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四、可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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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想容沉闷地坐在那里,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牛老师送那几个学生出去,她好象没有看见一样,等牛老师回来了,她也视而不见。
牛老师端来一杯水递给她。她木然地接了过去,又放在了对而的桌子上。热水在纸杯里冒着腾腾的白色水气。牛老师坐下来,唉了口气说:“都是我教人无方,才出了这样的事,学生放假了,不跟家长打招呼就不见了,这真是不象样子。好了好好……不说这个了,你说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花想容回过神来,说:“还能怎么办?先打电话问一下吴家,看看倪艾在不在他们家,这个死女子,可真把她妈害苦了,还嫌她妈丢人丢的不够多,罪受的不少,总要惹出点事来,心里才能安宁。”
牛老师拿起来电话,拔通了吴良心家。电话通了,可是没有人接。他拧回头来,问花想容,“那边没有人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一会再打吧。
花想容坐在那里,用眼睛瞟了牛老师一眼。说实话,她压根就看不起这些教师。别看他们穿得文质斌斌,可真遇到了一点事,半天也说不利落一句话,半天拿不出来一个主意。缺少男子汉的那种刚强的样子。可是现在女儿在人家班上念书,就不能不对老师们客气一点。象眼前的打个电话,这用得着问吗?本来,花想容也可以打,可是她怕女儿倪艾真的在吴良心家里,如果他们发现倪艾家在打她,会不会又躲起来不见了。所以,她才让牛老师打,意思是装着什么事也不知道,哄吴良心到学校来,再问一下情况。
这个事件对花想容的刺激是很大的。她表面上看,好象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可骨子里也是一个较保守的人。在她的思想中,一个女孩子家,在没有任何保证的情况下,跟一个男孩子在一起,那是很傻的,是给男人骗了。男人嘛,就那个,占了便宜,又会去找下一人。以前的旧人也就抛弃了。这种故事,书上写了许多,在花想容的周围也出现了许多。因此,一个女孩子家先要学会保护自己。这些道理,以前花想容的母亲跟花想容讲,花想容不以为然,爱听不听。现在,她正想把这些道理讲给女儿听,可女儿竟然有了这样的事情,真是因果报应。
现在,花想容很矛盾。一方面,她希望女儿就在吴家。那样,一家人就不用再去寻找她了,也免去了这灵魂的煎熬。最轻是倪家可以安静下来。大家又可以过那种平常的日子。仅管有时觉得平淡了一点,可倒也安宁。一代一代的人,不是这样过来的。花想容知道,如果女儿出了事,他们家的日子可能就毁了。首先被击倒的可能是倪子布。不知道他会成为什么样子。
同时花想容也怕女儿倪艾真的在吴良心家中。如果女儿真的在吴家,回去怎么给丈夫交代,以前可是她经常带着女儿去吴家,说吴金钩什么地方好,什么地方有本领,什么地方是成功人士。好嘛,想巴结别人,把女女儿搭了进去,这不论在什么地方,城里还是乡下,都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丈夫肯定要骂她一顿,说不定还会吼上几声。但这件事对女儿影响大了。事情传了出去,女儿以后怎么上学,怎么来面对学校的同学。这种事,对男生来说,没有什么。在一些下作的人看来,这也许是男人的一种本领。说来说去,男女的事情,女人还是吃亏。名誉上吃亏,心理上也不占优势。
花想容心里乱极了。听着牛老师拿起电话又拔了第二次,她更加矛盾。怕那一头传来女儿那傻乎乎的样子接起了电话。可是那边,还是没有人接。听着电话接通后的声音,花想容眼皮也不想抬起来。
电话打不通,牛老师只好寻吴金钩留下的手机号码。他记得那次吴良心犯错误时,吴金钩当时是留下一个手机的号码,为的是和学校联系方便。但是,记在那一个本子上,放在那里,现在确实是想不起来了。
牛老师的办公桌上乱极了。拉开了抽屉,里边有书,有纸,还有许多写了一半的本子。那多是学校发的大的教案书和小的政治学习笔记本。几十年来,牛老师就在这两种本子上写呀写呀,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就用在了这些东西的上面。
写的这些教案,没有人看的。学校检查教案,也就是数一下节数。一个礼拜六节或是五节,两个班用同样的教案。每一个星期一早上,每个老师必须把这些教案教到学校教导处,那里有教研组长看一下,然后记下节数。教案拿了回来,牛老师上课也不太看。因为他对教材很熟了。有些内容自己已经能背下来。有个别新加的篇目,牛老师自己也能分析。他在学校上学时,就是影评协会的会员,经常写文学评论文章发表。这几年的练习,给后来当教师打好了基础。学会文学欣赏,也学会文学创作,这才算一个真正的搞文学的。有了这样的本领,就象教数学的会解题一样,许多问题可以当堂拿到同学们面前,真正和同学们一起来学习一下怎么样来解一道题,怎么样分析,怎么样对待挫折,怎么样在作业本上书写,怎么样改错一样。仅管这样,但那些没多大用处的学校的制度还是不能因为牛老师一个人的业务精通就作罢,比如这个写教案。
刚刚教书的人,对教材不熟,知识点不精,在课前学习一下是对。刚教书的人,工作态度也不太端正,易于把自己看大了,看高了,也易把工作看小了,看低了,这时要求他们入模子,端正态度,精通业务,想出来一个写教案的法子是对的。可教了几十年,每节课教要写一通教案,每一节课教要设计出一个新的方案,弄到最后,这活儿便成了一个摆设,一个蒙别人的玩意。比如说有的人教案写不出来新花样,只好在教学目的上改来改去,可就是忘了教书的目的是要教会学生。有的人在教学方法上改来改去,也忘了要教会别人,首先自己要精通业务。
一般的老师,写教案到了最后,便成了一种纯粹的应敷差事。写出来的内容,就是为了让学校领导检查的。其实检查也没有人认真查过。有的领导还数一下是几节课,有的领导还这个也不数,反正你写到那里,我就在那里签字,那里就是你完成节数的地方。写教案一点脑子也不要动。现在的人,有人需要,就有人满足这种需要。全国的人,都在用人民教育出版社编一种参考书,不论是上课还是考试都在以它为准。它显然成了教材中的教材。也正是因为这一套书,恐怕以后很难出一个象魏书生那样的教育家了。因为有了这一套书,所有的教师都不必动脑子了。你再聪明,你能聪明过那些专家吗?人家的那本书上,可是把所有的有关教材的内容,全写在上面了。你现在要做的是弄熟它,精通它,想办法把它教给你的学生。根本不要你再深入地钻研教材了。这很象朱子注了《四书五经》,以后道学就走出了死胡同一样。编教材的人,唯恐怕他们编的教材,经别人的手一教,水平不够高了,学生的质量不够高了,所以才可怜巴巴地编了这一套参考书。可是他们不知道,教书的只要培养出了学习热爱学习的习惯,只要学会了探究的热情,那便是天下最好的老师。相反,把书教得没有喜欢了,把课上得自己也不爱讲了,那才是天下最混蛋的老师。这一套教学参考资料,编它的人绝对是研究员以上的水平。而用它的人,水平良莠不齐,特别是其中还有多少万万的十几岁的少年或是儿童。用到了最后,老实说吧,任你怎么能,也能不过我们的这些国家级的研究员教授。

不过真有点水平的人看这些教辅资料,也不以为然。象牛老师,觉得这上面的研究和成果,主观猜测多于实际情况。研究教材的人大多不写文章。小处用尽了心机,可大格子不太通。说好就说得如神如鬼,说坏就坏了不用看了不用理了。学会了这样的东西,用以说说显显,还可以。真要用它指导写作实践,那可不太行。因为这些大多不是真正的作家,所讲怕说总隔着一层,于亲切二字上欠着一层。
对于这样的书有这样的看法,在做法上,自然是比较消极的。牛老师和其他的老教师一样,对于写教案既没有能力改变,又心存不满,所以就采用了应敷差事的办法。那就是写得一节也不少,写得也很整齐,可是自己从来不看。进了教室也不看,上课的时候更不看。因为他知道,上课和演讲差不多。要的是能脱稿。如果你流利地把要讲的内容讲出来,下面的学生不知有多么的敬佩。要是你讲一句,在教案上念一句,下边肯定没有人听了。小孩子们以为你不会,才那样上课的。还有一点,那就是上课要灵活,所讲的内容如果不合学生实际,或者学生不爱听,也要立即改变。所讲的内容如果学生没有学会,也要回头来补。这种教案或教参,它们把学生当成了一个机器,设想他们每一节都能完成了所要求的任务,每天的身体状态都是最好了,也不会请假,更不会精神不集中。一环一环地扣着,一个链条一个链条地连下来,整个教学的过程,成了一个按部就班的死过程。
教案本子基本用不完。因为这种本子很厚,纸质也高,可以双面写。别的老师都写一个单面,可牛老师两面全写。所以他的本子后面有一半就是空白的。由于写完以后,没有太用过,那教案本从外到里全是新的。新的好象刚刚买回来的。里面的字也太漂亮了。牛老师有一手好字,这是练了几十年的结果。现在,他写作基本上用电脑写了,唯一用钢笔和毛笔的就是给学习改作业和写教案。给学生改作业,她喜欢用毛笔。写教案用钢笔。写的时候,他可是一笔一画写出来的。结果,这样无用的东西,好象是专供他练字玩的。卖废纸的时候,这些教案本子他就舍不得卖。全压在了他的抽屉里面了。除了教案本,还有比较小的政治学习笔记,那上面是用行书记录的。字也秀气得可爱。一个学期一个本子,也是用了一半,另一半就全是新的。舍不得卖掉这些东西的牛老师,就用笔记本或教案本的另一个或是记下自己的一个构思,一个想法,或是记了电话号码或是同学收费交费的情况,结果到了现在这些东西真的不能卖了。
这些本子是牛老师工作的全记录。一方面是漂亮无用的东西。一方面是不太漂亮但也不能忘记的东西。
现在寻找吴金钩的电话号码,牛老师就在笔记本上一个一个地翻寻着。这一本没有,他就另取出下一个来。然后从最后一页寻起。他教过的学生太多了。经手过的家长也太多了,那上面记满了学生家长的电话号码。其中姓吴的人就有很多。现在同名同姓的也太多。要从里面寻出一个吴金钩来,也确实不容易。
花想容在旁边看着。她觉得牛老师好可怜。他寻电话号码的样子,简直象一企老太太在一大堆破烂中寻找一块破布一样。每一块都好象是一个宝贝,每块都有一个故事,每一块都有他的一个记忙,他都是那么充满感情慢慢地翻着寻着,把她一个大活人花想容放在那里视而不见。
终于找到了。
根本不在笔记本上,而是记在一个班会的记录上。是最近的记录。牛老师乱翻的时候找到的。寻到了他一脸的轻松,抱歉地向花想容笑笑,然后拔打着手机。电话很快接通了。可接电话的是南柯梦。她一听牛老师问吴良心在那里,立即反问回来了。
“……啊,牛老师,你好。这几天我也在寻找我们家心心。家里的电话我们也打不通,我们给他的手机也打不通。我和他爸以为是孩子放假了,到谁家玩去了,或是放了交费。已经两天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请问心心这一段时间在学校没有捣蛋吧,他还在用心学习吧,放假以前正常吧……我们也正准备回家来看一下,把一个半大的孩子一个人放家里,我们也非常不放心……”
还能说什么,牛老师只能说有一件小事,想找吴良心问一下。没有什么重要的。有什么情况,等南柯梦回来以后再说吧。还告诉她不要着急。放假了,最好回来和孩子在一起过个假期,长时间把一个孩子放在家里不好。
电话放下了,牛老师和花想容互相看了一眼:吴良心也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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