妈妈在家里。”
跟着女儿走上客厅,雷钧一时竟局促得像个客人!
但是等他看见站在客厅里的简柔时,他终于知道,这不是梦了。
那是简柔没错,是他的妻子。两年没有见,她和在离宫时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眉宇间那层淡淡的忧伤,早已褪去。
“……我回来了,简柔。”雷钧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他想迈动步子,但怎么都无法前进。
简柔走过去,拥抱住他。
“你总算回来了。
”她在他的耳畔,用颤抖的嗓音低声说,“亲爱的,你总算是回来了……”
极大的幸福感涌上了雷钧的心头。
他紧紧抱住妻子,泪水从他的脸颊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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