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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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又渐渐降临。
华灯初起,城市缓缓变得妖艳美丽,璀璨的尽头,仍有淡薄依稀的光芒,若隐若现,就象轻纱。
轻纱笼罩在我背上。
在弥漫着黑的街道角落无声无息走着,那轻纱,却一直笼罩我。
我知道它不会消退。
它不会令人痛,也不会给人温暖,它没有实质,只是一种朦胧似乎可以被忽略的存在。却无法真正忽略。
躲不开。
世上总有一些东西,人永远躲不开。
我打开房门,把钥匙扔在床上。
简单的套间狭小得象个鸽笼,除了仅可容纳一人的床,连要再塞一张椅子都不容易。
但我又何必需要椅子呢?这里挤迫得不能容下别人,本来就该只属于我。
脱下鞋子,缩在床上抱膝,我知道,我又会默默地开始流泪。
大哥说男人流泪是一种耻辱,我曾经,深以为然。
如果,我可以象大哥那样,长得那么高大,有那么宽的肩,被那么多赞叹仰慕的目光追逐,被那么多女子暧昧的笑容缠绕,也许,我会永远都觉得流泪,不过是一种耻辱。
大哥说男人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我真的曾经那么深以为然。
所以他真的流血了,听说死前血流遍地。
小弟们抱着他送去医院,双手都染满了血,护士把他放在病床上,病床上都是血。
我想即使那个时候,大哥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那一定非常勇敢,壮烈得令所有叔伯和小弟们感动,他们没跟错人。
大哥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很简单。
他说,“我真不明白。”
当时我尚未知道他会一去不回,所以一言不发。
其实就算我知道,也许也是一言不发。
你怎么会明白?
大哥,你不在其中,怎会明白?
怎会明白,我,和安燃。
并非我不想说话,我只是做不到。
有的事情言语难以表达,我想世上有的字眼还未列入字典,又也许是刻得人心太痛,以致编纂的人都不肯入典。
当我说不出来,我选择流泪。
这不是耻辱,只是一种方式。
当言辞变得苍白,我真希望有什么,可以代我流淌那些点点滴滴。
只有当我用指尖摸到脸上的湿漉,我才能确定自己其实尚未忘记。
我想忘记的,不想忘记的,原来都还铭刻着。
对,铭刻着。
简简单单,象字刻在石头上,不过两个字。
安燃。
我曾经问安燃,“是安然入睡的然?”
“不,燃。”安燃从烟盒上撕下很小的一角,写给我看,“燃,燃烧的燃烧。”

我明白了,“有光的那个燃?”
“对,有光的那个燃。”
我笑了。
当初的我何其幼稚。
我只知道光,却忘了有光的前提,是焚毁。
燃烧,其实是一种焚毁。
安燃长得很好看,如果我是诗人,会不吝惜地将世上所有形容词都给他。
可惜,我不是诗人。
我只知道两个字,好看,仿佛这就代表了我给安燃的评价,至少代表了我对他外貌的评价。
到如今,看了报纸上形形式式的报道,我才知道,原来赞美一个人,仅仅凭着视觉,就可以有这么多手法。
英俊、帅气、仪表不凡、风度翩翩、性感、充满诱惑力……
那么多赞美,我差点以为那是远方来访的完美王子,我差点以为那是身家清白,未曾沾染红尘俗世的天外飞仙,而不是那个冷酷的黑道新霸主,不是那个,曾经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安燃。
对,赞美他吧。
他已经站在巅峰,手里握着金灿灿的权势,耀花天下人的眼。
赞美他吧,如日中天的安燃。
赞美他,邪魅的、有气质的、天生有王者之气的安大公子。
他不再是我的安燃。
不再随时站在我的身后,等着看我要不要坐车出去解闷。
不再拿着厚厚的书,锁着眉头,执著地一字一句去背,然后回头扫我一眼,略带责备地说,“君悦,你什么时候可以收心养性?”
不再是那个,逼我记英语单词,在我忍不住大声抗议时,伸出大掌安抚我的安燃。
人怎么可以变得那么多。
你以为藏在面具下面的是本性,然后发现,面目下面的,只是脸。
你以为脸下面是本性,然后发现,脸下面的,不过是心肺。
心肺下面是本性吗?
不是。
有朝一日,你会明白,本性的下面,还有另一层本性。
狭小的床很乱。
我从来不善于收拾。
衣物和报纸凌乱地堆在床头,随手抽出一份,都可以看见我的名字。
君悦,你躲不过。
那么大的字,套着红,刺眼得吓人。
每份报纸上面都有,每天都有,从繁华中心到边远小城,我惊讶他愿意花费那么大笔的金钱,日复一日,去提醒一个不须提醒的事实。
何必呢,安燃。
我知道我躲不过。
我知道的。
我已经一无所有,而你,却巍巍然君临天下。
我怎么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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