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期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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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不该要出家人的东西呢?而且这东西还是传说中的宝石?
从感情上说,我不想接受这个东西。从小到大,我可是一个硬气的人,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物。用一句好话说,这叫骨气;用一句不好听的话说,叫顽固不化,固执,不懂灵活性。这个特点要放在以前,那是要受到别人表扬的。那是铮铮硬骨。可现在到了什么时代,到了以人为本,生命宝贵的年代。单位里的值班的,不敢去追小偷了,怕的是个人受到伤害;教给女孩子们对流氓的招,成了先应敷流氓,等流氓跑了再去报警,人家要钱,那就全掏给人家;人家要色那就给人家色,总之,为了活下去,可以答应坏人的一切条件。这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就象为了艺术而艺术一样,现在是为了生存而生存,为了金钱而金钱,为了交往而交往。也许当代人的看法是对的,生命就是生命,没有了生命,再谈什么光荣啦,道德啦,人格啦一文钱不值。以前的老一辈人,教给了人们太多的教条,我本人倒是没有人教给那么多东西,我是从书上自己看来的,这叫愿者上钩,怨不得别人。看书可以把人看傻,这是我周围那些聪明人经常给我的教训。可是我独持偏见,以为看书可以把人给看聪明了。记得晚清一个大家,名字叫曾国藩的说过,“读书可以移人骨相”。意思是说,人一生下来,命相的贵贱富贵,那是已经定死了的,但有一个方子可以改变,那个方子就是看书。我自己以为看书可以改变人的气质。因为看书,急躁的可以变得平缓,粗暴的可以变得文雅,愚蠢的可以变得聪明……当然这只是在理论上说说,属于口头禅了,没有经过实践的检验,算不得真正的学问的。就象眼前,和尚们给我东西,要不要呢,要接过来,不要,一口拒绝,可我就是说不出不要,也不能大大方方,面无愧色地接过来。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兴法寺的主持,拿着那块一半黑色,一半白色的石头片儿,塞到了我的手上,他说,“师祖呀,这个东西,是小僧代本寺开山祖师慧光大师送给你的。这上面有你的名字,依小僧猜测,这一定是慧光大师要给你的东西。他老人家选择在本寺收你为徒,而这里恰巧有一个上面有你的法号的东西,你以为这是偶然吗?”
我忍不住问道,“师父,你以为你的师祖慧光大师还在人世?”
主持回答:“如果他老人家现在还是人,一定还在人世,如果他不是人了,那他肯定不在人世了。”
“他在那里?”我问。
主持回答:“仙界。”
我又问:“师父,你真以为有一个仙界存在?”
主持回答:“精气为神,在身为魄,主人为魂,奇妙变化称之神,人心难测谓之鬼。即是变化不测,凡人怕是很难看到。即有一个肉身的物质存在,那里会没有一个与之相反相对的气场存在呢?”
他说的好象有些道理,但又象没有道理。
于是我又问,“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有那样的一个存在呢?”
“你又怎么一定知道没有那样的一个仙界存在呢?”主持半闭着眼睛,反唇相讥。看样子,和尚是真有点学问。凭我一张嘴,怕是很难用嘴说服他了。我想,我不该再与这老和尚争辩了。
大概是看我不再言语了,那和尚接着对我说,“物质不灭,你们在学校上过学的人也是认同这个道理的,物质在不断地转化,你们也是认同这个道理的,那么请设想一下,有这有这样一种可能,以前离开人世的人,过了八百年,一千年,因为偶然的机缘,他们又重新组合为和古时候的人完全一样的一个人了。再设想一下,有没有一种方法,譬如象动物的冬眠,有一些人保存下来了?”
我又忍不住反问道,“咱们总不能在设想中过日子吧,总不能把设想当成事实吧?”
主持毫不生气地说,“也许是我们道行太浅,没有到那个程度,就象你跟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学生说,有负数存在,那他们肯定是以为你在胡说八道了。也许我们现在正在人生的小学二年级哩。”
对这个我有一点体会,我是一个理性比较强的人,思维的过程感情因素很少,跟那些跟着感觉走的人在一起,他们都说我是冷血动物,我讥笑他们是人类的儿童,他们没法子学会我的思维方式,我也早已脱离了他们的那种幼稚状态。他们以为我是神经病人,我认为他们是正从动物向人进化的个亚种。我常常自怨自艾,叹息进入大境界的人都是孤独的人,冷清的人。于是我不屑于跟一般的人说什么道理了。他们不懂,但他们可以骄傲地说,“你胡说!”于是他们干他们的,我干我的。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道不同不相与谋呀。
我越听越害怕,这话是不是说,鬼是可能存在的,神也是可能存在的。我知道和尚一般会静坐,他们一坐几天,不吃不喝,而且爱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坐,象什么古时的山洞,大山,坟墓里……莫非我今天真的遇到了最不可发生的事,最叫人不可思议的事,最叫人胆颤心惊的事……我得赶快走了,再在这里呆下去,不一定会出现什么事,也许会把我当**一样给抓起来,让我也成为一个邪教头子,那玩意在整个世界上可都是人见人烦,不是一个国家看他们不顺眼。
是非之地不可留,是非之人不可理,这是古人的名训,我得赶快走了。
我把和尚给我的那块黑色的石头和链子挂在脖子上,拿起那个小本子,说:“打扰半天了,真不好意思,告辞了。”
老主持说,“送师祖!”
和尚们也说,“送师祖!”
我面无表情地走出大殿,和尚们送了出来。
老主持说,“师祖一去,不知可有再会的日子?”
我说:“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肯定会有再见的日子,会有相见的日子的。”
老主持用悲伤的声音说:“只怕来时,有口难开了。”他说这话时,声音低沉洪亮,有一种悲伤的味道。好象是他的眼泪快流下来了。我拧回头,看了他一眼。八十岁的老人,胡子已白了,脸上泛着红光,那是高血压的征兆。人活七十古来稀,这老人说的话,好象是要与我决别的话。人将死矣,其言也善,其情也哀,我的心也沉重了起来。人生都有这么一回,人生都有老了的时候,后来的人善待一个先行者,这也不是我们的美好品德吗?我不相信有神仙的存在,也不相信人会用某种方法长生不老,生命规律,不法违反,我愿意一辈子在凡人的世界里生活。当然也得承认,想当英雄的心有时也蠢蠢欲动,象捂在怀里的小兔子,一不小心,它也许又会突然跳出来来。

我走近老主持,用一个小辈在长辈面前的的礼节,过去扶住了他的手臂,说,“老人家,多保重,你身体这么好,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再说,我也会来看你的,就象看我的老人,我的朋友,我们亲人一样。”
老人又一次跪了下去,磕头连声,“谢师祖!不知我前世有什么造化,今生幸遇师祖,又蒙错爱,真是三生有幸呀。”
我明白了,不论怎样说真话,在今天的这样的一种情况下,是说不大清楚的。老人一定是认死了我是他的师祖的,我越是说不是,越会加重他他的心里负担,他一定会以为我以为他资质愚笨,不屑于理他,他心里因此会更加难过的。现在,我只有装出真是他人师祖的样子,让他不要这样,也许才会使他心理好过一些,在一个人的晚年,心理快乐,精神愉快。
我说:“起来!你也一把年纪了,从那里学来的这些繁文缛节,你不嫌烦人呀。一个人一辈子把功夫用在这些没用的地方,那是用错了功夫的。”
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象孩子那样擦去了眼角的泪花,自己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师祖教训的是,小僧真是错用功夫了,这才一辈子没有多大的成就。小僧改,一定改。从今譬如昨日死,从今仿佛今日生,春光满天绿芽绽,和风吹处黄鹂鸣。”
老和尚真有学问,随口就念出了四句词,我不知道写得好不好,那知道那是偈语,和尚都会来几句。
我说:“这不很好嘛。一念之间,鸟云散去,又是睛天了。”
“嗬嗬嗬……”老和尚大笑着,眼泪又流下来了。看得出他真的很高兴。
我说:“今天的事,不要跟人说起,人世是非多呀,说出去,传远了,于你不好,对我也不好。你可明白?”
老主持说:“明白,明白。对不言之人言不可言之事……师祖,老僧守戒六十余年,从不肯妄语……阿弥陀佛!”
老主持一合手,不再言语了。
我知道我们之间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现在我应该走了。
我学着老和尚的样子,双手合十,叫了一声阿弥陀佛,转身就走。
等这一声叫出来了,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怎么叫得跟和尚一模一样呢。喊出来的声音,也是那么浑厚,那么具有穿透力,那么不象是人的喉咙里发出的,难道我真是是什么善根吗?
从兴法寺这条巷子出来,就是南郊,这里是西安的大学城,一个大学接着一个大学,人类的精华,或者说人类未来的精英们,都在这里。这里的许多人,现在你看不出来他们有什么过人之处,可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他们之中会出什么样的人?唉,别说以后,就是现在,在他们身上也有看不完的风景。来这里来求学的,有南方的人,也有北方的人,有说着各种各样语言的人。南方的姑娘,一眼就能看得出,他们衣着合时,爱穿裙子,皮肤白晰,身村姣好,那是北方丫头没有的。西安本地的女孩子一眼就能看得出,她们的脸上有那种自来的骄傲,她们讲话发音重,每说一句话,就爱来一句,你知道不?每当她们问我你知道不?我会沉着脸回答不知道。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反抗她们的优越感。别以为她们能给你说出什么了不起话,说的基本是一些生活常识,三岁小娃都明白,可她们就是怕外地的人不知道,一口一个地问你知道不知道!
在这个大学城里,我是自卑的。我的老家是陕南的一个小县,陕西又是全国的经济落后区,不单在南方同学那里感觉到自己抬不起头,怕他们笑我们不会说普通话,不会用计算机,不会英语的口语,而且在西安人那里,也是一样,甚至于这种自卑感更加强烈,因为西安人笑起人来,更厉害一点,讽刺挖苦更辛辣一些,他们只要一句,“你们老家那里尽出要饭的!”就能让我们这些陕南人闭上嘴巴,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做人。有什么问题,我们从来不敢和他们争辩,因为怕他们要拿出这句性质象核武器一样的话语来,我们可无法招架呀。
自卑的心理,决定了可笑可怜的形象。在西安的大街上,我永远都是缩着脖子,双后插在裤兜里,一副小偷或是流氓的样子。本地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我们来。认出我们后,他们的脸上是得意的神色,你就是问路,他们也是懒洋洋地爱理不理嘴里极快地给你说一句,整个过程都在表现着一个烦字。
我脖子上戴着兴法寺长老送给我的那块黑白各半的石头片,快步地往学校里走。冰凉的石片,吊在我的胸前,冰凉冰凉,我的心也冰凉冰凉。这块石头,光滑如玉,细腻如粉,冰凉如雪,用一条金子的链子拴着。更奇怪的是,上面还有字,字不是刻的,象是长在里面似的。这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呢?还是传说中的黑玉,是黑玉,老和尚会这么大方地把它送给我?现在还会有不贪的人吗?和尚道士也不例外,我见过好些道士,吃得肥头大耳,坐在庙前,把庙产前边的地方,改作了卖文物的市场了,道士们也那里忙着收房租和管理费呢?我也见过和尚,开着电视机,坐在庙里,看那些女人扭着**跳舞,看得高兴了,一样地哈哈大笑,样子并不比我们文雅多少。但是这块石头绝不是一件没用的东西,一则是它是老辈那里传下来的,要真是块破石头,肯定有人把它给扔了。即使石头不是好东西,那上面的链子可是金的,将我等娶媳妇时,不用买顶链了。还有的是,他们送给我的这块石头,对于我来说,是福呢?是祸呢?它有什么用?它能干什么?它为什么叫明心石?
我的脑子乱七八糟,无数的想法,涌上心头,各种矛盾的想法交织在一起。我的脑子发热了,里面嗡嗡作响。
“想它干什么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是老人教给我的处事之道。读书人用的最多的是脑子。靠什么吃饭,你就得用什么哭官,读书人将来先坏的肯定是脑子。脑子要坏了,那病名字叫精神错乱。
我将来肯定是神经错乱的,因为我用脑子太多了。你别以为我能象科学家一样,用脑子给人类发明一个什么东西,没有,一个也没有,我的脑子是被各种矛盾的想法点满了,它让我不能思维,不能判断,不能行动,不能……
亲爱的帅哥美女们,你们也正处在青春时期,你们也有我这样的毛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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